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文鴦
張壽鏞(1876~1945),字伯頌,號約園,浙江鄞縣(今寧波市)人,著名財經專家、教育家、藏書家,光華大學創(chuàng)始人。在北洋軍閥時期,張壽鏞歷任浙江、湖北財政廳廳長,有“善于理財”之譽。國民政府時期任江蘇省政務委員、財政廳廳長、財政部次長、政務次長等職。任職期間,主張“藏富于民”,與民休息,廢除苛捐雜稅,量入為出,但終因時代局限,未能實現(xiàn)政治抱負而退出政壇,悉心投入到辦學和編刊鄉(xiāng)獻、著書立說中。他的事功表現(xiàn)在創(chuàng)辦光華大學和編刊《四明叢書》,晚年用著作和講學教育青年學子。[1]
寧波是浙東望郡,因境內有四明山,故而泛稱四明,到明朝洪武年間始稱寧波?!端拿鲄矔肥且徊烤幖瘜幉ㄠl(xiāng)邦文獻的郡邑類叢書,它的編輯者便是張壽鏞。
張壽鏞出生于書香門第,據(jù)《民國鄞縣通志》記載,其父嘉祿“搜羅宏富”,“為學貴實踐,尤好宋儒書”,著有《困學紀聞補箋》等。受家庭熏陶,張壽鏞雖從政多年,但不忘讀書、愛書,尤其酷愛收藏典籍。1902年編輯《皇朝掌故匯編》,由求實書社排印出版;1915年主編《浙江最近財政說明書》,是第一部清末民初浙江財政史資料匯編,有很強的文獻和史料價值;1919年出版《約園理財牘稿》,記錄他任湖北財政廳廳長期間的公牘文115篇,集中反映了他的理財思想和履職期間的具體措施。后來,他創(chuàng)辦光華大學后被推舉為校長,在此期間更是求訪到不少善本、珍本,很多珍本都是從北平圖書館、天一閣、文瀾閣、劉氏嘉業(yè)堂等公私藏書中輾轉采訪抄得的。無論謄寫、雕版、印刷都沒有得到政府的任何資助,全靠個人心力。[2]如他從北平圖書館借抄17種稀有之本,從劉氏嘉業(yè)堂借抄15種,這為其后來編刊《四明叢書》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張壽鏞藏書日益增多,甚至到了以“私人之功而欲與秘圖抗衡”[3]的程度,但他同時感慨:“藏書不能讀,讀而不能用,何必藏書?”[4]刊刻四明文獻之意日益強烈。他于民國19年(1930)開始編輯《四明叢書》,不遺余力收集鄉(xiāng)賢遺典,“先取有關鄉(xiāng)幫利弊,足資心身學問,而坊肆無傳本,或傳而未廣者,若屢經刻印之書或卷帙過繁者,則皆從緩”,并最大程度地保持文獻的原貌,“凡有關鄉(xiāng)幫文獻,毫芒流落,僅存一二者,吉光片羽,為之編輯補綴,以資流傳”。如他曾收集到惠江樓鈔本《鄞志稿》20卷本,但缺其中列傳卷六至卷十,尋尋覓覓,幾經周折,后來終于求訪到蔣學鏞收錄的卷六至卷十,完整地編輯在《四明叢書》第三集中。在馮貞群、陳漢章等好友的協(xié)助下,1933年2月刊出《四明叢書》第一集,使得浙東學術彪炳四海。張壽鏞原本設計要編輯叢書十集,而且還設想了具體書目,但因抗戰(zhàn)耽擱,第八集尚未成書便辭世了。雖然他未能完成夙愿,但其編刊的八集叢書,共收集文獻184多種,1184多卷,在浙江豐富的郡邑叢書中,脫穎而出,真正做到了在四明這塊土地上“采千載之遺韻,收百世之闕文”。[5]
張壽鏞是一名學者,他不同于一般的書商,他的治學嚴謹、校勘審慎的態(tài)度令后人敬仰。和其他地方叢書不同,張壽鏞在《四明叢書》每一集前撰有總序,逐一介紹這一集所收錄之書,每一篇末尾有跋,有序有跋,間有附錄,體例可謂完備,這是它區(qū)別于其他地方叢書的最顯著的特點。序中介紹史料的來源出處,跋中簡述考訂該文的經文,足見張壽鏞編輯《四明叢書》的態(tài)度嚴謹。遇見有多種版本的文章,則“必取諸善本參?;ギ愔帲瑩裆贫鴱摹?,如第二集中收“《張蒼水集》九卷,《附錄》八卷,《序跋》二卷,明張煌言撰,《附錄》《年譜》二種,清全祖望、趙之謙編,族裔張世倫藏海濱遺老高允權本,參校永歷黃氏藏本,順德鄧氏活字版”,[6]張壽鏞收集《張蒼水集》時,先后獲得8個版本,他先根據(jù)這些版本進行初校,最后采用族裔孫張世倫收藏的海濱遺老高允權本和順德鄧氏活字版本,可見其校勘的審慎嚴謹?!端拿鲄矔肪磬品?,數(shù)量極為豐富,第一集142卷,第二集178卷,第三集185卷,第四集213卷,第五集104卷,第六集129卷,第七集162卷,第八集96卷,共1209卷。[7]從這個角度去考量地方叢書,《四明叢書》對浙東文化的傳播更是功不可沒。
《四明叢書》第五集收錄《宋元學案補遺》100卷,《別附》三卷,《序錄》一卷,清王梓材、馮云濠輯,《序錄》由張壽鏞撰寫。《宋元學案》原由黃宗義、全祖望、黃宗羲玄孫和王梓材等先后完成,共100卷,對宋元兩代學術思想按照不同的流派進行系統(tǒng)總結。幾番周折,《宋元學案》及后來的補遺原稿,被張壽鏞收藏,并被編入《四明叢書》第五集,為《宋元學案補遺》,共104卷,100冊。張壽鏞歷時5個春秋來校勘編撰這集學案,編寫條件也非常艱苦,他在《??卧獙W案補遺識略》中曾用“紙如蟬翼,字細如牛毛,而分條剪裁,往往闊不盈寸。當粘合處又欠牢固,一經手,翩然下墜”來形容原稿。學案屬于學術史專著范疇,有特殊的學術價值,是研究學術思想的重要資料,它和一般的傳記和譜錄不同,更注重學術脈絡及其沿革的記錄和師承關系的延伸。浙東四明乃文物之邦,學派林立,文人輩出,理清這些學派的宗世及支系,有助于了解浙東學術思想之濫觴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補遺前后收有400余人,這都是研究浙東學術思想史不可或缺的重要史料。[6]張壽鏞在《四明叢書》第五集序中更是洋洋一萬多字,對宋元四明賢哲的著作與學術淵源進行系統(tǒng)梳理,讓浙東學術在神州大地熠熠生輝。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張壽鏞在整理編選鄉(xiāng)邦文獻上的貢獻要超過全祖望,全祖望雖也是傾畢生心血于此,但因其一介書生之力,終究是微弱的,尤其是在他作古后,許多珍本也隨之失傳。而張壽鏞憑借其經濟實力和影響力,讓這些文獻匯刊面世,不僅得以流傳后世,還為后輩學人研究浙東學術文化提供了寶貴的典籍資料。
張壽鏞曾經說過:“一生為人,不蹈小人一途者,皆陽明先生之學之賜也?!盵7]在他創(chuàng)辦光華大學的教育實踐中也始終貫穿強烈的經世致用理念,倡導知行合一,足見以王陽明為代表的浙東學術對其的熏陶。浙東學術自漢唐時期開始初顯端倪,歷經宋元明各朝,最終在清代形成浙東學派。在這一發(fā)展歷程中,形成了實事求是、學以致用的為學精神,轉移風氣、領異立新的學術品格,并先后有王充、王應麟、王陽明、萬斯同等鴻博碩儒照耀師乘,成為在全國有重大影響的區(qū)域性學術派別。[8]愛國是經世致用的最具體的表現(xiàn),編寫《四明叢書》時,正值日寇鐵蹄蹂躪中華之際,張壽鏞收集了大批節(jié)烈忠義之士的遺著,以鼓勵中華兒女的抗日熱情,尤其在第二集中收錄的作者幾乎都為流芳千古的斗士,如張蒼水、陳良謨、萬斯同等,使得這一集儼然成為抵抗外族入侵的戰(zhàn)斗檄文。張壽鏞在創(chuàng)辦光華大學時,效仿北大蔡元培“兼容”方針,不拘一格羅致人才,在《四明叢書》編輯過程中,他也是博采眾長,兼收并蓄,體現(xiàn)了浙東學術的文化精髓。收集編著鄉(xiāng)幫賢達文集,張壽鏞敬恭桑梓誠意可見一斑,但是他并非沒有選擇標準,也并非僅僅固守四明遺著,馮貞群在《編輯四明叢書記聞》中記載:“先品其人,后品其學,審其所作,確乎可傳,方為付刻。胡其所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奸佞,表章忠義,實有裨于世道人心,不獨保存鄉(xiāng)幫遺書也。”
我國最早刻印的一部叢書《百川學?!酚晒培幧剑ń駥幉ǎ┤怂纬蠊缇帉?,因此浙東自古以來就有專輯四明掌故之作。但到了清末民初之際,浙江各郡邑的叢書如雨后春筍般見世,作為有刻印叢書傳統(tǒng)的寧波反而落后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張壽鏞挺身而出選刊鄉(xiāng)賢著作,對于搶救性地保存地方文獻、弘揚浙東文化、推動浙東學術文化發(fā)展具有非常深遠的影響。廣陵書社曾兩度刊印《四明叢書》,掀開了這部編集寧波鄉(xiāng)賢文獻的歷史面紗,以饗讀者。
注釋:
[1]俞信芳.張壽鏞先生傳[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
[2]周興華.寧波幫志·文化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267
[3]蘇精.近代藏書三十家[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張壽鏞.約園雜著:自序[M].民國三十年約園活字版
[5]張壽鏞.四明叢書[M].揚州廣陵古籍刻印本.
[6]瞿嘉福.張壽鏞及其《四明叢書》[J].東南文化,1992(1)
[7]張壽鏞 約園著作選輯[M].北京:中華書局,1995:1
[8]李瑊 浙東學術與張壽鏞的辦學實踐[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