伍茂春

制度變革與創(chuàng)新是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的重要主題，而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為標志的制度變革與創(chuàng)新則是中國人歷經(jīng)百余年艱難曲折之后才找到的一條自我完善、自我創(chuàng)新之路。在改革開放進入第四個10年之際，《精英與平民》聚焦我國政治文明建設，及時而警醒地告訴我們，古老的中國完全可能通過“信任民主”的制度建設，形成精英與平民的合力，激發(fā)出新的社會生機與活力，實現(xiàn)后來居上的強國夢。

本書在內(nèi)容結構安排上分為九章，前三章是作者已經(jīng)面世的《文明與法治》的“升級版”，從統(tǒng)一與分裂、民主與民族這兩對東西方文明基因迥異、國情截然不同的元素進行比較分析，立足本國實際原創(chuàng)性地提出了“信任民主”的構想（即任命權+否決權，任命權自上而下，否決權自下而上，既享受民主之好處，又避免選舉式民主的種種陷阱）。

第四章到第八章是全書命題“精英與平民”的對應表述，其中第四、五、六章借精英與平民這對民主的孿生子，理性剖析了西方選舉式民主所隱藏的信息不對稱、經(jīng)濟不平等、資本無處不在等無法解決的深層次問題。 第七、八章論證了“信任民主”在推進社會自我改進、塑造底線公平與機會公平方面之制度功用。第九章“信仰與生活”是從政治信仰、命運共同體角度思考未來。

本書是一本關乎中國未來政治生活，關乎中國政治制度頂層設計的政治學書籍。它的出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說，或許意味著我們在民主建設、民主建言上有了一本從中國歷史、中國國情出發(fā)去思考、去研究的托克維爾式著作。1835年至1840年，托克維爾在深度考察美國社會民情后，撰寫了政治學名著《論美國的民主》，從北美地理、歷史、人口來源、社會情況、法治等方面分析了美國的民主與共和制度之來龍去脈、利弊得失，試圖對自己的祖國——法蘭西的民主建設提供借鑒與參考。2004年至今，本書作者深切思考東西方文明根本差異，著眼歷史、地理、文化、民族等情況進行世界主要國家民主實踐的比較研究，進而建設性地提出“信任民主”的構想，何嘗不是嘔心瀝血地為自己的祖國——中國的民主建設、制度創(chuàng)新提供意見與建議。事實上，作者并不僅止于此，尤為令人折服的是，作者在書中建設性地提出“信任民主”的構想，獨辟蹊徑地提供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建設深入推進的破局思路！

相比較若干年前的政治學書籍，我們能夠感到作者在民主建言方面的自信與成熟，智慧與通達。曾幾何時，講到政治民主化這個敏感課題，我們的腦海里只有美國式的民主模型、只有意識形態(tài)之爭。在本書中，作者把各國民主實踐放在統(tǒng)一與分裂、穩(wěn)定與混亂的維度上進行綜合考量、分類剖析，清晰展示出冷戰(zhàn)結束后的全球民主化浪潮，在歐洲分化瓦解了一個個多民族國家，在非洲則依然是民主外衣下的“部落國家”，在僅有的幾個大國多民族國家里，民主與民族、宗教糾纏不休。一言以蔽之，以所謂民主的先進性為旗幟進行普世化給各國帶來的不是福音，一旦遇上民族問題、宗教問題則必定成為動亂、戰(zhàn)爭、分裂的導火索。

事實上，歷史上的民主一般與小國結緣，直至美國建國才出現(xiàn)了歷史上第一個實施民主共和制的大國，但是至今才200多年建國歷史是否就算經(jīng)得起歷史考驗還需打個問號。而中國作為歷史上最久遠、文化最連續(xù)，長時間超越西方文明的唯一文明國家，其文化的統(tǒng)一性、兼容性一直是西方國家艷羨卻絕難學會的。作者認為，基于中國國情提出的“信任民主”構想，可以跨越選舉式民主的陷阱，在探索多民族國家民主制度建設中走出一條獨辟蹊徑的道路。

在本書的正題部分，作者展開的是精英與平民關系論題。這個命題的提出，原意是繼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進行“文明與法治”的橫向結構比較、論證中國與西方在民主法治方面的某種不同之后，通過“精英與平民”比較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無論橫向結構上有多少差異，但都面臨著社會縱向結構“精英與平民”對立統(tǒng)一的制度安排。在這里，我們可以明白作者在橫向比較各國民主與法治時，思考提出了“信任民主”的構想。但是“信任民主”作為一項整合縱向意見的政治制度安排，其創(chuàng)設是否合理，就其社會實踐而言，主要看是否有助于實現(xiàn)社會上中下層的相互接納、流動，有助于維護國家統(tǒng)一，有助于保障社會公平。因此，將“信任民主”的構想納入精英與平民的框架討論實屬題中之義。

“信任與民主”的構想在社會縱向結構的制度安排中，其實非常類似于科舉制度創(chuàng)設初期的制度安排。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里，科舉制的創(chuàng)設一舉解決了平民與精英的流動與變遷問題，保證了平民垂直流動到社會上層的機會公平、底線公平，成就了中國隋唐以后長期的社會穩(wěn)定。公元605年科舉制創(chuàng)設至今，中國歷史上僅有五代十國的半個世紀是陷入分裂紛爭，沒有形成中央集權的統(tǒng)一政權，這其中科舉制度發(fā)揮的社會穩(wěn)定器作用不可小覷。在當代社會中，盡管我們歷經(jīng)近一個世紀的探索后，通過高考制度加公務員考試制度來分拆科舉制度，重新構建和保留了一條通過讀書完成社會成員垂直流動的渠道，但是這顯然還不夠面對一個多元化、扁平化發(fā)展的公民社會。在這個意義上，“信任民主”構想就“精英與平民”的統(tǒng)一，社會民情、公眾意見的上下流動進行制度安排，實質(zhì)上具有科舉制創(chuàng)設時期的革命意義，因為它可以在精英與平民之間架起一條垂直溝通、和諧可控的交流渠道，從而持續(xù)提升現(xiàn)代中國社會的穩(wěn)定閥值。

在“精英與平民”的討論中，作者專門寫了一章“資本與政治”。這個多少有點敏感的論題將東西方政治與資本的關系進行比較分析。其中，關于西方社會的資本長驅(qū)直入，近代以來資本長期影響、控制西方政治，從西方各國發(fā)行貨幣的央行居然都是資本化的私人企業(yè)在運作一事，可算是一語泄漏了西方民主社會被資本控制的天機。而中國社會的情況則恰恰相反，歷史上的“重農(nóng)抑商”壓倒了資本異化政治的危險，但是過于強大的政治反過來會異化資本，甚至異化社會，以至于一個社會的一切事情最后都要跟政治權力掛鉤。在書中，作者認為建立平民制約政治權力的常態(tài)化機制是中國社會保持政治不被資本異化的強大武器。在西方國家無一不受制于資本制約的同時，我們通過平民有效參與制約政治，使得資本與政治都處于相對可控狀態(tài)。如果平民制約長期缺位，則政治與資本相互異化只會繁殖出官商勾結的“權貴資本”。到了那個時候，中國社會將喪失建立一個好社會的歷史機遇，全球抵抗資本異化的希望也將最終落空。這是全書的使命所在，也是實施“信任民主”的時代感、緊迫感所在。

當然，《精英與平民》如同任何一本過往的著作，都有其可以挑剔和完善的地方。從讀者的角度考慮，書中放棄了一些講學中的經(jīng)典圖表就至為可惜，比如比較東西方地理異同完全應該將季風吹過歐亞大陸兩岸的不同風向圖呈現(xiàn)在書中。其次，“信任民主”與中國歷史上的科舉制度創(chuàng)設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似可作更系統(tǒng)的比較研究。其三，作為一本嚴肅書籍，全書構架嚴謹，但如果在目錄部分能夠參考托克維爾著作，多一些問答式的題目，則更容易將讀者引入精彩論題。其四，“歷史的三峽”論雖然較為精彩，但是畢竟將中國社會的秦漢社會轉(zhuǎn)型、近代社會轉(zhuǎn)型進行比較只是一種類比式論證，作為立論基礎略顯不足，作為一本可能引起國際學者研究的政治學書籍也略為不妥。

這本充滿理想、思想的書是中國浦東干部學院劉哲昕老師的心血之作。作者為寫作此書進行了長達數(shù)年的理論和資料準備，每研究一個論題幾乎都遠溯驅(qū)動歷史的動因，縱橫比較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之異同，充分擷取國外政治思想研究方面的文明成果。他為寫作《文明與法治》，較多地運用了對英國和美國的比較研究。而這本書中，則較多地運用了對法國的比較研究。此外，作者還注重在講學過程中、實地考察中完善自己的構想，比如從“否決式民主”到“信任民主”的完善，汶川地震救援中的思考，考察新加坡過程的種種啟發(fā)，講學中與基督教學員關于信仰話題的互動都寫入書中?？梢哉f這是一本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書，是一本身體力行、力透紙背的書。在中國今天仍在進行的現(xiàn)代化大潮中，研究和思考立足本國實際、博采西方所長、符合中國國情的政治制度創(chuàng)新正其時也，“信任民主”的構想如能納入頂層制度設計，必將如歷史上的郡縣制之取代分封制、科舉制之取代世卿世祿制一樣，對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發(fā)展、中華民族再鑄輝煌產(chǎn)生深遠影響！

道不遠人，遠人非道。作者的構想其實距離我們并不遙遠，我們應該靜下心來讀這本書，用書中的思想去鏡鑒當下、思考未來。

（《精英與平民：中國人的民主生活》，劉哲昕著，法律出版社2014年出版）

（作者單位：中國浦東干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