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到錯誤情報,走到Harvard Yard時發(fā)現(xiàn)哈佛先生銅像前一片漆黑,連個鬼影都沒有,偶有人經過,都把頭縮在高高的領子里。這一天寒流來襲,氣溫降到零下3度。
到附近24小時開放的本科生圖書館避寒看書,一派期末備考的氣氛,有人桌上的書可以砌墻了,還有兩個哈佛學生心理健康協(xié)會(SMHL)的女生挨個派發(fā)巧克力和小紙條,上面印著勵志作家H. Jackson Brown的話:“Think big thoughts, but relish small pleasures(雄心勃勃,不忘享受微小歡愉)”,底下兩行加感嘆號的大字:別放棄!你很棒!11點多,眼前突然走過一個只穿紅內褲的男生,特別自然地穿過人群,戴上耳機坐下自習。臨近午夜,圖書館門口有點躁動,我對面的哥們站起來寬衣解帶,也是脫到只剩底褲,穿上靴子,披著貂就出去了。
跟著人群往外走,沒兩步已聽到Yard那邊低沉的嘶吼,到銅像前,發(fā)現(xiàn)鼓樂隊已經就位,草坪對面一棟教學樓下,幾百裸男裸女擠在一起,像剛從冰窟窿38d7a3c061b5ee2da4132b8ae1cfd0e629a63658e2f72e46e6964234636d12a7里撈出來活蹦亂跳散發(fā)著熱氣的魚,在唱《我們是冠軍》呢。唱了一會兒改喊USA,午夜鐘聲一響,就尖叫著歡快地潮水般向前涌動,把旁邊舉著手機的一群亞洲面孔沖得七零八落,這就是哈佛著名的Primal Scream(原始尖叫)了。
1960年代,這儀式的確以尖叫為主,每學期期末考試之前的一周,學生會打開所有宿舍的窗戶,集體咆哮10分鐘。1990年代左右,尖叫演變成了裸奔,但目的是一致的:減壓。一個學生曾在報上描述自己的體驗:“我看到象征著這個國家學術尊嚴和光榮時代的Yard被1000個光屁股填滿。經過那些寒冷、尷尬、悲慘但很爽的瞬間,對期末考試的焦慮被拋到了幾光年之外……”不知道那個幾天后搞出詐彈風波想取消期末考試的韓裔學生有沒有去尖叫,收沒收到小紙條,無論如何,他也算是think big了。
尖叫前一周,課程陸續(xù)結束,每堂課的末尾都照例是學生鼓掌感謝老師,我想普鳴(Michael Puett)教授的最后一課一定比較壯觀:七百多個學生齊刷刷鼓掌。他教授的《中國古典倫理與政治理論》是哈佛這學期第三受歡迎的大課,選修人數(shù)僅次于《經濟學入門》和《計算機科學入門》?!洞笪餮笤驴窞榇藢懥艘黄L文,探討為何這么多哈佛學生想要學習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古代智慧。“美國人傾向于認為人是理性動物,大腦依邏輯地做出各種決定,但在中文里,表示‘mind’和‘heart’的是同一個詞語:心靈……莊子教導人們,應在日常生活中道法‘自然’,而非受困于各種理性抉擇?!弊x到這段我停了一下,想想似乎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把mind(頭腦)和heart(心靈)區(qū)分開來,而今卻借助一個西方人,“重新進入中國”;又想起剛來美國那段時間,不斷被問到“是不是和中國很不一樣”,我每次都老老實實回答:其實沒有那么不同。說到底,都是被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沖刷的一撥人,彼此能有多大差別呢?
《大西洋月刊》的文章借學生之口說,這門課可以改變你的一生,“有一點樂觀了吧?!比ツ赀x過此課的一個本科生微笑著告訴我。她解釋說,其實這門課的火爆,有一些與學問無關的原因,比如說這門課不容易掛科,而Ethical Reasoning(倫理分析,哈佛鼓勵博雅教育,本科生必須在幾個不同大類里修夠一定學分,桑德爾之前的《公正》課也屬此類)這個大類里可選的課也有限,此外,不論是《公正》課還是中國古代哲學,在哈佛已經成了一種Cult(在特定群體里流行的),一種“正面的peer pressure”,好像你來到哈佛,就應該聽一聽這樣的課,正如你來哈佛,就該嘗試一下冰天雪地原始尖叫一樣。
Cult也有邪教之意,我也很邪地想到另一件據(jù)說在哈佛讀書“該做”的事兒:至少在widener圖書館里嘿咻一次。我曾許多次下到像外星球那樣巨大荒涼的widener藏書室里,里面陳舊的紙張氣味不敢恭維,但曲徑通幽的書架的確提供了很好的掩護。某天我很想翻翻東歐知識分子寫的書,發(fā)現(xiàn)那個區(qū)域全是伸縮書架,這意味著當你觸動按鈕想看看羅馬尼亞人作品時,擺放波蘭人著作的書架會緩緩合上——希望大家辦事都不要來這里,被一堆The Captive Mind(被禁錮的心靈?頭腦?中文兩個譯名都有)夾住,大概是最諷刺的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