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肖生
羅爾斯觀察到,在自由民主社會的公共文化中,存在著各種各樣不同的甚至是相互沖突的整全性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它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能夠贏得所有合乎情理的公民們自愿的一致認同。[1](P36-37)產(chǎn)生這種合理多元狀況的原因是由于 “判斷的負擔”(burdens of judgment)的存在,這是人類自由運用其實踐理性與理論理性時都會遇到的負擔;而這些負擔使得人們在作各種各樣的判斷時,即使以最真誠的態(tài)度充分地運用了理性,也達不成一致的結論。這解釋了為什么多元狀況的存在不僅是合理的,而且在人類理性能夠預見的將來也將永恒存在,至少不會很快消失。
在正義的論域里,如果我們同意羅爾斯在 《政治自由主義》中提出的所謂 “公共辯護”(public justification)的要求,即可辯護的正義原則,應該要獲得自由而平等、理性而又合乎情理的公民的合理接受。那么,這種合理多元狀況帶來的挑戰(zhàn),不僅體現(xiàn)為人們在 “正義具體要求什么”這個問題上存在著難以協(xié)調(diào)的巨大分歧,而且還體現(xiàn)在 “可辯護的正義原則應如何制定”這個問題上。如果要求合理的正義原則向每一位自由平等的公民作出辯護,考慮到合理多元狀況的存在,那么,傳統(tǒng)上把正義原則看做來自一種自然秩序、上帝意志或一種形而上的理念的觀點,自然就無法為自由民主社會制定一個可辯護的正義原則,因為這種方法其實是把正義原則看做是整全性宗教、哲學和道德學說的基本教義在政治領域的應用。既然公民在這些形而上的、道德的和宗教問題上存在著深刻而廣泛的分歧,那么,建基于這些觀點之上的正義原則自然也就無法取得所有自由平等公民的認肯。
既然無法從獨立于人們正義實踐的外在秩序(不管這種秩序是由形而上學說、宗教學說還是道德學說來界定的)中開出一個對所有公民來說都是可辯護的正義原則,那么,唯一的方法看來就可要反省這種實踐本身,去尋找一種自立 (freestanding)于各種有爭議的學說,并且使參與這種實踐的人們都可以接受的正義規(guī)則。依循此思路,人們很容易想到制定正義原則的方法,就是去查明這種實踐中人們持有的正義觀念、已然形成的正義規(guī)則、慣例是什么,然后從中概括出核心的、能夠成為大多數(shù)人共識的部分,并將之作為規(guī)約社會基本結構的根本正義原則。羅爾斯將這種觀點稱為規(guī)則的概括觀念 (the summary view)[2](P34),它把規(guī)則看做是對人們的交往經(jīng)驗、社會行動的慣例的一般性總結。根據(jù)這種概括的規(guī)則觀,人們特定行為的實例在邏輯上是先于規(guī)則而存在的:人們是首先意識到了各種行為的特定的情形,然后才意識到存在著可以涵括這些具體情形的規(guī)則,這些相似的情形反復出現(xiàn)就使得我們可以制定一個普遍原則去指導這種實踐。但在羅爾斯看來,這種規(guī)則觀是存在重大缺陷的,因為它不具備規(guī)范原則應有的普遍性和規(guī)范性:它對實踐中的各種例外情形沒有約束力;既然規(guī)則是對經(jīng)驗的總結概括,那么,每個行動者總可以追問過去的總結是否存在錯誤,或這種規(guī)則是否適用于當前的情形;這實際上賦予每個人重新審查規(guī)則的正確性的權力,使規(guī)則的規(guī)范性蕩然無存。[3](P34-36)因此,規(guī)則不能被認為是對人類行為的種種情形的一個總結報告,制定一種滿足自由平等公民自律理想的正義規(guī)則必須從實踐出發(fā),但又不能將之看做是對人們實際上持有的態(tài)度、信念和觀念的概括。
如果把正義原則看做是由從外部秩序強加的和從實踐經(jīng)驗中總結而來的都不能令人滿意,那么,如何從實踐出發(fā)合理制定正義原則這個問題,看來就非常棘手。羅爾斯認為,如果人們持有上述概括的規(guī)則觀,的確好像進入了死胡同。但所幸的是,我們可以有另一種不同的規(guī)則觀——實踐的規(guī)則觀 (the practice conception)。[4](P36)與概括的規(guī)則觀相反,實踐的規(guī)則觀把規(guī)則看做是定義著某種實踐的東西,實踐的規(guī)則在邏輯上是先于歸入這種實踐的那些特定的情形和實例的。除非存在著由規(guī)則來定義的某種實踐,否則歸入這種實踐的那些特定的情形和實例將不會以獨屬于這種實踐的方式來描述。舉例來說,人們可以在運動場上一起玩皮球,相互爭搶,用腳把球踢向某個地方,但在沒有足球規(guī)則確立 “足球比賽”這種實踐之前,人們的這些舉動就不能被稱為射門、越位、點球等等,也就沒有足球比賽這種實踐。實踐的規(guī)則觀對于我們當前的討論的啟示在于:我們不是要從一些已然存在的 “正義”的事實中總結出正義原則,而是要通過制定正義原則來確立一種正義的實踐。羅爾斯借用康德的說法解釋道:這是一種根據(jù)關于對象的觀念來創(chuàng)造這種對象的實踐理性的運用過程,而不是像理論理性的運用那樣,去概括總結關于一個給定對象的知識的過程。[5](P93)
倫理學中的道德建構主義 (moral constructivism)的基本精神與這種實踐的規(guī)則觀的核心觀點是一致的。道德建構主義認為,道德原則并不是獨立于人們意識的自然或超自然事實,而是人類的某種情感、態(tài)度、能力或活動在理想條件下建構的結果,或者說是人類從某個特定的視角、立場出發(fā)建構出來的。[6](P14-15)不同的建構主義者,對于在建構過程中哪些因素是相關的 (也即選取一個什么立場視角)、建構過程應該滿足什么條件等方面的考慮有所不同。實踐的規(guī)則觀以及建構主義都認為,是由規(guī)則 (或建構出來的規(guī)則)定義著一種實踐。當然,這并不是說在正義原則之前不存在著一些正義和不正義的事實,而是說這些存在于此處或彼處的孤立事實,只有根據(jù)建構出來的正義原則來對它們進行一種系統(tǒng)融貫的說明 (比如它們?yōu)槭裁淳哂心菢拥牡赖轮匾?,它們之間的沖突如何協(xié)調(diào)等等),人們之間才可以相互協(xié)調(diào)、共同參與到一個正義的合作體系中去,一個社會的正義實踐也才能夠存在。正如康德所指出的那樣:自然狀態(tài)不必然是不正義的狀態(tài),但它將是正義闕如的狀態(tài),每個人根據(jù)自己關于正義和正當?shù)挠^念通過占有或契約的方式取得外物,因此,人們各自的正義主張便處于沖突之中。這是因為人們的權利并沒有依照“一個公共的 (分配)正義而確定,以及一個權威保障把這些權利落到實處”。[7](P456)康德的意思是說,即使允許你最好地設想自然狀態(tài)中的每個人都是依照他們所認為的正義方式行事,但除非我們把一個正義原則確立為全社會共同遵循的規(guī)則,否則人類的正義合作依然無法進行。
明白了建構主義是怎樣看待它所建構的規(guī)則與一種社會實踐的關系之后,我們就對建構主義的基本思想有了一個初步的把握。接下來,我們要考察羅爾斯在 《政治自由主義》中提出來的、用作建構適合一個自由民主社會的正義原則的方法——政治建構主義。根據(jù)前述,這種建構方法在建構正義原則的同時,也就是在確立一種實踐,羅爾斯用 “組織有序社會”(well-ordered society)這個理念來表達這種實踐:政治建構主義所確立的實踐,就是根據(jù)它所建構出來的原則 (如羅爾斯的正義兩原則)有序地組織起來的某種社會。因此,這種建構主義必須提供一種規(guī)范性的理由并向道德行動者表明:他們?yōu)槭裁磻?(假設性地)加入這種社會實踐,由這種實踐的規(guī)則所確定的人們之間的關系,在什么意義上對每個參與其中的人而言是可辯護的。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說建構主義既是一種制定原則的方法,也是一種對由此規(guī)則所確立的實踐的辯護方式。
由于羅爾斯的建構主義思想主要來自于康德,因此,我們需要簡要了解一下羅爾斯是怎樣理解康德的道德建構主義,以及是通過什么方式將之改造成政治建構主義的,然后再著重分析政治建構主義是怎樣建構一種正義實踐的規(guī)則的。
在關于康德道德哲學的一次演講中,羅爾斯以 “康德道德哲學的諸主題”為題,對康德的道德哲學在何種意義上可以看做是一種道德建構主義作了解釋。[8](P510-516)在康德那里,道德價值和道德原則既不來自于如理性直覺主義認為的獨立的先定秩序,也不取決于如休謨主義者所言的人類的心理事實,而是實踐理性活動自身的產(chǎn)物。這是對道德價值性質與來源的主張,體現(xiàn)的是康德的道德自律的理想。然而,我們怎樣從 “道德秩序來自實踐理性活動自身”這個抽象的思想得出那些客觀普遍的道德原則?答案是通過定言命令程序;而作為一種建構程序的絕對命令,正是對康德的 “人是理性的而又合乎情理的人”這種思想的程序性詮釋。注意,這個程序本身不是被建構出來的,而是設定的 (lay out),但這種設定體現(xiàn)了實踐理性 (包括合情理性與理性)的所有相關的要求,這種要求的基礎當然就是康德的人的觀念,即人作為理性的而又合乎情理的道德人的觀念。一旦這個程序能夠恰當?shù)卦O定 (康德之所以認為我們能夠恰當?shù)卦O定這個程序,是因為人都能夠理解實踐理性的要求,這是一個理性的事實),可以通過這個程序檢驗的特殊的定言命令的總體 (道德正當以及政治正義的各種原則),就可以看做是由這個程序建構出來的。當然,有許多理論家懷疑,康德對絕對命令的說明與羅爾斯對它的建構主義的解釋并不完全符合。例如,絕對命令程序只是消極地排除那些不能夠通過測試的原則,它本身并沒有產(chǎn)生或 “建構”任何道德原則;不僅如此,絕對命令程序對進入其中的人們慎思的限制比羅爾斯在原初狀態(tài)中設定的限制要少得多,而且絕對命令程序也沒有使用假設的理性選擇或契約協(xié)議這樣的東西。①相關的觀點可參見:Larry Krasnoff.“How Kantian is Constructivism?”.Kant-Studien,1999,90:385-409;Onora O'Neill.Constructions of Reas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pp.206-233.但是要注意,羅爾斯認為:“康德的道德契約的本質特征是:關于正當與正義的第一原則可以看做是由建構程序 (定言命令程序)來制定的,這種程序的形式和結構反映著作為理性的和合乎情理的自由道德人 格?!保?](P512)在這 里,羅爾斯 強 調(diào),理解康德的道德契約主義,不是要關注其程序設定的具體細節(jié),重要的是理解道德原則、建構程序和康德的人的觀念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它們?nèi)绾蜗嗷プ饔檬沟梦覀兡軌驈募兇鈱嵺`理性與經(jīng)驗實踐理性相統(tǒng)一的實踐推理中得到一個作為自由理念的道德法則。簡而言之,康德式建構主義的特質在于,通過建構程序把特定的正當原則或正義原則與一種特殊的人的觀念聯(lián)系起來。
但依據(jù)上面的說明,道德建構主義,或者說羅爾斯所認肯的康德式的道德建構主義,它本身就是一種關于道德本質和來源的學說。在康德看來,道德來自實踐理性本身,或者說是實踐理性的產(chǎn)物,除此之外,道德沒有其他來源。這種說法,不僅與建構主義針鋒相對的道德實在論者不能同意,而且建構主義家族中的非康德主義的其他學說也不能同意。很明顯,康德的道德建構主義本身是一種有爭議的道德學說,由它建構出來的正義原則,即使結論為自由主義社會大多數(shù)公民所熟悉,但其原則的辯護根據(jù)仍然是充滿爭議的。認肯不同的整全性學說的公民對道德秩序和道德價值的來源有自己的解釋,而這種解釋對他們所認肯的整全性學說而言是構成性的。例如,許多宗教信徒認為道德秩序來源于上帝而非人類的理性。因此,以一種道德建構主義來建構正義原則,是與政治自由主義公共辯護的要求和承諾相沖突的。
羅爾斯在所謂的 “政治轉向”的過程中,既觀察到自由社會里存在的合理多元論的事實,使得依照康德的道德建構主義觀念來理解的 “作為公平的正義”無法承擔起正義的實踐任務和社會角色;又觀察到建構主義這種辯護方法的確具有許多優(yōu)點,比如能夠對道德客觀性作比較合理的解釋、能夠清晰體現(xiàn)道德或政治原則與某種道德人或政治人理想的聯(lián)系等。因此,在 《政治自由主義》中,羅爾斯修改了康德式的建構主義的一些關鍵設定,使得它在保留上述優(yōu)點的同時又能夠回應合理多元的狀況,羅爾斯將之稱為政治建構主義 (political constructivism)。政治建構主義相較于康德的道德建構主義,主要作了兩個關鍵的調(diào)整:
第一,政治建構主義在建構過程中所使用的人的觀念,依然保留了康德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中對人作為自由、平等、理性而又合乎情理的人的界定[10](P306、514),但拋棄了康德的先驗唯心論的基礎 (如善意志理論、道德自主性、本體自我與現(xiàn)象自我的劃分等)[11](P100),而將其表達為潛藏于自由社會公共文化中的、為所有合乎情理的公民所共享的實踐理性的觀念。
第二,政治建構主義強調(diào)正義原則的內(nèi)容可以作為一種建構程序的結果而被呈現(xiàn)出來,但它并沒有宣稱建構程序制造或產(chǎn)生了這些道德或政治原則。我們知道,在康德那里,體現(xiàn)在定言命令程序中的實踐理性的活動,對道德秩序而言是構成性的。這是一種有關道德和價值秩序來源或地位的主張,它與許多認肯其他合乎情理的整全性學說的公民對于道德或價值秩序的來源的看法處于激烈的沖突中。政治建構主義在道德或價值秩序的來源或地位上保持沉默,以便它能和各種合乎情理的整全性學說相容。實際上,羅爾斯沒有把建構程序或建構過程的決策程序設置——原初狀態(tài),看做是生產(chǎn)或制造道德原則或發(fā)現(xiàn)道德真理的機器,而是將之看做是一個 “公共反思和自我澄清”[12](P26、45)的思想工具,或所謂的 “代表性設施”(representative device)。一如原初狀態(tài)中的代表對對方的利益相互冷淡的設定,并不是意圖規(guī)定或描述對現(xiàn)實中的人們的動機那樣[13](P27-28),原初狀態(tài)中的各派在建構程序的過程中選擇或建構了那些原則,不等于羅爾斯認為組織有序社會里的公民也必須接受那些原則是來源于或產(chǎn)生自建構程序。
正如德沃金所言:“建構性的詮釋,就是把目的施加到對象或實踐身上去,使之成為人們所設想的那種形式或類型的東西的最好的例子?!保?4](P52)那么,建構一種原則的首要任務是要把握建構的這種原則的目的或它要扮演的角色。在 《正義論》中,羅爾斯認為正義的作用或角色是通過正義的概念反映出來的:正義就是 “提供一種在社會的基本制度中分配權利和義務的辦法,以及確定社會合作的利益和負擔的恰當分配”。[15](P4)而在代表其 “政治轉向”的一系列論文及 《政治自由主義》中,羅爾斯在討論正義的角色時的措辭有一點變化,強調(diào)的是社會角色與實踐任務:“一個正義觀念的社會角色就是:界定那些被公共地確認為充分的理由,憑借這些理由,社會所有成員相互之間可以表明他們共享的制度和基本安排是他們可接 受的?!保?6](P426-427)簡 而言之,正義的社會角色就是社會合作中引導公民們在基本正義問題上的實踐推理,以及為他們提供一個政治討論的公共基礎。在確定正義原則的社會角色的同時,根據(jù)這種原則將要確立的實踐也被設定了一個初步的規(guī)范性目標:這種實踐對參與該實踐的人而言必須是可辯護的,該實踐的制度和基本安排是其成員可接受的。如果達不到這些規(guī)范性要求,它就不能有效承擔和扮演這種社會角色。當然,這遠不是一個實質性的規(guī)定,因為如何設想?yún)⑴c實踐的人、什么可算作可接受的等等,都有待下面步驟的進一步規(guī)定。
其次,建構過程要得以開始,必須具備一些建構可以由之出發(fā)的起點或原始材料。如前所述,實踐的規(guī)則觀和建構主義都認為,在實踐規(guī)則被建構出來之前存在著一些社會事實,建構工作必須從這些社會事實出發(fā),但又不取決于或受限于這些既存事實或現(xiàn)實,因為我們可以根據(jù)前面確定的實踐目的,對這些事實進行一種道德化的詮釋,從中提煉出用作建構實踐規(guī)則的實踐理性的觀念。當然,這種詮釋不是建構者隨心所欲地進行的,而必須能夠反映一種實踐的意義重大的方面,使得一種實踐中盡可能多的規(guī)范性要素能根據(jù)這種詮釋而得到系統(tǒng)的理解。在 《政治自由主義》中,政治建構主義所使用的實踐理性的觀念,就是根據(jù)建構工作的目的從現(xiàn)存實踐中概括與抽象出來的,它們包括人的觀念 (自由而平等的公民)和社會的觀念 (一個公平合作體系的社會)。羅爾斯認為它們是潛藏于自由民主社會的公共實踐中的根本性觀念,不是一些描述意義上的觀念,而是經(jīng)過詮釋后具備道德內(nèi)涵的觀念。同時,羅爾斯把建構主義使用的社會觀念和人的觀念稱為實踐理性的觀念,而不是像某些社群主義者那樣聲稱這些社會觀念和人的觀念 “不可避免地是歷史和文化特殊主義的產(chǎn)物”。[17](P6)
再次,建構過程的實踐推理要得以進行,除了通過實踐理性的觀念設定推理的主體 (人)以及推理背景 (社會)之外,還要設定實踐理性的原則,也就是理性原則和合情理性原則。在羅爾斯這里,“理性”用來修飾人時,一般指人形成、修正和追求自己的個人利益、好生活觀念這個方面。這里的 “理性”,既可以從工具論意義上理解,即采納有效手段達成目的;也可以從深謀遠慮的意義上來理解,即從長遠觀點來整合自己的生活計劃,對結果作有根據(jù)的估計,有步驟、有計劃地實現(xiàn)各種目的。而 “合情理性”在羅爾斯這里是個有道德內(nèi)涵的理念,用來修飾人時,指這個人有意愿提出公平合作條款,有同其他有同樣意愿的人進行公平社會合作之意。我們說 “合情理性”具有道德內(nèi)涵,因為它是一個面向公共世界和處理主體間關系的理念,其意大致相當于中文里說某個人是講道理的、通情達理的。
第四,建構主義使用其核心決策程序 (即原初狀態(tài)這個代表性設施)來公開地展示這種實踐推理過程,并得出實質性的正義原則。原初狀態(tài)的種種設置,體現(xiàn)了上述自由平等公民、公平的社會、理性和合乎情理的條件等所有相關的實踐理性的要求。原初狀態(tài)的推理就是 “總結了這些條件的意義,幫助我們?繹其結果”。[18](P19)原初狀態(tài)中的代表們在這些條件約束下理性地一致同意的東西,可以視為我們希望得到的、規(guī)約社會公平合作事業(yè)的根本正義原則。此推理過程力求公開地向每一個自由運用理性的公民表明:一旦我們都認可某種作為公民的自我理解和公民間合作事業(yè)的性質的理解,由上述推理得到的政治價值排序就是我們應該接受的。
我們看到,原初狀態(tài)在政治建構主義的程序中的作用,就是去塑造 (model)上述關于人和社會的實踐觀念以及實踐理性原則的要求,以便讓處于原初狀態(tài)中的公民代表去決定那些重要但又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互沖突的政治價值的排序問題。一旦我們關于正義問題深思熟慮的判斷與某個正義原則所表達的政治價值的排序達到了普遍而又廣泛的反思平衡,我們就可以說,政治建構主義的建構結果所展示或呈現(xiàn)的合乎情理的政治價值秩序 (通過正義原則表達出來),可以為自由平等的公民所接受并作為自由社會的正義原則。由此可見,政治建構主義不是試圖提供關于正義原則來源或地位的解釋,而只是公開地向公民表明,通過正義原則表達出來的政治價值排序是可辯護的。
如前所述,羅爾斯沒有把建構程序看做是生產(chǎn)或制造道德原則或發(fā)現(xiàn)道德真理的機器,而只是視為一種 “公共反思和自我澄清”[19](P45)的思想工具。它其實就是一種道德幾何學[20](P105)的演繹,一如幾何學由普遍接受的公理出發(fā)去推導一些為了解決特定的幾何問題的定理一樣,政治建構主義從一些人們普遍共享但卻稀薄的、深思熟慮但又零散的觀念和信念出發(fā),推導出解決特定的社會問題 (如社會公平合作應如何進行)的方案。這個推導出來的結果通常是一些指導原則,這些原則既是厚實的道德 (政治)觀念,又是系統(tǒng)化 (因為正義原則表達了各種政治價值的有序化排列)的而非一些零散沖突的信念,同時又是為了特定的目的 (社會公平合作問題)、面向特定的主題 (社會的基本結構)而推導出來的。
從前面的討論中我們了解到,政治建構主義可以看做是一種公共反思的工具,它從人們在基本正義問題上持有的深思熟慮的判斷——自由平等、理性而又合乎情理的公民,社會合作是世代相繼的公平合作事業(yè)——出發(fā),推導出規(guī)約社會基本結構的正義原則?,F(xiàn)在的問題是:在什么意義上說,一種通過 (即使是正確合理的)演繹推導出來的價值秩序的排序對于公民而言是可辯護的?政治建構主義在什么意義上可看做是公共辯護的一種方法、達成了辯護的要求?
我們要注意,向公民作辯護主要是一個實踐理性而非理論理性的問題。在理論理性領域,例如我們說 “如果一條直線上的兩點在一個平面內(nèi),那么這條直線上的所有點都在這個平面內(nèi)”是一條幾何公理,那么由此公理推導出 “經(jīng)過兩條平行線,有且僅有一個平面”,這是一個正確合理的推導,得到的推論是正確的,我們進行幾何研究時必須遵循它。但在實踐理性領域,無論它如何正確合理,也只是一種知識,始終無法回答為什么這種知識憑借自身屬性就可以宣稱對我們的行動擁有權威、我們有道德義務服從它的問題。也許有人說,如果在行動中你不注意或故意忽略相關的正確知識,在目的—手段推理的意義上是不理性的,因此,尊重正確的知識是理性的要求。但正如克里斯汀·科斯伽德 (Christine Korsgaard)所論證的那樣:即使工具理性原則是人們從事實踐行動應該遵循的原則,它本質上作為應用性的原則,也沒有告訴我為什么應當從事某個活動而不是另一個活動。[21](P53-54)既然公共辯護本質上是實踐理性的活動,如果說政治建構主義為正義原則提供了一種公共辯護的話,那么,建構主義這種對政治價值的排序的展示應該能夠告訴我們:服從體現(xiàn)這種價值排序的正義原則在道德上是正當?shù)?,而不是僅僅提供一些關于什么是一個正義社會的知識。
羅爾斯非常清醒地認識到,建構主義本質上是建基于實踐理性而非理論理性[22](P93),正如邏輯推論并不會強制我們的思想一樣,政治哲學也無法在這種意義上強制我們。但羅爾斯又認為:“如果我們覺得受到了強制,也許是因為當我們反思目前的問題時,以這樣的方式形成和排列各種價值、原則和標準,它們能夠自由地被認為是我們已經(jīng)接受或應該接受的東西……我們有受強制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我們對那些原則和標準的結果而感到驚訝,對其中蘊涵的自由認肯感到驚奇?!保?3](P45)這段話能表明政治建構主義所展示的理由推導和邏輯推導有什么區(qū)別嗎?羅爾斯似乎在強調(diào)自由認肯 (free recognition)的重要性:我們認為那些價值排序是我們已經(jīng)接受的東西,因為建構過程就是一個從人們持有的深思熟慮的判斷出發(fā)的思想反思和澄清過程。但關鍵的問題在于,在什么意義上可以說,我們自由地認為那些政治價值排序是我們應該接受的東西。我們知道,回答了這個問題,也就能夠回答政治建構主義在什么意義上可以說是為政治正義原則提供了公共辯護:因為說一個原則是可辯護的,也就意味著合乎情理的公民都認為它是應該接受的。在我看來,政治建構主義中有兩個相關的關鍵因素表明了建構活動的確是一種公共辯護。
首先,政治建構主義使用人的觀念以及社會的觀念作為推理出發(fā)點,這些觀念不是自明的真理也非獨立的觀念,而是自由社會公民的實踐理性觀念,是所有合乎情理的公民的共識。這一點使得建構主義和羅爾斯意義上的辯護勾連起來。羅爾斯指出:“僅僅證明 (proof)不是辯護 (justification)。一個證明只是展示了命題之間的邏輯聯(lián)系。但是,一旦出發(fā)點是共同承認的,或者結論是如此具有綜合性和如此誘人,以至于說服我們同意它們的前提所表達的觀念的理性,證明就成為辯護?!保?4](P508)我們無論是一開始就認同那些辯護由之出發(fā)的前提,還是從結果回溯反思性地認同那些前提,辯護從人們相互認可的前提出發(fā)才是關鍵的。政治建構主義在這一點上與辯護具有天然的親緣性,因為我們在介紹建構主義的理念時提到,建構主義其實就是主張某些道德原則是可以通過從某種觀點、立場出發(fā)的正確推理來建構的。政治建構主義只有從得到所有公民同意的 “自由平等的公民理念”和 “作為一個平等合作體系的社會理念”出發(fā),它才能表達這樣一個思想:政治的正義原則是從一個恰當?shù)慕嫵绦蛑虚_顯出來的,在所有將自己和公民同胞視為自由平等的公民、將社會看做是公平社會合作事業(yè)的人的觀點看來,這個原則是客觀的、合乎情理的、可接受的。[25](P93)把兩者勾連起來的關鍵是:羅爾斯認為政治建構主義所使用的那個人的觀念和社會的觀念,是所有自由社會的公民都可以接受的實踐理性的觀念。
其次,從推理過程看,羅爾斯采用了契約設施即原初狀態(tài),它作為一種代表性設置來模擬自由平等的公民從共同的前提出發(fā)的推理,一旦廣泛的反思平衡達到后,可接受的原則就可以看做是理性的原初狀態(tài)的代表在滿足所有實踐理性相關要求的條件下達成的協(xié)議。這是一個公共和公開地展示在根本正義問題上的推理的過程,任何認同上述公民身份和公民間合作事業(yè)的人,只要他們愿意,隨時可以進入原初狀態(tài)進行推理。在遵循相關實踐理性的要求的條件下,“公民們能夠設想仿佛是他們自己達成這些關于政治正義原則的協(xié)議”。[26](P17)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樣的正義原則是自由平等的公民可以合乎情理地接受的。要正確理解這里的 “接受”或 “同意”:羅爾斯已經(jīng)很明確地表示,他采用契約設置并非是要表明歷史上人們接受或同意了這些原則從而解釋政治義務的起源[27](P59),而只是為了說明這樣的正義原則是人們有理由同意或接受的,對于選擇這種正義原則來規(guī)制他們的合作事業(yè)的人們來說,可以看做是 “自愿地參加進一個無可避免的是強制的體系”。[28](P36-37)
政治建構主義的上述兩個要素解釋了在什么意義上 “那些價值排序是我們應該接受的東西”。換言之,政治建構主義使用了一個自由民主社會的公民都可以接受的視角或立場,從這個公共的視角出發(fā)合理地推導出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正義原則,這個原則也因此獲得了辯護。羅爾斯在《政治自由主義》開篇提到辯護面臨的一個困難就是:“我們必須找到某種觀點,排除那種包容一切的背景框架的特殊特征和環(huán)境,不受其干擾,從這樣一種觀點出發(fā),一個自由而平等的人之間的公平協(xié)議可以達成?!保?9](P23)從上述分析看,自由社會公共實踐中為公民所共享的 “公民的自我理解”和 “對社會合作事業(yè)性質的理解”就是這樣的觀點。政治建構主義展示了一個自立的正義原則如何從實踐理性的觀點中推導出來,這樣的原則既不依賴任何整全性的學說,也不批評和否定任何合乎情理的學說。對所有認可上述公民觀念與社會觀念的自由平等的公民而言,這種正義原則就是可辯護的。
最后,筆者將簡要澄清對政治建構主義的兩個批評:一是認為政治建構中存在循環(huán)論證;二是認為這種政治建構是保守的,而且使得正義的考量不恰當?shù)叵騻鹘y(tǒng)或現(xiàn)狀屈服。
首先,關于政治建構中存在循環(huán)論證的問題。我們知道,在康德式的道德建構主義中,康德認為定言命令程序是按照純粹實踐理性的要求而設立和布置出來的,由于純粹實踐理性具有先驗的地位,所以康德就不需要再援引其他道德的或者規(guī)范的觀念、理念作為建構的原材料,否則就不能聲稱是在建構 “道德”本身,而且會導致循環(huán)論證。但在羅爾斯這里,政治建構主義是為了特定的主題發(fā)起的有限范圍內(nèi)的建構,而且為了成為一種 “政治性”的建構,他拒絕了康德所使用的先驗的基礎,認為作為建構原材料的實踐理性觀念和實踐理性原則并非是先驗的,也不是建構出來的,而是潛藏在自由社會公共文化中的具有道德內(nèi)涵的規(guī)范性理念。這樣一來,循環(huán)論證的危險就出現(xiàn)了。人們也許會質問:自由平等的公民、公平合作的社會體系,不正是羅爾斯要建構的那個組織有序的社會所要實現(xiàn)的結果嗎?建構是從自由平等的公民理念、作為公平合作體系的社會理念開始的,而建構結果也是一個自由平等公民開展公平合作的理想社會,這難道不是很明顯的循環(huán)論證嗎?
這些批評者之所以會有論證循環(huán)的感覺,主要原因在于他們對羅爾斯的政治建構的圖景是模糊的。從前面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政治建構的起點的確包括上述人的觀念和社會的觀念,但政治建構主義除了建構作為自由平等公民的政治討論的公共基礎的正義觀念或正義原則之外,并沒有建構任何其他東西。換言之,自由平等的公民、公平合作的有序社會并不包括在建構結果里面,因此,循環(huán)論證是一種誤解。為什么會這樣呢?羅爾斯的政治建構不是要建構一個理想的組織有序的社會嗎?要理解這一點,就要更確切地理解政治自由主義的初衷與抱負:羅爾斯的政治建構努力不是要設定一個理想的社會,相反,他已經(jīng)有了這個社會的基本藍圖——這個社會的公民是自由平等的公民,社會的合作是公平的,整個社會根據(jù)公民都可以接受的原則有序地組織起來。政治自由主義要解決的問題不是理想藍圖的設定問題,而是在如此設想的社會中,無可避免地存在著價值多元的事實,且平等與自由這兩大核心價值長久以來處于沖突之中,我們希冀通過政治建構主義對自由社會所珍視的諸種政治價值進行排序,以便使得自由、平等以及其他相關的政治價值融洽地處于一個體系中,并以一個或一組 (正義)原則的形式表達出來。一旦按照上述方式設想的公民,經(jīng)過反思平衡后認可這個或這一組 (正義)原則,那么依此原則去規(guī)制的理想社會就可以正義地運轉起來??梢?,羅爾斯的政治建構主義,從自由平等的公民觀念和作為公平合作體系的社會觀念出發(fā),建構的是如此設想的公民、在如此設想的社會里處理各種政治價值排序的正義原則,而不是建構包含著這些人的觀念和社會的觀念的理想社會,因此,所謂循環(huán)論證的指責是不恰當?shù)摹?/p>
對政治建構主義的第二種誤解和批評是這樣產(chǎn)生的:政治建構主義作為一種公共反思和自我澄清的工具,基于人們在公共實踐中形成的關于正義的深思熟慮的判斷,通過建構程序和反思平衡,得出反映合理的政治價值排序的正義原則;但從某一社會公民的實踐中形成和創(chuàng)造的一些根本公共觀念以及政治傳統(tǒng)出發(fā),可能使得政治建構主義帶有傳統(tǒng)主義、保守主義以及現(xiàn)實主義的特征,并使得正義的考量屈服于現(xiàn)狀。筆者將提出理由表明事實并非如此。
首先,羅爾斯把政治建構主義使用的社會的觀念和人的觀念稱為實踐理性的觀念,而不是像某些社群主義者那樣聲稱這些社會的觀念和人的觀念 “不可避免地是歷史和文化特殊主義的產(chǎn)物”。[30](P6)在羅爾斯看來,社會的觀念和人的觀念之所以有規(guī)范的力量,并不是因為這些觀念存在于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中或我們不得不生活于這樣的社會、傳統(tǒng)中這個事實,而在于我們在思考正義這個實踐問題時運用實踐理性去反思性地認肯了這些觀念。其次,如前所述,羅爾斯不認為實踐理性的觀念是建構出來的[31](P108),而是從政治制度、關于這些制度的詮釋的公共傳統(tǒng)、有權威的成為共識的歷史文獻中通過一種道德化的詮釋①Aaron James在一篇文章中詳細解釋了這個工作過程,他認為這不是社會學意義上的描述而是一種道德化的建構詮釋。參見Aaron James.“Constructing Justice for Existing Practice:Rawls and the Status Quo”.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2005 (3)。而得到的。各種共享觀念和共同理解的最終詮釋表述,看似由羅爾斯以一種獨白的方式提出來并呈獻給公民,但這其實可以看做是邀請所有真誠的公民進行公共慎思的過程:請公民們思考,一旦我們介入有關根本正義問題的實踐推理,我們應該把人和社會設想成什么樣子?[32](P108)在這個廣泛的反思平衡的過程中,公民們當然會把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深思熟慮的判斷帶進來,但羅爾斯強調(diào),任何一個判斷都不能免于被修改(immune to revision)[33](P289),在 這 個過 程 中 沒有保守主義的傾向,不把任何傳統(tǒng)、文化或人們的特定立場、判斷看做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一個蘇格拉底式的反思過程。再次,政治建構主義從一個社會的公民的實踐觀念出發(fā),而不是天馬行空地從一些對人性或人類動機要求過分的空想觀念出發(fā),這體現(xiàn)了它對人類社會實踐可能性的限制的承認和尊重。不過,尊重實踐可能性的限制并不意味著建構主義要認同現(xiàn)狀,這就是羅爾斯將之稱為 “尊重實踐可能性的限制”[34](P12)而不是 “尊重現(xiàn)狀的限制”的原因。引導建構過程的是 “公民作為自由而平等、理性而又合乎情理的”人的理想,是 “社會作為一個世代相繼的公平合作體系”的理想,它們作為理想理論的一部分,任何時候都不被我們世界的特定狀況所決定。當然,這種 “實踐可能性的限度”在哪里,在一定時期內(nèi)是由人類所能認識到的關于人本性的理論 (a theory of human nature)以及一般性的社會學理論所決定的。假定我們同意 “一般情況下,人類對于自己剛出生的嬰兒有一種自然的但又強烈的關愛之情,并且希望通過將孩子留在身邊照顧表達這種情感”是關于人類本性的一個心理學法則,并且我們讓原初狀態(tài)中的各派知道這個一般性的人性事實,那么,他們在考慮選擇正義觀念時,由于存在 “承諾的張力”,他們會拒絕接受把孩子們集中起來由政治體統(tǒng)一供養(yǎng)和教育的正義觀。當然,即使是關于人類本性和人類社會的一般性事實也不決定著我們要接受什么樣的道德理想,它們只是起著檢驗該理想的可行性的作用,因此,尊重實踐可能性的限制,其實就是 “設定一個可為人本性和社會的一般性事實所允許的恰當?shù)?人 的 觀念”。[35](P321)這 使 得政治建構主義在保有實踐性的特點的同時,又能夠避免建構正義原則的過程不恰當?shù)厥艿缴鐣F(xiàn)狀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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