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蘭建勇
黨的十八大以來,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加大了懲治腐敗的力度,一批“老虎”“蒼蠅”應聲落馬。在這些“老虎”“蒼蠅”涉嫌的貪腐犯罪中,“受賄”成為第一貪腐形式,占到了中紀委已公布查處原因的65起案例中的七成還要多。受賄如此嚴重與普遍,自然會讓人想到,行賄者的隊伍應當更加龐大(一般而言,一個貪官不可能只有一個行賄者)。然而,有關行賄者受到懲處的報道并不多見。這再一次印證了長久以來對行賄打擊不力這一困擾我國反腐領域的難題。國內外反腐實踐證明,受賄的“老虎”“蒼蠅”要嚴打,同樣,對喂飽“老虎”“蒼蠅”的行賄者也決不能手軟。兩面夾擊,才能更好地取得反腐的實效,才能樹政治與社會的清正之風。
從刑法理論上講,行賄與受賄是一對合犯,有受賄必有行賄,有行賄才有受賄。因此,遏制賄賂犯罪,理應雙方都要嚴懲不貸。但從我國反腐司法實踐來看,重受賄輕行賄現(xiàn)象非常普遍。一起賄賂案件,往往是受賄者受到了嚴懲,行賄者卻少有被判刑的,即使被判刑,不少也是緩刑,就是判實刑,刑期也較短。大多數(shù)行賄人則被“放虎歸山”,不了了之。尤其許多已披露的買官賣官的賄賂案中,不少買官者即行賄人不僅不被追究刑事責任,而且保留公職,有的甚至連黨紀、政紀也不作處理,仍官居原位。近的如2013年吉林省原副省長田學仁受賄案中,田學仁因受賄1919萬元被判處無期徒刑,10名行賄人則沒有一人在這起罪案中因行賄被定罪。其中一名行賄人,時任吉林銀行某分行行長的姚某某向田行賄人民幣共計19萬元,讓田為其提拔吉林銀行行長助理提供幫助,如今,姚某某仍為該行行長助理;另一名行賄者岳某某,時任某公安分局局長,曾向田學仁行賄11萬余元,為自己升任吉林市公安局副局長“買幫助”。田案案發(fā)后,岳某某仍在政法委副書記崗上,也未見其受到刑事處罰。遠一點兒的如2005年被稱為“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賣官案”的馬德案中,黑龍江省綏化市共有265名官員牽涉其中,且大都是處級以上干部,轄區(qū)縣處級“一把手”幾乎無一幸免。但最終在“抓大放小”“法不責眾”原則處理下,對一般干部行賄5萬元以下、“有來頭”的干部行賄10萬元以下的均免予了刑事處分。于是,有的行賄官員官照當,甚至個別的還得到了提拔。除上述列舉的個案外,還有一些數(shù)字也很能說明問題。據報道,江西省某檢察官在對該省4地5年立案調查的683起貪污賄賂犯罪案件進行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行賄犯案僅41起,占總立案數(shù)6%,而其中41起被立案的行賄犯罪案,經撤銷案件、不訴等層層程序過濾,最終訴至法院的只有20人,6人被判處緩刑,3人免予刑事處罰,僅3人判處實刑,判處實刑數(shù)占行賄犯罪立案數(shù)7.3%。窺一斑而知全豹,在我國重受賄、輕行賄現(xiàn)象相當普遍與嚴重,新聞少有報道也就不稀奇了。
依法治國重在治吏,為保證公權力的正確行使,重點打擊受賄官員沒錯,但對行賄者過于輕縱而導致的兩者之間的嚴重失衡卻日漸顯露其負面性:一是導致實踐中行賄者往往是“出事前拼命腐蝕,出事后積極揭發(fā),放出來依然風光,拍屁股再找下家”。行賄者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違法成本遠不及其巨大的收益,這無疑會刺激與助長其再次發(fā)動行賄的投機違法心理,導致新一輪賄賂案件的發(fā)生。二是導致大量符合治罪條件的行賄人逍遙法外,破壞法治的統(tǒng)一與尊嚴,嚴重腐化社會風氣,污染公平正義的法治精神。三是毒化干部隊伍的純潔性,嚴重傷害民眾對反腐的期望心理。在愈益多發(fā)的行賄買官案中,眾多官員涉案,并不是“法不責眾”的理由;相反,更應當嚴肅、依法處理。馬德案“抓大放小”的處理開了一個很壞的先例,并不斷被效仿,這使干部隊伍的純潔性受到了毒化。同時,人民群眾對反腐的期望心理也受到了傷害,不利于凝聚人心,不利于團結民眾共同建設和諧社會。
因此,在嚴厲打擊受賄犯罪的同時,我們必須站在反賄賂犯罪全局的視角,重新審視行賄的極大危害性。近年來案件分析顯示,有些行賄人為實現(xiàn)個人目的,千方百計設計行賄手段,甚至為官員量身打造禮品,已經成為官員腐敗的發(fā)起者。因此,遏制腐敗狀況,必須調整反腐策略,從源頭上嚴厲打擊行賄。
對行賄輕縱及其帶來的負面效應,正在引起中央及政法部門的高度重視。2012年中央紀委在向黨的十八大所做的工作報告中指出“要完善并嚴格執(zhí)行懲處行賄行為的相關規(guī)定”,2013年中共中央印發(fā)的《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13~2017年工作規(guī)劃》也提出要“加大對行賄行為的懲處力度”,今年4月份以來,最高人民檢察院連續(xù)兩次召開會議,從“不嚴懲行賄,腐敗現(xiàn)象滋生蔓延勢頭就難以得到有效遏制”的高度,再次強調要進一步加大懲治行賄犯罪力度。這些都釋放出嚴打喂飽“老虎”“蒼蠅”的行賄犯罪的強烈信號,也預示著我們打擊賄賂犯罪的策略,將由過分倚重受賄類犯罪向打擊受賄與行賄犯罪并重的過渡。
這種刑事策略的調整,需要相應的刑事立法與司法的跟進。從法治與效率的角度看,首先,需要我們的司法部門嚴格依法辦案,對行賄犯罪,只要符合相關法律規(guī)定,該立案的就要立案,該追究的一定追究,該重判的堅決重判,決不能只將行賄者視同污點證人隨意輕縱。這就要求我們的司法人員要從理念上徹底擺脫“打擊行賄犯罪只是基于懲治受賄犯罪的功利性考慮”,而要從行賄犯罪本身的刑事違法性和社會危害性的角色定位來認定與懲罰行賄犯罪。這將極大地扭轉長期以來中國司法對行賄犯罪的懲治不力局面。其次,我們的刑事立法也應適時地進行修改和完善。比如,要對現(xiàn)行行賄罪的構成要件中的“謀取不正當利益”和行賄只限于“財物”的規(guī)定進行改造。行賄破壞了競爭的公平性、公職的不可交換性,因此,行賄本身就是錯誤,無須要求行賄人謀取的必須是“不正當利益”,所以應當取消現(xiàn)行刑法中構成行賄罪必須是“謀取不正當利益”這一限定,修改為“為謀取利益”就可能構成行賄罪;同時,對行賄人行賄的標的不應只限定為財物,而應當根據現(xiàn)實的情況,把財物以外的可以用金錢計算的財產性利益也一并納入行賄的范圍,甚至不排除將“非財產性利益”如出國旅游、解決親友工作、提供女色等非財產性利益規(guī)定進來。這種修改既符合我國嚴打行賄犯罪的現(xiàn)實需要,也與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的規(guī)定相吻合。第三,借鑒新加坡及其他國外立法的例子,將行賄人與受賄人置于同等地位,設置同樣的刑罰,最不濟也要加大對行賄犯罪人的經濟懲罰,甚至罰他個傾家蕩產,從而剝奪其再犯的可能性。
嚴打之下,行賄者定不敢輕易再“冒天下之大不韙”。行賄的少了,自然“老虎”“蒼蠅”就難以生成。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