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齊貴
真正學會品味人生滋味,我是從當兵第三年經(jīng)歷的一次“失敗”開始的。
那個即將收獲的季節(jié),眼看身邊戰(zhàn)友在為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而做最后沖刺的時候,而我卻因身體原因連考場未上就直接被拒之在軍校門外。要知道,我是當年真正的“大學漏子”,文化成績拔尖,不出意外考上軍校應該是板上釘釘?shù)氖???墒朗虏挥扇怂?,考場失意讓我一蹶不振。此時,剛剛升任的團宣傳股長紀維龍找到我,簡單安慰幾句,就拿出幾本《新聞與成才》雜志,讓我學寫新聞,另辟出路。這讓我立即振作起來,恍如在黑暗的胡同里看到一抹亮光。
紀股長是我的老指導員,有才氣,也有水平,曾一手帶連隊戰(zhàn)士李若冰走上了新聞寫作這條路,且成了團里的“筆桿子”,退伍后還被地方政府破格提干。想到師兄的成長軌跡,我激情賁張,每天如饑似渴地“啃”那幾本雜志。漸漸地,我拿起筆照葫蘆畫瓢,不久就發(fā)表了第一篇文章。
一天,紀股長推薦我去當團報道員。盡管早知政治處靳軍主任很愛才,可一進門,見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發(fā)表文章的報紙。我突感空虛,怕自己這點“小才”難得主任的賞識。誰知,靳主任看完后,表情像換頻道似的,繼而笑意微漾,并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嗯,有點南方人的內(nèi)秀,是個‘爬格子的料,好好干吧!”就這樣,我順利通過面試,瞬時心里美滋滋的。
進機關當月,我在軍區(qū)報紙上發(fā)表三篇“豆腐塊”,贏得一片贊許。靳主任對我的“頭三腳”很滿意,總是用笑意犒賞我,或者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迸出一句“好好干”。這些細微舉動讓我心里熱乎乎的,感覺總有使不完的勁兒。
就這樣,領導滿意,自己也開始得意。這時,我聽到一些戰(zhàn)友在背后議論,“整點小‘豆腐塊得瑟啥呀,也不等同于考上軍校,有能耐整點大東西”、“再有半年就要退伍了,還想耍筆桿子,真是耗子爬秤鉤,自己不知自己的分量”……
聽多了,自然就開始想了。是呀,我到底有多重呢?!
一次,團機關大樓前的宣傳櫥窗內(nèi)容需要更換,紀股長特意交代:那是“窗口”,讓我高標準落實,趁機也展示一下自己。于是,我精心準備,從版面設計到挑選素材都力爭完美。然而,在制作版面時卻遇到了畫圖和寫字的難題,于是我求助電影組放映員小劉。小劉是我同期入伍的老鄉(xiāng),新兵下班就被調(diào)進團機關,雕刻和書法繪畫是他的特長。但他性格倔犟,一般求不動,尤其即將退伍更是不給面。果然我被當即拒絕,“我事多,沒時間,你自己想法干吧。年底就要退伍走人了,還勁勁干這活兒,也不嫌丟人……再說,你現(xiàn)在學新聞不覺得晚嗎?也沒有‘后臺,提干那么容易呢,反正我想好了,決定年底退伍了?!?/p>
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獨自完成了任務。紀股長驗收時只委婉地指出了些許不足,而靳主任檢查時,既沒評價,又無往日笑意,看一眼就走了。
也許是習慣了聽首長的順耳話,領導的沉默使我感到不安,覺得這是一種內(nèi)心的不滿,也是一種嚴厲的批評。
為了彌補自己在靳主任心中的印象,我又鼓起勇氣拿起了筆,很快在駐地《錦州日報》發(fā)表了一篇長達2000字的通訊,我拿著報紙高興地敲開了靳主任的門,他大致掃了一眼文章,笑著說:“不錯,繼續(xù)努力!”這時,我才真正領悟到靳主任善于表揚的領導藝術。
翌年初,靳主任到南京政院學習去了,這時我寫新聞已基本上道,每月總有文章發(fā)表。那年底,我終于實現(xiàn)了愿望,直接扛上了“一毛一”的黃肩章,被安排到新組建的某旅宣傳科當干事。
后來,靳主任學習歸來當上了我的科長,上任時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回更得好好干吧!”瞬間,當年那熟悉的舉動和聲音像一種暖流傳到我的神經(jīng)末梢。
再后來,靳科長進了集團軍機關,而我調(diào)到駐沈某部工作。雖然距離遠了,但在電話中仍能享受到拍肩膀時“好好干”的親切鼓勵。
歲月流逝,一晃14年過去了。當年的靳主任已走上了正師職領導崗位,而我也進了團常委班子,還成了業(yè)余作家,出版了兩本書,也算小有名氣。
去年初,我剛到大連某基地任政治部副主任。一天下午,我在辦公時接愛人電話,說了幾句不高興,隨手就把電話掛了,正好被負責老干部工作的范萬忠主任看見。
他笑著說:“怎么?弟妹惹你生氣了?”
我“嗯”了一聲。
隨著,他又用領導般的語氣說:“你很少回家,人家也不容易,態(tài)度好點,家和萬事興嘛!以后打電話時要注意讓對方先掛,這是對人最基本的尊重?!?/p>
我聽了心里很不舒服,馬上反駁:“我同領導打電話時,總讓對方先掛?!?/p>
他又厲聲說:“那說明你心里只有領導?!?/p>
頓時,心里堵得慌,卡得我無話可說。心想,老范呀老范,你是我的部屬,也太不把我當盤菜了,以后工作能配合好嗎?
從那以后,我不聲不響地觀察著,發(fā)現(xiàn)范主任為人坦誠實在,工作高標準嚴要求,說話辦事很有水平,他3年順利移交了152名退休干部,軍區(qū)還給他授了一次二等功。
漸漸地,我倆常常一起交流工作和聊天談心。雖然職務上我是領導,且小他5歲,但實際我們已經(jīng)成為無話不談的兄弟。為此,他常提醒我,甚至在工作生活、領導藝術等方面直言不諱地批評我。
當兵近20年,能聽到如此真誠的、讓心靈洗禮的教誨真是我的福分。如今,職務高了,我常聽到贊美的多,而批評的少,覺得自己離綠色的軍營甚遠,離那些推著我走向今天的士兵們更遠,但倍感欣慰的是,眼前畢竟還有引領我回歸到兵中的帶兵人,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行文、如何趕路。這真是諍友可貴??!
行文至此,我不得不感謝當初戰(zhàn)友的“挖苦”和各級首長的關心鼓勵,是他們的砥礪讓我學會了在肯定與否定中求成長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