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政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六十年代中期生于上海,祖籍浙江紹興。已在《中國作家》《鐘山》《天涯》等發(fā)表小說五百余萬字。作品多次獲獎并被多類選刊轉(zhuǎn)載。部分作品被譯介到法國、美國、日本等國?!犊謶蛛[私》《左手矛、右手盾》等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沿著大路走》《天空》《我愛陳三波》,中短篇小說《斑斕》《數(shù)年一現(xiàn)》《大學生大年的艷遇和奇遇》等?,F(xiàn)供職于浙江嘉興港區(qū)管委會。
……你一定是編的!白桃漲紅了臉,氣喘吁吁地說。
呂小海呵呵呵呵笑得開心,你說我編,那就算我編,但版權肯定不屬于我。他狡黠地把目光投向圍坐在會議室里的同事。
大家哄堂大笑,其中的方林明甚至說,白桃啊白桃,你應該謝謝你師傅才對,換了他,誰還能這么出口成章?
白桃哀怨地白了呂小海一眼。
呂小海故意不朝白桃看,他將手里的文件夾往桌子上■了■,說,剛才沈副市長來電話了,說他還有點事,正在路上,會議讓我們先開著。好了,大家都靜一靜了,今天會議有兩個議程,一是傳達一下市政府第128次會議精神,二是布置下階段的一些工作……作為市政府辦公室主任的呂小海搖頭晃腦地說著。
參加會議的都是市政府辦公室的成員,對于這樣的會議已經(jīng)司空見慣,所以盡管呂小海字正腔圓、中氣十足地傳達著文件,但座中真正聽的人并不多,要么裝作很認真地聽,事實上卻是腦子不知在哪兒飛,要么低下頭,把手機搞得像呂小海翻飛的嘴唇。白桃陷入了一片茫然中,顯然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那一幕中,她憤憤地想,怎么老是說我,我礙著他什么了?
在等著沈副市長來開會的過程中,大家原來都喁喁私語著,呂小海突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大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把眼睛齊刷刷地停留在他身上。呂小海樂了,說你們盯著我干什么?是不是等我說笑話。好,趁沈副市長還沒到,我給大家說一個。某個監(jiān)獄里有個犯人,老是想著越獄的事,吃飯想,睡覺想,都快把他想瘋了。有一天,到田里去勞動,他在路上看見了一只桃子,他靈機一動,想,莫非是上天在告訴他,讓他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趁管教一個疏忽,便悄悄地逃走了。可他很快就被抓住了。當管教問他怎么想到要逃跑時,他嘟噥著說,因為我撿到了一個桃子。桃就是逃嘛。管教笑了,那怎么又被抓回來了。犯人氣呼呼地說,都怪我運氣不好,誰叫我撿著的桃子是一個白桃子。這明擺著說,我這逃是白逃!……
呵呵!哈哈。嘻嘻……各種各樣的笑聲頓時在會議室淌來淌去,大家的目光都盯著白桃看。白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差點就哭出來了。呂小海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是說白桃,我說的是犯人白逃!他這一解釋,大家笑得更起勁了。
呂小海搔著頭皮說,白桃啊白桃,真是不好意思,我怎么會想到說這個笑話?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呂小海有些花白的腦袋一如既往地晃著,晃得白桃的心慌慌的……
在到市政府之前,白桃對呂小海是充滿了感激的,她這個已經(jīng)當了兩年幼兒園老師的女孩子,有一天,突然想到要報考公務員。她真的是心血來潮,事先沒有一丁點跡象表明她對公務員感興趣。當然,出處也是有的,那就是她的男朋友趙恩來。趙恩來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已經(jīng)當了四年的中學語文教師。他壓根兒不喜歡這個職業(yè),用他的話說來,那是在誤人子弟。他想方設法要離開教師隊伍,于是考公務員便首當其沖??上У氖?,趙恩來空有一腔熱情,連續(xù)報考了兩年市政府的公務員,都是名落孫山。他哀嘆道,考個公務員怎么會這么難!
白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說,誰叫你不用功!瞧你還是中文系畢業(yè)的!趙恩來就臉紅脖子粗起來,你以為是吃冰激凌啊,說得輕巧,你倒是去考考看。
白桃原本就是個不肯服輸?shù)娜?,叫趙恩來那么一激,她當即就跳起來,考就考,至少不會像你那樣,連個去面試的資格都沒有。白桃一考,筆試成績排在前二十名,順利進入了面試圈。趙恩來大跌眼鏡,想白桃一個師范大學文秘專業(yè)畢業(yè)的居然比自己厲害,一時他有些哭笑不得,老天爺老是和人開玩笑。有心栽花花不成P5077z0PDOI6DIGuHPHANVet6rgYVHdNW7fwPibtM/E=,無意插柳柳成蔭。
白桃存心是為爭口氣的,現(xiàn)在進入面試圈,等于是把趙恩來比下去了。然而真的進市政府當公務員,她心里也沒底,尤其是得知進入市政府十個面試人員中,基本上都是這次公務員考試的佼佼者,她心里不抱什么大希望。因此去面試時,她很放松,甚至當考官問她怎么想到報考公務員時,她把和男朋友打賭的事也說了出來,惹得考官們憋不住吃吃吃地笑。那次的面試考官中就有呂小海。他對白桃的印象特別深刻,當時為是否錄用白桃還有過一些爭議,是呂小海的一句至關重要的話讓別人住了口,當時他說,市政府以后要配備女性副市長,到時候讓我一下子到哪里去給她找女秘書?
白桃是后來才知道的,她對呂小海油然生出好感。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候替她說了一句話,她的整個命運都改變了。她沒有理由不對他肅然起敬。
進入市政府以后,雖然白桃并不由呂小海親自帶,但大家習慣上都把白桃當作呂小海的徒弟來看待,因此,白桃在市政府辦公室很受寵,在一般情況下,大家都讓著白桃。雖然辦公室里還有幾位女同志,但正兒八經(jīng)的女秘書只有她一個,她有資格對人指手畫腳,品頭論足。
呂小海在這個由縣改為市的小城市里,也算是一個響當當?shù)娜宋?,他原是知青,后來又上大學,當過教師,教育局副局長,鄉(xiāng)鎮(zhèn)的鄉(xiāng)長和黨委書記,再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起先大家一直以為呂小海應該是副市長的人選。在選拔白桃當秘書時,和他持不同政見者的人還說他在給自己挑秘書。但事實上,呂小海還是在原地踏步,而且沒有任何上升的跡象。
白桃是尊敬著呂小海的,從進入市政府辦公室的那一天起,她就把這種尊敬感帶過去了,但呂小海卻好像有意要破壞她的這種尊敬,比如她叫他呂主任或者呂老師,他馬上否定了,白桃,以后你要么叫我老呂,要么直呼其名,在辦公室,不用這么中規(guī)中矩的。白桃有些犯難,一下子居然不知道稱呼什么好,但慢慢地,看大伙都是老呂長老李短的,于是她也老呂老呂地叫開了,但在外人面前,她還是很有分寸感地叫他呂主任。
都說圈內(nèi)圈外是不一樣的,白桃在辦公室待了不到幾個月,關于呂小海的故事她已經(jīng)塞了一耳朵,有些想不聽也不行。這個時候,白桃才明白,老資格的呂小海之所以長時間得不到升遷,原因是他是一個犯過錯的人,他的錯就是喜歡女色。還是他當鄉(xiāng)長的時候,他就和當?shù)毓╀N社的一個女人有染;當某鎮(zhèn)黨委書記時,也傳出過緋聞,當時他妻子還特意跑到那里,和他狠狠地干了一架,把那個開著服裝廠的女老板臉也撕破了,還為此與呂小海離了婚。呂小海一下子出了名。
白桃初聽到這些,她像是一只跌進冰窖的小白鼠,從內(nèi)到外都透露出恐懼來。她暗暗跺腳,我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我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可她清楚自己是無法躲避開呂小海的,同在一片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告誡自己要小心。實際上,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白桃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呂小海并不像她所聽到的那么可怕,除了他的嘴巴油滑一點,實在看不出他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她領教了他對工作的認真和嚴謹。
市政府辦公室是一個相當繁忙的地方,但呂小??偸怯修k法讓別人看不出忙來。對于辦公室的任何一個人,他的要求都很明確,責任到人,如果是你的事,而你沒有完成的話,即使旁人有空,他也決不允許別人來幫你。如果別人幫了你,那么挨罵的人就不僅僅是你一個人,必定還有那個幫忙的人。他的口頭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而這樣的處事方式,白桃也是喜歡的,她自己也是一個挺干脆的人,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決不會拖泥帶水,如果沒有這一種風格,她是不會和趙恩來為賭氣考公務員的。
等到白桃工作滿一年的時候,呂小海作為領導和她談過一次話,呂小海把白桃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并且關上了門。白桃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坐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時,手腳微微地哆嗦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緊張,她想大概是那些傳聞在她腦子中生根發(fā)芽的結果。呂小海平靜地和她談了一年來對她的看法,有好的地方,也有不足的地方。聽到后來,白桃的腰板就坐直了,她一直以為呂小海是不會關注她的那些細節(jié)的,想不到他不但記住了,而且非常誠懇地提了出來。她的臉紅了。比如說,他談到了她對辦公室里其他三位女同胞的態(tài)度,那不是同事的口吻,那是領導對部下的要求,而她恰恰還不是領導。比如說,不能因為是個新同志,就對來市政府辦事的人一問三不知,更不能把事情推給別人……他一二三四羅列了好幾點,他還問,是不是有這事?
白桃的汗下來了,她承認呂小海明察秋毫,有許多她確實是無意識的,現(xiàn)在想想,的確存在問題。呂小海說,白桃,你現(xiàn)在不是幼兒園老師了,你是公務員,是秘書,你得把眼光放遠點!白桃把頭點得像松鼠偷吃松籽。
哎,白桃,你是不是很怕我?呂小海突然話題一轉(zhuǎn)問。
白桃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句,瞎說,我怕你什么?
呂小海的眼睛緊盯著白桃,你聽到點什么?給我說說看。
白桃慌亂不堪,她沒有料想到呂小海會和她說到這個敏感的話題,她胡亂地搖著頭說,也沒聽到什么,反正都是一些蜚言蜚語。我也不把它們當回事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呂小海用贊成的口吻說,好,做人當然得放出自己的眼光來。隨后他有些自嘲地說,白桃,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說我壞話?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抖摟出來?
白桃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說,呂主任,你放心,我白桃不會人云亦云的,我說過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呂小海說,有你這句話就好,記住,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白桃看得出來,呂小海對自己是有好感的。這種好感就是呂小海不止一次地說,以后我們政府辦會出大領導的,像白桃就是很有希望的。一是年輕二是女性。白桃常常讓他說得面紅耳赤。她還不大習慣被人當著眾人的面稱贊,而大家仿佛也習慣了呂小海對白桃的表揚,在他們看來,白桃是呂小海的人,如果沒有一層很特殊的關系在里面,呂小海會挑中白桃?
白桃找過呂小海,說,呂主任,求求你以后不要再這樣說我了,那多難為情?
呂小海不以為然地說,怕什么?這是明擺著的事實。誰要說,讓誰說去。這年頭還怕別人說話?豈有此理,連這點心理素質(zhì)也沒有,還怎么進步?
白桃讓呂小海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悶悶地退回自己的辦公室,看同事陰陽怪氣的目光。她的心顫抖了。她第一次感到,身在機關,遠比幼兒園復雜得多,幼兒園老師間的爭斗,在今天看來實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按照自己的脾性,實在是不大適合這里,可既然已經(jīng)來了,她真的沒有退路了,她想只能硬著頭皮上,自己能做到的就是,一是努力工作,盡量不露破綻,二是和同事們搞好關系。第一件事,可操作性強,但第二件事做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因為有個呂小海,大家對白桃總是顯得很隔膜。
白桃把心思全花在工作上,她想不努力也不行,政府辦畢竟不同于其他地方,最關鍵的是要寫材料,這是白桃的弱項,她得想方設法去攻克,為寫好文章,她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這就不可避免地冷落了趙恩來,趙恩來對考公務員已經(jīng)徹底喪失信心了,他不想再自討沒趣,要是再試再不中,那會讓白桃更加看不起了。他那段時間最擔心的就是白桃會不會飛掉。防止白桃飛掉的最好辦法就是對她嚴防死守,把她的業(yè)余時間據(jù)為己有。趙恩來幾乎每天一放學,就往白桃那里跑。
白桃本來就被那些材料搞得頭昏腦脹,現(xiàn)在讓趙恩來火辣辣地一攪,便對趙恩來不滿了,你這家伙,沒看見我正忙著嘛,還要來瞎摻和?她于是便把他從自己身邊趕走。
趙恩來是體會不到她的苦楚的,見她把他從她身邊趕走,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死活不肯離開。還要問白桃原因。白桃沒好氣地說,那么多的材料要寫,我哪來的空?
趙恩來作媚笑狀,我來幫你寫。
去去去,你以為你能呀!白桃很要強,她才不會讓趙恩來來插手她的工作。
趙恩來人是離開了,但心還掛在白桃那里,以前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因為明擺著他條件要好,可現(xiàn)在倒過來了,白桃去了市政府辦公室,那里的市面大著哩。孰輕孰重,已經(jīng)沒有懸念了。趙恩來不敢掉以輕心,因此動不動就打白桃的電話,給他發(fā)短消息。白桃氣壞了,索性關了手機。趙恩來愈發(fā)害怕,又打白桃家里電話,白桃也不接。趙恩來無措了,只得又一次尋上門來。你來干什么?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寫材料,需要清靜。
白桃不給趙恩來好臉色。趙恩來嬉皮笑臉地說,我想你了,難道不能來看你?是材料重要,還是我重要?白桃那時候沒這份心情,心情不好,說話是很容易傷人的,白桃與趙恩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一來二去,兩人吵上了?;饸舛歼€挺大,一個說,你給我滾開,我不想見到你!
不見就不見,你以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個小小公務員嗎?還沒當官,就跟我擺什么譜?去你媽的!另一個這樣說。
一怒之下,兩人發(fā)誓永不相見。戀人在這樣的時候是最容易走極端的,白桃和趙恩來就像兩只爭斗的公雞,各自梗著脖子走開了。趙恩來碰到煩事,找了一幫弟兄喝酒去了,借酒澆愁。白桃可不想讓朋友和家人知道這事,她去了辦公室,想靠寫材料來掩飾自己的痛苦。
夜里的辦公室很安靜,只聽得秋蟲在愁苦地鳴叫。白桃精神卻極度亢奮,趙恩來的身影在眼前翻飛。她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動,打出的卻是趙恩來,我恨你,恨你!枯坐了一會兒,白桃悲從心來,突然撲在電腦桌上號啕大哭……
呂小海注意到了白桃的情緒變化,盡管她什么也沒有說,但他從她的眉宇間看出了她的解不開的艾怨。像她這個年齡段的人,想掩飾自己的情緒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一舉手一投足,就讓人感覺到了與平時的不同。他曾悄悄地問過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難題?
白桃搖搖頭,說沒什么,真的沒什么。
呂小海開玩笑說,是不是寫材料寫煩了,又惦記著做老師的好了?
白桃羞澀地一笑,哪兒啊。
有一天,呂小海和朋友一起吃完飯,突然想到有一個材料還沒審閱,而這個材料后天市長要在會議上發(fā)言的,于是他折回到辦公室。等他看完出來,看到白桃辦公室的燈亮著。過去一看,白桃一個人坐在電腦面前,屏幕上空落落地散著幾行字,像是思路沒有理順的樣子。
呂小海說,白桃,像你這樣用功的人現(xiàn)在還真不多了。
白桃沒有想到呂小海會在這個時候來,她有些慌亂地說,有個材料,在家里寫沒頭緒,想到辦公室找些材料……
呂小海不想去戳穿她,他說,你再好好想一想,或許就有思路了,只是別搞得太晚了。他叮囑道,然后先走了。
白桃的腦子里一片混沌。她估算不到趙恩來這回也吃了秤砣鐵了心,不但人影子見不著,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過來。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僵,她覺得很茫然。她想自己也是意氣用事,純粹發(fā)一通火而已,即使是兩人鬧僵時說的狠話,+ighwuJHa6A026YnTLmv2MldbBtas1l+LVHi4WPQ+ww=也是激憤中的沖口而出,等到冷靜下來,她感到一點意思都沒有。有話好好說嘛,干什么要搞成這樣??伤豢戏?,她等著趙恩來來解開這個疙瘩,但趙恩來卻像失蹤了似的。
白桃心里那個氣啊,這時候,趙恩來的一些陋習便像雨一樣飄下來,淋得她全身都濕透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什么了不起,連考個公務員都考不上!你不理我,我還不想理你呢!
白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離趙恩來漸漸遠了。她對自己說,我再等趙恩來一個星期,假如這一個星期他還是不來找我,也不來電話的話,那么我們就徹底拜拜。
那一星期真的太難熬了,說她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一點都不為過,白桃就這樣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趙恩來,有時候她甚至產(chǎn)生了親自給他打個電話的沖動,但后來理智占了上風,我可不能這么賤,輕而易舉就投降了。到最后一天,她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從下班的那一刻起,她在趙恩來學校門口來來回回地走,希望碰到趙恩來,從而來個不期而遇,從而避免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山Y果卻叫白桃失望了,后來她又跑到趙恩來住的地方了,在那里等,一直等到晚上十點,還是沒有趙恩來出現(xiàn)。白桃心灰意冷,她怕冷似的縮緊了脖子 ,紙片樣地走回了辦公室。她不敢回到家里,生怕父母為她擔驚受怕。她坐在辦公桌前,一個人默默地流著淚……有一些東西從她的內(nèi)心剔除出去了。
此后的某一天,呂小海對白桃說,市里組織黨政考察團到江蘇考察,你去吧。
不是方林民去嗎?白桃脫口而出。
呂小海說,臨時調(diào)整了一下,方林民有其他任務。
呂小海一走,方林民從外面進來,當著白桃的面,陰陽怪氣地說,到底還是白桃有水平。
白桃心里很委屈,不爭氣的眼淚突地下來了,她發(fā)脾氣說,我也不想去,是呂主任叫我去的,我有什么辦法?
方林民沒有想到白桃會當場發(fā)作,他吃驚地說,我又沒說不準你去,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白桃不依不饒地說,我礙著你們什么了,都要和我過不去,我不去了。
方林民嚇壞了,他對白桃作揖說,我的姑奶奶,你就當我放了一個屁好不好?
白桃跟著考察團去了江蘇。到了那里,幾天松散地轉(zhuǎn)悠下來,心中淤積著的一些郁悶漸漸地釋放了。尤其是到了長江邊,面對浩如煙海的江水,她有種幡然省悟的感覺。她想,我都在干些什么啊,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沒有道理!她有點感激呂小海,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找個機會讓她來放松放松,的確是一劑良藥。她的心情豁然開朗。這時候,呂小海的短消息也發(fā)來了——做個三好生,吃好,睡好,玩好!
白桃馬上就回復了,正做著哪,不止三好,還有一好,想好!短消息發(fā)出后,白桃突然意識到什么,有些臉紅。她也搞不懂自己會用這個詞,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馬上補充發(fā)一條,確切地講,應該是做到了四了——吃好了,睡足了,玩夠了,想通了!
呂小海那邊卻再沒有短消息回過來。
呂小海有一天下班前打來電話,說,白桃,你晚上來一下,有點事情。
白桃的腦子“嗡”的一聲,就像有成百噸炸藥在自己的腦中炸響,她心慌意亂地站起了身,卻忘了手中還抓著電話機。電話機被她拉得像小丑一樣跑。
呂小海聽到了那些奇怪的聲音,便不解地問,你晚上有其他事?白桃從慌亂中醒過神來,說沒事。
那就八點鐘吧,到我辦公室。
呂小海的聲音消失很長時間了,白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她警惕地朝四周一瞄,見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一顆心悄悄地塞回到胸腔。
呂小海是什么意思呢?白桃百思不得其解,他在暗示我?在向我索求?他求什么呢?這樣想著白桃臉又紅了。她不可能不朝這方面想。一是呂小海流傳已久的好色緋聞,二是呂小海在日常工作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對她的呵護。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呂小海憑什么要對白桃好?真的因為她長得漂亮?
其實白桃是有自知之明的,她遠談不上漂亮,臉形過長,過瘦,這在講究精致的年代里是個大忌,因為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很生動。如果有點吸引人眼球的話,那就是她的身材不錯,因為從小就熱衷于舞蹈,胸部發(fā)育得比較完美。在她看來,一定是自己的青春和誘人的身體打動了呂小海。
白桃暗暗有些好笑,想不到見過世面的老資格的呂小海居然會對自己感興趣。對呂小海,她早沒了害怕,一年多的時間處下來,他非但沒有給她風流倜儻的感覺,相反卻是一副苦大仇深、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樣子。想到先前聽到的那些關于他的桃色新聞,她覺得匪夷所思,好像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嘛。
白桃對呂小海有些捉磨不透,在她的印象里,好像還沒有呂小海主動邀約她晚上到辦公室。一般情況下都是她的分管領導方林民交待她工作。難怪她要想入非非??既胧姓k公室,特別是聽說了呂小海的大力舉薦,白桃和趙恩來特意備了一份禮品上門去謝呂小海,呂小海堅辭不收,說接下來咱們都是同事了,完全不必這樣客套的。禮品送不進,白桃過意不去,又擺了酒席請呂小海喝酒,呂小海說,我不喜歡喝酒,免了吧,你白桃努力工作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因為這個,白桃老是覺得自己欠了呂小海一份情,也總想著回報。
老實講,呂小海假如在她剛進來的時候,就對她采取行動的話,她會堅決不同意的,但現(xiàn)在情況有了一些變化。這變化在于白桃對呂小海有好感。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沒有一點背景和靠山是絕對不行的。大家都說呂小海是她白桃的靠山,她也默認了。她想不承認也不行,憑什么呂小海要對你白桃這么照顧?她后來也尋思過,呂小海為什么要不遺余力地幫她?這沒有別的,他只是想得到她。她沒有別的報答他,能夠給的,也只有自己的身體。然而,白桃是不會投懷送抱的,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等待著呂小海提出來,她估計呂小海會提出來的。這可以從他的言行舉止里看出來。
然一俟呂小海真的提出來,她還是感到了恐慌,她估計不到呂小海會這么直截了當。把約會當作了布置工作。她咬咬牙對自己說,頂住,這其實沒有什么可怕的。呂小海找他談話時說過,進了這扇門,就得準備向上了,說得時髦一點就是拿破侖的一句名言:不想做將軍的士兵,絕不是好士兵。而她想進步,沒有呂小海的提攜是萬萬不行的。她深諳此理。
那個晚上,白桃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了。她不是處女了,完全沒有必要裝腔作勢的,何況面對的本來就是一個想報答的人。八點整,白桃敲了呂小海辦公室的門。呂小海已經(jīng)在那里了,看到白桃,他對白桃說,等會兒趙恩來要來,陸志平和程明也要來。你就待在里間,不要出來。白桃猶如當眾讓人剝了褲子似的滿臉通紅,她嚅囁著說,呂主任,你什么意思我聽不懂。呂小海瞥了她一眼,一下子和你也說不清,你耐心坐會兒吧。陸志平、程明馬上就要來了,趙恩來也快來了。
白桃全身的汗像水一樣流淌著,腦中一片空白。趙恩來會來,她沒有這個思想準備,他來干什么?陸志平和程明還好解釋,他們兩個副主任,可能是呂小海召集他們開會或商量工作。那么趙恩來呢?他來肯定是和我有關。他想干什么?白桃警惕起來。
這時候木樓梯嗵嗵嗵地響了,接著傳來陸志平的大嗓門。
呂小海說,你跑里邊去吧,把門關上。呂小海的辦公室是一個套間,有臥室,也有衛(wèi)生間、接待室。白桃依言進了臥室。
不一會兒,陸志平和程明上來了,他們嘻嘻哈哈地說笑著。白桃忐忑不安,她一點都不清楚呂小海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們談了一會兒,響起了敲門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來,是趙恩來的。
呂小海對趙恩來說,我之前已經(jīng)電話跟你聯(lián)系過了,關于你和白桃的事,我勸說你好多次,讓你們和好。可你非得要見面說。你想說什么,就全都說吧,反正我們?nèi)齻€主任都在這里,也可以說是代表組織了。趙恩來說,我當然相信組織,不相信,我不會跑來尋你們的,你們要替我做主啊。
屏息凝神聽著的白桃的心一下升到了喉嚨口,她如坐針氈。
白桃才當了多長時間的公務員,她突然不理我了,要把我從她身邊趕走。我們都快到談婚論嫁的程度了,她這樣做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這個教書匠了?……我覺得她這個人有問題,我現(xiàn)在不奢求什么讓她回心轉(zhuǎn)意,我只能找你們,請組織出面幫我調(diào)查調(diào)查她的作風問題,她是不是跟我相處同時,有了別的男朋友了……白桃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這時候她想沖出去,狠狠地咬趙恩來幾口。這個男人也太窩囊了,他怎么能這樣?不僅把他和她的隱私當作蔬菜一樣販賣著,還憑空質(zhì)疑她的人品??伤嬲]自己,不能出去,一出去,就說不清了。她恨得牙梆子發(fā)癢地聽趙恩來哭訴。她還聽到了趙恩來“撲通”跪地的聲音,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趙恩來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也罵了白桃許多,然后走了。白桃聽見呂小海嘆了一口氣,對陸志平和程明說,你們走吧。
呂小海敲敲門,白桃把門打開,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呂小海說,我早就發(fā)現(xiàn)你們之間的感情出現(xiàn)了問題,有意幫你們和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可是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這事怪我了。
呂小海的話說到白桃的痛處,她忍不住哭起來。她哭著哭著,腿一軟,歪倒在呂小海的肩上,呂小海把她扶到椅子上,說,別這樣……白桃哭得更厲害了。
白桃特意找了趙恩來,開誠布公地談了一次,說兩人的關系肯定是到此為止了,如果一味糾纏,那是連朋友也做不成了。趙恩來沒有料想到是這么一個結果,昔日情景歷歷在目,更感到白桃的好。他抱著白桃的腿不肯松手。
白桃說,趙恩來,你就不能男子漢大丈夫一點?
趙恩來無奈地松開了手,站起來時,他發(fā)了狠,不知哪兒弄來一塊石頭,把自己的左手砸得血肉模糊,中指當場就斷落了。
白桃嚇得暈了過去。醒來,還是那句老話:分手!她覺得趙恩來真是做作,為何不一上來就這樣?而且她不喜歡行為過激的男人。那是沒底氣的表現(xiàn)。
趙恩來冷笑著說,好,你這樣絕情,我會叫你后悔一輩子的。
白桃面無表情地說,趙恩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沒有了對趙恩來的牽掛,白桃意外地發(fā)現(xiàn),原來日子還是可以隨心所欲地過,她活得很自在,工作上也得心應手的,這時候,她已經(jīng)是秘書二科的副科長了。那段時間,是她最輕松的日子。她一直納悶的是:她有些看不懂呂小海了。因為她固執(zhí)地以為,呂小??蠋退?,是因為喜歡她,喜歡她,是因為想和她上床。那次白桃已經(jīng)存心存意把自己獻給呂小海了,呂小海也有這樣的機會,就在他辦公室的臥室內(nèi),那時候,她哭得天昏地暗,內(nèi)心特別特別地虛弱,很希望呂小海能攬著自己的腰肢,說些安慰的話,然后順理成章地倒在床上,成就一番美事。于她,是完成一項任務,當然也是身心得到一次梳理,于他,則是一個目的的達到。兩全齊美,兩心相悅。誰知,呂小海卻和她說他的故事,說婚姻的重要性,他舉例說,千萬別像我,把婚姻當作了愛情。
呂小海的那點故事,白桃當然是知道的,因為流傳甚廣。呂小海上大學了,家里幫他找了一個同村的姑娘成親。理由是由妻子來照顧他年老體弱的父母。他畢業(yè)后,有了出息,想結束這段婚姻,女的死活不肯。呂小海犟,想來硬的,哪知女的比他更硬,他剛把女朋友帶進家,女的就喝了甲脘鱗劇毒農(nóng)藥。人是救過來了,卻落下了殘疾,兩只眼睛近乎失明。女朋友怕了,離開他走了。他不想身敗名裂,乖乖地回到老路……但那時候,白桃沒心思聽這個,別人的故事,對她來講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自己的才是刻骨銘心的。呂小海說完,把白桃送出了辦公室,在大樓門口,朝她揮揮手,說振作精神,你可以輕裝上陣的。那架勢,是領導吩咐。白桃咬咬牙跑開了。
以后也有機會,但白桃發(fā)不起興致來,那天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如果他拒絕,自己會自討沒趣的。她老是懷疑著。和趙恩來分手后,她變得疑神疑鬼,行動也小心了,像是受了什么牽扯。有時候,她也笑自己,草木皆兵,這么神秘干什么?
那天,辦公室為方林民擺酒席,祝賀他到某鄉(xiāng)鎮(zhèn)任職,雖是一個宣傳委員,但已經(jīng)把方林民美得屁顛屁顛,一喝酒,更是口氣大得上了天,說凡是到他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務必要找他,不找他就看不起他方林民。方林民可能在辦公室里受夠了氣,因此在酒桌上,他借機裝瘋賣傻,大肆抨擊他看不慣的人和事,有些話就說得很過頭。呂小海聽不入耳,借口有事,先走了,接著又有人走了。白桃也想走。
方林民大著舌頭說,其他人都可以走,就是白桃不可以走。呂主任會講笑話,我也會講,只是沒他講得好,不信,我也可以給你講一個。方林民的手雞爪一樣舞動著。白桃貓到了洗手間,然后悄悄地開溜了。
那時候是春天,喝了一些酒的白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口也干得很,特別想喝茶,也特別想和人說話。她想也沒想就打了一個電話給呂小海。問他在哪里?呂小海說在辦公室。白桃說,我不信,你老是說自己在辦公室。我就在你樓下,怎么看到你的辦公室暗著?那邊遲疑了一下,然后說,我在去辦公室的路上。白桃暗笑,想?yún)涡『R灿性~窮的一刻。她的語氣變得調(diào)皮起來,我還是不信,你說幾分鐘到?呂小海說,三分鐘。你在樓下的話,我馬上可以看見你了。白桃的臉紅了,抑或說本來是紅的,現(xiàn)在變燙了。其實,我也在往辦公室趕的路上。她說。呂小海哈哈大笑。呂小海一笑,她的心一動,她連忙喚了一輛出租車,飛快地趕往了辦公室。
呂小海先她在辦公室里了,她敲開了他的門,然后喝水,聊天。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話題從時事轉(zhuǎn)向生活,又從生活轉(zhuǎn)向辦公室,方林民這種小人,怎么能說那樣的話?她忍不住氣憤地說。
呂小海阻止她道,白桃,別說這個,說這個沒意思。我們說點愉快的事。
什么是愉快的事?白桃問。白桃想自己這時候自己的挑逗意味有點濃,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了,有存心想犯點錯的意圖。
呂小海說,我和你說個笑話吧,有一天,女友審男友,問他到底愛過多少次?男友說,其實也不多,不是說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學校嗎?我還不跟別人一樣,入托、進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碩士、博士,一直讀到博士后,現(xiàn)在遇到你,我終于找到了“用人單位”啦!
白桃哈哈大笑。但旋即她就想,呂小海為什么要說這個笑話?他是不是話中有話?呂小海給白桃添水時,白桃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呂小海抽了一下沒抽動。他看了看白桃,白桃站起來,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他的嘴。呂小海害怕似的想推開,白桃把他抱得緊緊的,她囈語一般地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白桃經(jīng)歷過后,才知道呂小海的好,呂小海出神入化的表現(xiàn),叫白桃欣喜萬分,他面若桃花的樣子,和平時的嚴肅和呆板判若兩人。她原先還在擔心呂小海會沒有激情的,可超出想象的收獲,讓她如癡如醉。與趙恩來分手后的郁悶一掃而光。
那個夜晚,她很想抱著呂小海一起入眠的,但呂小海反對,呂小海說,我不想一錯再錯了。
白桃嘟著嘴親了他一口,好好好,我聽你的還不行?回家后,她真的一夜無眠。她把呂小海盤算來盤算去,就像在打量一件寶貝。在這一點上,她感到應該感謝方林民,如果不是他的胡言亂語,也就不可能有后面的故事,這世界就這樣,任何事都是陰差陽錯。
白桃發(fā)現(xiàn)有些離不開呂小海了,一看到他,就耳熱心跳,戀愛的感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滿心以為呂小海用不了幾天,會和她重溫舊夢,再一次同沐愛河。但呂小海卻好像在拒絕著她,因為他不是借口沒空,就是告誡她收心。
白桃氣壞了,這愛怎么可以忍受呢,一忍受,那真是比死還難過。白天,她做夢都想跑到他的辦公室和他說說話,就是不說話,看看他也是好的。但呂小海警告她,白桃,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意氣用事。她賭氣地說,我當然不是小孩子才一本正經(jīng)和你說正事,我想和你好。
呂小海氣急敗壞地說,你毛病啊,你不知道我老婆的樣子?呂小海的老婆白桃很清楚,她還偷偷去看過,果真是一個戴著墨鏡的殘疾人。
正因為你老婆這樣,我才要和你好!白桃想看呂小海的窘相,看他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她就高興。
呂小海重重地嘆出一口氣,白桃,你收了這個心思吧。你不知道的,有空,我會告訴你的??磪涡『I袂槠萑坏臉幼?,白桃心里也不好受。她不想再去逼他。她紅了眼睛說,我又沒逼你娶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經(jīng)歷過酣暢淋漓的性愛,白桃從肉體到靈魂都想得到了呂小海的撫慰,呂小海卻無動于衷的樣子,白桃恨不得跑到他家里,捆著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拉。
不能約會,白桃就給呂小海發(fā)短消息。
呂小海說,白桃,你要理解我。
理解你什么?
我有我的難處。
你有什么難處說給我聽!
現(xiàn)在我不說,以后會說給你聽的!
……
后來,看白桃短消息發(fā)得勤,呂小海索性連回也不回了。
白桃暗暗生悶氣,你不理我,我還不理你呢!這時候,有一個變化叫白桃目瞪口呆。本來市府辦最受氣的是方林民,方林民走了以后,反正什么大小事兒,該譏笑、該諷刺挖苦的多半會輪到她。白桃也不清楚這角色怎么會落到自己的頭上。白桃追著問呂小海怎么回事?呂小海說,這陣子你千萬別鬧,有大事哩!
大事是市里的幾套班子換屆,主要領導都換了。接著是各部門的。鬧哄哄的,有好長一陣子。白桃都沒時間去思考為什么會在辦公室里受冷落的原因。那批同事,也個個是變色龍,看到白桃受欺,也趁機欺侮她。一時,有墻倒眾人推的感覺。白桃心灰意冷,覺得這是呂小海趁機不理她的一個借口。你想叫我老爺自退堂?沒門兒!我會死盯著你不放的!她也和呂小海較上了勁。別人越不把她當回事,她愈發(fā)努力工作。
時間飛飛地又過去了幾個月,有一天,呂小海召集辦公室開會,討論一個議題,是市委那邊來了一個新的副書記,她想要個秘書。他準備把白桃推薦過去。市委辦不是有個女秘書小唐么?大家都很奇怪。
呂小海說,有機會輸送人才,為什么不做呢?大家恍然大悟。
白桃自己卻不想去,說做慣了市府辦的活兒,也不想離開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呂小海做她的思想工作,說白桃,最近你老毛病又犯了,這里不是你的幼兒園。是不可以討價還價的。
白桃說,叫人家想去的人去好了,反正我不稀罕。
呂小海哼了一聲,說,你以為你很了不起??!人要有自知之明。
白桃不樂意地說,我是不想離開你。
呂小海笑了,你不離開,是不會知道外面的世界的。
白桃去了市委辦,跟著新來的副書記陳芳芳。陳芳芳說,小白,你們呂主任真有趣,我還沒到位,他就千方百計推薦你。她告訴白桃,呂小海是她大學的同學。白桃恍然大悟,想?yún)涡『榱俗约?,把一切該動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心里不由一熱。她馬上發(fā)短消息給呂小海,說,我懂得你的心了。呂小?;貜驼f,知道就好。
白桃跟著陳芳芳副書記很忙碌的時候,有一天,陳芳芳對白桃說,小白,你幫我問問市府辦,問清楚呂小海住哪個病房,我要去看看他。白桃大吃一驚,她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反問了一句,你說是呂小海生病了?陳芳芳肯定地說,對,就是你們呂主任。不會吧,前幾天她還給他發(fā)過短消息。他說正忙著考試呢。她也聽說他在復習迎考去美國讀書(處級干部培訓班)的考試。她還說,你想溜,沒門兒!他回話說,有,肯定有門兒,是窄門兒。她飛紅了臉。有的,當時她想歪了。或許他正是這樣想的。她當即就癡呆了。
呂小海得的不是小病,是大病。肝癌晚期。他原本就有肝病,半年前,病情加重。醫(yī)生說他沒幾個月好活了。去看他的人絡繹不絕,各種表情都有,只有白桃,站在呂小海的病床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眼里滿是悲哀??伤桓铱蕹鰜恚乱豢?,會泄露她內(nèi)心的秘密。有一個夜里,她實在憋不住,悄悄去了呂小海的病房,她把頭蒙在呂小海的被窩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白桃紅腫著眼睛問。
呂小海說,我不是和你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嘛。現(xiàn)在,不是告訴你了嗎?嗨,你待在陳書記那里還可以吧?
白桃點點頭。
來,說點愉快的。呂小海說。
白桃說不出話來,她只會掉眼淚。
呂小海嘿嘿笑著說,你不說,那我說,到了那邊,我就沒說話的權力了,白桃,有些話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一見你,我就喜歡你了。我這個人就這樣,一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不顧一切地去追。如果沒有這個病,我想我會和你在一起的。我為什么躲著你?我怕不顧一切和你結婚。和你一結婚,那就把你害慘了。我高興我克制住了……在機關,你得掌握要先揚后抑、然后再揚這樣一個循序漸進,呈波浪形前進的過程,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欲擒故縱……呂小海牽動了一下嘴角,大概病痛又襲來了。白桃連忙阻止他說下去。
呂小海在醫(yī)院待了不到三個月就溘然去世了,臨死前,他對自己的女兒說,以后等你長大了,一定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女兒并不懂她的意思,但她還是哭著說,我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我什么時候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幾年后,白桃成了這個城市的一個副市長,她還是獨身。這個獨身的女市長很有魄力,平時言簡意賅,從不輕易表態(tài),一出口,卻是一言九鼎,她的口碑非常的好,大家都認為她還有上升的空間,在眼下這樣一個時代,優(yōu)秀的女干部真是太鳳毛麟角了。白桃空下來的時候,會在家里做飯,做完后,她會擺兩副碗筷,一副自己用,一副給呂小海。她吃時,會習慣性地喊一聲,小海,來,吃飯了。在吃的過程中,她會嘮嘮叨叨地向他訴說工作中的煩惱。講得激動時,她就伏在桌子上哀哀地泣哭,有時候也會有笑聲傳出。等到吃完,她就說,小海,吃完了,給你泡杯茶怎么樣?哦,對了,來個笑話提提神。
當然,這個秘密也并不是誰都不知道,至少她家的貓是知道的,她養(yǎng)了一只虎皮斑紋的貓,每當白桃說完話,貓就會喵喵地叫幾聲,好像在說,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責任編輯 曉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