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163-212），字文若，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jīng)顯示出了非凡的才干，所以南陽何颙不禁盛贊他乃“王佐才也”[1]。他后來成為曹操麾下第一謀士，為曹操成就霸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從勸說曹操要“深根固本以制天下”，到力主“迎天子都許”[2]；從官渡之戰(zhàn)中激勵曹操斗志，使曹操明白“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3]，到戰(zhàn)后勸曹操乘勝追擊，掃蕩河北；從出謀劃策，主持政務(wù)，到薦舉人才等等，均有荀彧“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不世之功。此乃曹操之所以能戰(zhàn)勝群雄，統(tǒng)一北方的重大原因之一，重大推力之一。但也正是這樣一位屢立奇功，被曹操視為“吾之子房”[4]的人物，最終卻僅僅因為反對曹操進爵國公、加九錫一事，而被后者所逼，最終“以憂薨”[5]，年僅五十。我們不能不說荀彧的結(jié)局甚為悲慘。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qū)е铝怂娜松瘎∧?？本文試從四個方面進行探討。

一、動蕩的時局決定了荀彧對政治集團的依附性

東漢末年，王朝統(tǒng)治腐朽，階級矛盾激化。一方面是廣大農(nóng)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痛苦生活，紛紛揭竿而起，爆發(fā)起義；另一方面是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層出不窮的勾心斗角和權(quán)力爭奪，形成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不僅民不聊生，而且像荀彧這樣的世族名士的政治、經(jīng)濟利益也受到極大的沖擊。他們生活已被打亂，急迫地希望盡快結(jié)束這種動蕩的局面，找到一條能謀求生存、施展才華的出路。但無奈的是，他們手中沒有軍隊，也沒有權(quán)勢，既不能像軍閥一樣割據(jù)一方，也不能像貴族那樣擅權(quán)一時，更不可能參加到其對立面的農(nóng)民階級的斗爭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不得不選擇一個自己認(rèn)為可以“成大業(yè)”的人，在為之效力的同時，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但我們要認(rèn)識到，此時名士所選之人必為割據(jù)一方且有實力的軍閥。因為“此特求賢之急時”[6]。這些軍閥固然歡迎名士的到來，希望這些才能之士能為其獻計獻策，壓倒異己；但他們并未把名士真正敬為師尊，而是將其控制在自己手中，凌駕其上。如果名士有令其不滿者，就很可能遭到責(zé)罰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如袁紹在向南方進軍時，謀士田豐為其獻策，而袁紹不從，反而“以為沮眾，機系之”，將田豐囚禁起來。后來袁紹戰(zhàn)敗，又自稱“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7]，反而將田豐處死?？梢?，當(dāng)時的名士也只是某一割據(jù)政權(quán)的附屬。他們沒有自主權(quán)，生殺權(quán)柄都掌握在控制他們的軍閥手中。

當(dāng)然，荀彧也不能例外，只能選擇依附于曹操。雖然曹操在諸多方面都聽取了荀彧的建議，并贊美荀彧“謀殊功異，臣所不及也”[8]，但他并非將荀彧放在與自己同等的位置。在曹操心目中，不管荀彧如何智慧超群，勞苦功高，仍舊是自己的下屬，其生死決定權(quán)依然在自己手中。因此，荀彧這種隸屬性使他根本沒有自主權(quán)，就連自己的生死也無法做主。如果自己能順應(yīng)“上級”的意思，那么他還可以“保性命之期”，否則就只能聽?wèi){發(fā)落。荀彧是有個性、有主見的人，他顯然屬于后者。因此，這種動蕩的時代和名士這一特殊的身份，決定了荀彧只能依附于某一政治集團，沒有自主權(quán)，并最終造成其人生悲劇。

二、荀彧根深蒂固的忠漢思想是其人生悲劇的最大癥結(jié)

荀彧是一個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人，所以有著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當(dāng)然，這里的“君”自然是指漢朝皇帝，史稱荀彧“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9]。也正是由于有這樣一種希望重新振興漢室的想法，所以荀彧最終選擇了棄紹從操。雖然袁紹“待彧以上賓之禮”，但荀彧以為紹不以漢廷為意，多有僭逆之舉，并“度紹終不能成大事”[10]，故棄而不顧。曹操卻在反董斗爭中表現(xiàn)出堅定的決心，讓荀彧頗為贊許；加上荀彧認(rèn)為曹有雄略，有拯救漢室之力，所以他最終作出投靠曹操這一重要決擇。

在跟隨曹操以后，荀彧更是盡忠盡責(zé)，為操出謀獻策，推薦人才。在他的心目中，助操打敗群雄，獲得勝利，就是為漢天子掃除亂軍，平定天下。也就是說，助操乃是忠漢。但他這一想法錯了。曹操最初在討伐董之時是有匡佑漢室的想法，但隨著他對漢廷現(xiàn)狀的進一步了解，以及其實力的進一步增強，他的政治野心也就進一步膨脹，并不滿足于僅為人臣，而是希望自己也能稱王天下?？墒擒鲝南敕▍s從未改變過。他認(rèn)為操興義兵是為“匡朝寧國”，理應(yīng)“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11]。所以當(dāng)董昭等人說曹操應(yīng)進升爵位為國公，賜予他象征朝廷威儀的九錫時，這位忠實的漢臣便立即說出了“不宜如此”的話。曹操“由是心不能平”[12]，二人從此失和。曹操此時已充分地認(rèn)識到他的這位“子房”與他并不是同道中人。他絕不能讓這樣一個一心為漢室的人留在自己的身邊?？梢?，荀彧被曹操逼上絕路，正是由于其忠漢思想為曹操所不能容而鑄成的悲慘結(jié)局。

三、荀彧率直的性格特點也促成了他的人生悲劇

荀彧是一個待人率直、講求原則的人。這一性格，從《三國志·荀彧傳》中不難看出。這樣的性格使得荀彧能伸展才華，為曹操所重。每當(dāng)曹操有何疑難之處詢求荀彧的意見，或荀彧自己認(rèn)為有何不妥時，荀彧都直言不諱地向曹操進言。在反對曹操進爵國公之前，荀彧所進之言多未觸怒曹操。他也因此排除阻礙，將正確的謀略進達曹操；而曹操也倚重荀彧，屢建奇功，終成霸業(yè)。

然而，這樣的性格也有極大的負(fù)面影響。荀彧在曹操進爵國公、加九錫之事上，仍表現(xiàn)出直率與堅持原則的一面，以“不宜如此”直接回絕董昭，自然招致曹操的嫉恨。如果他能隱忍不發(fā)，而像董昭那樣與世沉浮、像賈詡那樣“權(quán)以濟事”[13]，明哲保身，一味地迎合曹操，興許還不至于遭此劫難。試想，像荀彧這樣聰明的人會不知道曹操的想法嗎？肯定不會，況且他還親眼目睹了曹操是如何對待禰衡、孔融等名士的。但是他那種堅定的信仰和坦誠率直、講求原則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像董昭、賈詡之流，隨波逐流，而是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這就導(dǎo)致了他被曹操所逼，未能善終。因此，荀彧的這一性格特點是導(dǎo)致其人生悲劇的另一重要原因。

四、曹操“寧我負(fù)人，毋人負(fù)我”的處事觀直接導(dǎo)致荀彧的人生悲劇

曹操“寧我負(fù)人，毋人負(fù)我”的處事觀早在他起兵以前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裴注《三國志·武帝紀(jì)》引孫盛《雜記》記載道：曹操在逃奔途中，因誤認(rèn)為呂伯奢家人圖害己，因此殺死呂氏一家。但當(dāng)他后來知道自己錯殺以后，竟然“凄愴曰：‘寧我負(fù)人，毋人負(fù)我！’”[14]在此之后，他這種荒誕的處事觀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有所加強。比如他誅殺孔融、處死華佗、賜死崔琰、罷免毛玠等，都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他的這種處事態(tài)度。而荀彧之死，也與他的這種極端個人主義緊密相關(guān)。

荀彧作為曹操手下的一號謀士，“行義休整而有智謀”，又“好推賢進士”[15]，其功勞是時人有目共睹的，曹操對此也感受頗深。但對這樣一位在當(dāng)時曹營中德高望重、立功無數(shù)的謀臣，當(dāng)觸犯到自己切身利益時，曹操照樣不會有絲毫手軟。當(dāng)?shù)弥鲝磳ψ约哼M爵魏公時，曹操認(rèn)為荀彧有負(fù)于己：他給了荀彧身份、地位、名望，自己的好事卻遭到荀彧的阻撓；既然你荀彧對我不義，就別怪我曹操對你不仁了。從事實來看，曹操最后干脆地“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16]，并給荀彧送去一空食品盒，示意一場空，使荀彧憂懼自殺而死?？梢?，曹操最后對待荀彧的態(tài)度仍然是其一貫的“寧我負(fù)人，毋人負(fù)我”處事觀使然。

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荀彧的人生悲劇，既與東漢末年特殊的歷史大背景和名士這一階層的特殊性有關(guān)，也與荀彧的個人因素及其上司曹操的處事態(tài)度有關(guān)。荀彧的不幸是多種原因合力的結(jié)果，倘若缺少了其中任何一個因素，他的人生命運或許就會有所改變。

注釋：

[1][2][3][4][5][10][11][12][16]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十荀彧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

[6]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一武帝紀(jì).

[7]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六袁紹傳.

[8]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十荀彧傳注引彧別傳.

[9]范曄.后漢書[M].卷七十荀彧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

[13]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十賈詡傳.

[14]陳壽，裴松之.三國志[M].卷一武帝紀(jì)裴注引孫盛雜記.

[15]司馬光.資治通鑒[M].卷六十六漢紀(jì)五十八.建安十七年十月.北京：中華書局，1956.

作者：西華師范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南充）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