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武
一
上世紀50年代初,中國大陸的知識分子們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思想改造運動。這是政權更替后首次拿知識分子“開刀”的政治運動,倘若將它與時隔幾年后再次拿知識分子“問斬”的反右派斗爭串連起來,組合成一部知識分子的“命運交響曲”,那么,前者即是“序曲”,后者便是“高潮”。盡管“序曲”有如莫扎特小提琴樂曲的“柔版”——思想改造運動初始進行時,其“調門”還是所謂“和風細雨”的,但隨著運動的深入開展,“觸及靈魂”的大小批判、“人人過關”的自我檢討、“脫胎換骨”的思想轉變,還是讓許多知識分子“心驚肉跳”,至今仍“心有余悸”……正如歷史學家楊奎松所說:“研究中共建國史,不能不碰觸到知識分子的問題。今天談及這個問題時,各方面比較一致的說法是,1950年代經過‘思想改造和‘整風反右兩場政治運動之后,中國知識分子即‘集體失語,‘喪失了獨立性、自主性和批判性。如果說1949年以前中國知識分子還生產出了一些具有個性的傳世之作,那么,1949年以后連個人專業(yè)范圍內的這種創(chuàng)造性都不見了?!盵1]依筆者之見,即使在經過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的當今所謂“盛世”之年,許多知識分子的思想仍未真正“解放”,無論面對不堪回首的歷史還是面對不堪入目的現(xiàn)實,他們仍處于“集體失語”,仍缺乏“獨立性、自主性和批判性”。追根溯源,誰能否認不是當年思想改造運動的后遺癥?!
這么一場對知識分子具有重大而又深遠歷史影響的政治運動,該是多么需要進行深刻反思,總結其教訓,糾正其錯誤,以期讓知識分子從思想改造的桎梏和陰影中徹底解放出來,真正成為如魯迅先生所說的“獨立的人”和“知識階級”??墒牵@場運動不僅在官方的歷史解讀中被認為是“積極的”和“有利的”[2],即使在某些知識分子個人的歷史解讀中也含糊其辭地對它既不能肯定也不敢否定,因此對它的反思和研究不僅談不上深入,甚至連某些簡單明了的問題也不甚了了——譬如這場運動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至今竟然還是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
楊奎松先生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訪談時說:“思想改造運動的發(fā)生其實非常偶然,或者可以說并不在共產黨的計劃之中。它最初還是北大校長馬寅初建議搞的。只不過馬寅初最初想搞的是學習運動,想不到學習運動開始不久,毛澤東就發(fā)現(xiàn)共產黨干部貪污腐敗的問題不得了,轉而發(fā)動了一個‘三反運動。‘三反運動弄到學校里,和政治學習運動結合起來,才變成了后來的思想改造運動?!盵3]楊先生乃時下著名的歷史學家之一,為文以嚴謹著稱,所述觀點和所引材料都必有出處。他的這段關于思想改造運動發(fā)生的“偶然”說或無“計劃”論,當然并非他的杜撰,而是有據(jù)可查的。由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撰寫的《中國共產黨歷史》,其《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一節(jié)的內容,大約就是楊先生文章的出處。筆者也為了有據(jù)可查,特將有關文字引述如下:
1951年9月,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等致信周恩來,熱誠邀請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任北大政治學習運動的教師,以期提高教職員的政治思想水平,推動學校的教育改革。黨中央十分贊賞和支持這種主動要求學習的行動,決定把學習運動擴大到北京、天津所有高等學校。9月29日,周恩來受黨中央委派,向參加京、津兩市高校教師學習會的3000余名教師作了《關于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的報告。周恩來結合自己的經歷,深入淺出地闡明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必要性,勉勵一切有民族思想、愛國思想的知識分子努力站到人民的立場,再爭取進一步站到工人階級的立場。……周恩來的報告親切誠懇,使到會的教師深受教育和啟發(fā),深感很需要進行思想改造,方能獲得思想上的進步。隨后,京、津兩市20所高等學校開展了以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為主要內容,聯(lián)系本人思想和學校實際,通過批評和自我批評,肅清封建買辦思想,批評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學習運動。11月30日,黨中央發(fā)出指示,要求有計劃、有領導、有步驟地在大中小學的教職員和高中以上的學生中,普遍進行初步的思想改造工作,主要解決分清革命與反革命、樹立為人民服務的觀點問題。由此,思想改造學習運動在整個教育系統(tǒng)推廣開來。
毛澤東贊揚文化教育界知識分子的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運動。他在全國政協(xié)一屆三次會議的講話中指出: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國在各方面徹底實現(xiàn)民主改革和逐步實行工業(yè)化的重要條件之一,是值得慶賀的新氣象。響應毛澤東的號召,全國文聯(lián)決定在文藝界進行一次整風學習。從1951年11月下旬到1952年夏,各地結合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十周年,全面展開文藝界的整風學習,初步澄清文藝工作上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明確了文藝首先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1952年1月,全國政協(xié)決定成立學習委員會,負責組織和領導各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工商宗教界人士開展學習運動,結合全國正在開展‘三反運動的形勢,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以求糾正違反國家利益、人民利益的錯誤思想和行為。1952年六七月間,科技界也開展了學習運動,逐漸擴展到整個知識界,發(fā)展為全國規(guī)模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4]
乍看起來,楊奎松先生從最高權威讀物中,解讀出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發(fā)生是“偶然”或無“計劃”的,似乎言之有據(jù)和言之有理??刹皇敲矗狂R寅初本是“無意插柳”——在北大教職員中搞個學習活動,不料“柳成蔭”——被毛澤東借題發(fā)揮或“擴大化”為波及全國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如此看來,這場運動倘若真的是“積極的”和“有利的”,那么馬寅初當屬首功之臣;倘若確實對知識分子有什么傷害和惡果,那么馬寅初就是始作俑者。于是乎,毛澤東在這場運動中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即便《中國共產黨歷史》也承認這場運動中“存在一些缺點”,“給知識分子造成很大壓力,感情上傷了一些人”,[5]但這也怪不到毛澤東的頭上,因為并非他與知識分子有意過不去,而是知識分子自己“自作多情”并“自作自受”。不是說反右派斗爭是毛澤東的“陽謀”么?那么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豈不是他的“無謀”?
一場全黨高度重視、全國統(tǒng)一行動、歷時一年有余、殃及上千萬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難道真的是“偶然”的或無“計劃”的嗎?筆者認為,一向治學嚴謹?shù)臍v史學家楊奎松先生恐怕也難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正如有人指出他某部著作中有百余處“硬傷”,他上述的“偶然”說或無“計劃”論,是否最新最大的一處“硬傷”?
二
馬寅初“自發(fā)”地在北大開展政治學習活動,與其說“無意插柳”引發(fā)了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不如說正與毛澤東早就想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計劃“不謀而合”。
歷史的真相往往在于細節(jié)。馬寅初在北大發(fā)起政治學習活動,確切時間是1951年8月,那時正是學校暑假期間。馬寅初是1951年6月1日就任北大校長的,其實,他發(fā)起政治學習活動,似乎也說不上真正的“自發(fā)”或“主動”,其“后果”還是有“前因”的。8月22日,周恩來在一次講話中說:“從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在過去不是受著封建思想的束縛,就是受著帝國主義奴化思想的侵蝕;現(xiàn)在,要為新中國服務,為人民服務,思想改造是不可避免的。”[6]當時北大副校長湯用彤聽了周的這個講話,回校后自然要向校長馬寅初匯報。有道是“聽話聽音,鑼鼓聽聲”,馬寅初從周恩來措辭強硬的“思想改造是不可避免的”話中,豈能沒有“兵臨城下”和“在劫難逃”之感?由此不難想到,馬寅初發(fā)起政治學習活動,哪是他“思想領先”?而是周恩來的講話深刻啟發(fā)和明確引導了他。既然“思想改造是不可避免的”,那么馬寅初的行動,就可能是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的招數(shù)。這個前因后果說明,顯然不是馬寅初的行動啟發(fā)引導了周恩來和毛澤東,從而由“馬氏政治學習活動”一下“變成”了“毛氏思想改造運動”。怎能設想一介書生的馬寅初,其思想政治水平“高超”“領先”于偉大的政治家周恩來和毛澤東?!
周恩來8月22日的講話,與9月29日的《關于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的報告,前后呼應,高度一致。周恩來的這個思想是從哪里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他頭腦里固有的嗎?也不是。他作報告是受中共中央也就是毛澤東委派的,因此他的思想來自于毛澤東。事情的詳細經過是這樣的:9月3日,馬寅初利用參加中央人民政府第12次會議的機會,向周恩來匯報了北京大學教授們“自發(fā)”學習活動的情況,并邀請周恩來作學習報告予以輔導。7日,馬寅初又致函表達了邀請毛澤東等黨和政府領導人輔導講課的愿望。9日,周恩來致信毛澤東和劉少奇等,報告馬寅初擬邀請中共中央負責人為北大教師學習會作報告,以推動思想改造為目的的學習運動。11日,毛澤東批示說:“這種學習很好,可請幾個同志去講演?!盵7]周恩來將毛澤東的批示批轉給教育部,并決定組織北京、天津兩地20多所高校教師參加學習運動。周恩來29日的報告開宗明義就是“改造問題”,而不是馬寅初“一廂情愿”的“學習問題”,這充分說明,周恩來是“有備而來”的。周恩來代表毛澤東向全國知識分子發(fā)出的“改造”號召,是事前就“計劃”好了的,絕不是一時興起而“偶然”作出的。而且這個事前“計劃”,也絕不是周恩來的自作主張,而一定是毛澤東的“英明決策”和“戰(zhàn)略部署”。
其實,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是毛澤東早就有的“預謀”或“計劃”,且是深謀遠慮和精心設計的。
早在1942年延安整風期間,毛澤東就“有組織,有計劃”地進行了一場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預演,他在那篇著名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吹響了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戰(zhàn)斗號角”。那時延安的知識分子,以作家和藝術家居多,他們的思想和表現(xiàn)也最活躍,譬如寫《野百合花》的王實味、寫《“三八節(jié)”有感》的丁玲等,因此毛澤東的這個講話就以文藝界知識分子為主要對象。頗有意味的是,毛澤東在講話中也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現(xiàn)身說法”(后來周恩來作《關于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報告,大約就是“活學活用”毛澤東這一套的),他聲情并茂地講道:“在這里,我可以說一說我自己感情變化的經驗。我是個學生出身的人,在學校養(yǎng)成了一種學生習慣,在一大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學生面前做一點勞動的事,比如自己挑行李吧,也覺得不象樣子。那時,我覺得世界上干凈的人只有知識分子,工人農民總是比較臟的。知識分子的衣服,別人的我可以穿,以為是干凈的;工人農民的衣服,我就不愿意穿,以為是臟的。革命了,同工人農民和革命軍的戰(zhàn)士在一起了,我逐漸熟悉他們,他們也逐漸熟悉了我。這時,只是在這時,我才根本地改變了資產階級學校所教給我的那種資產階級的和小資產階級的感情。這時,拿未曾改造的知識分子和工人農民比較,就覺得知識分子不干凈了,最干凈的還是工人農民,盡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干凈。這就叫做感情起了變化,由一個階級變到另一個階級。我們知識分子出身的文藝工作者,要使自己的作品為群眾所歡迎,就得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來一個變化,來一番改造。沒有這個變化,沒有這個改造,什么事情都是做不好的,都是格格不入的?!盵8]時隔二十八天后,毛澤東受周揚邀請在魯迅藝術文學院發(fā)表講話,再次發(fā)出要求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號召:“你們現(xiàn)在學習的地方是小魯藝,還有一個大魯藝,還要到大魯藝去學習。大魯藝就是工農兵群眾的生活和斗爭,廣大的勞動人民就是大魯藝的老師。你們應當認真地向他們學習,改造自己的思想感情,把自己的立足點逐步移到工農兵這一邊來,才能成為真正的革命文藝工作者。”[9]
此時中共還是“在野黨”,毛澤東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計劃”和行動,按說只能在中共占據(jù)的地盤內進行,可那時毛澤東似乎已有了統(tǒng)治全國的雄心,他安排胡喬木、何其芳、劉白羽等人“深入”到國民黨的陪都重慶,對周恩來直接領導下的與中共有密切接觸的知識分子們宣講《講話》精神,號召他們與延安“保持一致”——對自己的思想也“來一番改造”。郭沫若等人積極響應,紛紛表示“學習不止,改造不已”。而胡風的態(tài)度不僅“曖昧”和“落后”,且不合時宜地提出什么“環(huán)境與任務的區(qū)別”——意思就是不能把《講話》從延安照搬照套到重慶。尤其對何其芳、劉白羽以“改造”別人為使命的盛氣凌人的架勢,胡風更是看不慣、不買賬,后來在“三十萬言書”中還毫不諱言地寫道:“一九四四年,何其芳、劉白羽同志到了重慶,我用文協(xié)名義約了一批比較進步的作家為他們開了一個小會,請他們作報告。何其芳同志報告了延安的思想改造運動,用的是他自己的例子‘現(xiàn)身說法的。由于何其芳同志的自信的態(tài)度和簡單的理解,會后印象很不好。何其芳同志過去的情況還留在大家印象里,但他的口氣卻使人只感到他是證明他自己已經改造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會后就有人說:好快,他已經改造好了,就跑來改造我們!連馮雪峰同志后來都氣憤地說:他媽的!我們革命的時候他在哪里?”[10]胡風怎么也不會料到,正是他當年沒有不折不扣地擁護并執(zhí)行毛澤東的《講話》,沒有心服口服地接受思想改造并付諸于行動,因而成為1951年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重點“補課”對象,繼而被毛澤東以莫須有的罪名打成“胡風反革命集團”。
起源于延安整風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本來按照毛澤東的“既定方針”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由于抗日戰(zhàn)爭勝利結束和國共內戰(zhàn)隨之發(fā)起而不得不“暫?!薄越小皶和!?,是因為毛澤東不會放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這個另一戰(zhàn)場上的重大“戰(zhàn)略部署”。因此,1949年初中共尚屬勝利在望之際,毛澤東與斯大林特使米高揚在西柏坡暢談建國藍圖時,就把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問題提到了重要議事日程。學者李玉貞在《毛澤東與米高揚談建國藍圖》中披露:“城市工作特別是在知識分子中工作的復雜性,緊迫地提到了中共面前。對這樣一個群體的認識決定了中共的政策。中共的認識是什么呢?毛澤東向米高揚闡述的看法是:‘外國資本使知識分子變壞了。中國知識分子的許多代表人物留學美國、英國、德國和日本。他們不由自主地成了這些國家影響的傳播者?!薄奥犃嗣赘邠P關于種種非無產階級思想從外部向黨施加壓力的觀點后,毛澤東得到啟示,這就是無論在黨內還是黨外都要堅持蘇式共產主義關于階級斗爭的理論,認為這是抵制知識分子在中國傳播資本主義國家影響的良方。在實踐中、在政策上,他進一步明確,不能使用‘非自己人的知識分子。”“……這一切明顯勾勒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前因。”[11]
正是有上述“前因”,當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之時,他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雄心”和“計劃”,也就有了全面實現(xiàn)和勝利完成的條件。于是,就在此后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毛澤東就“時不我待”地提出了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的“建議”;而當這一運動還處在“進行時”,毛澤東就情不自禁地歡呼勝利的到來。
1950年6月6日,毛澤東在黨的七屆三中全會上作《不要四面出擊》的講話,非常明確地提出:“對知識分子,要辦各種訓練班,辦軍政大學、革命大學,要使用他們,同時對他們進行教育和改造?!盵12]這是毛澤東在中共建政后第一次公開提出對知識分子進行“教育和改造”。此后不久的6月23日,毛澤東又在全國政協(xié)一屆二次會議上當著以知識分子為代表的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再次強調思想改造的必要性。他甚至把思想改造上升到與戰(zhàn)爭、土改同等重要的地位,并把三者形象化地喻為三“關”。他深謀遠慮地說:“戰(zhàn)爭和土改是在新民主主義的歷史時期考驗全中國一切人們、一切黨派的兩個‘關?!瓚?zhàn)爭一關,已經基本上過去了,這一關我們大家都過得很好,全國人民是滿意的?,F(xiàn)在是要過土改一關,我希望我們大家都和過戰(zhàn)爭關一樣也過得很好?!灰獞?zhàn)爭關、土改關都過去了,剩下的一關就將容易過去的,那就是社會主義的一關,在全國范圍內實行社會主義改造的那一關?!盵13]為使知識分子過好“那一關”,毛澤東還循循善誘地啟發(fā)和引導與會的知識分子們學會運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法”,他諄諄教導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是推動大家堅持真理、修正錯誤地很好的方法,是人民國家內全體革命人民進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唯一正確的方法。”[14]毛澤東后來在1951年10月23日召開的全國政協(xié)一屆三次會議上作《三大運動的偉大勝利》的開會詞中,特別提到對知識分子進行思想改造是他的主張和建議,他不無自豪和興奮地說道:“在我國的文化教育戰(zhàn)線和各種知識分子中,根據(jù)中央人民政府的方針,廣泛地開展了一個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運動,這同樣是我國值得慶賀的新氣象。在全國委員會第二次會議閉幕的時候,我曾提出了以批評和自我批評方法進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建議?,F(xiàn)在,這個建議已經逐步地變?yōu)楝F(xiàn)實。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種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國在各方面徹底實現(xiàn)民主改革和逐步實行工業(yè)化的重要條件之一。因此,我們預祝這個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運動能夠在穩(wěn)步前進中獲得更大的成就。”[15]
三
上述毛澤東關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這些重要講話,對楊奎松先生的“偶然”說或無“計劃”論是一個無可辯駁的反駁。連毛澤東自己都承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是他的“杰作”——是他早在1950年6月就“建議”搞的,怎么是楊奎松所說“它最初還是北大校長馬寅初建議搞的”呢?馬寅初怎么可能比毛澤東還“英明”?楊奎松把如何開展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建議”權,“硬生生”地從毛澤東手里剝奪下來,又“硬生生”地強加在馬寅初頭上,這個“硬傷”實在是太大了。毛澤東關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建議”,與馬寅初發(fā)起政治學習的活動,時隔一年有余。毛澤東幾次關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講話都是公開的,馬寅初豈能不“認真學習”和“深刻領會”?那么可想而知,正是為了積極響應毛澤東的號召和“建議”,馬寅初才在全國率先發(fā)起政治學習活動?!盎钌钡臍v史證明,毛澤東是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發(fā)起人,馬寅初不過是一個積極響應者。載入史冊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這個“歷史功勛”非毛澤東莫屬,怎么能讓一介書生的馬寅初“貪天之功為己之功”?倘若把這個“歷史功勛”記在馬寅初的賬上,豈不是犯了“欺君罔上”的“彌天大罪”?幸而是在“盛世”之年,要是在“反右”或“文革”之年,楊奎松如此“篡改”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掩蓋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歷史功勛”,其下場簡直不堪想象。
不過,說馬寅初在北大發(fā)起的政治學習活動,為開展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提供了契機,倒是順理成章和實事求是的。毛澤東提出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計劃”之后,卻因故遲遲未能實行。中共建政后百廢待興,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毛澤東所說的土改這一“關”,有如“急風暴雨”地過去了;而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這一“關”,之所以未能“雷厲風行”地進行,除了黨國大事太多忙不過來的客觀原因之外,恐怕還有對于如何改造知識分子和知識分子如何接受改造、以及通過一種什么樣的方式去進行,等等“頗費思量”的主觀原因。毛澤東在1950年6月6日發(fā)表的《為爭取國家財政經濟狀況的基本好轉而斗爭》(即在中共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上的書面報告),就運用他慣用的辯證法語式,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問題進行了這樣的論述:“有步驟地謹慎地進行舊有學校教育事業(yè)和舊有社會文化事業(yè)的改革工作,爭取一切愛國的知識分子為人民服務。在這個問題上,拖延時間不愿改革的思想是不對的,過于性急、企圖用粗暴方法進行改革的思想也是不對的?!盵16]這里的“改革”和“改造”有一字之差,雖然其指向和內涵都是一樣的,并不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但從差別中不難看出毛澤東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問題,是動了很大腦筋的。盡管當時毛澤東持“謹慎”態(tài)度,但隨著形勢的變化尤其是各個勝利的到來,他的態(tài)度也就由“謹慎”變得“膽大有為”了。既然毛澤東把改造這一“關”同戰(zhàn)爭“關”和土改“關”相提并論,那么它的進行就一定是必然的。而當土改這一“關”勝利通過之后,改造這一“關”也就勢在必行了。馬寅初在北大發(fā)起政治學習活動,也只是為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提供了一個契機而已,使毛澤東深思熟慮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難怪毛澤東在《三大運動的偉大勝利》中那樣興奮,最后滿懷豪情地說:“同志們,只要我們這樣做,我相信,勝利決定地是我們的?!盵17]更有甚者,毛澤東還在1952年1月1日寫的《元旦祝詞》中特地寫上:“祝我們在社會各界首先是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戰(zhàn)線上的勝利!”[18]因此看出,毛澤東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是多么高度重視!
綜上所述,太多的歷史事實證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是毛澤東深謀遠慮和高瞻遠矚的“偉大成果”,是中共建立并鞏固權力高度集中和思想高度統(tǒng)一政權的“歷史必然”,而絕非是楊奎松先生想當然的“偶然”或無“計劃”的。筆者認為,倘若把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偶然”說或無“計劃”論,寫成歷史讀物并固化和傳播下去,其“硬傷”給知識分子造成的傷害,恐怕是不言而喻的。
(作者單位:北京市雜文學會)
[1]楊奎松:《忍不住的“關懷”——1949年前后的書生與政治》,第1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2][4][5]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1949—1978)上冊,第158、156—157、158頁,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版。
[3]《南方人物周刊》2013年7月22日。
[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年譜》(上卷),第17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版。
[7]毛澤東:《在馬寅初關于北京大學教員學習問題給周恩來的信上的批語》,《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2冊,第448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
[8]《毛澤東選集》[一卷本],第808頁,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
[9]《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第385頁,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10]《胡風全集》,第6卷,第312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11]《炎黃春秋》,2014年第2期,第9頁。
[12][13][14][15][16][17][18]《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第23、26—27、28、49—50、19、52、60頁,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