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天琳

注目禮

她們走過來，穿過大學(xué)校園

轉(zhuǎn)上一條明媚的大街，這流動的舞臺上

她們個個衣裙亮麗，面容秀美

帶著僅屬于這個年代的驕傲和素養(yǎng)

檢索每一雙茫然失措的眼睛

她們向前走著，看樣子不想乘車

也不想停下來，不進任何商場

手拉著手，在這看似毫無目的的行進中

她們小幅度地跳躍著，擦著空氣滑行

我看著她們經(jīng)過一座座大廈和街口

驚詫于她們那溪流般的流淌

像一群從枝頭落地的小鳥，陶醉于

塵世的光影中，她們不屑于耳邊的繁華

變得越來越輕，像幾只就要飛走的氣球

我矚目看著這支小小的隊列

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扇窗口的檢閱，在我的

視線里飄動，她們用一群女孩子的旋律

重新調(diào)整了這座城市混亂笨重的節(jié)奏

她們讓我聽到波爾卡，聽到進行曲

還有一個時代的華美與莊嚴(yán)

平 原

鋪上幾場雷雨，以滋養(yǎng)的方式

點燃波濤，你就有了海的形態(tài)

鋪上道路，這膏腴的土地就有了骨骼

鋪上閃電，那是上天給你的條形碼

并為你打開一座塵封的舞臺

鋪下山影，那是你暮年的輪廓

鋪上雪，同時鋪上兒歌

然后通過一塊水晶來提煉越冬的太陽

鋪上風(fēng)和星星來保鮮尚未失真的童年

鋪上無邊的野草，這是你最經(jīng)典的名分

也是你最常態(tài)的需求，鋪上夢境

你就變得無限遼遠(yuǎn)，并上升成天空

鋪上河流或盆地，你會放飛果實和炊煙

鋪上鷹骨，用來裝飾你全部的驕傲

鋪上家族的秘密，并在巖石上畫下夜晚

用草葉構(gòu)思燈火，用樹枝激活馬群

鋪上白骨，用來刻畫戰(zhàn)爭的細(xì)節(jié)

鋪上鮮血，為眾神提供自焚的火把

最后再鋪上歷史的花粉，好讓一切廟宇

乃至村落，比宮殿的輝煌更持久

地鐵音樂

在地鐵里遭遇停電的一瞬間

誰的手機突然響起，音樂明快溫婉

大家的心里驟然升起火光，很快

手機鈴聲次第響起，繼而響成一片

人們被迫忍受這紛亂嘈雜的交響

耐心等待來電的時刻，噪音的分貝

還在升高，加速了車廂里的躁動與焦灼

我開始嘗試關(guān)閉手機，然后捂住耳朵

幻想著悲劇的發(fā)生。其實地鐵里

應(yīng)該只有一種音樂，來統(tǒng)一我們的神經(jīng)

以確保我們每一次遠(yuǎn)離地獄的旅行

北京細(xì)雨

還可以下得更慢，下得更細(xì)

把你的午夜洗得更清晰些

讓頭頂?shù)男强盏鸵稽c，再低一點

此刻月光消融，細(xì)雨滲透進來

使夜色顯得很好看，像一部

默片的尾聲。路過天安門的時候

我輕輕地在胸口鼓掌，為那些

不眠的燈光行注目禮，向所有

行進中的車輛默默道聲辛苦

在這安靜的忙碌中，北京醒來

陽光里的紅色素，正悄悄添加到

兩個巨大方塊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中來

細(xì)雨初歇的一刻，東方的亮光

在加劇，保濕中的中國

端莊嫻靜，收攏起往日的雍容

被悄然設(shè)置成世界的首頁

在墓地享受花開

活到這把年紀(jì)，也沒人送花給我

我當(dāng)然不氣餒，這跟年齡無關(guān)

送花的人，心地自然無比芬芳

這樣一想，我的眼前就燦爛多了

作為一株草，我有很茂盛的涵養(yǎng)

我愿意扎根在墓地，我當(dāng)然很有想法

這不比長在曠野和庭園，有我在

那些死者就可以像模像樣地安息

有我替他們活著，死就很有意義

墓地從來不缺鮮花，有它們來打開

不同的故事，悲傷中深藏贊美

我也愿意借口春天來臨，和逝者一起

享受花開，享受寂寞和永恒

為一只蝴蝶打開曠野

迎春花開放的日子，像是給田野鍍了金

空氣也變得貴重了，一陣風(fēng)就能買下

一片好色的草地和山崗，溪流是最懂茶道的

它要讓江南的雨前茶，把結(jié)石的人心泡軟

我從一堆褪色的雜物里翻出一把

變形的口琴，想吹一支和它一樣生銹的歌

只要能打動一顆老不死的音符

就能引出一群年輕的蝴蝶

呵，一群藝術(shù)的蝴蝶，它們像顏料一樣

瞬間就會把天空涂得和它們一樣

我猜想它們中，至少有兩只仍然相信愛情

相信一把小提琴，作為最有良心的樂器

來為它們的盛筵捧場，它們一定

不相信鉆石，那里面裝不下一個莊重的來世

好花都不在城市，所以神更青睞鄉(xiāng)村

青睞一個守口如瓶的花園。孤獨放久了

才更芬芳，更有一股夠火候的味道

現(xiàn)在，我要為一只心里裝著教堂的蝴蝶

隆重打開曠野，讓它們見識一下

升起在民間的苦難的慈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