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馬深義決定少種些地——3畝,比往年少了2畝。他明顯感覺到,身體比以前差了很多。
這種變化在外表看來,就顯現(xiàn)在頭發(fā)和臉上。如今,頭上的發(fā)絲已黑白參半,兩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還只有些許白發(fā)。臉頰和鼻梁上長出來的不規(guī)則的硬幣大小的紅斑,讓他失去了的皮膚應有的光澤。
唯一還有點光滑的就是那雙嘴唇。為了看起來不那么干裂,出門前,他抹了地攤上買的一塊錢的唇膏。
兩年前,我們談到死的話題,他很隨意,只是說“放不下孩子”。今年,他對這個話題好像有些忌諱,總是有意岔開話題。但依然談到孩子,“希望把孩子養(yǎng)大,給他辦一門親事?!?/p>
2013年,馬深義和馬占朝父子相依為命。
今年過完春節(jié),在村里老鄉(xiāng)的帶動下,馬深義把馬占朝交給了后媽照顧,去了東莞石龍鎮(zhèn)。“聽老鄉(xiāng)說,騎摩托車載客生意好的時候,一天可賺兩百多塊?!?/p>
馬深義花了四千多塊買了一輛摩托車。為了熟悉路,第一天,他就騎著摩托車從汽車站到火車站往返了4趟。
東莞治摩,有一次,馬深義的老鄉(xiāng)被抓住了。老鄉(xiāng)拿出患有艾滋病的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沒說話,就放了他。但也沒走,就站在一旁看著。當有人要搭摩托車的時候,他們就上去阻止,“你們是艾滋病人,不允許載客。”
客人還沒聽到后半句,就嚇跑了。
馬深義聽說此事,氣急敗壞,給此前認識的一個記者打了電話,“治摩托車的歧視我們?!?/p>
下一次再遇到,治摩辦的人就不管馬深義和他老鄉(xiāng)了。馬深義說,記者的電話起作用了,治摩辦的人抓住我們,拿出艾滋病證明,就放了我們,可別人被抓起來,連車都沒收了。
馬深義覺得,艾滋病人也是人,不能歧視?!拔覀兛恐约旱男量嘁环皱X一分錢地賺,又沒連累政府。”
馬深義順利地跑了40天。
到東莞半個月后,馬深義就感覺身體沒有以前好,稍吃點葷腥就拉肚子。此時,他還偶爾接到“后伴”的電話,說馬占朝在家不怎么聽話?!爱吘共皇怯H媽?!瘪R深義說。
馬深義放心不下,把摩托車作價3000塊賣了,回到上蔡縣文樓村,和兒子馬占朝相依為命。
大女兒馬可(化名)去年出嫁后,跟著丈夫在北京一個小村里開了間小店,不?;丶遥紶柎騻€電話回去問問好。“嫁出去了,就是別人的人了。”馬深義說。
二女兒馬茹讀到初二,不想再讀了。關于讀書的問題,她跟馬深義好好談了一次,一句“我實在讀不進去”,就讓馬深義同意了。
馬茹和同村女孩一起到了鄰縣一所中專學美容美發(fā)。馬深義說,這也是馬茹的夢想,學成后,回上蔡開個理發(fā)店。
到學校后不久,校方要組織一次驗血。馬茹找到班主任,把自己患有艾滋病的事實告訴了他。
不久,班主任勸她改專業(yè)?!爸饕桥略谟玫豆蚊济臅r候,誤傷到自己和別人,造成血液傳播。”馬深義說。
馬茹走了,再也沒回學校。她去了北京,在大姐馬可小店里幫忙。
馬深義覺得,馬茹心里其實是有怨氣的。
我在文樓村見到馬深義時,他正站在路邊看同村人舉辦的一場婚禮。“看著別人給孩子蓋新房,辦喜事,心里不得勁?!瘪R深義擠出一點笑容說。
他覺得從今年開始自己的心態(tài)不好了,老覺得是自己害了孩子。“太焦慮,頭發(fā)就白得快。”
馬深義老想著,趁自己還活著,多賺點錢,把馬占朝養(yǎng)大,也給他辦一門親事。
從廣東回家后,馬深義買了一臺時風三輪拖拉機,農(nóng)閑時給人運運磚頭。為了多賺10塊錢,馬深義把裝車的重活也攬下來,累得喝水的力氣都沒有。
今年,馬深義把玉米和麥子賣了,得了近六千塊??伤阆聛?,減去種子、化肥、人工的成本,就沒剩幾個錢了。
國慶前夕,村里來人通知,要農(nóng)房翻新?!白屪约合饶缅X,翻新合格后,縣政府再把錢補貼給我們?!?/p>
馬深義跑到縣城,花了幾百塊買了一桶白色涂料和紅漆,把外墻來來回回刷了好幾遍,把大木門也刷了個紅通通。
不久,縣里來了幾個人,拍了一通照片,走了。村里干部說,補貼的錢很快能發(fā)下來。
年底了,補貼的錢仍不見蹤影。馬深義說,身體不好,以后不準備出遠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