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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姐姐

2013-12-29 00:00:00葉子
鴨綠江 2013年5期

葉 子,原名郭美藝,1976年生,福建省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魯迅文學(xué)院十八期學(xué)員。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咖啡人》《生活的虛構(gòu)》、長篇小說《安身立命》《板橋林家》等。曾獲福建省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獎等獎項。

姐姐逃跑了。父親打著手電筒照亮了太極村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樟河邊的每一叢蘆葦蕩,樟河的水波回蕩著母親與奶奶焦急嘶啞的呼喊。然而,姐姐的火車鏗嚓鏗嚓地駛向了廣東。我神思恍惚地跟在父母親的手電筒光后面,祈禱著姐姐的火車快些再快些。姐姐,快跑,千萬別被爸媽抓住呀!

從小,我就被籠罩在姐姐的美麗的陰影之下。阿雄哥喊姐姐上城里玩兒,我粘著姐姐也要去。阿雄哥從口袋里摸出兩粒糖果塞給我,我剝開糖紙,將糖含在嘴里,使勁吸了兩下鼻涕,還是堅定地對姐姐說:“我要跟你們?nèi)?。”阿雄哥臉上現(xiàn)出為難的神色,他一只腳撐在地上,拿不定主意。姐姐不耐煩起來,跳上阿雄哥的自行車后座,命令道:“快騎?!毖劭此麄兙鸵獜奈已燮さ紫铝镒?,我追上去,拽住后座鐵皮,姐姐跳下來,朝我飛起一腳,我應(yīng)聲倒地。他們終于如愿以償甩掉我到城里尋快活去了。我朝著他們的背影哭喊:“記得給我?guī)蓚€包子回來呀!”也不知道他們聽見了沒有。

我伸長脖子等待姐姐和阿雄哥回來。在我等得脖子快要扭斷的時候,他們終于回來了。我撲上去問:“包子呢?”姐姐灰著個臉:“包你個頭!”我不死心,翻遍了他們的袋子,連包子皮都沒有,倒是翻出了一個紅絨盒子。姐姐尖叫著正要阻止,我已經(jīng)打開了,里面躺著一對金耳環(huán),小巧玲瓏。我拿起來就要往自己耳朵上戴,阿雄哥大喝一聲:“小米兒,那是我送給你姐姐的?!彼Σ坏貙⒔鸲h(huán)搶回去獻(xiàn)給姐姐,姐姐臉上像冬天冰凍的湖泊,她將金耳環(huán)用力擲到地上:“我要的是金項鏈,不是金耳環(huán)!人家女孩子訂婚都有金項鏈,為什么我沒有!”姐姐說著說著就哭了,我乘機(jī)將那只骨碌碌滾出去老遠(yuǎn)的金耳環(huán)撿回來。

第二天,姐姐就失蹤了。阿雄哥像丟了魂一樣,他跑去廣東找姐姐,但廣東就像海,姐姐就像針,他怎么也無法打撈。

沒有姐姐的日子,我變得沉默起來。書里的東西我天生毫不費勁兒就能記住,考起試來不費吹灰之力,全年段沒有人能超過我??晌覜]有朋友。別人在操場上嬉笑打鬧,踢毽子玩把關(guān),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老松樹下看著我的同學(xué),在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很蒼老了。這時,阿蘭趿著一雙拖鞋遲疑著走了過來。阿蘭生了癩頭瘡,有時頭上還流黃水,蒼蠅經(jīng)常在她頭頂上盤旋,加上她家里經(jīng)常揭不開鍋,班里那些伶俐的同學(xué)沒有人愿意和她玩。她亮出手掌里一粒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彩色玻璃球:“送給你。”我接過來:“明天你到我家里喊我,我們一起玩吧。”就這樣,阿蘭成了我少年時代若有若無的朋友。長大以后,我考進(jìn)了廈大的化工系,我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常會鬼使神差地和那些不受大家歡迎的人成為朋友。班里的成冬性格孤癖,只有我能和他談上幾句話。那些愛熱鬧的同學(xué)偶爾也喊我去跳舞,更多的時候,他們會繞過我。偶爾聚餐的時候,我周圍的位置經(jīng)常會空著,因為無話可說。最后一位遲來的同學(xué),見只剩下我旁邊一把椅子,正遲疑著準(zhǔn)備坐下來,另一桌的人朝他熱烈地招手:“鴻宇,過來!這邊擠擠!”他一掃臉上的憂慮,歡天喜地將椅子拖到另一桌去了。

我成了一個化工專家,同時成為了一名詩人。村里人用異樣的目光看我。他們讀不懂我的詩,也沒興趣讀,他們不知道我的詩能做什么用處,又不能換錢,倒是要花錢買書號才能出一本灰不溜秋的詩集。我在詩中寫樟河邊茍延殘喘的莊稼,寫累死在田埂上的老黃牛,寫村里人被開發(fā)商追打掉進(jìn)糞坑的恥辱。我一次次晾曬整座村莊的傷疤,靠出賣太極村的疼痛賺取微薄的稿費與聲名。

十九年后,姐姐回到了太極村。她說,在香港吃膩了龍蝦,她瘋狂地想念樟河里的竹甲魚,俗稱牛尾巴,她跑遍了香港大大小小的魚市,每當(dāng)她張口問:“你們有賣牛尾巴嗎?”被問的人便用疑問的眼睛看她,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姐姐被笑得不自在起來,她連比帶劃:“不是牛的尾巴,是一種魚,灰灰的,有一條長長的牛尾巴一樣的……”被問的人不耐煩起來:“我們所有的魚都在這里了,你自己看吧。”說著便轉(zhuǎn)身忙活開了。姐姐踩在一大堆腥氣沖天的魚鱗中間,一箱箱地脧巡,眼睛都瞪得酸了,可她有多少次希望,就有多少次失望。離開了家鄉(xiāng),才知道什么叫故鄉(xiāng)。一個人要是從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那他永遠(yuǎn)不明白什么是故鄉(xiāng)。十九年前,姐姐千方百計逃離了家鄉(xiāng);現(xiàn)在,她在香港如坐針氈地想念家鄉(xiāng)的牛尾巴魚。

姐姐從魚市回到豪華裝修帶有游泳池的別墅里,陷在紅木椅上發(fā)呆,抑制著想象中咀嚼著牛尾巴的口水。從大酒店里挖來的廚師做了滿滿一桌菜,面對著一向喜食的清蒸大閘蟹姐姐無從下筷,她皺著眉頭離開了餐桌。廚師有些生氣,這娘們還真難伺候,他曾在香港美食大賽中獲過二等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打算向女主人辭職。當(dāng)廚師向女主人提出要走的時候,女主人竟然癡癡呆呆地說了一聲好,爽快地將當(dāng)月的薪金遞到他手里。想象中的挽留并沒有出現(xiàn),甚至連惺惺作態(tài)都沒有,廚師憤怒至極,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擲下那疊港幣拂袖而去。

姐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別墅里喝下整整一瓶XO。老公在外面陪二奶三奶,她頭腦有些發(fā)燒混亂,醉眼朦朧中她看到了博古架上阿雄當(dāng)年送給她的珠母貝殼。那貝殼閃爍著玫瑰紅的光澤。她看到了樟河上空的朝霞,映在樟河水中浮光耀金。突然之間,她感覺到了樟河水上清涼的空氣,似乎有水花濺到她臉上。姐姐伸手一摸,是冰涼的淚。她的燒神奇地退了。天亮了,貝殼又恢復(fù)了不起眼的模樣。可是這不起眼的玩意讓姐姐童年時期躺在蘆葦叢中那一瞬間愜意的心情得以再生。姐姐尖叫一聲:“我要回家!”

姐姐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回到太極村,到底是因為想念牛尾巴還是想念阿雄還是想念母親還是想念樟河邊那些孤獨的蘆葦。姐姐下車的時候,一只尖尖的閃亮的高跟鞋先探出車來,這只高達(dá)十公分的高跟鞋引起了鄉(xiāng)黨的一片驚嘆。姐姐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十足的香港貴婦人模樣。一個鄉(xiāng)黨嘖嘖贊嘆著上前摸姐姐的貂皮大衣,姐姐不自覺地聳了聳肩,她聞到鄉(xiāng)黨的手上殘留著豬糞味,照她的脾氣,她可能會將這件三十八萬港幣的貂皮大衣扔了,麻煩的是這件大衣是今年她生日時老公送她的生日禮物,她有些生氣,既生氣自己穿這件大衣來,又生氣鄉(xiāng)黨那只摸過豬糞的手。一個中年男人迎面走來,姐姐一恍惚,才辯認(rèn)出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阿雄。阿雄變成了一個中年賣肉屠夫,昔日的俊郎少年已經(jīng)不在,昔日的深情也早已隨那俊郎的容顏埋葬。他們彼此互看了一眼。他們已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無話可說。如果還想說什么,阿雄想說,阿雪,我們躺過的那片蘆葦?shù)?,我再也不敢從那邊走過。我怕傷心。我怕從那里浮起你的影子。

姐姐帶著混亂的頭腦費了數(shù)不清的口水,送了數(shù)不清的香港特產(chǎn),鄉(xiāng)黨才漸漸散去。父親將一盤牛尾巴端上了桌。姐姐兩眼放光,父親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忐忑地說:“入冬了,牛尾巴都藏起來了,不好找,只摸到十幾條?!苯憬泐櫜坏酶赣H客套,用手抓起一條牛尾巴丟進(jìn)嘴里。她嚼了兩三下,滿臉狐疑,將牛尾巴吐了出來,又抓起一條牛尾巴在空中細(xì)看。奇怪,就是牛尾巴,沒錯呀,怎么味道這么糟?有一股很重的土腥味。沒有吃到記憶中的味道,姐姐沉著一張臉。母親小心翼翼地看著大女兒的臉色,提議女兒上樓休息一會兒。女兒的臉蠟黃蠟黃的,從香港到廣東到太極村,這一路顛簸一定很辛苦。

我拿出了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我和姐姐正在樟河邊追逐。這是我和姐姐僅有的一張黑白照片合影。照片中姐姐的眼睛亮晶晶如一潭秋水。姐姐看了看十九年前的自己,再看看自己猩紅色的口紅、猩紅色的指甲油、高得讓人擔(dān)心的高跟鞋、價錢超出母親想象力的貂皮大衣,突然臉紅了,沮喪地垂下了頭。她不吭聲,轉(zhuǎn)身往樟河邊走。母親看著女兒的背影連連嘆氣,也怨不得女兒不理睬自己,當(dāng)初她這個當(dāng)媽的想方設(shè)法攔著女兒不讓她往外走,甚至把女兒關(guān)在屋里關(guān)了三天,大小便就讓她用一個臉盆解決,這口怨氣應(yīng)該讓女兒出出,這樣才能還了當(dāng)年的債。

姐姐到了樟河邊,呆住了。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記憶中的蘆葦空空蕩蕩,不知哪一年被連根拔起被清除得一干二凈。以前幾米深、清得可當(dāng)鏡子照的樟河淺了、濁了,發(fā)出淡淡的腐爛的氣息。難道自家餐桌上的牛尾巴就是從這渾tkQCIEMTOR45j/sWDUyyPQ==濁的河水中挖出來的?一想到這,姐姐摳著自己的喉嚨連連作嘔。她記憶中的樟河,遍地是珠母貝殼,河邊被水浪沖擊形成一條女人腰肢般柔軟的河岸,水面時有微風(fēng)吹過,青光粼粼仿若無數(shù)條閃閃發(fā)光的綢緞。鴨子在對岸緩緩踱步,牛尾巴在水里快活地游來游去,當(dāng)年她喜歡躺在草叢里看著一望無際的藍(lán)天,無憂無慮心曠神怡?,F(xiàn)在身穿貂皮大衣顯然已經(jīng)不適合躺在河岸邊了,姐姐在河邊那塊她曾經(jīng)洗過衣服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十幾年歲月逝去了,樟河水也老了。姐姐也變成了一個婦人。

她在廣東擦過皮鞋,因為這是只需最低成本的行當(dāng)。但擦了兩三天,姐姐不愿意了,她那雙干過農(nóng)活的手,原先就粗,現(xiàn)在皮相上更難看了,指甲縫里常常殘留著黑色的鞋油,怎么洗也洗不干凈。她又去當(dāng)賣花童,在公園里專門圍著小情侶叫賣。她勤快,聰明,賣花的錢可以填飽肚子了。但她很快又厭倦了,整天賣花,永遠(yuǎn)交不到有用的朋友。她用賣花所有的六百多元積蓄買了一套伊思娜,黑色的流蘇映襯著她雪白的皮膚,她照了照鏡子,氣昂昂穿著伊思娜到鉆石大酒店里應(yīng)聘迎賓小姐。

這天,酒店里來了一個香港大佬。大佬前呼后擁,二十歲的姐姐露出甜美的笑容試圖引起大佬的注意,然而大佬拿著一塊磚頭大的手機(jī)通著話,根本沒看見姐姐。再后來,大佬喜歡上了鉆石酒店,他看上了鉆石酒店的收銀員阿蓮。大佬的目光像蒼蠅一樣粘在了阿蓮身上。姐姐上前擋住阿蓮。阿蓮是姐姐的同鄉(xiāng)兼好友,因為父親得了重癥,急需大把大把的鈔票往醫(yī)院里砸,阿蓮便來了深圳。阿蓮的男朋友也跟著來了,阿蓮守身如玉,一心想靠雙手而不是靠身體的其他部位賺錢,于是她的表情便永遠(yuǎn)木訥訥的,不像其他酒店小姐身上那樣散發(fā)著蛇一樣的妖媚。然而,這偏偏對上了大佬的胃口,大佬肆無忌憚地看著眼前這個雕塑般的人兒,看著看著,便看成了一朵在都市里難得一見的蓮花。要知道,蓮花一般生長在鄉(xiāng)野,現(xiàn)在,蓮花移植到深圳來了,大佬決定趁別的男人的臟手伸向這朵蓮花之前先把這朵蓮花弄回家。大佬繞過姐姐,一只肥手冷不防搭向阿蓮的胸脯,阿蓮由于極端的驚嚇而喊不出聲,她以為自己是在大喊大叫,其實發(fā)出的只是貓一樣的聲音。

姐姐竄上前去,抓過大佬的肥手搭在自己的胸脯上。大佬感覺到了異樣,阿蓮的胸脯沒有什么分量,而姐姐的胸脯讓人感到異樣的踏實與溫暖,那只肥手便蛇一樣從衣服的外面游到姐姐的身體里面去。阿蓮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從眼窩里滾出一串晶瑩剔透的淚珠,倉惶逃走。大佬想推開姐姐起身把阿蓮追回來,姐姐一屁股墩在大佬大腿上,對著大佬的肥臉笑:“你還是要我吧。阿蓮中看不中用,你為了逗她笑,可能要學(xué)周幽王為逗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這樣你就得不償失了。我就不一樣了,算命先生說過,我是旺夫命,你要了我,包準(zhǔn)你事業(yè)發(fā)發(fā)發(fā)?!贝罄蓄H學(xué)過幾分相人之術(shù),仔細(xì)打量姐姐,只見對面這個女子面盤又大又圓,涂著唇膏的肥厚嘴唇閃閃發(fā)光,心下一動,這個女子確實適合做自己的夫人。畢竟錢財要緊,有了錢財,十個阿蓮這樣的女子也不愁。當(dāng)下便把阿蓮從心中放下,全力摟緊姐姐,房間里頓時春光蕩漾熱氣騰騰。三天后,姐姐便在如火如荼的夏天里坐著奔馳車從龍湖口駛向了她的理想地香港。

多年以后,姐姐穿著貂皮大衣從香港回來,在鄉(xiāng)間小道上與阿蓮意外相逢。阿蓮擔(dān)著尿桶,形容憔悴身材瘦小,當(dāng)年白皙的皮膚已被鄉(xiāng)間的太陽曬成了黑色。當(dāng)年她的父親終因不治去世,她與男朋友雙雙返鄉(xiāng)生兒育女。阿蓮放下尿桶,雙手在身上擦了又擦,還是不好意思上前擁抱姐姐。姐姐感慨萬分,其實,阿蓮當(dāng)年完全沒有必要感謝她,她只是取自己所需,她的愛情之花已經(jīng)凋零,她迫切需要現(xiàn)成的果實,她現(xiàn)在唯一的存款是她青春的肉體,她發(fā)誓要將這唯一的存款利滾利。而當(dāng)時的阿蓮看不上果實,她只要愛情的花朵,姐姐只是在朝自己的目標(biāo)奔去的時候順便幫了幫阿蓮而已。姐姐不知道阿蓮后不后悔,只見阿蓮朝姐姐靦腆一笑,親熱地對她說:“有空到我家坐坐,我種的紫薯烤起來可香啦。”阿蓮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全無自卑的神色,姐姐望著阿蓮擔(dān)著尿桶遠(yuǎn)去的背影,悵然若失,猶如一個躊躇滿志的拳擊手一拳打在棉花上。

姐姐的香港老公看中了太極村的大片土地,他大手一揮,決定在太極村建一個化工廠,主要生產(chǎn)甲縮醛,讓姐姐過一把董事長的癮。老公的口才很好,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甲縮醛可用作殺蟲劑配方,也可作皮鞋上光、汽車上光劑、空氣清新劑配方、彩帶配方、電子設(shè)備清潔劑配方,還可以溶解各種聚脂,或者與乙醇混合使溶劑得到增效作用,讓產(chǎn)品獲得優(yōu)良的品相?!崩瞎炖锏囊淮蠖鸦瘜W(xué)名詞如天花亂墜讓姐姐云里霧里,老公摸著她的粉臉笑了:“這甲縮醛在化工產(chǎn)業(yè)就像女人的化妝品一樣受歡迎,涂上它的化工產(chǎn)品就像你的臉一樣粉嫩粉嫩的,讓人怎么愛也愛不夠?!崩瞎P躇滿志,香港地皮太貴,勞動力也貴,太極村真是一個理想的賺鈔票的地方。他心花怒放,越想越高興,撲過去把姐姐壓倒在沙發(fā)上。姐姐被老公描繪的場景深深迷醉了,她雄心萬丈,在家鄉(xiāng)像馬兒一樣撒歡奔跑,從買地、批營業(yè)執(zhí)照等高難度的活兒都由她一一拿下。我一聽說姐姐要在村里辦化工廠,馬上跑到縣政府,我想對縣長說,這件事絕對不行。但是,我連縣長的面都沒有見上,縣長秘書一臉蒙娜麗莎的微笑,告訴我縣長不在。這就是一個詩人在現(xiàn)實中所受到的待遇,我可以想象得出縣長站在辦公室窗口居高臨下看著我這個傻逼的表情。他心里一定想著,什么狗屁詩人,什么叫GDP,懂嗎?不懂吧!不懂就滾一邊去。姐姐聽說了我的所作所為,指著我的鼻尖咬牙切齒發(fā)誓:“小米兒,你要是再壞我的事,再擋我的路,我從今以后就沒有你這個妹妹!這種事虧你做得出來,小時候不懂事互掐也就算了,三十好幾的人了姐妹還要互掐!”我昂著頭冷冷走開,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微薄了,只好躲進(jìn)我的小天地繼續(xù)呻吟寫詩。

當(dāng)嶄新的化工廠矗立在姐姐面前時,姐姐興奮地抱住老公親了一口:“我要在老家當(dāng)女強(qiáng)人啦。”老公不滿地拿手擦那張一如既往的肥臉:“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那口紅老是涂到我臉上,煩不煩?!背两谂d奮中的姐姐給了老公一個燦爛的笑容,絲毫不想跟老公計較。姐姐奔走在女強(qiáng)人的路上。老公樂呵呵地回香港去了,沒有了姐姐的束縛,他正好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香港與他尋找到的阿蓮顛龍倒鳳。太極村的家因為有了姐姐變得門庭若市。鄉(xiāng)親們魚貫而入,爭相訴說著自家小伙子與姑娘的健壯與能干,完全可以勝任化工廠的工作。母親從未受到如此重視與優(yōu)待,起先滿口答應(yīng),慢慢就有了挑剔的眼光,到了最后,要是對方空著手,母親便不會松口了。

阿雄不想在昔日的情人手下討飯吃,可他老婆阿蘭不明就里,阿雄又不好跟老婆挑明,怕老婆又生是非,只是死活不進(jìn)化工廠。老婆興沖沖進(jìn)了化工廠,阿雄攔也攔不住,悶悶地繼續(xù)他的賣肉生涯。自從當(dāng)年姐姐逃跑后,阿雄就繼承父親的手藝成了一名屠夫,他在臨街房前的空地上,豎起兩桿木樁,上面搭一根橫桿。一雙鐵鉤下鉤掛著半扇豬肉,上鉤掛在橫桿上。隨便哪個人指著精肉說:來二斤!阿雄一刀拉下去,不差斤兩,頂多就差秤的高低,他為自己的手藝而自得。姐姐想讓阿雄進(jìn)廠,只要自己一聲令下,讓他當(dāng)個組長完全沒有問題。她走到阿雄肉鋪的遠(yuǎn)處抱著膀子冷眼旁觀,看阿雄解去捆綁死豬的繩子,用尖刀在豬的后腿皮上切一刀口,開膛破肚,剔骨剝?nèi)?。姐姐慶幸自己當(dāng)年的逃跑。要是沒有當(dāng)年果斷的逃跑,她現(xiàn)在就變成了屠夫的女人,坐在屠夫后面收拾豬血。她無法想象自家旁邊就是豬圈,到處是豬的糞便,到處是豬爭食的哼唧和宰殺時的嚎叫,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燎豬毛味、翻洗豬腸時熱騰騰的糞便味,還有熬煉豬油的焦香味、煮熟的下水味,她怎么可能呆在這種五味雜陳的地方呢?姐姐再也呆不下去了,連一聲招呼都不打,毅然離開。

化工廠的管理有美國請來的高端管理人才,生產(chǎn)出來的甲縮醛質(zhì)量一流,產(chǎn)品供不應(yīng)求,成本迅速回收,半年以后開始有了利潤,化工廠里的燈光經(jīng)常徹夜通明,恍若天上虛幻的宮殿。姐姐坐在老板椅上,興奮地看著下班的幾百名工人魚貫而出。姐姐突然聳聳鼻子,她聞到了空氣中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想不通甲縮醛這種清澈透明易揮發(fā)的液體,怎么會散發(fā)出這種令人窒息的味道。姐姐感到了絲絲的不安。周圍除了機(jī)器的聲音,連蟬鳴都聽不見了。記憶中的夏天被聲嘶力竭的蟬鳴充斥,只有清晨清靜片刻,稀稀拉拉的知了一個一個獨唱,到了正午便瘋狂地稠密起來,成了大合唱?,F(xiàn)在,討厭的蟬鳴聲絕跡了,姐姐鬧不清為什么自己的心反而空空蕩蕩起來。

盡管工人身穿防靜電工作服,戴著化學(xué)安全防護(hù)眼鏡和橡膠手套,甚至還戴著過濾式防毒面具,但他們的鼻粘膜和喉嚨還是受到了深深的刺激。他們的皮膚越來越干燥,視力越來越下降,很多人戴起了眼鏡,看起來像有些學(xué)問的知識分子。阿蘭的眼睛不小心濺到了甲縮醛,廠醫(yī)提起她的眼瞼,用生理鹽水沖洗完,阿蘭又出現(xiàn)了呼吸困難的癥狀,廠醫(yī)趕緊讓人把阿蘭抬到廠外空氣新鮮的地方進(jìn)行人工呼吸。阿蘭醒過來,看到姐姐那張關(guān)切的笑臉,不好意思地向老板點點頭以示歉意。她感到羞愧,自己的身體怎么變得這么差勁呢,別人都沒有暈過去,只有她暈過去,真是讓人笑話死了。姐姐吩咐司機(jī)送阿蘭回家休息,阿蘭很堅決地拒絕了。她搖搖晃晃堅持晃到了家里,撲到了床上。她感到頭暈、惡心、渾身無力,口唇麻木,胸悶,頭不由自主地?fù)u來搖去。我從縣城趕回來看望阿蘭,這位小學(xué)時我唯一的好友形容枯槁,我握著阿蘭的手,為自己是化工廠老板的妹妹感到深深的慚愧。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太極村的空氣越來越刺鼻了,喝的水里面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讓人難受的味道,樟河水越來越污黑,異味刺鼻,周圍的桑樹、梧桐樹葉子慢慢發(fā)黃,最后掉光了,那棵帶給太極村兒童無數(shù)快樂的桑樹終于枯死。阿雄望著遠(yuǎn)處郁郁蔥蔥的樹木,再看看村里的化工廠,突然恍然大悟。阿蘭在床上躺了三天,阿雄坐不住了,把老婆送到醫(yī)院一檢查,是絕癥。阿雄滿腔悲憤,往日,他總是躲著姐姐走,今天,他攔住了姐姐的去路?!鞍鸦S停掉吧!這是斷子絕孫的活兒!你看,樟河水都濁了,黑了,淺了,這樣下去明年就變成爛泥潭了?!?/p>

姐姐挑挑眉毛:“我回來的時候樟河水就濁了,又不是我一個人把它弄濁的!”阿雄握緊了手中的拳頭,假如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他一定一拳將對方打得臉上開花!他一字一頓地告訴眼前這個女人:“你若不把化工廠停掉,信不信我拿炸藥炸爛它!”

姐姐輕蔑地看了對方一眼,鉆進(jìn)了凱迪拉克。

當(dāng)晚,阿雄拎了一截鋼管,準(zhǔn)備偷偷進(jìn)廠搗毀化工設(shè)備?;S那條見過世面的狼狗,用一雙兇狠的眼睛盯著阿雄,殺氣騰騰地發(fā)威吼叫,忽而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撲將過來。阿雄驚出一身冷汗,揮舞鋼管阻擋狼狗的攻擊,狼狽竄回家中。 回到家中阿雄驚魂未定,一想到惡狗兇殘的樣子就不寒而栗,他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將早上買回的五個包子打開,將老鼠藥包了進(jìn)去。他瞅準(zhǔn)狼狗撒尿的空兒,將包子扔到地上。不一會兒,傳來狼狗的嘔吐聲和嚎叫聲,阿雄揮起鋼管使勁朝狗頭砸了過去。狗抽搐了幾下,吐出白沫,終于沒有了動靜。阿雄長舒一口氣。這條狗不知咬傷了多少工友,有的羽絨服被撕破,有的小腿上被咬出了豆大的窟窿。他今天擊斃惡狗,也算是為民除害了。響聲驚動了保安,阿雄炸廠的計劃未遂,他打電話給我:“小米兒,勸勸你姐姐吧,傷天害理的事真不能做。人在做,天在看,會遭天譴的?!?/p>

我想了一夜,寫出兩句詩。第二天,我無言地把我的詩遞給姐姐?!耙粭l河哭干淚水 / 一群臟孩子長大成人?!苯憬阏×耍瑥牟蛔x詩的姐姐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讀懂了這兩句詩。這一陣子,姐姐一直神思恍惚,阿蘭那張患了絕癥的枯瘦的臉一直在她眼前飄浮。更讓姐姐納悶的是,這幾個月來她不斷地碰到和尚,到銀行領(lǐng)錢也會碰到和尚,到醫(yī)院也會碰到和尚,更夸張的是,有一次經(jīng)過寺廟的時候,竟然看到了一整車的和尚,他們也許正準(zhǔn)備去哪里念經(jīng)。姐姐為這種現(xiàn)象深感不安,她覺得這可能意味著所有的男人都對她不感興趣,而她對所有的男人也都不感興趣了。朋友甲對她說,和尚代表著禪,可能是你有禪緣。朋友乙對她說,和尚代表陽剛,至剛至陽,這意味著你身上有純陽之氣。姐姐把這個怪現(xiàn)象告訴我,我聽了哈哈大笑:“反正我覺得和尚出行太多,絕對不利于修行?!苯憬懵犃艘补笮Γ骸盎S停產(chǎn)的事,容我再考慮考慮。”

阿雄引來的市環(huán)保局工作隊伍浩浩蕩蕩駛進(jìn)了太極村。三個月后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姐姐載我到桃源洞燒烤。我們在桃樹下鋪開塑料布,擺上兩只一次性塑料酒杯,桃花開得正艷,一瓣桃花飄飄搖搖掉下來,正好落入姐姐的杯中。我笑了:“姐姐,你的前世一定是一朵桃花。我的前世肯定是一柄桃枝?!苯憬阈α恕;貋淼穆飞希粋€和尚直直朝姐姐走來,施了個禮:“這位女士,你的前世是觀音娘娘,請隨意布個禮吧?!闭f罷便將一個黃布袋伸到姐姐面前。姐姐聽了前半句面若桃花,聽了后半句如桃花凋謝,怏怏從手袋里拿出一張港幣丟進(jìn)黃布袋中。后來,姐姐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姐姐打電話給香港的老公,說想把化工廠停了,還在電話中朗讀了我寫的那兩句詩。姐夫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見不完的客戶,簽不完的單,他沒有時間讀詩,也沒有時間思考一條河的前世和今生,更沒有時間為一條河流淚:“你發(fā)瘋我才不會跟著你發(fā)瘋呢。這個廠投資多少你知道嗎?三億港幣!我看你趁早回香港逛街購物美容吧。阿雄那個狗崽子引來的環(huán)保局人員由我來擺平?!苯惴虻目跉鈹蒯斀罔F,不容姐姐分辯,“我負(fù)責(zé)掙錢養(yǎng)家,你只需貌美如花就好了,你瞎摻和什么!”

姐姐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對著電話吼起來:“廠里的工人全部是我的鄉(xiāng)黨!我小時候吃過東家的桃西家的李,我不能用甲縮醛毒死我的鄉(xiāng)黨!這樣死了會下地獄的!”姐夫在香港那邊嚎叫:“你要是敢停產(chǎn),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女人!”姐姐說:“我已經(jīng)吊銷生產(chǎn)執(zhí)照了,地也賣了?!苯惴蛱_暴怒:“你這個腦殘的女人,那么多錢怎么能說扔就扔?”聽電話那頭一片平靜,姐夫居然也瞬間安靜了下來:“你現(xiàn)在這么能干,敢拿這么大的主意,你就別回來了?!苯憬闫届o地掛斷電話,沖我笑了笑。

化工廠全面停產(chǎn),曾經(jīng)繁忙的車間只剩下灰塵飄蕩。高大的青灰色廠房像個被拋棄的老人孤獨地站在風(fēng)里,裝著甲縮醛的藍(lán)色鐵桶一字排開,等待著處理。這些以前裝滿鈔票的鐵桶如今變得一文不值甚至要掏空姐姐的腰包才能交清那令人咋舌的罰款。這個占地二百多畝、高峰時曾有三千多工人的大廠區(qū),如今只有老鼠出沒,車間里沒有了嗡嗡的生產(chǎn)噪聲及工人的粗嗓門,數(shù)十米高的大煙囪也沒有了煙柱毒龍一樣升起。那輛原先锃亮無比的凱迪拉克吃了無數(shù)太極村的塵土已變得蓬頭垢面,姐姐把它送給了鎮(zhèn)政府。姐姐拎著拉桿箱準(zhǔn)備回香港,這里的空氣不是她的,樟河水也不是她的,牛尾巴也不是她的,她心心念念的只不過是一個幻象。太極村已不是她的故鄉(xiāng),她的家在香港,她迫切要飛回香港去,她在香港的家已被另一個阿蓮占據(jù)了一年之久,不管清理巢穴的戰(zhàn)斗多么艱巨,她一定要回去,她已是香港的姐姐了,就讓香江水暫且代替樟河水吧。姐姐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條爛泥潭似的樟河水,順便摸了摸手袋里準(zhǔn)備好的那把刀子,從嘴角扯出一絲無聲的微笑。到時看情況,刀鋒送給別人或者送給自己都行。

責(zé)任編輯 鐵菁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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