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后，查小欣依然能張口就說出她成為《香港周刊》見習(xí)記者、進(jìn)入香港娛樂傳媒業(yè)的日子——1980年6月1日?！拔腋鷦⒌氯A是同一年入行。”她常會加這么一句。

同時入行的同事大都已經(jīng)離開此業(yè)，而當(dāng)年那個讀英文專業(yè)、寫中文會提筆忘字的女孩，卻在這個常被人白眼說“挖人瘡疤、揭人隱私”的行業(yè)留了下來，幾番沉浮，當(dāng)總編輯、自辦雜志、主持節(jié)目、寫作專欄、客串電影……，有了“香港娛樂教母”、“香港傳媒皇后”的耀眼稱呼。

章小蕙第三者事件，梁詠琪鄭伊健分手，謝霆鋒張柏芝復(fù)合及婚變……一連串的娛樂八卦重磅新聞里，查小欣常能爆出獨家猛料，甚至當(dāng)事人也會第一時間去她的節(jié)目里公布事情真相。

不是去爆料，是去了解

“為什么明星愿意把私密的料爆給你？”這大概是查小欣最常遇到的問題之一。

“大概因為我的出發(fā)點不是去爆料，是去了解?！辈樾⌒捞б惶а劬Γ骸昂芷婀?，他們有事的時候會來找我，沒事的時候沒人找我的。”

查小欣常能出現(xiàn)在主人一般不請傳媒的地方。以朋友身份出現(xiàn)時，她不做訪問，也不把講話內(nèi)容用在文章里。聊著聊著覺得這個可以寫，就打聲招呼：“身份轉(zhuǎn)移！我現(xiàn)在是一個專欄作家！我要問你這個問題?！薄安皇悄愀嬖V我真就是真，我會看很多小的地方。比如你說你對人很和氣，我就會看，你對做清潔的是不是很和氣，是不是跟對老板態(tài)度一樣?！?/p>

1999年，章小蕙、鐘鎮(zhèn)濤婚變事件時，查小欣正是自由撰稿人，不屬于任何報館及周刊。一天下午6點，一家周刊打電話給查小欣，說他們拍到了章小蕙和“她的情夫”?！斑@家周刊從來不喜歡我，他們想問我她情夫的情況，我說我不會告訴你的，但我可以給你證實。他就問了情夫是不是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做什么。我說是、是。他們謝得不得了?！?/p>

剛一掛斷，電話再次響起，是另外一家周刊，說大事不好了，某周刊拍到了！“我說那怎么樣？他說你可不可以打電話給章小蕙，叫她跟她情夫給我們拍一次。這太神經(jīng)病！沒可能。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已經(jīng)知道那家周刊拍了，因為這是我的道德，他們信我才打給我?！?/p>

再一次掛線，電話又響了，章小蕙打過來，說不好了不好了，我被狗仔隊拍了。

“我問清了情況，跟她說：你打電話跟阿B（鐘鎮(zhèn)濤）講，說你是跟他們一家人去吃飯，給人家拍了，可能人家會把他的老婆孩子剪走，就剩你們兩個來炒作。章小蕙最后才說，想讓我查一查，是哪本周刊拍了，能不能阻止刊登。我當(dāng)時火了，教訓(xùn)章小蕙：你今天才跟傳媒打交道嗎？你別幼稚！”

事情爆出來后，章小蕙告訴查小欣：我要離婚，你給我寫。查小欣說：不要離婚吧。

“你看要是真作為一個記者，這時候應(yīng)該說好啊，為什么離婚，我來寫。我的考慮是，他們離婚小孩子很慘的，可以挽回就挽回吧。我安排一個房間，就在張國榮跳下來的那個文華酒店，讓章小蕙跟阿B講一次。誰知道章小蕙遲到了5個小時。阿B就說，她根本不想談，我們是離定的了，你給我做這個訪問好了。那我已經(jīng)盡了我的能力，沒辦法了?！?/p>

隨后，章小蕙情人的太太也找到查小欣，希望接受訪問?！斑@個太太是癌癥末期，圈外人。她打給我3次，我才同意訪問。做完后，我還告訴她，一個星期以后我才把它放出去，這些天里，你打電話來說不想訪問出現(xiàn)，我都可以把它洗掉。我警告她，訪問播出后，狗仔隊會追你，公眾會給你很大壓力，你能承受嗎？播出前一天，我告訴她，節(jié)目明天10點半播出，你10點29分都可以打電話說我不要播了，我已經(jīng)有兩手準(zhǔn)備。10點15分我又打電話給她，她說一定要播。那好，我已經(jīng)做了我要做的?！?/p>

這期節(jié)目之后，全城轟動。電視臺找來，想派一隊攝制組24小時跟著查小欣，看她一整天都在做什么，為什么常有那么多猛料?！拔彝频袅?。我很清楚，我是一個報道的人，不是主角，要是位置錯了，把自己當(dāng)成主角，就永遠(yuǎn)不會拿到更好的料。人家會說，原來你借我來出名。”查小欣說。

提問好像在排舞臺劇

查小欣原名黎小明。懵懂入行時，她給自己起了這個筆名。因為真名李文庸、筆名董夢妮的老板告訴她：你要改一個姓，一說姓人家就知道你是誰。

那時她并不知道記者是什么，娛樂是什么。但從做貨柜車運輸白手起家的爸爸從小教她：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做到最好。做掃地的，也要掃得最好，然后才會做管工，管工做得好才可以升經(jīng)理……查小欣從小只當(dāng)這些是爸爸的嘮叨，并沒有去記。然而她發(fā)覺，老板每給她一個目標(biāo)，她都有方法去達(dá)標(biāo)，而且比他們預(yù)期的還快。她才知道爸爸這些話已經(jīng)刻在她性格里了。

記者第一關(guān)是得會跟人溝通?！拔倚r候是一個很自閉的人，不跟同學(xué)玩，也不跟他們說話?！辈樾⌒勒f，為了好好做記者，她訓(xùn)練自己跟任何人講話。坐出租車，她給自己定下功課——今天我要知道他家里有幾個人，他為什么要做一個出租車司機。上廁所，她要求自己得了解，做廁所清潔的女人今天吃了什么飯。“很多人說跟我做訪問不像做訪問，好像在跟熟朋友談話，然后就把一些不會告訴別人的東西都告訴我了。問我有什么技巧。我就是很用心，很想知道他什么。這是拉里·金講的，你要有興趣才可以做一個好的訪問。”

要去追一條明星離婚的新聞，查小欣給自己定的目標(biāo)是最少20條問題。“我總不可以直接問他是不是離婚，他當(dāng)然不會說嘛。我該怎么辦？我就做很多功課，查他身邊的人，知道大概情況如何?！蹦菚r候沒有錄音筆，拿出個大大的錄音機來常會影響采訪氣氛，讓對方害怕。查小欣說：“所以我常常不可以用筆寫，不可以用錄音機錄，東西都放在腦子里。我想了問題就自己排練，我這樣子問，他可能會這樣子答，那我如此反應(yīng)，他可能那樣答。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樣答，我又怎么樣。好像在排一個舞臺劇。我要問的問題在腦子里轉(zhuǎn)30次以后，就已經(jīng)念得很熟了?！?/p>

她訓(xùn)練自己快速了解人。“跟梅艷芳跟成龍玩猜拳，我常常贏他們。成龍氣得不得了，說我不要女孩子這樣贏我?！辈樾⌒辣葎澇鲆粋€巨大的拳頭揮到臉前：“他的掌比我臉還大。我哈哈說不玩了，怕你打我。大部分人玩猜拳有模式的，改不了。我玩3拳能看出來。我也得注意控制自己的模式，告誡自己第二拳不可以這樣出，第三拳不可以那樣出?！?/p>

只用了4年，她就從見習(xí)記者升到總編輯，是當(dāng)時最年輕的總編輯。三四年后，她又自資創(chuàng)辦《頭條周刊》，成為老板?？梢荒甓嗪缶陀錾鲜袌霾缓?，最終停刊。

查小欣離開了傳媒業(yè)，去一家法國手表品牌做市場推廣。著名作家倪匡對她說：“我的鑒賞能力比我的寫作能力高100倍，我說你寫得很好，你寫吧?！彼龥Q定又回到娛樂傳媒業(yè)。

“啊，你就是那些專門挖人瘡疤、爆人隱私的娛樂記者。”查小欣不時會遇到這樣的歧視。一次，牙尖嘴利的她回?fù)魧Ψ剑骸澳闶锹蓭煟烤褪菫榱隋X會替犯罪的人洗脫罪名、鉆法律的空子、知法犯法、不分是非黑白的所謂專業(yè)人士？”還有一次，在政府當(dāng)官的中學(xué)同學(xué)跟她說，你去找一份正當(dāng)職業(yè)吧。她回答：“我有什么不正當(dāng)，你交稅我交稅，你拿幾萬塊我拿幾萬塊?！蓖瑢W(xué)替她著急：“但是人家看不起你啊?！彼穑骸叭思乙部床黄鹉惆?，你憑什么當(dāng)高官？”

也有讓人驚喜的尊敬。一次在飯局上碰到一個老人家，是以前香港位居第三位的高官。他對查小欣說，我是你的粉絲，在加拿大每天聽你節(jié)目、看你專欄。聽說查小欣結(jié)婚，他要簽她為馬會會員當(dāng)作禮物。“在香港做馬會會員是地位的象征，說明你品格好，有社會地位，要兩個很高級的董事局會員給你加簽名，才能進(jìn)去。這樣受尊敬，我多開心?！辈樾⌒罁P揚眉頭。

香港狗仔第一人

上世紀(jì)80年代中期，作為總編的查小欣開始讓團(tuán)隊嘗試狗仔隊的工作方式。她說自己是“香港狗仔第一人”。

“那時候還沒‘狗仔隊’3個字。我們說要接近真相，就要去找當(dāng)事人。當(dāng)事人不給你做訪問，那你就自己做調(diào)查。不像現(xiàn)在，一個團(tuán)隊100人，鎖定一個目標(biāo)，就看他在3個月里會不會在街上挖鼻孔、吐痰、抽煙。我們那時候沒那個錢，真知道有新聞發(fā)生了，才會去踩線，拿很準(zhǔn)確的資料，好像打仗一樣。開車要借同事的，公司給你油費。編輯部就10個人，一次去3個，一個開車，一個拍照，一個寫。要是哪天晚上拍不到，第二天還得另外3個去輪班?！辈樾⌒勒f。

作為總編，她要給下屬在紙上畫地圖：這里有3個出口，他們通常從這個出口出來，這里有個交通燈，這里那里都不要拍，會打草驚蛇，要他們上了車以后，你從這里出來拍，他從那里出來拍。聽起來是像模像樣的戰(zhàn)斗布置。

甚至退路也得安排好?！澳且黄呛谏鐣牡乇P。我去找其中一家我很熟的卡拉OK的老板，說今天晚上要派幾個記者去做新聞，可能會有事，要來你這里避一避。后來拍了以后，真的有黑社會來追，他們在卡拉OK里躲過去了?！?/p>

平日辛苦維護(hù)的明星關(guān)系，可能因為一次報道就會鬧翻。查小欣說，這樣的事情常有，但不重要?！拔覀冇浾呤亲鰣蟮溃皇莵斫慌笥?。明星很難交朋友的。不要說批評他，可能我說，你今天很漂亮啊，他也會生氣，說我不是很漂亮，是很很很漂亮。我用我最好、最精確的態(tài)度做了報道，你生氣，我沒辦法。你不理我，我也可以不理你?！?/p>

當(dāng)年，查小欣可以直接打電話到劉德華爸爸那里，問劉德華衣服的尺寸?；蛘呒s張國榮拍照片時，在他家喝一碗豬肝韭菜湯。“以前沒有那么專業(yè)化，人情味兒也更濃一些。現(xiàn)在不可能了，太多經(jīng)紀(jì)人啊、助手啊。以前，哪家媒體跟哪個藝人關(guān)系比較好，其他媒體都知道。比如要找劉德華，就找某媒體，請它幫忙讓劉德華講幾句?，F(xiàn)在不會。藝人不能跟任何一個傳媒顯得關(guān)系更好，要不然其他的就會說：哼，偏心，以后寫死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