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麗娜
(河南農業(yè)大學 文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村莊分化與農民分化彰顯了鄉(xiāng)村社會正在處于巨大的轉型中,分化成為了理解農村社會眾多政治社會現象的基礎。本文試圖在村莊經驗的基礎上呈現出村莊分化和農民的分化的樣態(tài),并且在相互關聯(lián)的經驗中理解這些樣態(tài)的不同運作機理。所采用的典型是地處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漁村,著名的“魚米之鄉(xiāng)”,全村緊抱洪湖。全場共有養(yǎng)殖面積8200畝,其中漁場4200畝,大湖圍欄生態(tài)養(yǎng)殖4000畝,全場有340戶,7個村民小組,人口1500人,勞動力880個。筆者在2011年1月8日至20日在漁村做了為期12天的農村社會調查。本文運用在漁村得到的材料來表現農村社會的分化狀況,并且在村莊的語境中探討分化的社會機制以及分化產生的社會后果。
村莊層面的分化主要體現在農民經濟和政治上的分化,即農民的收入結構和社會身份上開始出現分化。村莊分化的意義在于,這種分化成為村莊中的結構性因素,制約著農民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村莊分化是村莊作為整體而出現的社會變化新趨勢,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社會現象。
漁村的村莊分化集中發(fā)生在世紀之交。在2000年之前,漁村農民的經濟收入分化并不明顯,農民相互之間的經濟平衡能夠得到低度的維系。漁村的農民世世代代以捕魚為生,是典型的“漁民”。2000年之前,漁村的農民在經濟收入上有著自己的分工體系:一部分農民通過抓鬮擁有自家的池子,而另一部分農民則在洪湖上捕魚。這兩種生存方式各有利弊,相互平衡。擁有自家池子的農民可以有計劃的養(yǎng)殖魚、螃蟹等,他們要向村組集體交納一定的費用,這些費用的一部分用于上繳農業(yè)稅費,另一部分要分配給村民組中沒有池子的農民。一個10畝的池子在2000年之前最高一年要繳納高達4000元的費用。而另一部分農民沒有池子,他們就在大湖(即洪湖)上以捕天然魚為生,這種方式不需要向村集體加納任何費用,并且沒有額外的生產成本。在2000年之前,兩種生產方式是相互平衡的,擁有池子的人家要付出較高的生產成本,而沒有池子的人家也能在大湖上獲得不菲的收入,農民相互之間的經濟差距并不大。
在2000年之后,特別是2003年國家進行稅費改革之后,漁村經濟收入上的平衡就被打破了。首先是因為魚蟹銷售行情變好,價格上漲,特別是螃蟹的行情尤其好,一部分擁有較多池子,并且勤勞的農民在經濟收入上的優(yōu)越性越來越凸顯出來;一部分頭腦靈活,敢于冒險的漁產生意人也迅速變得富有。其次的原因是國家稅費改革取消了涉農稅費,并且給予當地農民“柴油補貼”,這使得擁有池子的農民更加得利。再次是因為農民在洪湖里捕天然魚的成本則越來越高,一方面因為過度捕魚和水質污染的問題,天然魚的數量急劇減少,另一方面,少數較“狠”的農民搶先在洪湖中占據面子,他們用竹竿圍起來,通過耍狠來維系自身的利益,這使得可以捕魚的公共面積越來越少。因為洪湖的問題而引起的相當一部分沒有池子的農民成為了“赤貧”狀態(tài)。最后,“講狠”越來越成為當地社會獲得經濟好處的途徑,一部分講狠的農民通過設立“關卡”收費、強占大湖面子、涉足公共事務、做漁產生意等方式來獲得經濟收入,又狠又乖①的人成為了村莊中的“大老板”,他們擁有財富,并且干涉村莊公共事務。
漁村的村莊分化集中表現在經濟上的分化,如今的漁村貧富差距日益拉大,村莊中有錢的少數大老板年收入在20萬元以上,處于第一層級的農民一般都是45歲以下的青壯年;與此同時,也有一些“赤貧”的農民,他們沒有池子,又沒有其他生存的技能,只能到大湖里以捕天然魚為生,但是如今捕魚越來越難了,他們的收入很不穩(wěn)定。下表是漁村的經濟分化情況:
表1 漁村的經濟收入分化
經濟收入上的分化引起了村莊各個層面的分化表現:在村莊政治上,經濟收入高的農民謀求參政的愿望越來越強烈,這部分人是村莊中收入最高的人群,同時又是較“狠”的人,他們不僅傾心于自身生意的發(fā)達,對于公共利益也多有染指。而在位的村干部在分配公共資源和公共利益的時候更是對于富人不敢小視,甚至要偷偷為富人和狠人分配一定的公共利益以安撫他們。可以說,村莊中的富人、狠人和干部有相互結盟的趨勢。與此同時,其他的農民則有極強的情緒,他們經濟收入較差,或者沒有池子,也或者沒有占到公共利益的好處,也有些人本身應有的權益也無法保證,這些農民處于弱勢,在經濟上、政治上和社會上的各種資源都是匱乏的。這種情況造成了村莊內部的結構性分化,即在村莊中形成了明顯的斷層。
影響村莊分化的有三個不同的系統(tǒng)。第一個系統(tǒng)是關于經濟上的,主要體現在是否擁有池子、是否有技能、是否有做生意的頭腦等,擁有池子、并且有頭腦且技能較高的人就容易處于高位,而沒有池子又頭腦“不乖”的人則被甩在邊緣。第二個系統(tǒng)是政治上的,主要體現在村組干部對于公共資源的分配。漁村集體田地(即池子)的分配就是一個復雜的工程,也是矛盾的集中爆發(fā)點。此外,分配給漁村集體的大湖面積(有1800畝)也以不同的方式“承包”到戶。這個系統(tǒng)主要是政治權力分配公共資源的問題,而這些資源一旦分配到戶就能產生較高的經濟效應,即這個系統(tǒng)也能間接地產生經濟效應。第三個系統(tǒng)是關于“狠人”的,即關于混混的社會系統(tǒng)。村莊中的某些人通過“耍狠”獲得經濟上的收益,他們不按照規(guī)則辦事,“狠”就是他們辦事的規(guī)則,即誰越狠獲得的好處越多。比如有些人因為“狠”強占集體的多個池子,并且多年不出讓給別人,就算是他本人不經營也轉包給別人,從而獲得轉包費用。也有些人在生意中“強買強賣”,低價收購高價出售,在本村的碼頭設立“關卡”,以暴力為后盾強迫農民低價出售。甚至有的大老板雇用混混來“做生意”,以此謀求利益。村莊中的“狠人”還涉足公共利益,村集體的各種招標項目,以及公共的池子和大湖面積都少不了他們的介入。甚至,村莊中的狠人群體已經形成了一個關于利益分配的平衡機制,比如,2009年漁村有國家下?lián)艿捻椖?0萬元,是修下水道的,項目招標的全過程都有狠人的參與,他們甚至操作整個過程。最后的結果是村莊中的“狠人”每人獲得了一份大約5000元的好處費,而工程由其中的一個人來做。其中一個獲得好處的農民向筆者透漏,共有15人左右獲得了好處。這部分人就是村莊中的狠人群體,他們染指公共利益,對于村組干部恩威并施;在長期的利益博弈過程中,他們已經形成了內部的利益分配機制。
以上三個系統(tǒng)共同指向的是經濟資源的生產和分配。在筆者看來,第一個系統(tǒng)是較為正常的經濟資源生產和分配的系統(tǒng),能夠促進“勤勞致富”的正向價值觀的形成。第二個系統(tǒng)受到第三個系統(tǒng)的強烈滲透,政治權力對于公共資源的分配,越來越受制于“狠人”的社會系統(tǒng)。其中的邏輯是,政治權力為了平衡利益關系,為了獲得對于社會的一時治理就拿公共資源作為交換,正式的公共規(guī)則無法實施,這助長了以“狠”為特征的社會風氣,長此以往,形勢將越來越無法收拾。目前的漁村就是三套系統(tǒng)的混合并用,處于第一層級的農民多數都是靠“狠”發(fā)家的,但是其中也有少數依靠自身的勤勞和聰明才智發(fā)家致富的;而第二和第三層級的農民多數都與公共利益無關,是弱勢的大多數。三套系統(tǒng)中,第一套系統(tǒng)導向社會正向的價值觀,而第三套系統(tǒng)則導向了以暴力為基礎的負向價值觀,這對于青少年的負面影響巨大。第二套系統(tǒng)國家承認的正式制度設置,本應是運用權力來導向正向的價值觀和調節(jié)社會各種利益關系,促發(fā)第一套系統(tǒng)、抑制第三套系統(tǒng),然而在漁村其正常運作卻越來越受制于第三套系統(tǒng)。
村莊層面的分化以經濟收入上的分化為表現形式,分為三個不同的層級,而這些經濟分層的背后卻有三套不同的生產和分配機制。漁村的村莊分化表明,農民之間的經濟收入差距越來越大,不同層級的結構性特征越來越明顯。在經濟收入不斷增長的形勢下,村莊分化是必然要產生的社會現象,重要的是社會要導向關于分化的正向價值觀,即經濟資源的生產和分配要獲得多數農民的認可,要顧及公平和正義的原則。而村莊分化中第三套系統(tǒng)的運作則產生了較大的壞處,不僅使得基層治理陷入惡性循環(huán),而且暴力的邏輯使得公理和公正的價值體系在農民的心目中轟然倒塌,村莊分化的正當性也隨之受到農民觀念體系的抵觸。
村莊分化是整體層面的社會事實,而農民的分化卻是具體層面的社會事實。在村莊分化日益加劇的情況下,農村社會的文化也發(fā)生了異變,農民的觀念世界正在發(fā)生著一場革命,這場思想的革命影響到了農民的行為邏輯,從而使得原本生活于“鄉(xiāng)土社會”的農民本身也發(fā)生了巨大的分化。在漁村表現為老人、婦女、青少年、青壯年等顯示出明顯的群體特征,家庭觀念以及與此相關的孝道、夫妻倫理、節(jié)儉、責任等不再成為主導農民行為邏輯的文化基因。農民的分化就是在以上文化異變的背景下發(fā)生的社會事實。
在漁村調查期間,給予筆者印象最深的要數老人的處境,他們獨居低矮的房子以及“自覺”的心態(tài),都給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目前,漁村的老人一般都是獨居,與兒女分住??墒窃幃惖氖牵优姆孔右话愣际莾蓪踊蛘邇蓪右陨系臉欠?,而老人則多是低矮的平房。筆者在漁村調查期間發(fā)現,老人一般都居住在池子旁邊,即在池子旁邊搭建一個簡單的房子,老人居住于此,并且要替兒女看護池子②。而事實上,兒女住的樓房也多是父母辛勞多年的積蓄所建,在子女結婚之后父母就要自動搬出這個新家。農民對于此的理由是,父母與子女生活在一起“不方便”:老人要吃軟飯,而子女則喜歡吃硬飯;老人不講究衛(wèi)生,而年輕人卻要非常干凈;老人喜歡節(jié)儉,而年輕人則大手大腳;老人喜歡“說三道四”,而年輕人對此卻非常反感。如果居住在一起,兩代之間在生活方式與生活習慣上的矛盾會時常爆發(fā)。由于老人的體力和精力、以及經濟上都處于弱勢,矛盾的解決往往是以老人的失敗而告終,在這種不斷博弈的過程中,老人不斷變得“自覺”,自覺的承擔自己作為父母的責任,自覺的以子女、特別是以兒媳婦為中心,自覺的幫助兒女勞動,自覺的搬到矮小的房子里。如今,老人的“自覺”已經成為了他們的行為模式,他們認為,“自覺”的老人是“聰明”的。在漁村,筆者遇見這樣一對老人。老人不是本村人,在漁村也沒有房子,而是居住在船上長達6年之久了。他們是附近村莊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家,但是卻沒有老人的容身之地。于是,兩個老人就在漁村的碼頭找到一個可居住的漁船安家。已經超過70歲的老人如今每天都出湖打漁,以掙取維系自身生存的費用。提到自己的兩個兒子,老人沒有任何抱怨,反而替兒子說話,說兩個兒子的條件都不好,生活負擔大等等。老人對于兒女的“自覺”,對于生活的無奈和寒心,與兒女對于老人的漠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與老人的“自覺”對照的是婦女的生活狀態(tài)。漁村已婚婦女很少有正式的工作,除了日常家務勞動之外,她們多是在家與丈夫一起養(yǎng)魚、養(yǎng)螃蟹以及做生意,只有10%~20%的婦女在附近的工廠以及服務業(yè)中工作。而事實上,如果農民養(yǎng)殖,一年中就有半年以上的空閑時間,他們往往在開春的3月份投苗,期間稍加管理、并且投放飼料,在下半年的9~11月份收獲,收獲之后就無勞動可干。如果做漁產生意,空閑時間更多,他們只需要在收獲季節(jié)(9~11月)集中繁忙三個月即可,其余時間都無事可做。對于在家的婦女來說,她們有大量的空閑時間。如今的漁村盛行打牌打麻將,平日里無事的農民,特別是婦女都“以打牌為業(yè)”,她們借以打發(fā)無聊的時光。據筆者在村莊中的調查,有一半左右的婦女經常打牌,有約1/3的婦女則有“牌癮”,即每日“以打牌為業(yè)”,甚至家庭生活中正常的家務勞動和日常三餐都不愿意多問。她們餓了就隨便吃些東西,或者到小餐館中吃飯,經常不為家里做飯做家務,家中的丈夫和孩子因此并沒有正常吃飯。甚至有的婦女對于年幼的孩子也不聞不問,提到孩子的時候她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打牌成為了婦女打發(fā)無聊時光的主要形式,可是打牌卻對于家庭生活造成了深刻的影響:家務勞動和日常生活受到影響,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也會出現問題,孩子的家庭生活環(huán)境惡化,婦女、以及整個社會的家庭責任感都有所下降。婦女的“無聊”生活彰顯著的不僅僅是大量的空閑時光,也是意義世界的缺失。“以打牌為業(yè)”彰顯了她們精神上的空虛,在這樣的生活中,她們自身無法建立起對于日常生活的意義感和責任感,無法承擔起社會和家庭賦予她們的責任。
漁村的青少年是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群體。2000年前后,村莊內部的青少年群體開始集中出現“混社會”的情況,如今,這種村莊內部的“江湖社會”已經頗具規(guī)模。當地的青少年多數都是初中畢業(yè),有一部分人繼續(xù)讀書,相當部分則進入社會。然而,這些青少年年少氣盛,爭強好勝,向往干凈、輕松和體面的生活,都不愿意如同他們的父輩一樣勤勤懇懇地勞動。早早進入社會的青少年或者依靠家里供養(yǎng),或者逐步開始“混社會”。他們開始想盡辦法“掙錢”,彼此之間都不甘示弱,時常會借助于暴力解決彼此之間的事情。如今的漁村,有30~40個沒有固定工作的青少年,他們往往依附于村莊內部的“老板”,充當“打手”,即老板有事要解決的時候喊他們,并且給予他們一些好處。這些青少年也對于集體資源和公共事務有所染指,簡單地說就是,只要有好處的事情他們都要干。漁村2000年之后共有10多人“犯事”,打群架、強奸,甚至在暴力沖突中將別人打死,其中有8人已被判刑,還有幾人至今還在外逃,而參與過暴力沖突的青少年就更多了。他們的邏輯是“不搶不狠就搞不到錢”。2008年漁村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一戶人家的兒子“犯事”了,結果被當地公安控制,家中的父母居然在村莊中挨家挨戶要求群眾出錢,他們說,“你們不出錢,我兒子就要槍斃了!”農民都講究鄰里情面,盡管覺得此事別扭,但是別人上門求助的時候他們并不好拒絕,每戶都至少出了50元。當年還有一戶人家整了一場酒,其緣由是兒子坐牢回來了,沒有錢謀生,趁著整酒的機會收一些錢以供以后的生活費用。盡管以上的事情在村莊中還是少數,盡管混社會的青少年并不是全部,可是,他們對于農村社會的影響巨大。農村的青少年在進行社會化的關鍵時期沒有受到正確的價值觀引導,造成了一定的社會后果,關于“暴力”的邏輯大行其道。然而,這一切背后的原因卻是社會提供給青少年的生存空間和發(fā)展機會急劇縮減,年幼的青少年對于未來少有預期,他們在小小的年紀便發(fā)現了父輩信奉的一切都已經不再可能了,而要在既有的格局中獲得一席之地的方式便是混社會,他們的行為影響到了整個村莊和周圍社會的和諧氛圍。
漁村的青壯年是直接受經濟分化影響的群體,他們最深切感到了村莊分化帶給他們日常生活的影響。在同一個村莊中,少數個別的人成為“老板”,家財萬貫,籠絡了一批青少年為其賣命;而也有少數人依附于各個老板,以“狠”為特征,在既有的村莊治理格局中求得生存的空間;大多數的農民則只有被動的接受既有的利益格局和分配規(guī)則,他們固守自家的池子,勤懇勞作,以求得家庭和個人的發(fā)展;還有相當一部分的農民則是“赤貧”階層,他們沒有池子,也無突出的本領,不善于勞作,只得生活在村莊的夾縫中,或者出湖打漁,或者以打工度日。青壯年的面部表情就是他們心理落差的反應,老板們趾高氣揚,紅光滿面,連說話的聲音都要大一些;而普通的農民則處處謹小慎微,和氣而謙遜;最為特殊的是那些赤貧的農民,他們大多面目麻木,不敢多言,聽天由命。青壯年是一個社區(qū)的中堅力量,他們是財富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然而,財富分配體系的不公正,以及勞動倫理和基層治理的惡化都使得他們變成了村莊中怨聲最大的群體。筆者在漁村調查期間,幾乎所有的中青年農民都在抱怨世道的不公,狠人直言抱怨官員和政府的無為,而普通農民則有更多的抱怨:政府的無為和狠人的猖獗。一時間,基層政府似乎成為了眾矢之的,村莊中的各種勢力和各種人群都在抱怨?;鶎诱枪彩聞蘸图w資源的分配者,他們?yōu)榱恕昂椭C”就給予村莊中的灰黑勢力一定的好處,這一方面有損于社會公正,另一方面卻也沒有達到息事寧人的效果,因為灰黑勢力的胃口是不能被填飽的,基層治理就陷入了惡性循環(huán),“內卷化”(賀雪峰,2011),造成的一個結果便是村莊中的各種勢力都把斗爭的矛頭對準了基層政府。青壯年群體中充斥著強烈的由于社會不公而產生的不滿情緒。
漁村農民分化的群體特征明顯,農民之間彼此按照青少年、青壯年、婦女、老人等歸類,相互之間形成一個相對固定的社會圈子,青少年多與青少年一起活動,老人也只有與老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能說上一些話。農民的分化意味著農民已經與傳統(tǒng)的家庭關系脫離了,原本用于連接和規(guī)范家庭關系的倫理觀念(孝道、婦道、家庭責任和義務等)已經日漸失效。家庭和子女不再是老人賴以生存的社會基礎,如今的老人自產自食,很少從子女那里得到生活的成本,聰明的老人往往在尚能夠勞動的時候便開始為自己存錢養(yǎng)老了。老人不再指望子女的贍養(yǎng),可是他們卻要像以往一樣為子女付出自己的所有。身為父母,對于孩子的管教也越來越吃力,要讓青少年像老一輩農民那么勤懇勞作、安分守己也已經越來越難了,青少年不服父母的管教,不肯踏踏實實的勞動,又不肯過著節(jié)衣縮食的窮苦日子,他們有相當一部分組織了自身的“江湖社會”,在社會的灰色地帶謀求一份不光彩的生計。而今的婦女也不像在傳統(tǒng)時代一樣相夫教子,恪守婦道,她們以自己的行動改換了在家庭中的角色定位,她們不必要承擔繁重的家務勞動,對于孩子的管教也認為“兒孫自有兒孫福”,常年休閑的婦女只好以打牌來消磨自己的“無聊時光”。青壯年群體則主要受到社會資源分配不公的影響,而產生強烈的抱怨情緒。
按照年齡和性別的不同,村莊中的農民分化為了不同的群體,并且群體特征明顯。農民受家庭關系和家庭倫理的影響日益減少,而與自身相仿的同群體之間的交往卻日漸增多。這意味著,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已經不再能夠成為整合農民日常生活的中心,已經不是農民賴以生存的意義依托。農民的分化成為村莊中的一個基本事實。
村莊分化和農民分化已經成為廣大中國農村的一個基本社會事實,只是因為經濟社會條件的不同,有的農村分化程度大,而有的則分化程度小。然而,分化卻是不同農村的共同特征。筆者把村莊中的分化機制分為兩部分來討論,一是村莊整體層面的分化,主要體現在村莊經濟分化上,由此造成農民之間的貧富懸殊;二是農民在群體特征上的分化,主要體現在老人、婦女、青少年和青壯年相互之間的隔離。
經濟分化主要體現在經濟資源的生產和分配體制上,其社會后果是產生貧富之間的差距。對于經歷過社會主義平等傳統(tǒng)的中國農民而言,村莊中的貧富差距要維系在一定的限度,并且要獲得經濟生產和分配的正當性。然而,筆者在漁村觀察到的現實中,貧富差距越來越超越于一定的限度了,而經濟生產和分配的正當性也正在不斷受到挑戰(zhàn)。經濟分化具有積累的效應,農民的經濟收入是其村莊生活的基礎,經濟收入不僅關聯(lián)著農民的生計,也是農民獲得自信和做人尊嚴的載體,更是農民滿足家庭生活需要和獲得生活意義的依托。在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分化的拉大不僅對于農民個體,而且對于村莊結構和村莊未來都會產生根本性的影響。
農民分化是與經濟分化相伴而生的社會現象,是社會變遷在文化層面的反應。家庭關系和家庭倫理不再是農民處理家庭事務的行為準則,農民越來越掙脫家庭倫理的束縛,代際關系發(fā)生了異變,集中表現在老人的弱勢地位;家庭成員的責任感減弱,表現在婦女的“無聊生活”,青少年的“混社會”等。農民的分化表明,不同年齡階段和不同性別的農民被家庭整合的可能性日趨降低,而同群體之間的社會生活卻成為他們另外一個重要的生活場合。然而,群體之間的生活只能滿足農民在社會交往上的需要,農民的經濟收入、生長環(huán)境、親情和關愛、對未來的寄托卻無法在群體生活中獲得實現。在這個意義上,農民的分化喜憂參半。
通過對漁村村莊分化和農民分化的研究,筆者試圖提出這樣一個嚴肅的社會命題:分化已經成為了農村社會的既成事實。如何把經濟分化維系到一定的限度,并且重建經濟資源分配的正當性是一個值得注意和研究的課題;而如何規(guī)范農民的分化,建立有利于農民個體成長的社會環(huán)境,重建農民的價值體系,和建立對未來長遠預期的家庭環(huán)境是另一個值得注意和研究的課題。
[注釋]
①“乖”是湖北方言,帶有貶義,意思是頭腦靈活、狡猾奸詐之人。
② 在池子里養(yǎng)魚和養(yǎng)螃蟹都需要人看護,以防在成熟的季節(jié)被人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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