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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簡《尹誥》獻疑*

2014-04-01 01:36姜廣輝
關(guān)鍵詞:伊尹傳世禮記

姜廣輝,付 贊

(湖南大學(xué) 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清華簡第一輯甫一面世,便有許多釋讀文章在學(xué)術(shù)刊物或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表出來。這些文章有一種傾向,即將清華簡的一些篇目當(dāng)作先秦《古文尚書》的再現(xiàn)。而實際上,清華簡各篇的文獻性質(zhì)都是需要檢視的。就《尹誥》而論,廖名春先生發(fā)表《清華簡與<尚書>研究》①廖名春:《清華簡與<尚書>研究》,《學(xué)燈》第五卷第一期(總第十七期)第三節(jié)。一文,只對該篇文字略作釋讀,未作嚴謹?shù)恼撟C分析,即下結(jié)論,認為此篇是“真《尹誥》或《咸有一德》”,未免失于草率和武斷。

本文認為,研究清華簡應(yīng)確定討論的前提,這里有兩層意思:第一,要先辨明其真?zhèn)?,辨明的方法不只是審查其簡文是否符合古文字的?guī)范,也要審查其內(nèi)容是否具有歷史的合理性。第二,若是真簡,則應(yīng)對其文獻性質(zhì)進行定位,在歷史時間的序列上給其一個適當(dāng)?shù)奈恢谩R源藶槌霭l(fā)點,本文對清華簡《尹誥》提出五項質(zhì)疑:(一)與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誥》文義不合太甚;(二)稱呼混亂;(三)敘事內(nèi)容與《尚書·湯誓》互相沖突;(四)“金玉”連用不應(yīng)出于夏商之際;(五)與傳世文獻雷同,且夾雜后世語言。

一 關(guān)于《尚書·咸有壹德》(《尹誥》)的經(jīng)學(xué)史背景

《咸有壹德》首見于西漢孔壁本《古文尚書》十六篇中?!稘h書·楚元王傳》載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謂:“魯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于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后,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埃ú兀┯诿馗窗l(fā)?!笨装矅I孔壁《古文尚書》而“臧(藏)于秘府”者,就是通常所說的真《古文尚書》。根據(jù)孔穎達《尚書正義》“《堯典》”題下所引鄭玄《書序》注,《古文尚書》所增多十六篇篇目中有《咸有壹德》一篇。其后孔壁本《古文尚書》亡佚,《咸有壹德》亦隨之亡佚。

司馬遷曾向孔安國問故,他曾將《尚書》一些篇目的內(nèi)容和《百篇之序》的內(nèi)容寫入其所著《史記》之中?!妒酚洝肪砣兑蟊炯o》記有“伊尹作《咸有壹德》”一句,即是《百篇之序》中的《咸有壹德》小序。他將《咸有壹德》列于成湯滅夏還亳作《湯誥》之后,為伊尹告成湯之語。這也就是說鄭注《百篇之序》和司馬遷都認為《咸有壹德》為商初作品,并認為此篇為伊尹所自作。

關(guān)于此篇內(nèi)容,《禮記·緇衣》曾引兩段“尹吉曰”的文字,鄭玄注指出“尹吉”實為《尹誥》之誤,《尹誥》即是《咸有壹德》。我們來看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吉曰”的兩段文字,并略作分析說明:

其一:“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鄭玄注:“吉當(dāng)為告,告,古文‘誥’字之誤也?!兑妗?,伊尹之誥也?!稌颉芬詾椤断逃幸嫉隆?,今亡。咸,皆也。君臣皆有壹德不貳,則無疑惑也。”鄭玄指出,“尹吉”為《尹誥》之誤。

《尹誥》就是《百篇之序》中所說的《咸有壹德》,在鄭玄之時,已經(jīng)亡佚不見。

近年出土的郭店簡《緇衣》在引“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之語時稱“《尹 》云”,“ ”即古“誥”字,可以確證傳世本《禮記·緇衣》“尹吉”為《尹誥》之誤。這表明此篇文獻在先秦原名《尹誥》,漢儒不知原有此名,根據(jù)篇中文句而將之題為《咸有壹德》。

其二:“尹吉曰: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鄭玄注:“‘尹吉’亦《尹誥》也?!臁?dāng)為‘先’字之誤。忠信為‘周’,‘相’,助也,謂臣也。伊尹言:尹之先祖見夏之先君臣,皆忠信以自終。今天絕棄桀者,以其自作孽。伊尹始仕于夏,此時就湯矣。夏之邑在亳西?!姟驗椤?dāng) ?,‘邑’或為‘予’?!?/p>

鄭玄也認為《尹誥》是伊尹告成湯之文,故云“此時就湯矣”。但鄭玄并沒有看到《尹誥》原文,他推想“天”當(dāng)為“先”字之誤,以為是伊尹的先祖。他將“周”解釋為“忠信”是有根據(jù)的,《國語·魯語下》:“忠信為周。”將“相”解釋為“助”,為臣,也是可信的,《詩經(jīng)·周頌·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中的“相”即是“助”意。鄭玄注又說“見或為敗,邑或為予”,這句話說得比較含糊。可以作兩種理解:一、是有的傳本將“見”寫作“敗”,將“邑”寫作“予”。二、是鄭玄自己提出“見”也可能作“敗”,“邑”也可能作“予”。兩種理解以第一種理解較為可靠。因為如果前面的“先”指伊尹先祖,則后面不當(dāng)連綴“敗”字。伊尹先祖,怎么會同“敗”聯(lián)系在一起呢?況且,鄭玄已經(jīng)作了一個很圓通的解釋:“伊尹言:尹之先祖見夏之先君臣,皆忠信以自終。今天絕棄桀者,以其自作孽?!边@個解釋與《禮記·緇衣》第15章(見后文)文義非常契合。鄭玄怎么會自己又提出“見或為敗”,來否定前面的一通解釋呢?

相比而言,郭店簡《緇衣》與上博簡《緇衣》的章數(shù)少于傳世本《禮記·緇衣》。而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吉曰: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這一段話不見于郭店簡《緇衣》與上博簡《緇衣》之中。但既然傳世本《禮記·緇衣》有此一段引文,并明確其出自“尹吉”(實即《尹誥》),我們應(yīng)該承認傳世本《禮記·緇衣》是一個更全的文本,同時也應(yīng)該承認在先秦的《尹誥》篇中有“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之文。

《尹誥》(《咸有壹德》)在鄭玄之時就已亡佚不見。到了東晉時,梅賾獻偽《古文尚書》,其中《咸有壹德》一篇所記是伊尹告太甲之語。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被納于此篇之中。其中“及”改作“暨”,“壹”改作“一”。唐代孔穎達等儒者皆相信梅賾所獻《古文尚書》為真,唐司馬貞《史記索隱》也持此意見,因而他批評司馬遷將《咸有一德》列于成湯滅夏之后,以為“失其次序”。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之語不見于偽《古文尚書·咸有一德》中,而見于另一篇偽作《太甲上》之中。如鄭玄所言,改《禮記·緇衣》“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之“天”為“先”。

明中期以降,經(jīng)過梅鷟、閻若璩、惠棟、程廷祚等人的考辨,學(xué)術(shù)界基本確認東晉梅賾所獻《古文尚書》五十八篇中有二十五篇為偽作,這其中便有《咸有一德》與《太甲》篇。事情又回到原初點,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用的《尹誥》(《咸有壹德》)的兩段文字,仍是我們今天僅知的真本《尹誥》(《咸有壹德》)的內(nèi)容。

二 《禮記·緇衣》所引《尹誥》之文的大致意思

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吉”(《尹誥》)的兩段話,單從字面上看,其義不甚了了。但將這兩段話放到《禮記·緇衣》的語境中看,則可了解它的大致意思。

《禮記·緇衣》相傳為孔子之孫子思所作。篇中23章,每一章一個論題,除第一章以“子言之曰”開頭外,①疑此章原為前一篇《表記》篇的末章。該篇每章皆以“子言之曰”開頭。其余各章皆以“子曰”開頭,其中第9章討論的中心問題是“壹德”,其文曰:

子曰:“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述而志也。則君不疑于其臣,而臣不惑于其君矣。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薄对姟吩疲骸笆缛司樱鋬x不忒?!?/p>

通讀上面一段話,它實際是強調(diào)這樣一個道理,即君臣上下應(yīng)該表里如一,同心同德,以誠相待,不相疑惑。此段除了引用《尹誥》外,又引《詩經(jīng)·曹風(fēng)·鸤鳩》:“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币彩菑娬{(diào)“壹德”之意。該詩第一章:“鸤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jié)兮?!钡谌拢骸胞\鳩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庇纱丝梢姟抖Y記·緇衣》所引“淑人君子,其儀不忒”的語境涵義。同理,我們相信《禮記·緇衣》所引“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也有類似的語境涵義,此句中所講的“壹德”在《尹誥》中應(yīng)有清楚的闡釋,我們應(yīng)該相信《緇衣》作者是理解這句話的確切意義才加以引用的。

《禮記·緇衣》第15章討論的中心問題是“慎溺”,其文曰:

子曰:小人溺于水,君子溺于口,大人溺于民,皆在其所褻也。夫水近于人而溺人,德易狎而難親也,易以溺人??谫M而煩,易出難悔,易以溺人。夫民閉于人而有鄙心,可敬不可慢,易以溺人。故君子不可以不慎也?!短住吩唬骸拔阍截拭宰愿惨病H粲輽C張往省括于厥度則釋?!薄秲睹吩唬骸拔┛谄鹦?,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薄短住吩唬骸疤熳髂酰蛇`也,自作孽,不可以逭?!币唬骸拔┮煲娪谖饕叵?,自周有終,相亦惟終?!?/p>

通讀上面一段話,它實際是強調(diào)這樣一個道理,即君子大人當(dāng)慎于口舌言語,當(dāng)知民眾易使而難服,可敬而不可褻慢,褻慢之,君子大人則有覆沒的危險。其中引“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之語,重點在后八個字。按照鄭玄的訓(xùn)詁,此句可以理解為:伊尹先祖在西邑夏看到君主講忠信,有其善終,臣講忠信也有其善終。《緇衣》引用此句即在強調(diào)能否“忠信有終”,乃君子大人所自致。

了解了《緇衣》所引《尹誥》之文的大致意思,我們便可通過它來檢證清華簡《尹誥》是否與此意思相合,以此來審視清華簡《尹誥》的真實性。

三 對清華簡《尹誥》的審視

2008年清華大學(xué)入藏古竹簡(簡稱“清華簡”)有《尹誥》一篇,全文不長,今參考整理者及復(fù)旦大學(xué)讀書會所作釋文錄之于下:

《尹誥》釋文

隹(唯)尹既﨤(及)湯,咸有一德。尹念天之贁(敗)西邑夏,曰:“夏自 其有民,亦隹氒(厥—蹶)眾,非民亡與守邑。氒(厥)辟作怨于民,民復(fù)之,用麗(離)心。我 (翦)滅夏,今后曷不藍(監(jiān))?”

執(zhí)(摯)告湯曰:“我克協(xié)我友。今惟民遠邦歸志?!睖唬骸皢韬簦∥峥桑ê危┳饔诿?,俾我眾勿韋(違)朕言?”執(zhí)(摯)曰:“后其 (賚)之,其有夏之金玉日(實)邑,舍之,吉言?!蹦酥粒ㄖ拢┍娪诎祝ㄙ瘢┲幸亍?/p>

清華簡《尹誥》有簡4枚,共112字。四支簡的簡背分別有一、二、三、四的次序編號,第四支簡末有表示一篇終結(jié)的篇號。此篇原無篇題,“尹誥”篇題乃整理者所擬。除第四號簡首字“金”字稍殘外,可以說這是一篇文意連貫、沒有缺字、缺簡的完整簡文。

全文可略分兩段:第一段寫伊尹的內(nèi)心獨白。伊尹“念”(思考)上天使西邑夏敗亡的原因,“曰”字以后的話,并無對話對象,純屬自己的思考與見解。第二段是伊尹(文中改稱“摯”)與湯的對話。全文大意是說,西邑夏上、下離心離德,使成湯有了滅夏的機會。伊尹勸告成湯引以為鑒,建議他將夏桀的財富(“夏之金玉”)賞賜給民眾。

此簡文與古人關(guān)于《尹誥》的一些說解相合,一是《尹誥》的內(nèi)容如司馬遷、鄭玄所說,是伊尹告成湯之言;二是關(guān)于《禮記·緇衣》“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一句,與鄭玄注中“見或為敗”的信息相合。因而廖名春先生著文說:“清華簡本才是真正的《尹誥》或《咸有壹德》?!雹诹蚊海骸肚迦A簡與<尚書>研究》,《學(xué)燈》第五卷第一期(總第十七期)第三節(jié)。筆者以為,清華簡本《尹誥》尚留有一些重大疑問,廖先生作此斷語未免言之過早。下面將我們的疑問具陳于下:

(一)與傳世本《禮記·緇衣》所引《尹誥》文義不合太甚

從《禮記·緇衣》所引“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與“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看,兩句都以“惟尹躬”三字起句,是兩句話,兩句未必連在一起。但在清華簡《尹誥》中,第二句被作了“掐頭去尾”的改造,即前面去掉了發(fā)語詞“惟”字,這樣就好與第一句連著說了。后面去掉了“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八字。而傳世本《禮記·緇衣》當(dāng)引用《尹誥》此段話時,恰恰就落腳在此八字上。若如廖名春先生所言,以清華簡本為真《尹誥》,則很難解釋何以不見《緇衣》篇引文多出之“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八字。若“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八字本不屬《尹誥》之文,《緇衣》所引《尹誥》之文只應(yīng)為“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按:清華簡本《尹誥》是“尹念天之?dāng)∥饕叵摹保┮痪?,則《緇衣》所引沒頭沒腦,不成文義,《緇衣》引文斷不會疏漏至此。僅此一條,即可證清華簡《尹誥》絕非真本《尹誥》。

當(dāng)然,這或許可以解釋為抄本不同。然細讀清華簡《尹誥》簡文,此處上下文意緊密,一氣呵成,很難包容“自周有終,相亦惟終”的文字和意思?;蛘哒f在整篇簡文中根本就沒有“自周有終,相亦惟終”的意思。

或許還可以作另一種假設(shè),即清華簡《尹誥》是更早的真本,《禮記·緇衣》所引據(jù)的《尹誥》是一個增益本,“自周有終,相亦惟終”那八個字是后來增益的。即使這樣,我們同樣難以想象在清華簡《尹誥》文本的基礎(chǔ)上,如何可以增益這八個字。

下面我們再來分析《禮記·緇衣》所引《尹吉(誥)》“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之文。在《禮記·緇衣》作者的時代,《尹誥》應(yīng)該是一個公共文本,大家都已知道《尹誥》中“壹德”的確切涵義,《禮記·緇衣》這樣引用才有意義。可是,清華簡《尹誥》只是對“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一筆帶過,并沒有作任何的闡釋,這一句與篇中其它內(nèi)容處于一種可有可無的游離狀態(tài)。

我們認為,如果此篇是真《尹誥》,那一定會對“壹德”概念有所闡釋,理由是:在司馬遷時代就已出現(xiàn)的“百篇之序”對《尚書》各篇背景與“作者之意”都有所交代。如《盤庚》篇《小序》說:“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钡渲幸灿兴钠獩]有說任何制作的理由,其中就有《咸有壹德》(《尹誥》),其《小序》只有“伊尹作《咸有壹德》”一句。為什么這四篇不說明制作理由呢?這是因為這四篇文章的內(nèi)容已將其背景與“作者之意”說得很清楚了,無須再作進一步交代。因此,唐代孔穎達《尚書正義》卷七在“咎單作《明居》”條下說:“百篇之序,此類有四:‘伊尹作《咸有壹德》’,‘周公作《無逸》’,‘周公作《立政》’與此篇,皆直言其所作之人,不言其作者之意。蓋以經(jīng)文分明,故略之?!蔽覀冇眠@個說法檢證于《無逸》與《立政》篇,完全可以得到驗證。如在《無逸》篇中,周公告誡成王不要貪圖安逸,文章開宗明義提出:“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檣之艱難?!比募磭@這個主題和核心加以論述。文中舉例說到商代名君中宗、高宗、祖甲等“治民祗懼,不敢荒寧”;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不遑暇食,……不敢盤于游田”,要成王效法他們。篇中對“無逸”作了如此清楚的說明,當(dāng)然《小序》已無必要交代《無逸》“作者之意”了。又如在《立政》篇中,周公反復(fù)向成王闡釋“立政”的要義:“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準人,則克宅之,克由繹之,茲乃俾乂。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訓(xùn)于德,是罔顯在厥世。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勵相我國家?!逼袑Α傲⒄弊髁巳绱饲宄恼f明,當(dāng)然《小序》也無必要交代《立政》“作者之意”了。當(dāng)年,晉人造偽《古文尚書·咸有一德》也是懂得在文中說明什么是“壹德”的。造偽者清楚地知道《禮記·緇衣》作者引用“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其中“壹德”概念是有其語境涵義的。所以在不到400字的偽《咸有壹德》中,用了一多半的篇幅闡釋什么是“壹德”,如說“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兇”等等。當(dāng)然,這是偽作。那么清華簡《尹誥》只對“咸有壹德”一筆帶過,不作任何闡釋,便是“真《尹誥》或《咸有壹德》”嗎?在我們看來,這只是一篇偽造得更差的《尹誥》或《咸有壹德》。

(二)稱呼混亂

在清華簡《尹誥》短短的112字簡文中,出現(xiàn)了嚴重的稱呼混亂。首先是對伊尹稱呼的混亂。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孫子兵書》:‘伊尹名摯?!装矅嘣灰翐??!鼻迦A簡《尹誥》前段稱伊尹為“尹”,后段稱伊尹為“執(zhí)(摯)”,殊難理解。如果說后段是伊尹與成湯的對話,在君前稱臣名,是表示對王者的禮敬。若是這樣,那就應(yīng)該對應(yīng)于“王曰”,而不應(yīng)該在臣前稱君名,而稱“湯曰”。故不能用“君前臣名”之例來解釋此種稱呼的改變。

其次是對成湯稱呼的混亂。在清華簡《尹誥》文中,伊尹稱湯為“后”或“今后”。而史官敘其兩人對答,卻稱“湯曰”。伊尹位居“相”位之尊尚且稱湯為“后”,史官位不及伊尹,不稱“王”或“后”,而直呼“湯”號,不稱“王曰”而稱“湯曰”,實在于理難通。

至于《緇衣》所引《尹誥》“惟尹躬及湯”亦稱“湯”,考之今本《尚書·盤庚》,文中于敘事則直稱“盤庚”,但當(dāng)記其說話時,則或書“曰”,或書“王若曰”,而不稱“盤庚曰”。再以今傳《尚書·君奭》例之,《君奭》通篇記周公對召公之陳述,以“周公若曰”起首,下面再記周公之言,則但稱“公曰”,而不稱“旦曰”。

(三)敘事內(nèi)容與《尚書·湯誓》互相沖突

我們可以將清華簡《尹誥》與傳世本《尚書·湯誓》加以對比?!渡袝摹酚涊d成湯征伐夏桀的誓師演講說:

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xié),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德若茲,今朕必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

從上述引文中,我們可以看到,成湯完全知道夏桀與民眾離心離德的情況,所以他才“吊民伐罪”去討伐夏桀。他在眾人面前宣誓滅夏之后要“大賚”(大大賞賜)民眾,并信誓旦旦說:“朕不食言!”而清華簡《尹誥》記伊尹思考“今后何不鑒”(今湯王對夏邦上下離心離德之事何不引以為鑒),并建議成湯賞賜民眾。伊尹作此思考與建議,其意義在哪里?是成湯在滅夏之后食言反悔,不能信守承諾了嗎?如果這樣,那怎么能說“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呢?

(四)“金玉”連用不應(yīng)出于夏商之際

清華簡《尹誥》說:“其有夏之金玉日(實)邑?!币庵^夏桀聚斂財富,金玉滿邑。簡文中“金”字稍殘,整理者將“金”字加中括號,表示是補出之字。復(fù)旦大學(xué)讀書會撰文提出,“這個‘金’字在圖版上存有大半形體,沒有問題可直接釋出來”。我們所要討論的是,成湯、伊尹為夏、商之交人,此時“金玉”二字有無可能連用。從文獻上看,以金屬作為財富在傳說的舜禹時代就已發(fā)生,如《尚書·舜典》說“金作贖刑”。但《舜典》應(yīng)是后人追述之作,“金作贖刑”未必即是舜禹時代的史實。因為就地下考古發(fā)掘而言,關(guān)于夏代金屬冶煉技術(shù)的發(fā)展程度至今尚未得到可靠的報告資料。而“金玉”二字連用,在《尚書》與《逸周書》中皆尚未見。《史記·夏本紀》也只說“帝桀之時,自孔甲以來而諸侯多畔,夏桀不務(wù)德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并未言及他聚斂財富、金玉滿邑之事。《史記·殷本紀》也只說“夏師敗跡,湯遂伐三嵏,俘厥寶玉”,并未說“俘厥金玉”?!敖鹩瘛边B稱,以其為財富的概稱,理應(yīng)是“金”已經(jīng)普遍流通,一般人都有了以“金”為財富的觀念之后才有的概念。即使在商代青銅冶煉大盛,也只以其制作禮器,且僅限貴族階層所有,并未作為貨幣而流通于一般民眾之中,亦不得隨意以之賜與一般民眾,又文獻所載,其時貨幣多用“貝”?!敖鹩瘛备拍钪橄蟾爬?,應(yīng)較后出。當(dāng)然,辯護者會將此說成是戰(zhàn)國人篡改的。但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種可能,即現(xiàn)代人造偽卻忽略了時代性。

(五)與傳世文獻雷同,且夾雜后世語言

從歷史上看,偽作的特點往往表現(xiàn)為較多新字而較少新詞,慣于語言拼接,看似古奧而其實淺顯。與傳世文獻有較多雷同之處,因而思想顯得相對貧乏。清華簡《尹誥》就有這樣的特點。

《國語·周語上》內(nèi)史過說:“《夏書》有之曰:‘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無與守邦。’”晉人偽造《古文尚書》,改“無”作“罔”,將之收入《大禹謨》篇中“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為舜告誡禹之辭。清華簡《尹誥》有“非民亡與守邑”之語,亦與之雷同。古代文獻相互雷同本不足為奇,但在一篇短文中,與其他文獻有多處雷同,甚至與后世文獻雷同,那就不能不值得懷疑了。

清華簡《尹誥》有“勿韋(違)朕言”之語,《尚書》中有“無違”之語,亦有“朕言”之語,卻不見拼合在一起的“勿韋(違)朕言”一類話。如《多士》:“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后。”《皋陶謨》:“朕言惠,可底(音致)行。”《湯誓》:“王曰:格爾眾庶,悉聽朕言。”《盤庚中》:“曰:明聽朕言,無荒失朕命?!薄洞笳a》:“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薄额櫭罚骸盃柹忻鲿r朕言。”《呂刑》:“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聽朕言,庶有格命?!薄巴踉唬簡韬艟粗?!官伯族姓,朕言多懼?!钡鹊?。今按:“勿韋(違)朕言”一語似較后出,或為晉以后之語。我們在文獻中看到,最早載錄此語的是《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記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曾對穆壽囑以“勿違朕言”之語,而從商湯之后到拓跋燾之間的長達兩千年的傳世文獻中竟不見“勿(無、毋、不)違朕言(意、旨)”之類的話。

清華簡《尹誥》“作怨于民”之語,亦屬同樣的情況,此語不見于宋以前的文獻中?!渡袝ぞ普a》稱商紂王“誕惟民怨”,意謂方且與民結(jié)怨?!犊嫡a》告誡康叔“無作怨”,意謂勿造成民怨。南宋林之奇《尚書全解》卷二十八與真德秀《大學(xué)衍義》卷三為其作注疏時,將其直釋為“作怨于民”。

辯護者或許會說:先秦以降,特別是經(jīng)歷過秦始皇焚書以及后世多次兵燹,已有無數(shù)書籍遺佚,焉知其中沒有“勿(無、毋、不)違朕言(意、旨)”和“作怨于民”之類的話。這個反問是有道理的。如果清華簡《尹誥》是真簡,即使它只有“勿韋(違)朕言”或“作怨于民”一條材料,也足以證明至少在先秦之時已經(jīng)有了此類的話。但清華簡不是由考古發(fā)掘得到的,而是在香港文物市場購藏的,是否真簡需要認真論證。其中的“勿韋(違)朕言”、“作怨于民”一類話雖是后代習(xí)用語,但未見于先前載籍,中間時代跨度過大,如果將其解釋為“偶合”或“巧合”,很難令人接受,那就不能排除其中的一種可能,即造偽者參考后世文獻而作偽。

四 造偽的可能思路及其局限

偽《古文尚書》二十五篇,自閻若璩之后已成定讞。這其中包括《咸有壹德》與《太甲》三篇。那么,清華簡《尹誥》就是真《古文尚書》嗎?它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由于清華簡來歷不明,我們須作雙向?qū)彶椤?/p>

我們所作的是一種辨?zhèn)螌彶?。通過上面的審視,我們不排除此篇造偽的可能性。傳世本《禮記·緇衣》本來分別引用先秦《尹誥》中“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和“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兩段話,在清華簡《尹誥》中這兩段話變成“惟尹既及湯,咸有一德。尹念天之?dāng)∥饕叵?,曰……”我們從中看到的不是版本差異的問題,而是一種很強的改造痕跡。問題是:誰在做此改造?既然此簡號稱是“戰(zhàn)國簡”,而操觚者又明顯利用了鄭玄注中“見或為敗”的信息,則此操觚者非今人而何?

這里,我們嘗試探討此篇造偽的思路可能是怎樣的,其局限又在哪里呢?

第一,司馬遷、鄭玄都說《咸有壹德》(《尹誥》)是商湯時之事?!妒酚洝犯鞔_說此篇是在成湯滅夏還亳之后的事。所以造偽者不難將此篇定位為伊尹告成湯之言,而不再像偽《古文尚書》那樣將其定位為伊尹告太甲之言。

第二,有鑒于傳世本《禮記·緇衣》曾兩引“尹吉”(《尹誥》),造偽者須考慮將“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與“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兩段話納入文中。第二段話利用了鄭玄注中“見或為敗”的信息。但改成“惟尹躬天敗于西邑夏”并不通,于是又改多字而成為“尹念天之?dāng)∥饕叵摹?,改字過多,已顯十分勉強。順此思路將此文編成總結(jié)夏邦覆亡教訓(xùn)的文獻。簡文如果也能將“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八字編入其中,并有合理的解釋,那也許還會是一篇“成功”之作,可是造偽者實在無法將“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八字融入簡文中,于是索性棄而不用。這樣編排使清華簡《尹誥》露出極大破綻:如果我們設(shè)想清華簡《尹誥》是真《尹誥》,那么身在戰(zhàn)國時期的《禮記·緇衣》作者何以會對“尹念天之?dāng)∥饕叵摹币痪溲堇[成“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這種演繹太過“離譜”了吧?

第三,作者將后世才有的語言搬到了上古時代,如“勿違朕言”、“作怨于民”之類是見于后世文獻、不見于先秦文獻的語言,它竟出現(xiàn)在了清華簡《尹誥》之中。還有“金玉滿堂”的后世意識,改裝成“金玉日(實)邑”也出現(xiàn)在清華簡《尹誥》之中,卻忘記了“金玉”連用不應(yīng)出于夏、商之際。

第四,造偽者對今傳本《尚書》研習(xí)不夠,以至內(nèi)容與《尚書·湯誓》篇相互矛盾和沖突,使成湯差點變成“食言而肥”的歷史人物。

本文開頭曾提出,研究清華簡要先辨明其真?zhèn)?,辨明的方法不只是審查其簡文是否符合古文字的?guī)范,也要審查其內(nèi)容是否具有歷史的合理性??上б恍┭芯空咧粡氖欠穹瞎盼淖忠?guī)范一個方面來判斷清華簡的真?zhèn)?,不免令人有“浮云遮望眼”的遺憾。本文用種種方法指出,清華簡《尹誥》簡文內(nèi)容與傳世文獻提供的相關(guān)信息以及我們已有的歷史知識相沖突。假如我們認為清華簡《尹誥》是真《尹誥》或《咸有壹德》,那我們就須承認在《禮記·緇衣》所引的《尹誥》之外,另有一種《尹誥》(《咸有壹德》),而這是難以接受的。因此我們認為,清華簡《尹誥》并非真《尹誥》或《咸有壹德》。

(后按:《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第1輯出版于2010年12月,我們于2011年2月20日寫成此文,隨即投到北京一家頗有聲望的學(xué)術(shù)期刊,該學(xué)術(shù)期刊主編曾表示愿意刊登此類文章。但文稿投去后卻如石沉大海一般,延至現(xiàn)在才在湖南發(fā)表。此次發(fā)表,于原稿一字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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