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堡
“爽”是當下使用頻率頗高的一個詞匯。童年生活在鄉(xiāng)村,“爽”也是鄉(xiāng)下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什么“吃爽”、“用爽”、“玩爽”。似乎“爽”就是人的生理需求與欲望滿足后的心理愉悅感受,是“樂”的后續(xù)與深化,同樣的反義詞都是“苦”。
可是,我一直也在琢磨“爽”的程度,什么是“爽之最”?何為“第一爽”?
幾年前的一個初夏,我?guī)ьI(lǐng)北京某老板和某國家級刊物的一記者來到老家碗窯訪古。我們在山嶺古道迎著山風漫行,不一會,北京友人就氣喘吁吁;我們走到一處新建的路亭歇息喝水,一邊觀景,一邊聊天。
于是,我講起了兒時的情景——
那也是類似現(xiàn)在的山區(qū)、村落、山嶺和鵝卵石古道,古道上相隔幾里就會出現(xiàn)一個“涼亭”。舊時村落山民的生活、生產(chǎn)物資的進出運輸,靠的就是當?shù)厣矫裉舴?。他們頭戴竹篾斗笠,身穿短褲,腳套草鞋,光著膀子;攜一支竹制扁擔,扁擔上還吊掛兩條纏套著的麻繩,一根底端套有鐵環(huán)或錘狀鐵件、長與肩齊的木制“撐腳”,這些就是挑夫們的全副裝束行頭。挑夫往往三五人結(jié)伴而行,清晨出門,沐浴著夏日里的晨風,沿著山嶺古道,一路小跑著來到二三十里開外的小鎮(zhèn)上,挑上貨物就按原道往回趕。
他們肩膀的一旁壓著貨擔,另一旁翹著分擔扁擔壓力與之成丁字狀的“撐腳”,赤露著黝黑的肩背,一路堅定地小跑著;吊著貨物的竹扁擔隨著跑動,在肩膀上就會上下有節(jié)奏地顛簸彈動。漸漸地,時近晌午,烈日當空,這時候領(lǐng)頭的挑夫便放下“撐腳”,隨著底端鐵件與道路中央光滑鵝卵石平面“當”的一聲清脆撞擊,有時這“當”的脆響,就是他們有意識拋甩“撐腳”于石面,以求快感的;不管怎樣,這時肩膀上的貨擔,就自然而然恰到好處地穩(wěn)穩(wěn)移置于豎立在鵝卵石上的“撐腳”上端凹處;挑夫旋即用左手扶住扁擔,肩膀從受壓的扁擔下挪開解脫,等人輕松地站穩(wěn)后,長吁出一口粗氣,隨即右手從頭上摘下斗笠,往臉上扇上幾扇。隨后的挑夫也跟隨著一起做這樣的“歇擔”狀。這時候,也恰恰正是在這個時候,一陣夏日里的山風吹來,掠過他們的身軀,吹下他們身上的幾滴汗珠,讓他們的肌膚享受到雖然短暫但很充分的撫慰,叫身心緊繃過后得到一次徹底的松弛,這不就是實實在在的“爽”嗎?
享受幾次“爽”感之后,前面就會出現(xiàn)“涼亭”。涼亭內(nèi)有老人在銷售稀粥,挑夫們就會放下?lián)雍苷降丶取靶獡庇帧靶_”。此時他們的肚子開始叫喚了,于是花一角錢買一大碗粥,就著咸菜、咸豆暢快地“胡嚕、胡?!背灾@一過程,涼亭里必定也還會有一陣涼風襲來,那可是挑夫們又一次更長時間的“爽”的延續(xù)!
待他們飯飽水足,就吆喝一聲:“走啰!”又“起擔”結(jié)伴小跑在鵝卵石山道上,去迎接家鄉(xiāng)村落的夕陽……
聽完敘述,北京友人沉寂良久。
我小聲探問:“舊時挑夫夏日里的‘歇擔感受,苦耶?爽耶?其程度又有幾何?”朋友沉思片刻,繼而站立嘆呼:“此乃天下第一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