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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之禍

2013-12-29 00:00:00徐琳玲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18期

午夜,姚全興驚醒了過來,渾身是汗。他掐了一下胳膊,確信自己又一次做了夢。夢里是批斗的場面,滿墻都是批判他的大字報、大標語,無數(shù)只胳膊揮上揮下,口號聲震耳欲聾……

47年來,每隔一兩個月,他都被這頭夢的惡獸追趕,撕咬。近兩三年,夢的次數(shù)好像多了起來。

“聽老人講,人年紀大了,做的夢都是年輕時候的事?!绷直x一口上海話里夾雜著福建口音。他的夢里,也是滿墻的大字報,一張又一張的報紙,令人心驚肉跳。

報紙?“是的,報紙,報紙上又有文章點到我的名字了。 ”

噩夢開始于47年前,那一年,姚全興23歲,林炳義28歲,馬以鑫15歲。

那年,那月

1965年11月10日,馬以鑫記得很清楚。在學校讀報欄,他看到一篇署名姚文元的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他是敬業(yè)中學的高中生,平日熱愛文學和文藝,關(guān)心社會動態(tài)。讀罷,頭腦里冒出兩個問號——“第一,海瑞到底是好人壞人?我印象中海瑞名氣很大,是個很有影響的清官,老百姓一直很愛戴。第二,我們今天看海瑞的戲到底學什么? ”

他跑到閱覽室,又把文章認真讀了一遍。禮拜天,他到上海圖書館找來相關(guān)的歷史劇、吳晗的文章和劇本,看了大半天,覺得“文章和實際距離太大”。他用5張活頁紙寫下自己的思考和感受,把文章寄給《文匯報》,署名“馬捷”,同時附上一封信:

“編輯同志,我是一名中學生,喜歡文學,愛讀你們的報紙,姚文元的文章看了以后有點想法,現(xiàn)在寫成一篇文章,也許是不對的,但這是我的想法。”

四五天后班主任找到他,說《文匯報》來電話,讓他下課后到報社去一趟?!八龁?,你寫了什么文章?我說反駁姚文元觀點的。她很驚訝,一下子全班都知道了。”

馬以鑫坐電車到了位于圓明園路的報社。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等著他,手里拿著幾張用紅鉛筆畫了許多橫線的紙。他是時任《文匯報》總編陳虞孫。“他先問我怎么會寫這個文章。又問我父母情況、讀書情況?!闭勗捒旖Y(jié)束時,他說文章“還沒有擊中要害,觀點比較散”,但他們準備采用,讓他回去抓緊時間改一改。

回家路上,興奮過后,一股悔意涌了上來 ?!暗谝桓杏X大概是做了一件傻事,姚文元怎么可能有錯?第二從班上的反應(yīng)、老師的神態(tài)發(fā)現(xiàn)不太妙,他們好像都有些不屑。我真的有點怕了?!?/p>

他還是有一點“歷史經(jīng)驗”。小學時,有一個姓鞏的數(shù)學老師,教得很好?!昂鋈挥幸惶?,學校不允許他給我們上課了——他被打成右派了,被分配打掃廁所。在學校里,他被完全孤立了?!?/p>

馬以鑫覺得自己太鋒芒畢露,他沒聽陳主編要他“擊中要害”的指示,而把原稿改成一封態(tài)度謙恭的“讀者來信”,一再聲明自己只是個中學生,要好好學習云云。

第二天一早,他把改好的稿子送到報社。期間,他到附近的南京東路溜達一圈,發(fā)現(xiàn)新華書店里姚文元的單行本出版了,綠封面的。他暗自慶幸把文章改了!

11月30日上午第二節(jié)課后,隔壁班有同學問他:“馬捷”是你嗎?你的文章登出來啦!他直奔三樓閱報欄,在《文匯報》第四版看到一行通欄大標題:“關(guān)于《海瑞罷官》問題討論(1)”,底下正是他的原文——《也談〈海瑞罷官〉》。他立刻托老師打電話到報社,問怎么用的是原稿。那邊只說了4個字:“我們需要?!?/p>

一下子,馬以鑫成了名人,全校老師和學生都在議論這件事。年底,他收到報社寄來的一筆“稿費”——十來本書,有《馬恩論藝術(shù)》上下卷、《毛主席論文藝》、《學習毛主席著作心得體會》等等。

12月16日,看到《光明日報》登出自己的文章時,姚全興的頭腦“嗡”的一聲——以后會有什么麻煩么?當然,小小的不安被更多的激動與狂喜淹沒。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印在報紙上,整整占了半版!

姚全興當時是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函授班學員。11月15日,他從《文匯報》上讀到姚文元評《海瑞罷官》的文章后,很不以為然,覺得姚“太霸道,太不講理”。

課堂上,歷史系老師王家范也談到姚文元的文章,“他說:吳晗未必錯,姚文元未必對,你們有興趣的話,也不妨寫文章表達自己的觀點?!碑敃r報紙上正在鼓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受到鼓動的姚全興自信地寫下“不能用形而上學代替辯證法——評《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他寫道:“(姚文元)用了一種形而上學的觀點來認識問題、處理問題”,“隨心所欲地把沒有必然聯(lián)系的兩回事拉在一起,進行機械的類比。認為劇本中寫了‘退田’、‘平冤獄’,也就是要我們學習‘退田’、‘平冤獄’……如果按照這種奇怪的邏輯進行文藝評論,那么寫李自成起義的戲,就是要我們學習起義嗎?”

中學教師林丙義憂心忡忡地掃過自己發(fā)在《文匯報》上的文章時,注意到有一段編者按:“我們發(fā)表姚文元同志的文章,正是為了開展百家爭鳴,通過辯論,把《海瑞罷官》這出戲和它提出的一系列原則問題弄清楚,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繁榮昌盛?!?/p>

這讓他懸了十多天的心放了下來—— 自己只是響應(yīng)黨中央的“雙百”方針,發(fā)表了一點不同看法而已。

林丙義是被人“推”“拉”進這場討論的。他是復(fù)旦大學歷史系畢業(yè)生,分配時,他的老師、著名學者周谷城勉勵他在工作崗位上繼續(xù)做學問。11月下旬,《文匯報》記者周國榮專程到虹口中學找老師們開關(guān)于《海瑞罷官》的座談會。周表示:“歡迎諸位發(fā)表不同意見,可以與姚文元商榷,展開學術(shù)討論?!痹谒囊龑?,林丙義主要講了自己的不同看法,另一位歷史教師也發(fā)了言,為吳晗做一些辯解。

幾天后,周記者又出現(xiàn)在虹口中學,請他倆就之前的觀點寫一篇文章。林丙義答應(yīng)試試看,心中卻顧慮重重。

“一個原因是1957年有過‘反右’,對于‘禍從口出’有深刻印象;二是60年代前期,文藝界批判《李慧娘》、《早春二月》,哲學界批判‘合二為一’,史學界批判‘資產(chǎn)階級史觀’等,我感到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斗爭劇烈。姚文元是大批判中的著名‘左派’。寫文章與他商榷要慎重考慮?!?/p>

舉棋不定,他找了自己信任的校黨支部副書記,副書記表示:就按記者的要求寫吧。他又找大學同學沙健商量,沙健也支持他寫?!爱敃r我們有個想法:社會上的大批判對象都是些代表性的人物,我們中學教師還夠不上成為批判對象?!?/p>

寫文章期間,他打電話給周國榮再次確認約稿主題,對方答復(fù):“寫不同意見?!贝撕螅車鴺s每天都打來催稿電話。

成稿后,林丙義仍在猶豫,第二天傍晚才通知周。當夜12點,周派人騎摩托車趕到虹口中學將文稿取走。這在汽車、摩托車很少見的1960年代是很稀罕的舉動——這位周姓記者后來是“文革”期間叱咤上海灘的人物,1967年“一月風暴”后,成為《文匯報》3個造反派頭頭之一。

林丙義是從史證和推論方法上與姚文元商榷的。他反對姚把明朝的“退田”、“平冤獄”與“單干風”、“翻案風”等同起來,認為兩者“是很難比擬的,兩者性質(zhì)不同,歷史條件也不同”。他也反對姚文元文章的基本觀點——說海瑞要鄉(xiāng)官“退田”,“實際上保護了中小地主和富農(nóng)的利益。”

一名普通中學教師當然不知道最高層的風云,他單純地以為這只是學術(shù)問題。他不知道另一個人也卷入了風波——他的大學老師朱永嘉。因為《海瑞罷官》,這位研究明史的復(fù)旦青年教師的人生由此改變。后來有人評價說,“以姚文元的水平,是絕對寫不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敝旌髞沓蔀樯虾懽鹘M負責人,是“四人幫”集團的重要成員之一。

風波漸起

12月15日,一篇署名“勁松”的文章——《歡迎“破門而出”》出現(xiàn)在《文匯報》上,對林丙義點名批評,主要針對他所提出的“很難比擬”的觀點。

林丙義開始恐慌,他隱隱覺得這篇被許多報刊轉(zhuǎn)載的文章“有來頭”。他寫信到《文匯報》社,承認自己提出的“很難比擬”是錯的,但仍堅持自己的其他觀點。

三個多月后,《文匯報》又刊登署名“伍丁”的文章《為誰化裝?》,引用林丙義的一段話,提出如果按“對土地的占有關(guān)系是封建社會劃分階級成分9d922e79d8bf6ff91698de84c40ea78219248af2f81597c19f3526b4aa2100f5的一個重要尺度”的角度去分析今天的“地主富農(nóng)”,由于“經(jīng)濟地位決定政治態(tài)度”,那么他們大多數(shù)已降到貧雇農(nóng)一個立場。最后還給林丙義扣上一個大帽子,說他為“失去生產(chǎn)資料的剝削者”打掩護,是為他們化裝。

林丙義認為,這文章通篇都是錯的”,而且他覺得,對方扣的這頂大帽子讓他無路可走,只有背水一戰(zhàn)。他立刻打電話給記者周國榮,告訴他自己準備寫文章反駁。周表示會將他的意見向上級匯報。

1966年4月12日,林丙義把反駁文章《論經(jīng)濟地位決定政治態(tài)度——評〈為誰化裝?〉》送到文匯報社。他大量引用《毛選》《列寧全集》《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等著作的論點,還引用了土改時的政策文件,證明自己之前的觀點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分析問題,“旗幟鮮明,理直氣壯”。

石沉大海。他曾到報社去找周國榮,追問文章為什么沒有發(fā)表,伍丁到底是誰。回答通通是3個字——“不曉得。”

據(jù)葉永烈《姚文元傳》附錄,姚文元從寫《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開始,到“文革”結(jié)束,共發(fā)表20篇文章,除去某些會議講話、賀詞外,剩下18篇,其中兩篇是批判林丙義的?!拔母铩苯Y(jié)束后,林丙義從一位參與過上海寫作組的大學同學那里獲知,“伍丁”就是姚文元。

“認識問題”

馬以鑫也感覺到氣氛在起變化。

先是校長找他談話,問他寫文章的緣由和經(jīng)過。一晚,副校長蘇漁溪來家訪,笑嘻嘻的,只說讓他好好吸取教訓,不要有太大壓力。此后,蘇校長經(jīng)常到他班上來,吃飯時也找他一起聊聊,像沒事一樣?!昂荛L時間里,他都竭力保護我?!?/p>

12月27日,吳晗的公開檢查文章發(fā)表后,蘇校長特意安排了一次活動,讓馬以鑫談?wù)勗趺磳戇@文章的。“實際上相當于讓我公開檢討。但我當時沒有這么理解。我就談我是怎么愛好文學,又怎么寫了這篇文章。一點都不緊張。”蘇校長最后做了總結(jié)發(fā)言,說同學們應(yīng)該吸取教訓,我們的教育方針要培養(yǎng)紅色接班人。

壓力還是越來越大,學校里開始有同學當面嘲笑他。馬以鑫寫了一封信給陳總編,說自己很痛苦、很后悔。幾天后,他收到一封寫著“文匯報社”大紅字的信,里頭是幾行毛筆字。

以鑫同志,你的來信收到,你現(xiàn)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屬于認識問題。不過,從這件事你如能吸取教訓,改弦易轍,對你未必不是件好事。陳虞孫。

可將此信交予你們校領(lǐng)導一閱。

班主任當即拿走了信。這封信極大地保護了他,此后壓力有所減輕。

1966年5月16日,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通過“五一六通知”,成立中央文革小組,文化大革命迅猛地發(fā)動起來。

6月初,敬業(yè)中學里的大字報已鋪天蓋地。馬以鑫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不少揭發(fā)他“反對姚文元”、“惡毒攻擊姚文元”,是“反姚急先鋒”、“修正主義苗子”等等,還有很多是批校領(lǐng)導對他的包庇、縱容。

8月,學校出現(xiàn)紅衛(wèi)兵,并分裂成兩大陣營。他做起了“逍遙派”,跑到各大高校去看大字報。他也曾偷偷溜到文匯報社,在滿墻的大字報中,讀到有人揭發(fā)說是陳虞孫授意馬以鑫寫反動文章,并為他取了“馬捷”的筆名。正覺哭笑不得,看到掛著圍袋、戴著帽子的陳虞孫,好像在打掃廁所。他沒敢打招呼,一溜煙跑了。

有一天,他接到學校紅衛(wèi)兵要他到學校參加文化大革命的命令?;氐叫@,有兩個戰(zhàn)斗小組分別給了他一張毛主席語錄卡。他也做了語錄卡,抄了兩段話交給兩隊紅衛(wèi)兵。傍晚正要回家,突然有人大吼:“馬以鑫,你不能回去!”他被四十多人圍了起來,其中一個紅衛(wèi)兵命令他坐下,一個聲音高吼著:“馬以鑫,必須老實交代你的反革命罪行?!?/p>

他傻掉了,一時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有人“啪”地把兩張卡片重重摔在地上,正是他做的?!澳氵€不老實交代,你對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什么態(tài)度!”“你這是感情問題還是立場問題?”

“其實要上綱上線的話,他就是犯了嚴重罪行了!”馬以鑫回憶起這個場景,比劃著當時“有點惡毒”的第一反應(yīng):看看對方,很夸張地彎下腰,伸出雙手恭恭敬敬把地上的語錄卡撿起來,捧在手里仔細端詳——他這才發(fā)現(xiàn),毛主席頭像背景外的那圈金光被他剪得有點毛糙。

正鬧得不可開交,兩個女同學突然站了起來,高聲說:“你們不要瞎搞,這怎么是反革命啦?馬以鑫又沒剪到毛主席頭上身上,你們說來說去就是那個背景圓還是不圓!”紅衛(wèi)兵中有人跟她們爭吵起來,更多人愣在那里。

馬以鑫感動得想哭?!八齻兊拿治乙惠呑佣疾粫洠阂粋€叫夏琪瑋,一個叫蔣璋。我同她們兩個平時不大接觸的,講話都很少。后來回想起來非常后怕。如果不是那兩個女同學,事情會沒完沒了,非逼你承認不可。我一承認就完了,直接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上報到公安局派出所。那個時候不跟你講任何道理!”

令他難過的是,逼他承認“反革命”的叫嚷聲中,情緒最激烈、嗓子都喊啞了的也是兩個女生,原是和他要好的朋友,經(jīng)常一起拉小提琴,偷讀《紅樓夢》,彼此有一點超乎友誼的朦朧情愫。事實上,“馬捷”的筆名也是其中一個提議的;另一個在他第一次去文匯報社時,還提醒他要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要輕易放棄?!按蟾潘齻兣聽砍兜阶约?,要和我劃清界限吧?!?/p>

之后,為了“深刻剖析馬以鑫的反動思想”,兩個紅衛(wèi)兵押他回家交出日記。鄰居看到,還以為馬家被抄了。幸好他的日記就是日常生活點滴的記錄,既沒有閃光語言,也不是反動言論,沒被揪出問題。

此時,北京西路的圣彼得教堂,一場批評和自我批評大會也正在激烈進行中。姚全興上臺檢討,說自己一時沖動,沒好好考慮階級斗爭問題,今后要吸取教訓。

不久,他被要求交代自己的“政治問題”,搜腸刮肚地往自己臉上抹黑。由于他是編制外的函授生,再加之出身“清白”,躲過了最初的武斗。但他覺得,遲早會有秋后算賬的一天,“我這評姚文章到底算什么性質(zhì),要講講清楚,弄個明白”。

1966年下半年,他趁著到北京“大串聯(lián)”,跑到了光明日報社。一位姓喬的工作人員接待了他,說:文章肯定是錯的,但思想包袱別太重,按中央《關(guān)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的“十六條”,學生犯錯誤是認識問題,認識好了,積極改造,回到革命路線,還是有出路的?!斑@實際上等于告訴我:正確對待,接受改造,脫胎換骨?!?/p>

林丙義也在心驚膽戰(zhàn)中度過了1966年的夏天。虹口中學出現(xiàn)了不少揭發(fā)他的大字報,大多涉及他的文章。他寫大字報反擊,大意是他的《論經(jīng)濟地位決定政治態(tài)度——評〈為誰化裝?〉》是捍衛(wèi)毛澤東思想,還責問《文匯報》為什么不發(fā)表,“伍丁”到底是誰。這篇大字報的原稿被紅衛(wèi)兵抄去,后來成為他的“罪狀”之一。

不久北京紅衛(wèi)兵到上?!吧匡L點火”。到虹口中學來的是以前的畢業(yè)生,鼓動林丙義起來“造反”。在他們影響下,同時也為了自保,林丙義開始接近紅衛(wèi)兵組織。

從北京“串聯(lián)”回上海后,他參加了學校的“教工造反隊”,成為頭頭之一。到1967年,他成了區(qū)革委會教衛(wèi)組核心組成員。區(qū)里籌辦一所新中學,他被任命為籌建組主要成員,后來還是新學校的領(lǐng)導成員。

1968年1月的一個黑夜,一群來自虹口中學的紅衛(wèi)兵翻圍墻包圍了林丙義宿舍,抄去他所有文章底稿,包括他大學時留下的學習筆記和大量資料摘錄。此后,他被撤去所有職務(wù),接受審查和批斗,罪名是“炮打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大右派”。

“四人幫”垮臺后,他從虹口中學教師中得知了一些內(nèi)情:當時,虹口中學有個學生被派到市里參加編寫工作。有一次,張春橋與他們座談,當知道該學生來自虹口中學時,即問到林丙義的情況。不久,時任市委書記徐景賢就在某次會議上對他進行點名攻擊?!八?,紅衛(wèi)兵這次突然襲擊是有背景的?!绷直x推斷。

黃花滿地

惶惶不安中,馬以鑫等來了1968年底的高中畢業(yè)分配。他母親參加了街道革委會的“上山下鄉(xiāng)”動員工作,勸他去黑龍江。當時知青到黑龍江有兩種選擇——兵團和農(nóng)場。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去兵團可能比較麻煩,就去了嫩江農(nóng)場。

到農(nóng)場沒幾天,有個哈爾濱知青說,“馬以鑫,你不得了,你反對過姚文元?”他大吃一驚,正猜想是誰走漏了消息。對方告訴他:“你的檔案里有一份檢查。”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馬以鑫潛入農(nóng)場存放檔案的辦公室,找到自己的檔案:只有一份表,中間有他自己寫的交代材料。當時真想把它撕掉,終究還是不敢。

因為會寫文章,他被借調(diào)到農(nóng)場場部宣傳隊,寫過獨幕話劇、小歌劇、舞蹈腳本,排練時還兼做導演,創(chuàng)作的節(jié)目在區(qū)匯演里獲了獎。在嫩江農(nóng)場,他有了點名氣,外號“小節(jié)目”,成了場部的“人才”。

但無論到哪兒,總有人指著他說:這人寫過反姚文元文章的;或客氣一點說:這人蠻會寫文章的,連姚文元都反過。

1973年,高校開始招工農(nóng)兵學員。經(jīng)過報名、群眾推薦、領(lǐng)導批準、學校審核、考試、體檢,馬以鑫終于走到最后一關(guān)。

一晚,上海師范大學負責招生的羅老師把他叫到招待所,一坐下就問:聽說你寫過反姚文元的文章。馬以鑫如五雷轟頂,結(jié)結(jié)巴巴把這事說了一遍,“上海人說‘哭作烏拉’,當時大概就是這樣的表情?!?/p>

羅老師揮揮手讓他走了。走出招待所那一刻,他心如死灰。一周后,他卻意外收到上師大的錄取通知書。

作家葉永烈曾采訪過羅老師。談到往事,他只說了一句話:“不要因為17歲的一篇文章而影響他的一輩子?!薄拔母铩苯Y(jié)束后,馬以鑫到羅老師家登門道謝,并再次追問當年放他一馬的緣由。羅老師說,“當時我們對張春橋、姚文元其實很看不慣,有人反對不是蠻好嘛。”

在北大荒,他有過兩段朦朧的感情。他結(jié)識的一個上海女孩,極漂亮,極有才氣,“我哼出一個調(diào)子,她立刻能把譜子寫出來?!?970年,他探親歸來,得知她的遭遇——被農(nóng)場當時最高領(lǐng)導、一個副師級干部奸污了。事情鬧得很大,她和幾個有相同遭遇的女知青到處告狀。再后來,她從分場調(diào)出,從此失去聯(lián)系。

他把這位能寫琴譜的姑娘、自己的經(jīng)歷都寫進了半自傳的三部曲小說:《紅潮滾滾》《藍天浮云》和《黃花堆積》。

千里之遙的上海,林丙義和姚全興則在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風浪中煎熬著。

從1968年初開始,林丙義發(fā)現(xiàn)自己被秘密監(jiān)視了:只要走出校門就有人盯梢,私人信件都被撕開檢查,有的還被扣留。來看他的親友也被查問,甚至被牽連。

他哥哥曾專程從安徽來看他,到了虹口中學,看到校園內(nèi)外貼著“打倒大右派林丙義”等大幅標語,不敢和他相見。直到“文革”結(jié)束,家人都不敢與他聯(lián)系。1978年,在福建的姐姐從《文匯報》上得知他平反的消息,立即寫來家信。分隔十多年的手足才得以重聚。

工宣隊進駐武進中學后,林丙義被關(guān)進“牛棚”。和他同住一間的,是一名外語老教師,叫孫立信。因為解放前在廣播電臺工作過,他被打成“國民黨特務(wù)”。

孫老師患有嚴重高血壓,需要按時看病服藥。因為公費醫(yī)療卡被紅衛(wèi)兵涂上“牛鬼蛇神”字樣,他到醫(yī)院看不了病。

一天凌晨,孫老師在穿棉毛褲時突然仰面倒地,腦溢血死去?!芭E铩敝皇O铝直x一個活人,為死者換衣、把他背出“牛棚”等后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牛棚逐漸取消。林丙義有了些人身自由。但組織對他的結(jié)論中還寫著“矛頭對著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到1973年“清隊”復(fù)查時才改為“經(jīng)查明,林丙義與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和修正主義黑線無關(guān),是屬于認識問題,不予處理”。

“文革”后期,全國都在“備戰(zhàn)備荒”,林丙義被安排參加“人防工程”,后來又當電工。有單位請他講“二戰(zhàn)”,他依據(jù)《第三帝國的興亡》講戰(zhàn)前國際關(guān)系,相當透徹。

上師大悄悄請他去教材編寫組,“但又不把我的名字和身份署出來”。從此,林丙義又開始寫點文章上點課。但有“兩篇錯誤文章”壓在身上,他繼續(xù)“夾著尾巴做人”,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到35歲才成家。愛人家庭成分也不好,是“黑五類子弟”。結(jié)婚前,他岳母還到虹口中學去調(diào)查他的“歷史問題”。

彌漫著有毒氣體的化工廠車間里,姚全興整整當了12年“三班倒”的打包工。他不怕吃苦,惟一怕的是又被人翻舊賬。

進上海第三化學纖維廠不久,廠里的造反派就貼出批判他的大字報——“徹底批判姚全興的大毒草!”“踩上一只腳,叫姚全興永世不得翻身!”接著又是批斗大會,“喊口號,揮拳頭,幾個老工人上臺批判我,說要是我的反黨反社會主義陰謀詭計得逞,工人階級就要吃二遍苦,他們這些老工人就要遭二茬罪。”

自此,他連在車間班組里讀報的資格也沒有了,“一打三反”時,被當作“混進工人階級隊伍的異己分子”。和他一道關(guān)進“學習班”的,有個叫“歌王”的青年工人,歌唱得很好?!叭思医兴麑憴z查,寫了以后還不夠,要他再寫,用太陽燈照他的眼睛,晚上也不讓他睡覺,逼他繼續(xù)交代。他這個氣質(zhì)是受不得冤屈、受不得打擊的,就在鐵架子上面把自己的衣服、褲子撕成一條,上吊自殺了。”

“歌王”叫李世和。自殺前一晚,姚全興聽見他在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平行世界

1990年代的某個夏天,馬以鑫被市教委抽調(diào)到崇明島給中學教師們做培訓。招待所的一間大通鋪里,他認識了林丙義,一聊,“原來有過一樣的遭遇”。

“四人幫”一垮臺,林丙義就在虹口中學貼出大字報,開始為自己的“平反”問題四處申訴。在他的爭取下,校黨支部給出復(fù)查結(jié)論:他所發(fā)表的文章是根據(jù)“雙百”方針,“應(yīng)屬學術(shù)討論,當時受到審查和批判是不恰當?shù)摹?jù)此,當時加在林丙義身上的不實之詞應(yīng)予推翻”。

1978年初冬,上海市社聯(lián)主持召開了一場座談會。五十多名被《海瑞罷官》一文波及的文化學術(shù)界人士參加,包括學者周谷城、李俊民、蔡尚思,以及被迫害致死的京劇名家周信芳的家人。因卷入海瑞戲冤獄的人數(shù)眾多,加之群情激動,組織方不得不舉辦第二輪座談會。

十多天后,《光明日報》和《文匯報》同時刊發(fā)署名高治的《震動全國的大冤案》,提到包括林丙義在內(nèi)的一大串名字。第二年春,《文匯報》和《解放日報》又相繼發(fā)表林丙義的文章《針鋒相對斗文痞》和《談海瑞與“海瑞精神”》。

不久,虹口中學宣布為他“政治平反”。但遲到的“平反”對他已無實際意義。人生中最應(yīng)有所作為的階段,他卻在批斗、審查、監(jiān)督勞動、做電工中度過。

1990年代初,林丙義負責主編上海市中學歷史課本。當時氣氛又緊張起來。一位老師怎么都不敢寫“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部分,“我跟他說,你就抄中共中央決議好了,他還是不敢。我只好根據(jù)決議的精神自己動手寫?!边@個版本的歷史教科書一直使用到2008年。

他當過兩屆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官方教科書對近當代重大歷史事件和問題的表述與評價,一直是他最關(guān)注的話題。

我們第一次見面在2012年6月。彼時重慶剛剛發(fā)生一場風波。聊到時事,他沉默片刻,話鋒一轉(zhuǎn)提起溫家寶兩個月前的“兩會”中外記者招待會。他清楚地記得那個“答記者問”里的字句?!拔矣X得溫總理指的就是這個。完全是‘文革’遺毒!這是共和國史上最黑暗的年代。”

5月,馬以鑫的“文革”三部曲最后一部《紅潮滾滾》出版。姚全興也投身于“文革”題材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書名為《那年那月》。如果沒有特別的事,他每天有6個鐘頭在寫作?!安还茏罱K能不能出版,我都要寫,都要完成自己的心愿?!?/p>

雨在外頭斷斷續(xù)續(xù)下著。他們聚在一起,不約而同談起了時政,和四十多年前一樣,他們關(guān)心著社會上發(fā)生的一切。在這個時代,他們是活躍的網(wǎng)絡(luò)使用者。

可是,父輩經(jīng)歷的苦難,自家孩子都沒有興趣聽?!八麄冇X得你啰里八嗦,又在講過去的苦難史?!币θd感慨著。

飯桌上的空氣凝重起來。有學者聊起著名史學家高華在毛澤東生日這一天去世的巧合?!耙苍S,宇宙里還有一個平行世界存在?!薄拔母铩笔穼W者金大陸半開玩笑地說?!斑@個世界發(fā)生一些什么,會和那個世界遙相呼應(yīng)。否則,歷史上不可能有這么多巧合發(fā)生?!?/p>

忽然,他目瞪口呆望著窗外。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一位老人在保姆攙扶下蹣跚而來,像是在做晚飯后的例行散步——他是朱永嘉,《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一文真正的主要撰寫人。

老人掃視了一圈,目光停在林丙義身上——“你吃了苦頭?!彼⑽⒁恍Γ捳Z里無盡滄桑。

(感謝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復(fù)旦大學歷史系、上海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給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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