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是杜甫五十五歲滯留夔州時所寫。當時他生活無靠,又身患多病,心情愁苦至極,難以排遣,這年秋天他獨登高臺,百感交集,遂成此篇。楊倫在《杜詩鏡詮》中稱其為“杜集七言律第一”。的確,從詩歌的聲律形式看,它的平仄規(guī)整不拘泥,韻律和諧不單調;從對仗角度來看,它工整不滯板;而意象運用更是巧妙獨特,開篇六種意象使聲、色、意、覺全部感官都被調動起來,一氣流轉,有使人應接不暇之勢,如狂飆來自天外。但是,葛兆光在《漢字的魔方》中說“一首詩的語言結構,不僅由語音,也由意義構成,而在中國古典詩歌尤其是近體詩歌中,對偶或者叫對仗的句式,則是一首詩意義展開的普遍樣式?!币虼耍兜歉摺返拿?,不僅是音律和對仗方面,更在于將詩歌意義展開后所給人帶來的美感。而這種美,卻常常被人忽視,這就是展現(xiàn)于思維空間的美。
《登高》一詩具有語句對稱工整,意義兩兩相映的特點,使人感受到一開一闔,一上一下,一虛一實或一明一暗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也就形成視境的轉移,這種轉移讓視覺空間變得開闊與對稱,從而寫出了詩人意味的參差變化,讓讀者感受到詩人情感的起伏。正是這樣,詩歌給讀者在視覺空間上、在思維空間與情感空間上展現(xiàn)了別具一格的美。
一.詩句對立的內容形成視境轉移讓視覺空間變得開闊與對稱
《登高》通過格律營造的視覺空間展現(xiàn)了詩歌畫面的開闊與對稱之美。首聯(lián):風急天高猿嘯,渚清沙白鳥飛回。從仰望的角度寫高遠的天空與遠處傳來的猿啼聲。而后句則緊接其上,寫俯視,近處的清渚、白沙及風中盤旋的鳥兒,也正是近方能知其“清”與“白”。俯仰與遠近及聽與視的兩兩結合,讀者的視覺空間就變得開闊而又對稱了。頷聯(lián)也是如此,先寫“無邊”山上的“落葉”,再寫“不盡”的江水,從山到水的視境的變化,顯現(xiàn)出空間的廣闊與對稱。而頸聯(lián)的“萬里”與“百年”則從空間轉移到時間上直接給予人視覺的壯闊感。因此,我們閱讀時就會感覺到一種壯闊之美始終貫穿詩歌。
二.詩句對立的內容在情感空間上寫出了詩人意味的參差變化
《登高》通過格律營造的情感空間展現(xiàn)出詩人意味參差變化之美。首聯(lián):從急風、高天、猿啼,給人一種蒼茫之感,清渚、白沙卻給人以寧靜的感受,兩句對立的內容讓人印象鮮明。頷聯(lián):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蕭蕭與滾滾均為擬聲詞,因此也與首聯(lián)相映,首聯(lián)寫視覺,而頷聯(lián)則從聽覺入手。但同為聽覺,詩人先寫山中落葉,再寫江水滾滾,然蕭蕭為凄涼之情,而滾滾卻有豪邁之氣,詩人由凄涼而轉為豪邁之氣。頸聯(lián)的“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的“漂泊萬里,如今卻年老多病”,從蒼茫到寧靜,從凄涼轉為豪邁,從漂泊他鄉(xiāng)到年老多病,詩人情感意味的參差變化就在其中了,讀者內心也會隨之起伏不定。
三.詩句對立的內容在思維上的變化使讀者對詩歌意蘊的理解變得豐富而綿長
《登高》詩中詩人的思維是在不斷的變化的。全詩分為兩個部分,從外部景到內心情,這是一個對稱的結構,而借景抒情到直抒胸臆就是情感由暗到明的變化。在首聯(lián)與頷聯(lián)之間,從所見的實景(風)到想象虛景(聽見無邊的落葉之聲與滔滔的江水,詩人的滄桑之情轉為豪邁之感。頸聯(lián)則將時間與空間的錯位,物候與人生的感應,復數(shù)與單數(shù)的比較等全都編織在對仗的兩句中了。我們從內容意義的對立角度來看:雖已離家萬里又在悲秋時節(jié)卻還要四處漂泊,而此時詩人已是(百年)暮年獨自一人,多病纏身,兩者之間形成鮮明的落差。詩人不必明言,而讀者卻從這種反差中形成自己的體會。尾聯(lián),與頸聯(lián)相對,詩人從個人想到了國家。國勢的艱危與自身潦倒,卻連借酒消愁都無法了。在整首詩中,詩人的情感由暗到明,由自身的滄桑轉為豪邁再到晚景的凄涼的變化,最后又由個人想到國家,因為讀者是不確定的,而詩歌的意蘊也隨著不同閱讀的人思維的變化也變得綿長而曲折。
杜甫在《登高》的創(chuàng)作中,別具匠心地通過格律將字法、句法與內容三者有機融在一起,但通過格律所展現(xiàn)的意義空間幾乎有說不盡的構思之妙。在這首詩中杜甫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創(chuàng)作,真正的成為了格律的主人,如果說格律成就了詩人的偉大,不如說詩人成就了格律的完美。
賴毓蓉,教師,現(xiàn)居福建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