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良
文人要打掉酸氣和迂氣才受人歡迎才可成大器,但社會也要多對這些人特別地寬容
人生各各不同,心路也有迥然,百姓百條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生活本身即如縱橫的山泉水,縱橫南北,似密布的老樹根,各奔東西,造物主塑造出入之不同便自在情理之中。
“人上一百,形形式式”,蕓蕓眾生上千上萬,更是殊不同了。按照信奉《圣經(jīng)》者的說法:人類畢竟沒有一樣的臉龐,一樣的手紋。就像每一片樹葉,每朵雪花都不相同。在茫茫人海,人之不同,不獨指淺淺外表,更指幽幽內(nèi)心。故而在熙熙人群中,文人的“怪”當(dāng)特別地引人注目。因為行為處事的與眾不同而被冠之“怪怪的”文人,實在還不被看好,盡管有時其人心還十分滾燙,但不會說話和涂抹,不會包裝和推銷,操作也差,硬是被人們生生地怪煞了。
說來文人的怪,有的也生動有趣,可圈可點。魯迅先生的朋友范愛農(nóng)君,據(jù)說顛狂之下,總是“白眼看雞蟲”的,恰如“竹林七賢”中的嵇康,看人總是白嘰白嘰?!白罡叩妮p蔑是無言,甚至連眼珠也不轉(zhuǎn)過去。”對此,嵇先生盡管有個性,但還是沒有達到魯迅先生所說的境界。文人的怪有些是有些意思的,有的則不可取。同是“竹林七賢”中的阮籍、阮咸,當(dāng)了官卻不問民生,終日縱酒談玄,服藥煉丹,弄青白眼,說風(fēng)涼話,看似名士瀟灑,實則窩囊誤事。向秀、山濤則弄權(quán)為保全自身,在朝任職,容跡而已。而劉伶則是一個酒鬼,放蕩荒唐,常脫光了衣服喝酒,還叫仆人提著鋤頭,意在喝死了讓隨從隨便處埋了??v觀“竹林七賢”,賢在何處?惠在何人?
賢達之處,實在甚少!
應(yīng)該說,文人的怪,也得有資本,不然恐怕離瘋字也不遠了。作為文人的怪也可體諒,也可體味。是因千奇百怪的性格使然,是因各式各樣的因素造成。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又要接納世俗流眼,看慣臉色顏色,這能不怪!才高難投俗人機,時乖不遂男兒愿,周圍或者是冷漠的心靈,枯槁的形容,或者是語言乏味、面目可憎的“朋友”,一些深于城府、敏于機心、長于陰謀的混帳,竟是與你有某一種割不斷的聯(lián)系。生的苦悶,性的壓迫,死的恐怖,活得太煩,這又能使人不怪!這不怪才怪呢!
于是有人孤芳自賞,冷嘲熱諷;有人裝瘋賣傻,落落寡歡;有人躲進小樓,自得其樂;也有人攬上苦營業(yè),寫點宣泄文字,這不影響別人,不妨礙社會,不干人鳥事!而作為文人有的怪,自身會接納別人是要緊的。我以為,文人要打掉酸氣和迂氣才受人歡迎才可成大器。但社會也要多對這些人特別地寬容。不瞎攀高枝,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不迎合時俗,只是對市井細民的庸俗之風(fēng)表示清高,只是對塵囂蛙噪之聲敬而遠之,這畢竟不是罪過!
縱觀一些怪人的行為確乎令人詫異,大儒派哲學(xué)家在木桶里面睡覺,白天打著燈籠在街上找人。這或許過分了。但諸如我們杭州老鄉(xiāng)龔自珍,身懷雕龍宏才,可最終連屠狗功名也沒得,還能不怪么!這倒要我們放出眼光,拿出腦子來,看看其中可否有難隱之處和可貴之點。有時來自精神方面的壓力對才華的勃發(fā)是一種策動。蚌病成珠,積羽成舟,身體和心情都不太舒服的人往往會釀出精神的酒漿。司馬遷留下的一部煌煌史章,龔定庵留下的一卷絕妙好詩,內(nèi)中是很有哲學(xué)思考的。
精通世事,游刃有余的人,只慣將一己的肉身養(yǎng)得富足通泰的人,就往往覺得這些人可笑、可怪:他們莫非有病么!其實有的文人的怪本身就有意思,就有嚼頭,大凡他們很智慧、很上品。當(dāng)然怪誕是令人害怕的,但有些怪人的做法,卻不乏可取之處,因為這怪在自身,不礙他人的怪,不是人格上的怪,品質(zhì)上的怪,比起上下其手的小政客、忌刻陰冷的二丑奴才和翻手為云覆手雨的小人們,差別不啻距若霄壤、判若云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