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誰的改革?
很多人認為當下會出現(xiàn)新一輪突破性改革。我覺得,在這個事情上取得共識的可能性似乎呈遞減之勢,從某種意義上說,改革甚至已經(jīng)從一個正面詞匯變成了一個負面詞匯。有人甚至提出所謂“后改革時代”。
現(xiàn)在我們可能過了那個時代:只要把改革的大旗一樹,大家就會覺得它具有天然正當性,它是我們可欲的東西。現(xiàn)在這個情景已不能再現(xiàn)了。當你提到改革,很多人會本能地問你是誰的改革、誰是贏家、誰是輸家、動了誰的利益、切了誰的蛋糕、什么人會成為改革的被動受害者。他會問一系列問題。改革的正當性話語已經(jīng)消失。當然不是全部消失,因為有人還會真誠地相信很多東西應該改革。也有人會懷念改革曾起的作用,比如吳敬璉這樣的人,可能覺得否定改革就是否定他生命中很大的東西。但是我們完全沒有辦法避免有人以改革的名義來干其他的事情。
也存在另外狀況,就是提不出更好的能夠號令社會的東西,所以只好不斷搬弄改革的老詞,試圖凝聚人心。這個凝聚過程非常困難。還有一些人認為改革這個詞應該被拋棄,他們會把30多年以來中國社會很多問題都歸咎于改革。另外一些人會以其他名義說這個事情,像孫立平,就永遠說轉(zhuǎn)型,他覺得改革邏輯和轉(zhuǎn)型邏輯已經(jīng)形成對抗。朱學勤這樣的人說,改革延續(xù)了30多年還叫改革,本來就是荒唐的,不可能有一個長達30多年的改革,必須找一個新的詞匯來形容。我覺得,改革這個詞已不具有純粹性,而是具有多義性、歧義性,其感召力和合法性都要打大折扣。
“當你提到改革,很多人會本能地問你是誰的改革、誰是贏家、誰是輸家、動了誰的利益、切了誰的蛋糕、什么人會成為改革的被動受害者。”
早期一個比較大的影響,來自郎咸平挑起的國企改革爭論。當時,他和張維迎這些經(jīng)濟學家有一個直接沖撞,張維迎們比較相信市場的力量,郎咸平認為市場改革尤其是新自由主義會造成國有資產(chǎn)流失,甚至某種程度上會造成貧富分化。我覺得郎咸平在那個事情上有民粹主義傾向,挾民粹的力量,在當時極大地削弱了那些主流經(jīng)濟學家的影響。
某種意義上講,這使中國社會對改革產(chǎn)生了一個很大分歧。之前,可能很多人認為市場化是好的,對中國社會有利。但市場化本身的確造成了很多負面的東西,尤其中國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市場化,它像吳敬璉抨擊的,是權(quán)貴資本主義、國家主義在起作用,造成市場競爭不充分,人們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這些東西歸為是改革帶來的結(jié)果。
一個社會應該向哪個方向發(fā)展,采取什么路徑,要打造一個什么樣的社會,應該交由社會全體成員討論,本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頂層設計。事關(guān)所有人,不應該由少數(shù)精英決定。中國社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如果還由少數(shù)人決定社會發(fā)展方向,是不正常的,本來大家就應該討論,哪怕在討論中陷入分裂,也要承受,因為已經(jīng)過了密室政治決定很多東西的時代了。
另外,自上而下的決定會產(chǎn)生非預期后果,就是你想我這么做,我有一二三四的針對性,但一到現(xiàn)實當中執(zhí)行的時候,就會產(chǎn)生各種你始料未及的后果,這種后果完全不是你一個設計者在密室中能夠把握的。
如果說1980年代時,鄧小平說不爭論,在一個意識形態(tài)會扼殺改革的情況下,可能有那個時代的進步意義,那今天就完全不是不爭論了,就是要徹底放開爭論,把所有大問題擺在桌面上,擺在全體公眾面前,擺在不同利益群體面前——就是“利益相關(guān)者”面前——予以充分的爭論。
Reform? Whose Reform
□胡泳(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