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迎兵
1
丁小兵買了套住房。雖說是二手房但地段好房齡短,價格也適中,尤其是前房主還留下了整套簇新的家具。他的妻子周梅蘭非常滿意。
丁小兵卻不太滿意。若不是周梅蘭急于買房,他計劃在遠離市中心的地段買套新房。在他眼里二手房就是二手貨,他總有種別人硬把垃圾塞進手里的感覺。無奈周梅蘭天天嘮叨,說什么這房子不用再裝修,可以省下大筆的裝潢費用來更新家電;過了這村鬼在前面等你……這些話像搖滾樂一樣無法解釋。
丁小兵說,二手房哪有新房養(yǎng)眼呢?
周梅蘭說,你是不是想再娶一個?
丁小兵說,那就買吧。
2
搬家之前,丁小兵用消毒液把那些家具仔仔細細擦了一遍,然后放了一掛鞭炮,正式入住。
半夜醒來,他看見不時有車燈的光柱,在紗窗簾上一滑而過,望著那些斑駁的光影,他感覺自己睡錯了地方。那些光影使他思維活躍又思緒混亂,而那些真正令他糾結的思緒,也只是些日常瑣碎的小事。比如,他現在對周米蘭頗有好感。
想到這里,他悄悄起床,洗了把臉,然后關掉洗漱間的燈。燈雖然滅了,可洗漱間里仿佛還留著另外一個身影。那是另一個自己?他想,之所以他能成為現在的丁小兵,或許正是因為他與自己的影子,互相妥協的結果。
周米蘭,是他現在妻子的妹妹。當年丁小兵與前妻離婚后,閑居了一段時間,而后與也有過短暫婚史的周梅蘭再婚。丁小兵與周梅蘭經媒人介紹見面時,陪同她的正是她的妹妹周米蘭。當然,這是他后來才回憶起來的。
如果不是大年初六的那次朋友聚餐,丁小兵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注意到周米蘭。
做東的居然是他和周米蘭共同的朋友。他們倆目光一碰上,同時說了一個字——咦。周米蘭坐在丁小兵對面的位置,他看見她脫去白色羽絨服,掛在椅背上,一件大紅色的背心穿在高領黑線衣外邊,很是晃眼。乍一看那件背心像是警察的雙肩槍套,隨時都能從腋下拔出一把手槍來,細看卻是她的胸部異常飽滿,在背心的束縛下簡直就要呼之欲出了。
因為是春節(jié)期間,酒桌上的氣氛很是喜慶,周米蘭也顯得很興奮,不僅喝了不少白酒,還忙著給別人斟酒。在走到丁小兵身后時,她居然還稍稍彎下了腰。丁小兵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被一瞬間的柔軟包圍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酒瓶,起身給自己斟滿。周米蘭也許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疏忽,臉上一片緋紅。他小聲說,你少喝點。
周米蘭點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酒到中途,微醺的丁小兵起身去洗手間,穿過大廳時他看見對面有個男人與他相向而行,那個人明顯比他年紀要大,而且身材也比他臃腫,一看就知是個發(fā)福的中年男人,對這樣的男人他是怎么看都不順眼。但是,當他快要與他撞上時,丁小兵才發(fā)現對面是一面落地鏡子。
可能是鏡子的打擊,也可能是在小姨子面前他得裝穩(wěn)重的緣故,從洗手間回來后丁小兵沒怎么說話,直到一個朋友強行要跟周米蘭喝個滿杯時,他覺得作為姐夫,自己應該挺身而出了。
那人見狀立即對他倆的關系產生了興趣,追問不休。丁小兵說,你能不能高尚一點?盡往歪處琢磨。周米蘭說,他是我……丁小兵打斷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人卻連忙推辭說,不行不行,你喝的不算數。坐在一邊的周米蘭此刻突然抓起一個空酒瓶,往地上一砸,手指著他喝道,你必須喝完!馬上!
氣氛突然尷尬起來。
丁小兵連忙抓起她的羽絨服,對大伙兒說,你們盡興,我們先撤。
外邊下著小雪。丁小兵說,走吧,我打車送你回家。
周米蘭說,丁姐夫,我自己能回去。
丁小兵一愣,姐夫就是姐夫,加個姓干嘛?
周米蘭說,哦。今晚老家來親戚,我只能在賓館借宿一宿。
丁小兵說,好吧。送你去賓館。
路上出租車很少,丁小兵拎著她的包跟在后面,周米蘭跌跌撞撞地走著,像一只蝴蝶。姐妹兩個人的背影真是相似極了??斓劫e館門前時,他倆在路燈下停了片刻,雪花密集地從無際的黑暗闖入昏暗的光柱,露出欣喜的模樣。丁小兵抬頭看了看路燈,感覺他倆正站在同一個淋蓬頭下,沐浴。
房間在五樓,走廊很暗很安靜,兩邊的房門都關著,走廊盡頭有個不起眼的監(jiān)控頭。周米蘭徑直往前走,丁小兵四顧尋找著房間號,有點像兩個開房來偷情的人。
進了房間,周米蘭脫掉羽絨服,一頭扎向松軟的大床,她讓丁小兵趕緊回去,接著很快就睡著了。丁小兵把空調打開,窗戶拉開一道縫,然后坐在沙發(fā)上抽了支煙。過了一會兒,他打開被子給她蓋上,又想脫掉她的皮靴把腳收進被子里,可試了幾下,靴子太緊,最后他用蠻力才成功。周米蘭的腳很秀氣,白色的棉襪上繡有小動物的圖案,看上去很調皮。
丁小兵把她的頭發(fā)朝耳后捋了捋,的確,她比她姐姐要漂亮。他想給周梅蘭打個電話,讓她過來陪著,想想不妥,轉而又想給他連襟打電話,發(fā)覺更為不妥。
他坐回到沙發(fā)上,已經十點了,她身上確有一股米蘭花的清香,也確如米蘭花一般,可以臨時放在室內觀賞,而不能長期放在室內侍養(yǎng)。丁小兵盯著那件大紅色的背心,又看了一會兒,最后在她的腰際間曲線部位摩挲了幾下。
大雪真是秘密的好兄弟。丁小兵關好房門后,走到馬路上,嘴里哼著“米蘭米蘭我愛你,你像蘭花著人迷。”
這時,周梅蘭的電話來了,說外邊下雪了,問他在干什么。
丁小兵嚇了一跳。也忽然發(fā)現歌詞唱錯了,米蘭應該是梅蘭,他頓時沒了趣味,只是在雪地里疾走起來。
3
丁小兵住在二手房內,渾身上下不舒服。他覺得前房主的眼睛,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那些家具光彩照人,紅櫸木面板上的花紋更像是無數個冰冷的眼睛。
丁小兵沒事兒就琢磨這些來路不明的家具。有時他會在夢中驚醒,幾乎能聽見一個男人正在客廳里走動的聲響。此刻他會打開所有的燈,檢查每一個可能疏忽的角落。然后他再躺回床上,長時間睜著眼,半夢半醒,看著黑暗。周梅蘭在他身邊睡的心安理得,一動不動,嘴角遺留著甜蜜的淺笑,頭發(fā)凌亂地遮蔽著臉頰,丁小兵伸手理了理,把它們歸攏至耳后。
丁小兵仰面陷在黑暗中,忽然想到了小時候在鄉(xiāng)下,常見的一種小型水生昆蟲——水黽,一種在池塘水面上的溜冰者。它們不僅能在水面上穿梭滑行,還能在水面上優(yōu)雅地跳躍,既不會劃破水面又不會浸濕自己的腿。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只黑暗中的水黽,懸浮于寧靜壓抑的夜,穿行在黑暗之中,悄無聲息。
此刻,丁小兵躺在床上,想起領證那天,接到的朋友電話。起初他以為是祝福電話。朋友在電話里問他的結婚證封皮是不是大紅色。他仔細看了看,回答說是淡紅色。朋友又問內頁上是否蓋有“再婚”二字的印章,他這才急忙打開結婚證翻看,果然有那兩個字。丁小兵問朋友究竟是什么意思,朋友笑著說,沒什么,在祝福你的同時,也驗證一下關于新結婚證的傳說。但,雖然我也是再婚,可我的結婚證上就沒有那兩個字,封皮顏色也很純正。掛掉電話后,丁小兵看著周梅蘭幸福的模樣,把越看越像假證的結婚證放進她的包里,什么都沒說,心里卻像是迎面吃了個蒼蠅。
他與周梅蘭并不富裕,好在兩個人各自都沒有孩子,他認為像他倆這樣略顯貧窮的男女,能夠最終結婚,的確需要一些勇氣。丁小兵想起與前妻結婚前,給女方家送禮時的情景。他能體味到前丈母娘其實不需要他們之間有愛情,她要的是巨大的豬后腿、能買到的全市第一大的鯉魚、若干黃金首飾……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感傷。
現在,丁小兵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菜場。如果他感到煩躁或覺得生活沒啥樂趣時,他就鉆菜場,一進菜場,他定然雜念全消,重新萌發(fā)出對生活的熱愛。人生在世,真的是吃喝二字。
有時候,丁小兵也會裝模作樣地趴在周梅蘭的衣服上嗅,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其實他知道在她身上一定是什么都嗅不到的,沒有一絲煙味、沒有一絲酒味、沒有一絲娛樂場所的氣味,只有一股淡淡的工作服的味道。當然,他并不希望真的從她身上嗅出什么異味來,那樣他也承受不住,他只盼著能給自己找個借口,一個突如其來或者從天而降的借口。
但這幾年來,他的努力皆成了徒勞。反而,周梅蘭愈發(fā)認定他是個心無旁騖,一心向家的好人。他卻深知自己跡近不惑,而且本質上是個好逸惡勞之人。
4
那天午后,丁小兵獨自在家。閑來無聊,他又開始擦拭家具,當他拉動書桌抽屜時,抽屜突然卡住了,他把抽屜上下左右晃了晃,依然卡著。他趴在地板上,瞅了瞅,發(fā)現右側的滑輪碎了一半。看來二手房確實有缺陷,他直起身,甩起一腳跺向抽屜。抽屜從滑道上掉落下來,丁小兵把它拿起來看了看,從正面看過去,它是個空抽屜,但當向下拿著時,抽屜的后部又掉落出來一個小抽屜。
也就是說,此處,至少是前房主放貴重物品的地方之一。無意之中丁小兵發(fā)現了這個秘密,他不得不佩服木匠的手藝和智慧,接著他把小抽屜全部拉開,就看見了幾張百元鈔票以及旮旯里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東西。他數了數鈔票,有八百元,那個指甲蓋般的黑色物品他研究了一番,最終確定這是一張手機里的存儲卡。
對這張存儲卡,丁小兵產生了極大興趣。
錢,有可能是前男房主的私房錢,但他為什么要藏私房錢呢?丁小兵認為這一定與這張存儲卡有關,或者與某個女人有關。想到這里,他在床上快活地翻起跟頭打起了滾。
過了一會兒,丁小兵取出讀卡器,插進電腦,存儲卡里沒有他想象中的艷照,只有一個文本文檔,一個不太長的文檔。他把鼠標上下一拉,便知這內容的確與一個女人有關,文檔的結尾有這樣幾句話——“一些年之后,我要與你去鄉(xiāng)村生活。清晨爬到高山之巔,然后下山去集市買蔬果,烹煮打掃,生兒育女。我們午后讀書,晚上喝酒聊天,直到月色和露水清涼。在夢中的白云下,我們行至枝葉茂盛的山谷,鳥聲清脆,樹上銀杏果崩裂,我們一起在樹下疲累而眠。醒來時,我尚年少,你亦未老。啊,白云啊你真白,就像我們剛剛歡娛后的床單。”
丁小兵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定是那個男人對他所愛之人的理想,而且那個女人不會是他的妻子。他再次讀了一遍,感覺這段話目前也很適用于自己,他再次在床上快活地翻起跟頭打起了滾。他的這個女人是誰呢?周米蘭?可她是他的小姨子,一邊是渴望一邊卻要自律,顧慮總是層層疊疊。
丁小兵覺得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生活中遇到無數的人以及無數的機遇時,你邁出的這一步,究竟是怎樣引導你慢慢走上一些無可挽回的結局的?他一直想追求自由,就像子女想離開父母,或者一個男人想甩掉一個他其實一開始不是那么愛的女人,但怎么到了最后,卻還是順從了?他與周梅蘭以及周米蘭的相遇,不僅僅是一個次序顛倒的錯誤。盡管他身邊重要的人越來越少,留在身邊的人越來越重要。
丁小兵拔下讀卡器,想把鈔票和存儲卡都放回原處。但最終他沒有那樣做,他把錢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存儲卡里的文檔復制進電腦后,卡則丟進馬桶,隨著一陣水聲卡就沒了影蹤。
在周梅蘭下班回來之前,丁小兵修理好了抽屜,他來回拉動幾下,比先前更滑溜了。他很滿意。
次日,丁小兵接到了前男房主的電話,問他是否在家,他果斷地說,你打錯了,號碼已經易主。但沒過半小時,前房主就敲響了他的大門。
丁小兵今天才仔細看清了這個男人的長相,可謂賊眉鼠眼。男人客氣地遞上煙說,夫人沒在家?丁小兵說,快要下班了。男人說,那我長話短說。是這樣,房子賣給你前我有個東西忘拿了。丁小兵說,我搬進來都半年了,你怎么還會有東西沒拿?怎么可能?男人說,房子的確賣給你們快半年了,但……我確實遺漏了一樣東西。我能不能把它取走?丁小兵說,那你拿吧,要不我把房子再賣給你也行。
男人笑笑,像主人似的開始在房間里尋找,丁小兵則像客人一般緊隨其后。他知道男人應該是奔著書桌抽屜去的,但那個男人可能確實記不清了,他一邊說著抱歉,一邊依次取下衣櫥、梳妝臺的抽屜。丁小兵驚訝地發(fā)現這間房子里居然暗藏著如此多的機關。那個男人最后去的地方是書桌,當然,抽屜背后空空如也,男人失望地搖搖頭說,奇怪,怎么會沒有呢?丁小兵說,什么東西沒有了?你不會懷疑是我盜取了吧?男人立刻說,不會不會,可能是我記錯了。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丁小兵說,沒事,你若想起什么隨時歡迎你來取。男人說,沒有了沒有了。
男人在跨出大門時說,我一直忘記告訴你家具抽屜有暗格,你可以放些自己想放的東西。丁小兵拍拍他的肩膀,嚴肅地說,我沒有秘密。
5
大年初六的那次朋友聚餐后,周米蘭一宿未歸。這是他事后才知道的,那晚他接到妻子周梅蘭的電話后匆忙跑回了家。丁小兵進門前就想好了應對之策,他一進門就罵罵咧咧,而且把動靜弄得頗大。周梅蘭關切地問,怎么啦?酒桌上又跟誰鬧別扭了?丁小兵把事先栽贓好的人與事娓娓道來,滴水不漏,然后讓她評評理。
聽得出來,周梅蘭的判斷完全站在他的立場上,而且似乎全然忘記責怪他晚歸了。對此,丁小兵有些慚愧,眼神也不敢與她對視,這種慚愧持續(xù)了三天,特別是當他獨自呆著時。但三天一過,慚愧與自律很自然地就消失了,取代的依舊是渴望。
對周米蘭,丁小兵是不希望她幸福的,但又害怕她不幸福。一想到這兒他不禁一番傻笑,又不禁一番失落。
元宵節(jié)那天,周梅蘭起了個大早,直到接近中午才拎著大袋小袋回來了,她告訴丁小兵妹妹和妹夫晚上來咱家過節(jié)。這讓丁小兵很忐忑。但事已經定下,沒有更改日期的可能,他對周梅蘭說,我來秀秀廚藝,你打幫手吧。周梅蘭說,早該喊他倆來家里嘗嘗你的手藝了,今晚你可得好好表現表現。讓他倆吃了還想來。
丁小兵看著周梅蘭,總覺得她話里有話。難道女人都喜歡探尋真相,可真相真出現時她能承受真相的刺激嗎?他一邊做酸菜汆白肉,一邊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今晚只不過是一頓普通的家庭晚餐而已。沒有燭光更沒那么復雜。
周米蘭并沒有和她的丈夫一起來,周梅蘭問及原因,她說他要到下班才能過來,她自己先過來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丁小兵從廚房走出來,對周米蘭說,去給我買瓶醋。周米蘭正伸手去接,周梅蘭攔住說,她又不知道在哪里買,我去買吧。什么醋?丁小兵說,白醋。
丁小兵對周米蘭說,茶葉在桌上,你自己泡,我手上有油。周米蘭說,你這茶葉挺好,是別人送的吧?丁小兵說,兩百塊錢一斤,是稍微有點貴,我買不起一斤,所以只買了三兩,花六十塊錢品嘗品嘗。周米蘭說,不會吧?下次我給你帶幾斤好茶。丁小兵說,什么下次,現在就叫你家那位帶過來,反正你家好酒好煙好茶多得很。
丁小兵的連襟是個科級干部,部門也很好,他知道他家里這些都不缺,他趁機訛點茶葉也不為過,權當自己打土豪分田地一回。
周米蘭脫去外套,里面還是那件黑色高領毛線衣,以及耀眼的紅色背心。她站在廚房里不停地夸菜肴,說她姐嫁給他真是福氣。丁小兵聽著卻不是那個味,于是伸手,用手背裝作無意的模樣,在她臀部上蹭了一下。周米蘭感覺到了,但丁小兵徑直走到灶具前背對著她。周米蘭說,哼,你別裝,要再這樣我就告訴我姐去。
周梅蘭正抓著瓶白醋在門口換鞋,她說,什么好事情要告訴我呀?周米蘭說,是姐夫燒菜偏辣,成心不讓我吃。周梅蘭撕掉醋瓶口的塑料皮,然后對丁小兵說,后面的菜別放辣椒了,就顧著自己。
有事喊我們。周梅蘭說完拉著米蘭去聊天了。
快到六點時,丁小兵的連襟來了,手上拎著個大袋子。周米蘭忙著招呼,丁小兵寒暄了幾句,周米蘭則當沒看見他,坐上了桌子,喊著“餓死了餓死了?!?/p>
丁小兵從床底摸出兩瓶“五年口子窖”,連襟忙拿過袋子說,今天過節(jié)我特意帶了兩瓶“五糧液”,喝這個喝這個。丁小兵立刻不快活了,他說,在我家聽我的,你的酒帶回去。連襟愣了一下,行,這酒就擱大姐這里了。
丁小兵啟開紅酒遞給周梅蘭,然后給連襟斟滿一杯白酒,自己也倒?jié)M。席間周米蘭不停地夸他的菜好吃,就是偏辣了點,減了好久的肥一晚上就吃回原形了。丁小兵說,就你這身材還需減肥?話一出口頓覺不妥,忙招呼連襟說,來,咱倆把杯中酒干掉。
連襟一口干掉后咂咂嘴問,你這醬肘子味道真是妙,上次我在家也做了一個,味道差遠了。你是怎么做出來的?不會有秘方吧?周米蘭說,你那破肘子真難吃,扔給狗都不吃。周梅蘭說,凈瞎說,有你這么說話的嘛。丁小兵說,這醬肘子是最好做的,洗凈后扔白水里煮即可。
就這樣白煮?
對啊,就這樣煮。哦,再切幾片姜。
然后呢?
煮爛。多放些糖,最好是冰糖。
看到你做的醬肘子我才恍然大悟,上次我忘記放醬了。
不放醬能叫“醬肘子”嗎?糖醋排骨你沒忘放糖和醋吧?
兩姐妹哈哈大笑。連襟被丁小兵揶揄得臉通紅,有點氣急敗壞地對周米蘭說,你還笑,你讓大姐和姐夫給評評理,初六那天晚上跑出去喝酒一宿未歸。
周梅蘭說,是嗎?米蘭?有這事?你干嘛去了?
周米蘭說,跟朋友聚餐去了,后來到賓館躺了一會兒。別聽他夸張,我后來回去了。
連襟說,是回來了,凌晨四點回來了。
周梅蘭說,米蘭,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像個孩子,一點都不長進呀。說完又對妹夫說,你放心,我家米蘭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的。是吧?
連襟說,這一點我倒是很放心,我只是擔心她被壞人欺負。我也經常帶她出去吃飯,別人都說我?guī)€美女,竟然還是我老婆。有意思。
周米蘭說,有啥意思?廢話一堆。
丁小兵聽得心驚肉跳,他判斷不出周米蘭的態(tài)度,他眊著周米蘭的紅色背心,越發(fā)擔心事情敗露。他端著酒杯,正茫然四顧,聽到連襟主動緩和了氣氛,便硬硬地說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也有責任,別以工作之名整天不著家。搞得家不像家成何體統?
連襟見狀趕緊從袋子里拿出“中華”煙遞給丁小兵。丁小兵心想,你一進門我就看見了,你早點拿出來我不就不說你了嘛。嘴上卻說,工作是很重要,但也要事業(yè)家庭兼顧。委曲求全是一個已婚男人的為人準則。
丁小兵轉而對周梅蘭說,小家伙們都喜歡扎堆玩游戲,玩到最后總是以吵架收場,明天依然接著玩。他倆也大體相似。
6
家里霧氣騰騰。
連襟暈暈乎乎地跟在周米蘭身后上了出租車,周梅蘭趴在窗戶前叮囑他倆到家后打個電話。收拾停當后,丁小兵鉆進了被窩,周梅蘭打開電腦,查詢她網購的大衣物流情況。
丁小兵注意到鼠標點擊發(fā)出的清脆聲很頻繁,忽而又長時間停頓了,接著周梅蘭起身站在掛歷前。他沒問她在干什么,只是繼續(xù)看電視。
周梅蘭把室內所有的燈都打開。
然后坐在床邊說,你看我妹妹和妹夫多幸福呀。唉,我有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好,你也知道我不夠細膩,對你關心不夠。我檢討更要反省。丁小兵連忙直起身,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他說,酒勁上來了?她說,我清楚你們男人的心思,對自己的老婆都心有不甘,總想更自由。如果你真認為還沒玩夠,我可以給你時間去瘋個夠,我不是不講理的人。丁小兵警覺地掃了眼電腦屏幕,立刻明白了。
他說,那文檔里的內容不是我寫的。
她說,我沒說是你寫的。但多少也是你的心聲吧?
他說,我是在網上下載的,覺得好玩而已。
她說,初六那天晚上你和誰在一起?下雪了那么晚才回。
他說,朋友聚餐。
她說,然后呢?
他走到電腦前,刪除了那個文檔。然后說,其實我覺得你脾氣很好,只有你能容忍我所有的缺點。
她說,我哪有什么好脾氣?我的好脾氣都是因為你對我好。我老是跟你說些我都覺得無聊的話,但我又控制不住,或許是只愿意跟你多幾句吧。
這……他不知所措了。
你打算以后怎么辦?她問。
我保證做到……
屁話!
那怎么辦?我愛你。
是我礙著你了吧?你要做個高尚的人。
周梅蘭斬釘截鐵地說完,又踢了丁小兵一腳。丁小兵看著她,發(fā)現她說這句話時,眼睛里有著一層薄薄的霧。于是他走過去象征性地抱了抱她,他的眼睛望著黑黢黢的窗外。她沒有發(fā)覺。
她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栗。丁小兵就這樣抱著她,直到兩個人同時發(fā)現亮著所有的燈是一種浪費才分開。
于是,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周米蘭的電話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