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波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 開封475001)
1875年,清政府委派郭嵩燾為出使大臣,為平息馬嘉里事件,遠赴英國通好謝罪。1876年12月,郭嵩燾冒雨登船,踏上西行之旅,1877年1月抵達倫敦,1879年1月銷差回國,歷時兩年。作為中國首任駐外大使,郭嵩燾具有遠超俗流的見識和胸襟,駐節(jié)海外期間,處處留心,對西方社會的體察纖毫入微,逐日寫成日記,將西方各國的政教禮俗、科技物產(chǎn)、風土人情等盡攝筆端,粲然畢備。他對西方文化的了解,并不滿足于蜻蜓點水式的淺嘗輒止,事事熟思而審辨之,勤求而力學之,留下諸多迥異俗流的真知灼見。鮮為人知的是,著名的牛津大學也是郭嵩燾著意考察的對象,在日記中留下不少相關(guān)記述,彌足珍貴。
1877年3月21日(光緒三年二月十一日),郭嵩燾應(yīng)邀赴里士滿,出席英國前首相羅爾斯勒斯(John Russell)的茶會。首相居所濆布洛得叱(Pembroke Rocky)庭院清幽,古樹蓊郁,郭與其祖孫三人相談甚歡。聚會結(jié)束后,他在日記中寫道:
距倫敦二十里,過得模斯江西南行。得模斯江昨日斗船會,為鏗博德基及阿斯服兩校船只,每年一斗。久聞有此會,而未及一往觀也。[1]142
這是牛津大學(University of Oxford)和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第一次在其日記中出現(xiàn),此時他感興趣的是賽艇會,并未對牛津和劍橋表現(xiàn)出更多的探究之想。
三個多月后,1877年6月25日(光緒三年五月十五日),郭嵩燾在使館會見了一位在牛津大學留學的日本學生,并饒有興致地詢問了牛津大學的學科設(shè)置。
日本哈基蘇克來見,言就學阿斯拂小學館。凡共小學館二十八處,其大學館約二千人,余皆二百人。問所學何藝,曰:史學、博物。問各學館門類幾何,曰:律法、天文、地理、博物、化學、算學、史學。所謂史學,兼各國情形言之。大率不出此數(shù)者。[1]235
郭嵩燾開始主動了解牛津大學的情況,雖然對于其學科學制的敘述仍相當模糊,但此后他在日記中多次提及英國的教育體制,為他日后造訪牛津埋下了伏筆。
1877年11月21日(光緒三年十月十七日),牛津大學紐科里治學院(New College)院長特來向郭嵩燾轉(zhuǎn)達漢學教授理雅各(James Legge)的邀請,請郭于一周后訪問牛津大學。理雅各與中國淵源頗深,曾與王韜合作翻譯中國的儒家經(jīng)典,并邀王韜于1867年游歷英倫。在他的引薦下,王韜曾到“哈斯佛大書院”演講,成為第一位在牛津大學講學的中國人,可惜王韜后來在《漫游隨錄》中對牛津大學風貌著墨不多,只大概說道:“英之北土曰哈斯佛,有一大書院,素著名望,四方來學者不下千余人。肄業(yè)生悉戴方帽,博袖長衣,雍容文雅?!保?]235寥寥數(shù)語,信息量極少,不知其詳。1876年10月理雅各就任牛津大學第一任漢學教授,直到1897年病逝,其間他曾與多位中國大使見面。郭嵩燾愉快地接受了邀請,是日又記下:
英國兩大書院,一在阿斯佛,一在刊比里治。聞刊比里治尚實學,而阿斯佛尚古學,兩相濟也。[1]370
牛津大學早期以古典人文學科和神學為主,直至19世紀初,自然科學開始緩慢進入學科體系。劍橋大學早在17世紀就確立了自然科學的主體地位,也是在19世紀才逐漸開始了人文學科的發(fā)展歷程。因此,他說劍橋以自然科學見長,牛津以人文學科為主,各擅勝場,相得益彰,此言大致不差。
1877年11月28(光緒三年十月廿四日),郭嵩燾自拍定登(paddington)啟程,途經(jīng)類丁(Reading),到達牛津大學,開始了為期兩天的參觀訪問。郭嵩燾首先詳細詢問了牛津大學21個學院的名稱、概況及住讀學生人數(shù),不避瑣屑,在日記中一一臚列說明。隨后,他又了解了各個學院的授課形式:
每住館生各一住房、一讀書房,二房相聯(lián),極精潔。所學天文、地理、數(shù)學、律法及諸格致之學,皆擇其所藝已成者試之乃得入。各以類設(shè)師程督之,率十許人從一師。每學館設(shè)一正總理(亦謂之尚書),又總設(shè)一尚書曰占西洛爾(Chancellor),歲一更易。[1]377
江西在茶葉出口上還是有一定的產(chǎn)品優(yōu)勢的,但光有這些優(yōu)勢還遠遠不夠。通過本文的數(shù)據(jù)分析可以看出江西茶葉雖然在出口數(shù)量和出口額方面都在增加,但在發(fā)展過程中還是存在一些問題的,如生產(chǎn)規(guī)模小、機器化程度低、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單一等。因此,本文依據(jù)江西省茶葉出口的現(xiàn)狀,同時借鑒其他學者的研究分析成果,得到出幾點應(yīng)對這些問題的措施,如擴大企業(yè)規(guī)模、提高機械化水平、優(yōu)化產(chǎn)品結(jié)構(gòu)等。希望本文的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助力江西茶葉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將江西的茶文化以及茶葉推向世界,同時提高出口茶葉的質(zhì)量,促進江西經(jīng)濟的發(fā)展。
牛津大學各個學院自主招生,自主管理,而所謂“總尚書”,不過是名譽校長。在此基礎(chǔ)上,導師根據(jù)學科要求及學生的各自特點來進行學術(shù)指導,承擔著監(jiān)護人和教育者的雙重角色,這便是牛津大學久負盛名的學院制和導師制。學院制和導師制是牛津大學最具特色之處,郭嵩燾的記述可謂準確扼要。
是日,郭嵩燾先參觀了馬克得林(Magdalen College)、阿勒蘇爾士(All Souls College)和客來斯覺爾治(Christ Church College)三個學院,然后又造訪了牛津大學最大的圖書館——著名的博得里圖書館(The Bodleian Library),該館藏書量僅次于倫敦大英博物館。郭嵩燾詢問其海量藏書的來源:“此所藏皆近人著述,凡書成必首納獻一部”。這就是英國圖書館的繳存制,牛津大學是繳存制的創(chuàng)始者,而博得里圖書館正是這一制度的最早受益者之一。郭嵩燾說“圓屋最上一層結(jié)構(gòu),旁四周為飛檐,鋪以鉛板,外為石欄,可以望遠?!笨芍斕熘攸c參觀了醫(yī)學和科學書籍館,即圓形的拉德克利夫圓樓(Radcliffe Camera)。這座建于1749年的“圓屋”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建筑,坐落在圣瑪麗教堂和眾靈學院之間,是牛津大學的地標性建筑之一。郭嵩燾還興致勃勃地登上圖書館頂樓,俯瞰了牛津全貌。
隨后,郭嵩燾一行來到舍爾多力安西爾得劇院(Sheldonian Theatre,今稱謝爾登劇院),出席理雅各《圣諭廣訓》的宣講會。謝爾登劇院是牛津大學舉行重要慶典活動的主要場地,1876年10月27日,理雅各正是在這里正式接受了牛津大學第一任漢學教授的教職。因此,他選此地作為講壇,確是別有深意。理雅各此舉一是向遠道而來的中國使臣表示敬意,二是展示牛津大學漢學研究的學術(shù)積淀。但在郭嵩燾看來,《圣諭廣訓》能為西方學者悉心追摹,則是大清國圣祖“徳教流行廣遠”的結(jié)果。當晚,郭嵩燾在理雅各主持的歡迎晚宴上與哥爾文施密斯先生會面,這位哥爾文施密斯就是曾發(fā)表過著名演講《小說寫作的指明燈》的英國教育家、歷史學家戈德文·史密斯(Goldwin Smith)。
第二天,11月29日,郭嵩燾應(yīng)邀在博得里圖書館列席了學位授予儀式,并旁觀了學生的口試和筆試。他將博秩洛爾(Bachelor學士)、馬斯達(Master碩士)和多克多爾(Doctor博士)分別對應(yīng)中國科舉考試的秀才、舉人和翰林;同時他想當然地以為博士也重前三名,將榮耀博士學位對應(yīng)于科舉的鼎甲,只不過榮耀學位只是虛名而已。由此,他找到了中西學制的共同點:
三試章程,蓋亦略仿中國試法為之。所學與仕進判分為二。而仕進者各就其才質(zhì)所長,入國家所立學館,如兵法、律法之屬,積資任能,終其身以所學自效。此實中國三代學校遺制,漢魏以后士大夫知此義者鮮矣![1]379
言必稱三代,是彼時中國人的共性思維:其一是對逝去的黃金時代的極致想象和贊美;其二,這便是夏菲·列文斯坦(Harvey Levenstein)所說的處理不同文化間距時要使用“文化拐杖”,即從傳統(tǒng)文化中截取相似物來彌合中西文化的隔膜。如此既可維護脆弱的民族文化自尊心,緩解矛盾;又增強了中國人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感。于是上法三代,旁采泰西,成了借徑西方、救亡圖強的不二法門。
午餐后,郭嵩燾在理雅各的陪同下,來到格拉倫敦卜來斯印書局(Clarendon),即牛津大學出版社。他仔細詢問了出版社的歷史:“格拉倫敦輯查爾斯第一被弒事為一書,銷行甚廣,厚積資產(chǎn)。臨卒盡蠲所有,立一書局,新舊印書局機器凡數(shù)院?!?8世紀初,克拉倫登爵士(Lord Clarendon)將《大叛亂史》一書的版權(quán)贈給了出版社,該書第一版的盈利為出版社的建立奠定了經(jīng)濟基礎(chǔ),于是牛津大學出版社便有了克拉倫登出版社的別稱。在這里郭嵩燾見識了“昨夜尚是整張紙,今早已成書”的奇跡。接下來郭嵩燾又參觀了牛津大學博物館,見到了史前魚化石、猛犸象化石等展品,在館長畢灼爾(Pritchard)陪同下參觀了天文臺。郭嵩燾秉承了其一貫的勤學好問的風格,與畢灼爾探討了《尚書》中的星象記載,還見識了龐然大物——天球同步反射望遠鏡。在畢灼爾的指導下,郭嵩燾用天文學家蒂拿婁(Warren de la Rue)發(fā)明并捐造的反射望遠鏡觀測到了金星,顯示出他非同一般的科學素養(yǎng)。畢灼爾亦記錄下了郭嵩燾訪問天文臺,并觀測到金星這一歷史時刻。至此,郭嵩燾為期兩天的牛津大學考察圓滿結(jié)束。
郭嵩燾的記述可以稱得上一篇頗為詳細的牛津大學考察報告,讀者從他的文字中可以了解到牛津大學歷史悠久,學院獨立且有各自的學術(shù)特色,施行導師制,擁有圖書館、出版社、博物館、大劇院等豐富的教育文化資源,是一座與中國傳統(tǒng)學堂書院迥然不同的學術(shù)殿堂。國內(nèi)報刊上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牛津大學游記,據(jù)筆者所知,應(yīng)是《萬國公報》1902年6月第161冊所載,署名“美女士美而文”的《游奧可司福特大書院記》,與郭嵩燾相比已是瞠乎其后了。因郭嵩燾不懂英語,一些專有名詞只能根據(jù)英文音譯寫出對應(yīng)的漢語詞匯,雖詰屈聱牙,但洋洋五千言的考察記,事無巨細,均苦心巺語,照實筆錄,讀來確實讓人肅然起敬。
除對牛津大學實地考察外,郭嵩燾還與牛津大學化學家哈爾庫爾德、天文學家蒂拿婁等交往甚密,常在各種學術(shù)茶會或?qū)嶒炇依镉^看各種科學實驗,請教頗為精深的科學原理,偶有所得,便認真記錄下來,常嘆自己年老失學,“然其理吾終不能明也”,求知之心未嘗稍歇。頗有意味是,1878年3月1日(光緒四年正月廿八日),郭嵩燾看到《新報》報道牛津大學師生為遭受旱災的中國災區(qū)募集賑款一事,憂心忡忡:
《新報》載捐送中國賑項數(shù)目,而阿斯弗各學院又議條款助賑?!挂愿魇幕?,導使教師行惠以要結(jié)人心,其亦耶穌教盛行中國之征乎?念之惘然而已。[1]484
西人出于人道主義,為中國籌集善款,本是正常之舉,但郭嵩燾卻擔心英國人居心不良,借賑災濟民來行傳道惑民之目的,從而使儒家文化被基督教取而代之,甚至連他素常稱道的牛津大學也是另有企圖。作為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他無法容忍儒家文化遭受西方耶穌基督教義的侵蝕,而對具有深厚基督教文化背景的牛津大學也保持著一種本能的警惕。
郭嵩燾并非第一個考察牛津大學的中國人,除前文提到的王韜外,1865年,清政府派遣斌椿父子率同文館學生張德彝等一行五人,由時任中國總稅務(wù)司的英國人赫德帶領(lǐng),出訪英、法、丹麥、瑞典、荷蘭等國。1866年4月,斌椿一行赴牛津大學訪問,只留下了“阿思佛大書院”[4]118的大致地理方位,至于學校的具體情形則未知其詳。1876年4月,時任海關(guān)稅務(wù)司文書李圭作為中國工商業(yè)界代表,赴美國費城參加紀念美國獨立百年世界博覽會。李圭結(jié)束博覽會相關(guān)活動后,于1876年11月造訪了倫敦“奧克司芬城大書院”[5]292,他拜會了理雅各,并由其導游各處。李圭了解到“大書院共有二十一所,講堂六所,貢院一所,書庫一所”,而最大的學院叫“客利司柘池”,即基督教堂學院(Christ Church College),王室成員多肄業(yè)于此。他將“道德”(Doctor)、“撲非色”(Professor)分別等同于中國的進士、舉人,將學生校服稱為“號衣”,讓人忍俊不禁,他筆下的牛津大學形象較斌椿、張德彝、王韜等人的記述要具體一些,但仍失之粗率。可以肯定的是,郭嵩燾是第一個深入考察牛津大學并留下詳細記錄的晚清文人。
牛津大學先進的教育理念、規(guī)范的學科設(shè)置和科學的培養(yǎng)體制都給郭嵩燾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進而不斷思考借鑒西方大學模式改革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可能。他在1878年10月11日致沈葆楨的信中說“嵩燾讀書涉世四十年,實見人才國勢關(guān)系本原大計,莫急于學?!撂┪鞫娙鷮W校之制猶有一二存者,大抵規(guī)模整肅,討論精詳,而一皆致之實用,不為虛文。”[6]195他痛斥中國科舉虛文應(yīng)時、空談科名之弊病,表達汲取傳統(tǒng)之精華,學習西方,再造中國教育的迫切愿望。
百年以來,國人競相以西方大學為圭臬,言必稱牛津劍橋已成風尚。有學者便將中國大學稱之為“歐洲大學的凱旋”[7]4,我們的大學正是全盤西化的結(jié)果。臚列史實不是本文的目的,而是想借郭嵩燾的足跡與文字,來回味近代以來西方大學體制跨海而來反客為主的歷程,反省如今我們的大學發(fā)展與改革該何去何從:是亦步亦趨,還是博采眾長;是一味西化,還是保留傳統(tǒng);是克隆復制,還是借鑒創(chuàng)新,這都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
[1]郭嵩燾.倫敦與巴黎日記[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08.
[2]王韜.漫游隨錄[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3]劉錫鴻.英軺私記[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08.
[4]斌椿.乘槎筆記[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08.
[5]李圭.環(huán)游地球新錄[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08.
[6]郭嵩燾.郭嵩燾詩文集[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1984.
[7]陳平原.大學何為[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