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靜

(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1)

南宋陳藻師事林光朝之高弟林亦之，三人并稱城山三先生，倡行伊、洛之學于東南，乾道九年(1173年)林光朝出為廣南西路提點刑獄。陳藻曾經(jīng)追隨林光朝，并入其幕下。歷來到廣西的外地詩人主要為宦官詩人、貶謫詩人以及幕僚詩人三種。《粵西詩載》卷十四陳藻《寄吳提干》:“來尋八桂瓜期滿，歸訪蒼梧蓮幕遷?！庇纱丝傻弥愒鍛獙儆谀涣旁娙?。而對于廣西這個地方，不同身份者到此有著不同的心態(tài)，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詩歌有著不同的特點。南宋陳藻“崎嶇嶺海”期間曾到過廣西桂林、融州、柳州、象州、桂平等地，共創(chuàng)作了二十多首詩歌。陳藻描寫廣西的自然景觀都是比較客觀的，沒有像貶謫詩人那么夸張地描寫廣西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讓人產(chǎn)生一種畏懼的心理;而對廣西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民情的記述也是比較客觀真實的，甚至有些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還流傳至今，如瑤族少數(shù)民族的穿衣風格至今還是如此;在描寫詩人出行每到一地方時，又由眼前的情景表現(xiàn)出羈旅思鄉(xiāng)之感;身處異鄉(xiāng)時，與家鄉(xiāng)朋友或者當?shù)嘏笥鸭馁洺瓿?，表現(xiàn)與朋友之間的真摯感情。

一、寓桂創(chuàng)作詩歌的題材內容

據(jù)筆者初略統(tǒng)計，陳藻在廣西大概創(chuàng)作了二十多首詩歌，其詩歌內容主要是描寫廣西地區(qū)的自然景觀、特有的民俗風情、紀行時所帶來的身心感受以及與朋友之間的寄贈酬唱等。

(一)以描寫廣西自然風光為題材的山水詩

廣西是唐宋時期被流貶之常地，由于廣西自然地理環(huán)境、氣候等客觀原因，特別是瘴氣多這一現(xiàn)象，很多被貶文人對廣西都產(chǎn)生懼怕心理。然而廣西也有優(yōu)美的自然景觀，如山清水秀、洞奇石美等。因此，也有很多詩人被廣西原生態(tài)的山川地貌和瑰奇秀麗的迷人景致所吸引，而創(chuàng)作出數(shù)量眾多的以廣西自然風光為題材的山水詩。其中以描寫廣西巖洞詩尤為突出，如描寫龍隱巖、靈川靈巖、真仙巖等。詩人們不僅游覽桂州山水，游蹤更是遍及融州、容州等較為偏遠的地方。

陳藻在廣西創(chuàng)作的二十多首詩歌中，大部分都是以廣西自然風光為題材的山水詩。他曾到過很多地方，如融州、柳州、象州、潯州等地，并且創(chuàng)作了許多詩篇。特別是詩人兩年居住在融州時，創(chuàng)作了較多詩歌，且大都是以山水為題材的詩歌。例如:

洞里清溪可泛舟，入觀洞府出高丘。老聃尸解今還在，黃帝生前有此不。滴乳解添無數(shù)幻，攜燈何用不曾幽。乾坤自大人身小，拳石空中作勝游。(《真仙洞》)

燈火無蠻市，江山繞暗城。漁舟關柝響，野燒日頭生。雨闊知村暝，天高一月行。夜樓好風景，都不礙陰晴。(《融州東樓》)

真仙洞是指廣西融州(現(xiàn)廣西融水縣)的真仙洞。這首詩表現(xiàn)出了喜議論、寓哲思的傾向。除第一聯(lián)寫景之外，其余三聯(lián)都是在敘述中雜著議論、說理;《融州東樓》寫了詩人在融州東樓上所看到的融州的夜景，不管是雨天還是晴天，甚至是暗城，也一樣是一道好景。此外，還有《融州西樓望山》《冬日融州絕句》《題融州城樓》以及描寫桂林自然風光的《題靜江》等，都寫出了廣西自然山水的美麗景觀。

(二)以描寫廣西少數(shù)民族風俗為題材的詩歌

唐宋時期，一些流放或貶謫詩人也有寫廣西少數(shù)民族民俗風情的詩作，如宋之問的《過蠻洞》、劉禹錫的《蠻子歌》、柳宗元的《柳州峒氓》、李商隱的《桂林》《昭州》等，都記錄了當?shù)孛褡宓娘L俗，如生活習俗、服飾穿著、語言等。但大多數(shù)都只是局限于描寫桂州、昭州、宜州、邕州等地方的風情民俗。陳藻寓桂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也有對廣西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人情進行描寫的詩篇。其主要是對融州一帶的少數(shù)民族風俗民情進行了描寫，這些詩歌大多都是如實記述的，且作者在記述的過程中抱著冷眼旁觀的態(tài)度。因此其感情較為平實，但民俗景觀點綴其間，顯得很醒目。這些以廣西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民情為題材的詩作，對后世詩人也產(chǎn)生了影響。例如:

千載蠻風尚有存，此來聞見不堪論。朱膏澤發(fā)湘南婦，牛勃涂門嶺右村。行客下床調瘴藥，吏人抱甕灌蔬園。豈無佳麗堪娛目，別有凄涼只斷魂。(《客中書事》)

除卻譙樓環(huán)廨舍，蕭條市井客懷悲。高高下下山無數(shù)，淺淺深深江有時。大布紅裙猺女著，半規(guī)白扇野人持。城中昨夜亡羊豕，聞得誰家虎入籬。(《題融州城樓》)

《客中書事》記述了融州一帶的少數(shù)民族風俗，如他們以豬油潤發(fā)，用牛糞涂門這些現(xiàn)象。而這些落后的習俗及生活方式，在作者眼里是“不堪論”的，后面兩句“豈無佳麗堪娛目，別有凄涼只斷魂”表現(xiàn)出了詩人身處異域的那種孤獨感、疏離感?！额}融州城樓》中的“大布紅裙猺女著，半規(guī)白扇野人持”描寫了融州的瑤族婦女獨特的穿衣風格，即穿著色彩斑斕的紅裙，還有持白扇的田野農(nóng)人，這兩者前后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對比，后面兩句詩句還記述了當時半夜有猛虎入城食“羊豕”的恐怖情景?？傮w來看，詩人描寫的這些少數(shù)民俗風情，都比較客觀真實，感情也比較平實。而且詩人這些表現(xiàn)廣西少數(shù)民族風俗題材的詩歌，對我們了解當時廣西的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及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都有很大的幫助。

(三)紀行詩

從陳藻的“自從弱冠為游子”(《紀夢》)，可以得知，詩人是喜歡游歷的。陌生而又風景奇秀的廣西，給身處異地的詩人帶來了新鮮感。所以詩人會到各處游歷，并將沿途自己的所見、所聞及所感，以《過××》《××行》等為題的紀行詩的形式寫下來。紀行詩又可以稱作記游詩或者行旅詩，它往往是通過個人在游歷過程中的見聞及感受來抒發(fā)詩人途中之感或表現(xiàn)詩人的思親懷鄉(xiāng)之情。陳藻在廣西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有很多詩篇是屬于紀行詩的，透過他的紀行詩我們可以窺見其經(jīng)行廣西途中的心路歷程及所抒發(fā)的情感。詩人每到一地，因見聞不同，內心所泛起的漣漪也是有差別的。陳藻游歷融州時，回程途中沿桂中黔江水路經(jīng)融州、柳州、象州、潯州等地，所過之處皆有詩作。例如:

兩年為客憶鄉(xiāng)關，樽酒何時別此間。今日移舟出城市，多情卻戀眼中山。(《別融州》)

都無一物作生涯，坊巷蕭條有幾家。料得寒梅應悵恨，滿城開作寂寥花。(《過象州》)

嶺南大半尚鴻荒，城壁空堅草莽長。忽到潯州江上飲，喜他風物近吾鄉(xiāng)。(《過桂平》)

在融州生活兩年的陳藻，不時地思念家鄉(xiāng)，初別融州時說“多情卻戀眼中山”，表現(xiàn)出了詩人對融州的戀戀不舍心情;過象州時，描寫了象州人煙稀少的情形，卻只有梅花獨自開放了整個城，表現(xiàn)出了詩人滿懷惆悵和寂寞的孤獨感;而至潯州桂平時，雖然嶺南很荒蕪，且城上的墻壁也長滿了繁茂的野草，但卻絲毫未影響詩人的心情，在潯州江山飲酒，最后“喜他風物近吾鄉(xiāng)”一句道出了詩人看到與故鄉(xiāng)相似的風物時那種喜不自勝的心情以及思鄉(xiāng)之情。此外，如陳藻自融州順江歷柳、象州而下時所作《舟行》云:“眾流江漸闊，百怪石如生。錯聽人聲鬧，空巖答槳鳴?！比诮盗Я?，柳江又屬黔江象州段支流，眾流匯集，江面漸寬，然而沿江兩岸及河床怪石叢生，行旅罕至，漿鳴在岸邊巖洞中回響，詩人竟誤以為是人的喧鬧聲，可見當時是多么的僻靜。從詩人在寓桂創(chuàng)作的紀行詩中，我們可以體會到詩人當時的心境，同時也可以從生態(tài)、人文、社會等多個角度了解到當時廣西的狀況，有助于我們對當時的廣西有一個整體上的認識。

(四)寄贈酬唱詩

寄贈酬唱詩是中國古代詩歌中最為常見的主題之一。文人通過這種形式來深化與友人之間的情誼，尤其是身在異鄉(xiāng)的時候。來到廣西的外地詩人，他們身處異鄉(xiāng)，遠離自己的親朋好友，難免有種失落孤獨之感。但隨著廣西交通的不斷發(fā)展，廣西與外部的溝通聯(lián)系也大為加強，間接地促使文人之間聯(lián)系的加強，從而也產(chǎn)生了一些與廣西有關的寄贈酬唱詩?？途釉趶V西的詩人，除了與同在廣西的詩人有詩往來之外，也與在廣西之外的詩人寄贈酬唱。如陳藻游融州時所作《東寧初夏得叔達書自都下來言去秋與鄉(xiāng)薦尋聞下第想就試上庠賦詩寄之》云:

天涯無伴只思渠，知在杭州有故廬。閩嶺秋空翔一鶚，融江夏日煮雙魚。

合看髫龁登科去，卻有髭須落第初。太學好還元祐體，松峬莫便賦歸歟。

“閩嶺秋空翔一鶚，融江夏日煮雙魚”寫出了詩人與閩中友人魚雁傳詩，寄贈唱和。后面是寫詩人得知友人吳書達落第后不氣餒，更加給予贊賞。此外還有《融州除夜寄福清劉九兄》，作者在融州的除夕之夜，想念遠在家鄉(xiāng)的兄弟，雖身在異鄉(xiāng)，但還是沒有忘記在除夕夜家鄉(xiāng)有柴爐會。詩人曾被友人余子畏邀赴柳州，后來陳藻經(jīng)過柳州作了《謁羅池廟》，詩前小序說:“友人余子畏嘗以詩戲余。”可以看出，兩人有詩往來，互相寄贈酬唱。這些寄贈酬唱詩表現(xiàn)出了詩人與友人的真摯感情，也反映了詩人與友人之間往來的情況及某些活動。

二、詩歌情感

(一)羈旅之思、思鄉(xiāng)之情

廣西遠離全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且有著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民俗習慣，外來詩人到廣西總會感覺到差異性，但獨特的風俗民情也會給詩人們帶來新鮮感。多數(shù)外地文人在廣西創(chuàng)作的詩歌多展現(xiàn)自然風物，感情上除了對惡劣環(huán)境產(chǎn)生恐懼、不安心理之外，還表現(xiàn)出了羈旅懷鄉(xiāng)之情。陳藻在廣西創(chuàng)作的詩歌并沒有過分夸張地描寫廣西的自然環(huán)境，而是較客觀地描寫，其中也不乏表現(xiàn)出羈旅懷鄉(xiāng)之情的詩篇。例如:

故國來來八十程，登樓迷卻桂州城。望鄉(xiāng)不分千山隔，上趁金烏日里行。(《融州望鄉(xiāng)》)

從《融州望鄉(xiāng)》中“故國”“望鄉(xiāng)”，可以明顯看出詩人濃郁的思鄉(xiāng)之情，此外還有很多表現(xiàn)出詩人懷鄉(xiāng)之情的，如《過象州》描寫的人煙稀少、荒蕪蕭條的景象，讓獨在異鄉(xiāng)的詩人倍感惆悵;《過桂平》寫到蕭條景象的同時看到了與故鄉(xiāng)相似的風物，難免觸發(fā)了詩人心中的思鄉(xiāng)之情;《東樓夜望》中詩人思鄉(xiāng)的愁緒更明顯，在異鄉(xiāng)的詩人孤獨，只好借江水傳達自己的懷鄉(xiāng)之情;《紀夢》中借夢境返回故鄉(xiāng)與親友相見的情景，更是表現(xiàn)了詩人的思鄉(xiāng)之情。

(二)對異鄉(xiāng)自然風光的欣賞之情

廣西惡劣環(huán)境中也有秀麗的山水自然風光，雖然陳藻有詩作描寫廣西蕭條荒蕪的景象，但大都是客觀真實的記述，其中也有詩作表現(xiàn)了對廣西秀麗的山水自然景觀的欣賞之情。如《題靜江》客觀真實地寫出了廣西桂林多洞府的喀斯特地貌，也流露了詩人對桂林自然美景的欣賞之情;《融州東樓》寫出了融州東樓無論雨天還是晴天，都有著獨特的風景，給人美的享受;詩人要離開融州時，《別融州》中一句“多情卻戀眼中山”，表現(xiàn)了其對融州的不舍之情，更是對融州山水的依戀欣賞之情。

三、藝術特色

陳藻是著名的理學家，是林亦之之弟子。師祖林光朝對詩歌的“深湛之思”及“鍛煉之功”在理學派別上獨樹一幟，陳藻深受其影響，其詩風、文風都頗為相似?！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傥迨攀住稑奋幖嵋吩u陳藻詩曰:“今觀集中所載諸體詩，頗涉粗率，而真樸之處實能自抒性情。古文亦主于鍛煉字句，不為奔放閎肆之作，與《艾軒集》體格相近。雖其蹊逕太僻，不免寒瘦之譏。然在南宋諸家中，實亦自成一派也。”由此可見，陳藻的詩歌較注重鍛煉字句，講究韻味，感情真實，語言質樸。

(一)注重鍛煉字句

理學家一般都有重道輕文的思想。陳藻雖為理學家，但對詩歌還是較重鍛煉字句，講究詩韻，并且有些詩歌還具有深刻的哲理。如《真仙洞》開始寫了真仙洞的景觀，“拳石空中作勝游”寫出了自身的感受，而“乾坤自大人身小”又蘊含著耐人尋味的哲理，融情于景，融理于景，將艱深枯澀之理融入闊大幽韻之情境中，令人回味無窮。《融州西樓望山》中描繪景象用“青”“合”“展”等字用得形象逼真，把不同角度看到的不同山形用很形象的字來表達出來，用得巧又通俗易懂。細細品味，這首詩整體上來講很有唐詩韻味?！额}靜江》更是運用了虛實相結合的手法，寫出了桂林多洞石喀斯特地形的特點。從中可以看出，陳藻這些詩都非常注重煉字，大多數(shù)詩都有唐詩韻味，且皆具有峻潔嚴謹、韻致幽然之味。

(二)感情真實，語言質樸

陳藻在廣西創(chuàng)作的詩歌，都比較客觀、真實地記下了當時的切身感受以及當?shù)氐淖匀伙L光和民俗風情。陳藻駕志于學，不茍求于世，品行純正，文如其人。其詩歌感情真實，語言質樸。如《題靜江》寫出廣西桂林多巖洞、喀斯特地形的特點;《題融州城樓》《客中書事》都如實地記述了融州一帶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民情;《過桂平》《過象州》等都客觀描寫了廣西的自然環(huán)境，沒有像貶謫詩人描寫廣西自然環(huán)境那么夸張，同時也寫了自己當時的切身感受;《東寧初夏得叔達書自都下來言去秋與鄉(xiāng)薦尋聞下第想就試上庠賦詩寄之》寫出了自己與友人真摯的友情。這些詩作語言真樸，通俗易懂。

［1］梁德林.唐風宋韻八桂情:唐宋名人在廣西的文學創(chuàng)作［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2］汪森.粵西詩載校注［M］.桂林: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

［3］傅璇琮，孫欽善，倪其心，等，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全宋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清］永瑢，紀昀.四庫全書總目:下［M］.北京:中華書局，1983:1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