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獵
1
汽車行駛在午后空曠的八車道馬路上,除了紅燈幾乎不需要踩剎車。作為一個熟練的司機,只要不喝酒不超速,哼哼歌聊聊天基本上出不了問題。即便一個新手,如此的路況神經(jīng)也無須繃得太緊??社妱P的臉卻像之前剛剛被涂了一層糨糊般緊巴巴的。
鐘凱此番是送妻子金曉鈺去長途汽車站。本來領(lǐng)導出差都有公車接送,年初市里剛試行公車改革,領(lǐng)導只拿車貼而取消專車了,要派車只有打電話給市機關(guān)事務局車隊,挺復雜的。鐘凱便主動請纓,金曉鈺認為沒這必要,打個車多方便。讓鐘凱送,還會耽誤他上班。然鐘凱十分誠心,他說近幾天社里比較閑,下午大都是喝茶看報玩電腦。金曉鈺猜到他的心思,畢竟像這樣夫妻倆坐在一輛車里的機會或許是最后一回了。
金曉鈺并非多情善感的女人,也不會如鐘凱那樣到了曲終人散時內(nèi)心百味雜陳百感交集。既然鐘凱已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決然,她唯有將失落與遺憾拋開,捋捋自己極難被人察覺出憂傷的面孔,大踏步地朝自己的既定目標走去。
相對而言鐘凱心情難免會復雜一些,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十五年的女人,等她從舟山開完會回來便不再是他的妻子。這有些像虛擬像幻覺,卻是真真切切的事實,而且是他持續(xù)爭取甚至逼迫的結(jié)果。平心而論,金曉鈺是個優(yōu)秀的女人、能干的妻子,在仕途上已走到了景區(qū)管理局副局長的高位,并有繼續(xù)上升的空間。家里的寬暢住房,女兒的重點初中,以及這輛他頗喜愛的福特蒙迪歐轎車,均是靠金曉鈺的能力和權(quán)力獲得的。他有什么呢?一個出版社的編輯室主任,領(lǐng)導著兩名手下,費力地完成社里下達的經(jīng)濟指標。夫妻間有如此差距的并不稀罕,只不過在別人的家庭組合里,擔當重任的是男人,是男人寬厚結(jié)實的肩膀。這讓自尊心極強的他感到頗多的酸澀。
近二十分鐘的車程,兩人一句話也沒說,鐘凱真的如一個專職司機在替領(lǐng)導開車。他不是甘于沉默,只是不知該聊些什么好,關(guān)心體貼的話難以出口,感覺挺虛偽的;再重新敲定一下兩人談妥的條件則著實搞笑,難道他執(zhí)意開車送她就是為了提醒她別反悔?鐘凱在心里自嘲地笑笑,心想還是把自己當作專職司機吧,以后想當也難了。
提著拉桿箱將金曉鈺送上長途車內(nèi),鐘凱默默地注視了會妻子便轉(zhuǎn)身走了。直到他返回轎車,他都搞不清自己執(zhí)意送金曉鈺究竟為哪般,依依不舍?彌補自己的絕情?感覺沒到那份上,又似乎都沾上些。
回到社里,鐘凱徑直來到蔣雯的辦公室,將昨晚與金曉鈺談妥的具體內(nèi)容與結(jié)果告訴了她。蔣雯沒有露出鐘凱想象中的笑靨,也沒有抓住他的手掌輕柔地揉捏幾下以示鼓勵,盡管此刻的辦公室里就他們倆人。蔣雯只閃動著她酷似“小燕子”的大眼睛,掩飾喜悅又略帶恍惚狀地盯視了他幾秒鐘,隨后輕輕地說了聲我知道了。鐘凱的心旋了旋,驀然意識到,或許蔣雯亦如他一樣,聽到了自己做夢都期盼的消息時,內(nèi)心反會涌出難以表述的復雜情緒來,其程度甚至比他更甚。
認識蔣雯是必然的。她大學畢業(yè)考進出版社。與蔣雯擦出情感火花緣由彼此的長相,至少鐘凱是這么認為的。兩年前一個毫無征兆的下午,蔣雯來找鐘凱的手下周昱閑扯,兩個大齡姑娘在社里算得上是最好的閨蜜。多數(shù)時間是周昱去串蔣雯的辦公室,因為蔣雯辦公室在三樓最角落,與她一起的湯大姐又常抱病在家,所以兩個“剩女”談些私密的話挺方便的。蔣雯難得過來,坐周昱對面的鐘凱就比較識相,站起身準備去外面抽煙。這時蔣雯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用手扯扯周昱的衣袖說,周昱你發(fā)現(xiàn)沒有,鐘老師有點像《還珠格格》里的五阿哥。經(jīng)她這樣一提,周昱也挺認真地瞅瞅每天坐于對面的上司,認同地點了點頭。鐘凱稍有些不自然,不回應些什么只顧自己一聲不吭地出去,準讓她們覺得無趣甚至尷尬。他于是一邊掏煙盒一邊笑瞇瞇地對蔣雯道,我跟五阿哥的相似度肯定沒有你跟小燕子的相似度高。蔣雯的大眼睛在社里是出了名的,不過是不是有人說她像“小燕子”鐘凱不得而知,只是作為一種回應就下意識地蹦了出來。周昱在旁戲謔道,一個五阿哥,一個小燕子,那你們……說到這里她趕緊打住,伸了伸舌頭做了個怪相。再說下去就“出界”了,鐘凱早有了妻女,蔣雯也新交了男友,周昱意識到這個玩笑開不得。
接下來的事便有些神奇了。
鐘凱那會兒還沒有“福特蒙迪歐”,而住宅又離出版社較遠,每天上下班要乘車經(jīng)過大半個城市。之前上班路上他從未遇到過蔣雯,自從點破了彼此像《還珠格格》里的兩個角色后,鐘凱經(jīng)常能在公交車上遇到蔣雯,慢慢的又知道了蔣雯就在他前面一個站點上車。
還有一回,就是“七夕”這天,鐘凱欲與妻子去“桂圓山莊”享受燭光晚餐,過個浪漫的中國情人節(jié)。誰知金曉鈺在電話里對他的熱情猛潑了一盆冷水,說她要跟局領(lǐng)導討論方案,讓他在家里多琢磨琢磨工作上的事,別一把年紀了還沒個出息,態(tài)度冷漠得就如管教干部對犯人一般。鐘凱窩火地扔下話筒摔門而出,一個人跑到附近的城河公園透氣散心。自妻子當了城中景區(qū)主任后他已多次遭遇類似的“冷臉”,他的反應大都是跑到城河公園透氣散心,然后喝上幾瓶啤酒,醉醺醺地回家蒙頭大睡。孰料這回仿佛又約好似的撞上了蔣雯。鐘凱便沒去旁邊的酒館喝酒,而是與蔣雯結(jié)伴,在公園內(nèi)的羊腸小道上緩步并行,敘說各自心中的糾結(jié)或苦惱,一直聊到子夜時分才意猶未盡地分手。
鐘凱后來對蔣雯開玩笑道,我們好像真的是戲說了像《還珠格格》里的一對戀人后才神奇地相遇、相愛的。蔣雯聽后“嘎嘎嘎”地笑了一通說,什么呀,以前我不住在這里,怎么會遇上。鐘凱聽了一怔,然后握住她的手認真道,那我們更是緣分。
2
蔣雯住在一套老式居民房,只有一室一廳,是她奶奶留下的。蔣雯很滿足了,雖說父母的房子有近百平米,可父母對她的終身大事太過瞎操心。蔣雯感覺父母根本不了解女兒,把一個個她看了一眼就懶得看第二眼的男子領(lǐng)到面前,遭到拒絕后父母便好一番納悶,問她到底想找什么樣的男人。蔣雯毫不含糊地說,首先得有眼緣,起碼長相上與“五阿哥”有些類似。母親罵她走火入魔,真把自己當“小燕子”了。她聳聳肩,擺出一副將“剩女”進行到底的架式。父母無可奈何,只能搖頭嘆氣。后來奶奶去世,她干脆搬了過來。
晚上,鐘凱興致勃勃地來到蔣雯家中。蔣雯剛洗完澡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絲絲縷縷的長發(fā)飄逸在她白里透紅的臉頰上,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幾分性感嫵媚。她這個獨處的溫馨小屋是近兩月才允許他踏入的,每次過來,她大都像在單位一樣穿著端莊地與他保持著相應距離。鐘凱免不了竊喜一番,也許今天是他與蔣雯鴛鴦戲水的好日子。他已期待許久,以往她總是對他的引誘佯裝不知,對他的沖動置之不理。她早已暗示她的初夜要給她所愛又能真正愛她的男人。鐘凱盡管對她的話持懷疑態(tài)度,不過還是完全尊重她的意愿。心想只有擺脫了金曉鈺,他方能與她作魚水之歡。
鐘凱小心翼翼地挨著她的身旁坐下,瞬間,一縷女性浴后的皂香與體香飄溢過來,他翕動了下鼻翼,將驀地涌上來的騷動遏制住,默不作聲地與蔣雯看著電視。
你覺得后悔嗎?蔣雯的眼睛仍盯著電視,身體也沒有挪開一些。不過后悔也來得及。
鐘凱抓過她白嫩的手掌,挺嚴肅地說,你以為三歲小孩過家家?談妥的事怎么可能隨意更改,再說我連萬分之一的后悔都沒有萌芽呢。
誰信?蔣雯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撒嬌地推了他一把,順勢站起身,去冰箱里取出一罐雪碧遞給鐘凱。若非上次你說話不算數(shù),我們現(xiàn)在就不是這個狀況了。她說。
鐘凱訕訕地笑笑,打開罐頭猛喝了幾口。蔣雯指的說話不算數(shù)的事發(fā)生在大半年前,當時他好像是被蔣雯的善解人意醺得渾身暖烘烘的,信誓旦旦地跟蔣雯拍胸脯保證,說回家一定給金曉鈺下最后通牒。蔣雯果真信了他,當著他的面和若即若離的男友小魏決然地了結(jié)了關(guān)系。鐘凱于是激情澎湃地回到家,對妻子冷硬地說,你不同意協(xié)議那我就單方面提出離婚上訴,你看著辦吧。金曉鈺沒有當即表態(tài),等第二天晚上才難得低聲下氣地向他央求,說能不能再緩幾個月,因為上級人事部門已將她列為副局長候選人,如果此刻鬧出離婚的事肯定會對提拔不利。本來四五個月就夠了,可接下來女兒穎穎正好到了中考。女兒平時住校,至臨考階段回家復習,父母離婚勢必會影響到女兒的復習與考試的正常發(fā)揮。鐘凱頃刻間亂了方寸,他清楚金曉鈺把仕途看得與生命一般重,她殫精竭慮好不辛苦地爭取到這次提拔機會,自然會像呵護剛出生的嬰兒般。從物質(zhì)、名譽上講,妻子沒有半點虧欠他的。鐘凱動搖了,何況還牽涉到女兒的前途。
自然蔣雯比金曉鈺通情達理多了,這是鐘凱由衷的感觸。那次她并沒有任性地發(fā)脾氣或賭氣地與他一刀兩斷。她說并非體諒金曉鈺,而是理解他作為一個父親的愛心和責任。與小魏徹底了斷是她與鐘凱有了戀情后便萌生的念頭,一直下不了決心,正好借著鐘凱的保證,毅然地截斷了兩人拖拖沓沓的關(guān)系。她決定一心一意地等待鐘凱。
轉(zhuǎn)眼大半年過去了,這期間,鐘凱與蔣雯進行著情感上的深入交流,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愈來愈離不開她了。他每每拿她與金曉鈺作比較,比較來比較去,他覺得蔣雯與金曉鈺最大的差別在于蔣雯像個女人更像個妻子。鐘凱幡然醒悟,這就是之所以他會移情于蔣雯的關(guān)鍵。
穎穎考得理想嗎?蔣雯問發(fā)著呆的鐘凱,扭身又坐回到沙發(fā)上。
看她昨晚吃飯時的模樣,應該發(fā)揮得不錯。鐘凱點點頭道。穎穎昨天考試結(jié)束后,他與金曉鈺就帶她上“三毛”大酒家吃了一餐。他當時也生出頗多感慨,心想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也許是最后一回了。
蔣雯認真地盯著鐘凱問,那現(xiàn)在,她一個人在家?
上午已把她送到外婆家了。從小她就是外公外婆帶大的,穎穎也喜歡待那里,那里還有一個表姐與她作伴呢。鐘凱趕緊說,在女兒的問題上他較為省心。
蔣雯不再說什么,她輕輕地甩了甩頭發(fā),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電視屏幕。
周昱是不是已選好了結(jié)婚日子?鐘凱沒話找話地問。
沒想蔣雯倒來了興致,她扭過臉來說,其實還有三個多月呢,因為現(xiàn)在的酒店舉辦婚宴都要早早地預約,所以只好定下了。
聽你的口氣周昱不該這么匆促決定似的。鐘凱玩笑地對蔣雯說,他的一只手抬了抬,想伸過去搭在她的肩上,但后來還是放棄了。你見過她男友,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挺一般的,與她原先的要求相差一大截。蔣雯撇了撇嘴,似乎很為閨蜜遺憾。人長得小里小氣的,說話也女聲女氣的,無非是小學副校長,我不欣賞這種男人。
那是肯定的,你就欣賞五阿哥。鐘凱露出了壞笑樣。
蔣雯“嗤”的一聲,仍有滋有味地說,我爸媽說我眼睛大,所以選男人只看人家外表。我覺得眼緣挺重要的,一個看著就別扭的人每天跟你生活在一起,還睡在一個被窩里,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其實這個話題他們早就涉及過,鐘凱知道她喜歡有陽剛之氣、又不失端莊儒雅的男人,這許是她會戀上他這個有婦之夫的重要原因吧。
鐘凱沉默下來,也不去看電視畫面,而是悄悄地端詳起蔣雯的側(cè)影來,她的倩影此刻既淑女又撩情,鐘凱的心不由地怦然一跳。過了許久,蔣雯似乎才意識到鐘凱的眼神,佯嗔地擂了他一拳,說,你干嘛,神經(jīng)兮兮的,不認識我啦。
你……頭發(fā)真漂亮。鐘凱說,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撫摸她肩上的發(fā)絲。
蔣雯的臉唰地紅了下,又不甘示弱地說,難道我的臉不漂亮?故意讓我忍不住自己申辯。陰謀。
鐘凱沒有循著她的話調(diào)侃下去,而是將手又伸過去攬住她的肩,他察覺到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僵在了那里。鐘凱的心底早已漾起一股激情暖流。蔣雯沒有像往常那樣拒絕他的撫愛,使得他如一只被囚禁在籠子里的狗突然被釋放出來一般,馬上前后左右地亂竄起來。他側(cè)過身,同時另一只手也移了上去,將她的肩膀箍住。蔣雯的手在他的手臂鏈上輕輕地掙脫了下,見鐘凱臉上一副執(zhí)著的神情,她一下子也變得惘然起來。
鐘凱開始吻她的額頭、眼睛、耳垂,慢慢地移到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先是僵硬地動了動,又試著移開去,可鐘凱不依不饒,追逐著她的雙唇,一會兒工夫,四片熱唇緊緊地黏合在了一起。
少頃,蔣雯便癱軟在鐘凱的手臂里,鐘凱溫柔地將她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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