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7歲的西麗·娜沙特來到了洛杉磯學習藝術。5年后,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fā),她與家鄉(xiāng)失去了聯(lián)系。等到她再一次踏上故土已是1990年。那一次的返鄉(xiāng)之旅對她觸動非常大,兒時記憶里的伊朗雖然由國王統(tǒng)治,但卻是個開放多元的世俗社會,人們有選擇宗教的自由,而眼前的這片土地已由神權政體替代,人們被迫遵循嚴苛的伊斯蘭教法,尤其是婦女們都被迫戴上了頭巾和黑紗,“有點類似你們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娜沙特在訪談中對記者說。
整個80年代,娜沙特都待在紐約,她嫁給一個韓國藝術家,經(jīng)營一個名為“藝術和建筑”的店面,但那10年里她并沒涉足藝術。當時的紐約是全世界年輕藝術家的波西米亞天堂。他們蝸居在格林威治村和蘇荷區(qū),平時互相串門交流想法,而點綴在其中的是數(shù)百家畫廊,期望能從一群其貌不揚的人中發(fā)現(xiàn)天才。
如今許多成名的中國藝術家都曾在那里居住過,她認識的就有蔡國強和一個如今留著大胡子的胖子。采訪前她剛從胖子家里出來,兩人似乎在藝術上有相當程度的共鳴。
也許是由于身邊有太多世界上最有才華的藝術家朋友(安迪·沃霍爾算是一個),娜沙特一直不敢將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押在藝術上。她告訴記者自己在學校里就不是個好學生,到了紐約后更是沒有信心,而在她看來,“如果你才華平庸,那么壓根兒就不要搞藝術,因為這一行只有最棒的才有機會出頭?!?/p>
回鄉(xiāng)經(jīng)歷促使她開始“思考作為藝術家的自己”,之后幾年里,她更是頻繁回到伊朗,直到1996年,政府宣布禁止她入境,她正式成為一名流亡藝術家。
可就在1995年,憑借其標志性的在黑白影像上書寫波斯文的系列作品《阿拉的女人》,娜沙特躍升至國際舞臺,這就像她一貫相信的:“藝術家并不是學校教出來的,而是生活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彼f她終于找到自己的“niche”,這個詞本身是一個商業(yè)用語,通俗的解釋是更窄地確定某些群體,這是一個小市場,并且它的需求沒被服務好,或者說“有獲取利益的基礎”。
1999年,她的影像裝置作品《狂暴》 (Turbulent)榮獲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她逐漸把創(chuàng)作方向轉(zhuǎn)入電影藝術領域。其電影作品的代表作是2009年一舉摘下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銀獅獎的《沒有男人的女人》。該部作品改編自伊朗作家帕西普爾的長篇魔幻寫實性小說,講述的是1953年4個伊朗女人追尋反叛傳統(tǒng)的生活經(jīng)歷。
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如果再接觸娜沙特,會感到非常驚奇,因為這是一部耗時6年完成的電影,其中不乏大場面的調(diào)度和對伊朗社會變革的還原。
與此反差巨大的是近距離接觸娜沙特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身材如此瘦小、話語輕柔和溫暖的女人,以至于采訪不知不覺落入了閨蜜下午茶的氛圍中。當晚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由于沒有同聲傳譯,只有說一句翻譯一句,而過于投入的娜沙特總會自顧自地說下去,以至于忘了停下來讓翻譯說話,為此她道歉了一整個晚上,就連最后一句話還是在道歉。
演講中,她播放了剛剛與娜塔莉·波特曼合作完成的短片劇照,而她的下一部電影計劃似乎野心更大。故事主角是埃及歌后Oum kalthoum,這個1975年去世的女伶被認為是伊斯蘭世界最偉大的女藝術家,每當她歌唱,整個埃及都會靜下來打開收音機聆聽。娜沙特說她一直對偉大的女藝術家有偏好,可她也承認目前的問題在于自己根本不會說阿拉伯語。
許多伊朗國內(nèi)的藝術家并不喜歡這個國際上知名度最高的本國藝術家,因為他們認為一個17歲就在美國定居的伊朗人,在多大程度上能理解伊朗復雜多變的社會現(xiàn)實呢?并且因為被禁止入境,她目前只在伊朗國內(nèi)有過一次小型展覽,而就連她自己都承認,以前每次回伊朗都有“祖國的陌生人”的感覺。
正因為如此,她過著一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每年不停地在世界各地飛。在TED的一次演講中,她說自己藝術中的政治元素并不是刻意為之,而是祖國的現(xiàn)實情況所折射出來的一種需要。而她也不認為需要把自己框在伊朗的語境里,可以說整個世界都是她的靈感源泉和藝術創(chuàng)作室。
在一本關于娜沙特藝術創(chuàng)作的畫冊中,我們也許能更好地理解她。她說自己對物質(zhì)財富從來就沒太大的欲望,而她總認為如果你真心想做一件事,一定會有許多人來幫你。這跟大部分人對她的第一印象一樣,她身上似乎有一種至柔的力量,以至于你會樂意與她合作,給她提供幫助,并相信和伴隨她走到最后。
在娜沙特這次北京的展覽《列王紀》上,《惡棍》、《愛國者》和《民眾》的身上都被覆蓋了波斯文的史詩和現(xiàn)代詩,以及彩色的肖像畫,其中的一首來自芙茹弗·法洛可扎德的作品《窗口》,這位被認為伊朗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女性詩人,只活了短短的32歲,其中的一段是這樣的:
當信仰懸于/微弱的正義之線/在整個城市/我心中的燈/被撕成碎片/當我的愛/被法律的黑布蒙住稚氣的雙眼/泉涌的血液/從欲望的痛苦宇宙中噴薄而出/當我的人生不再有意義/不過是墻上時鐘的滴答/我發(fā)現(xiàn)必須/且絕對/要瘋狂地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