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

在信息化程度越來越高的今天，利用媒介征婚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兒。近年來，網(wǎng)絡婚介占據(jù)了婚介市場的大半江山，《非誠勿擾》之類的“征婚秀”甚至成了最走紅的電視節(jié)目。而回顧歷史，各種媒體上征婚廣告的首現(xiàn)，無不伴隨著社會的巨大變遷和人們思想觀念的深刻變化。

征婚廣告，是指“征婚者將自己和對所征配偶的信息發(fā)布在諸如報刊、電臺等公共媒介或公園、市場等公共場所上的廣告方式”。

征婚自古就有。而把征婚啟事登載在雜志、報刊等公共出版物上，要首推17世紀末的英國。

1695年7月，倫敦財經(jīng)雙周刊《家政與經(jīng)商》雜志上，在阿拉伯種馬出售和鞋匠學徒招聘的廣告中間，夾著一段四句話的廣告：“某男，30歲，家產(chǎn)富足，希望尋找一位家產(chǎn)不低于3000英鎊的年輕女士。”這則廣告標志著世界上第一則報刊征婚廣告的誕生。順便說一句，當時擁有3000英鎊家產(chǎn)的家庭，絕對算是富裕家庭了。

歷史上首例征婚啟事，結局到底如何已無從考證。但出版商們卻嗅出了其中的商機。那是一個商業(yè)和廣告業(yè)蓬勃發(fā)展的年代。截至1710年，在英格蘭注冊的53家報紙，每家都登了征婚廣告?？且粍t廣告的費用高達三先令，是一個女仆兩個星期的工資。這就意味著大多數(shù)刊登廣告的人都是中產(chǎn)階級。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認為，征婚是近代末期自我商品化之后出現(xiàn)的。第一個征婚廣告說白了就是在“婚配”的題目之下，一個男人就財產(chǎn)和一個女人討價還價。

征婚廣告從誕生之日起，就是對傳統(tǒng)思想觀念的沖擊。而在這個過程中，傳統(tǒng)男權社會下的女性要付出更多的代價。1727年，一位名叫海倫·莫莉遜的英國婦女，在《曼徹斯特刊》上登了征婚廣告，聲稱要找一個如意郎君，并提出三個條件：誠實勇敢；多才多藝；體貼女性?？墒?，這位勇敢的女性第二天就被警方拘留了，原來那時在報刊公開征婚觸犯了英國當時的法律。輿論嘩然之下，市長把她送進了瘋人院。

1820年左右，英國人忽然間對家庭名譽前所未有地關注起來，這讓中產(chǎn)階級女性有幾十年時間都不再刊登征婚廣告。同時，男人的需求也發(fā)生了改變，隨著照相術的發(fā)明，征婚啟事開始要照片了。

西班牙大流感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男性的人數(shù)急劇減少，到1921年，英國的女性比男性多出170萬，傳統(tǒng)隨即打破：女性發(fā)布的廣告第一次超過了男性。1915年一份征婚廣告上寫道：女士，未婚夫身亡，樂于嫁給完全失明或者在戰(zhàn)爭中致殘的軍官。

20世紀50年代，美國首次把婚戀節(jié)目搬上了熒屏，各國的電視人對婚戀節(jié)目進行過不同的探索，演繹出不同的節(jié)目形態(tài)?，F(xiàn)在世界各國婚戀節(jié)目的形態(tài)多達數(shù)百種，搶占了征婚廣告的風頭。

《大公報》是中國近代報紙中的代表，中國最早出現(xiàn)的征婚廣告就刊載在《大公報》上，之后包括其他媒體都相繼有這類廣告。

中國媒體上的第一則征婚廣告刊登在1902年6月26日的《大公報》上，內(nèi)容如下：“今有南清志士某君，北來游學。此君尚未娶婦，意欲訪求天下有志女子，聘定為室。其主義如下：一要天足；二要通曉中西學術門徑；三聘娶儀節(jié)悉照文明通例，盡除中國舊有之陋俗。如能合以上諸格及自愿出嫁，又有完全自主權者，勿論滿漢新舊，貧富貴賤，長幼妍媸，均可。請即郵寄親筆復函，若在外埠能附寄大著或玉照，更妙。信面寫AAA，托天津《大公報》館或青年會兩處代收?！?/p>

第一則征婚廣告登出后就引起兩種相反的回應，一是在當年的7月27日《中外日報》轉載了這則廣告，并加了一個標題《世界最文明之求婚廣告》，暗示出對此的贊成之意。二是當時中國著名的女權運動領袖林宗素女士見到這則廣告后，給《中外日報》寫信猛烈抨擊此事，站在女性的立場上，重點指出這則廣告中只提對女性要求的大男子主義思想。

至于“南清志士”后來是否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大公報》沒有再做后續(xù)報道，我們已無從得知。

近代民主革命家、思想家章太炎也是征婚廣告的積極實踐者。1902年（清光緒28年），他的原配夫人王氏染病去世，當時他34歲。1903年，章太炎便在北京《順天時報》上赫然刊登《征婚告白》尋覓續(xù)偶。章太炎在《征婚告白》中，明確提出了他續(xù)娶的五條標準：女方是鄂籍（湖北）人；大家閨秀，性情開放；要通文墨，精詩賦；雙方平等，互相平等；夫死可嫁，亦可離婚。

章太炎的這一壯舉，開創(chuàng)了中國近代文人公開征婚的先例，在當時堪稱振聾發(fā)聵，充分反映出他痛恨封建禮教、提倡女權的戰(zhàn)斗精神。在晚清的遺老遺少眼中，章太炎的《征婚告白》是“越軌”行為，從而引起了許多人譏笑。很多名門閨秀都望而卻步?jīng)]有應征的勇氣，以致拖延了10年之久，直到1913年經(jīng)友人介紹，太炎先生才結識了條件均合“征婚告白”的湯國梨女士，結為美滿的伉儷。

從刊發(fā)第一則征婚廣告到1936年，《大公報》共刊有72則這類廣告。河北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孫會先生曾對此做了專題研究。

近代以降，國民積貧積弱的現(xiàn)狀和西風東漸的沖擊，導致以知識分子為首的國人開始對中國社會進行反思。他們認為，正是與個人、社會關系都極為密切的婚姻家庭，形成了國民麻木、畏服的奴性人格，阻礙了國家強盛和社會進步。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一度被認為是中國落后挨打的“萬惡之源”，許多人認為，只有徹底摧毀傳統(tǒng)家庭制度，才會有真正的社會進步可言。

在經(jīng)歷了維新變法、辛亥革命和“五四運動”一次次的革命洗禮后，社會風氣更為開化，以“尊重人格”，強調(diào)民主、自由、平等、獨立為核心思想的新觀念形成對封建堡壘的一次次沖擊。反對包辦、買賣和強迫性質的婚姻，主張婚姻自由成為新的家庭、婚姻理想，并首先在城市中被實踐著。

在1921年的一次高校調(diào)查中，631名男生提供了404份答案，其中認為結婚為“謀社會之進化和人類繼續(xù)”者184人，“謀個人幸福和家庭興趣”者84人，“謀互助”者70人，“助理家庭”者23人，明確表示“侍奉父母”者只有5人。對女生調(diào)查也是類似的結果?？梢姡碌幕橐鲇^已經(jīng)在一定程度上為人們接受了。

近代化的進程中，城市發(fā)達和大眾媒體出現(xiàn)，為征婚廣告出現(xiàn)提供了條件和可能。正是由于城市生活改變了人際交往狹隘、封閉的圈子，開放、自由、更為廣闊的交往活動也讓人們大開眼界。而大眾媒體的出現(xiàn)使人們溝通、交流更方便快捷。據(jù)材料顯示，到20世紀初我國已有各類報刊上百種，這為人們謀求自由話語權和公共輿論空間提供了機會和平臺，也為征婚廣告的出現(xiàn)提供了物質條件。

在追求婚姻自由的先行者中男女都有，但男性、高學歷者居多。在所統(tǒng)計的從1902年到1936年的征婚廣告中，男士征婚者有56人，明顯占優(yōu)勢。其中在提及的自我描述信息中，有學歷者占多數(shù)，其中有中學1人，大學15人，碩士1人，留學生8人，共25人，占45%；女士征婚者提及自己的學歷的，中學（包括初中、高中及卒業(yè)者）學歷7人，師范1人，大學2人。這些數(shù)據(jù)表明，雖然有了開放的征婚廣告形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真正的實踐者男士多于女士，高學歷者多于低學歷者。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第一個在報刊征婚的是四川江津縣丁乃鈞。這在王潤澤撰寫的《新中國的征婚第一人》一文中作了詳述。

1981年1月8日，《市場報》上刊登了新中國的第一則征婚啟事：“求婚人丁乃鈞，男，未婚，四十歲，身高1米7。曾被錯劃為右派，已糾正?，F(xiàn)在四川江津地區(qū)教師進修學院任數(shù)學教師，月薪四十三元五角。請應求者來函聯(lián)系和附一張近影?！边@在今天看似一則很普通的征婚啟事，然而在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國，還真是一樁破天荒的大事。

1979年，剛剛揭掉“右派”帽子的丁乃鈞，被安排到永川的教師進修學院當數(shù)學老師。當時他已經(jīng)快40歲了，丁乃鈞的最大心愿是找個終身伴侶，然后一起回江蘇老家安家。丁乃鈞提筆給《人民日報》的編輯寫了封長信，希望能為他登一則征婚廣告。第二天一早，丁乃鈞投完信件就去上課，但課沒上完，丁乃鈞就后悔了。下課后，丁乃鈞趕到郵局想收回信件，但郵車已經(jīng)開走。

這封信被送到了《人民日報》。當時的編輯趙立回憶說，丁乃鈞給《人民日報》出了個難題。1949年以來，中國還沒有報刊公開刊登征婚啟事的先例。況且，丁乃鈞剛摘掉“右派”帽子，“政治影響一時難以消除”。正好這時候，社會上曾風傳浙江有一位老母親給毛澤東寫了封信，說她有一個兒子，年齡很大了，還沒有找到對象，要毛主席幫她找個兒媳婦。《人民日報》的編輯們經(jīng)過討論，認為丁乃鈞的事和這位老母親的事，絕不是個別現(xiàn)象，應該支持征婚這件“新生事物”，“為百姓做點實事”。不過，啟事并沒有刊發(fā)在《人民日報》上，而是登在人民日報社旗下剛創(chuàng)辦不久的《市場報》上，而且放在一個不太醒目的位置上。就這樣，新中國第一則征婚啟事誕生了。

丁乃鈞的征婚啟事在四川江津引起了轟動，丁乃鈞成了一個有爭議的人。支持者說，丁乃鈞膽子大，新潮；反對者說，丁乃鈞給社會抹黑、污染社會主義風氣，是“流氓、惡棍”。三個月后，廣州一家文摘小報摘錄了這則征婚啟事后，全國媒體開始轉載，在全國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當時，丁乃鈞收到460多封應征信件。后來，丁乃鈞與一位29歲的吉林張姓姑娘互通了一段時間信件，并于當年年底結婚。1983年，丁乃鈞和妻子一起調(diào)回江蘇老家的小縣城。

丁乃鈞的征婚啟事被看作改革開放的象征，新華社就此對外發(fā)了英文通稿；隨后，路透社、朝日新聞、美聯(lián)社、巴黎電臺等外媒也陸續(xù)播發(fā)，報道把征婚啟事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被認為是中國改革開放的象征。

在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社會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相親擇偶的“主渠道”，然而也不乏各種形式的征婚特例。

“比武招親”就是常常被人提到的一種。據(jù)傳，隋代大貴族竇毅為女招親，在屏風上畫兩只孔雀，以射中雙目為擇婚條件。李淵（即后來的唐高祖）飛箭兩發(fā)，各中一目，得與竇女成婚。

“彩球擇偶”也被人們津津樂道。說的是一些富貴人家，讓未出嫁的女兒從樓上向樓下的應征者中拋去彩球，接到彩球者擇為佳婿，爾后成婚。

“賽文招親”也有頗多形式。作為其中的特例，著名戲曲《秦香蓮》中，陳世美就是進京趕考名居榜首而被招為駙馬的，只是因犯了“重婚”罪，才為包公所鍘。

一些偶然的機緣，也會成為“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紅線。據(jù)說唐開元年間，邊關戰(zhàn)事吃緊，唐玄宗令宮女們?yōu)檫叿缹⑹靠p制軍衣，有個戍邊戰(zhàn)士于短袍中得到以下詩句：“沙場征戰(zhàn)客，寒苦若為眠；戰(zhàn)袍經(jīng)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更結身后緣?！被实壑獣院髲闹写楹希寣懺姷膶m女嫁給了那個兵士。

還有一些征婚者別出心裁，借助一些特殊媒介傳情達意。美國加州的安妮小姐，曾在大氣球上寫上“娶我吧”及聯(lián)系用的電話號碼，任其在空中飄飛，備受矚目。

英國的一位女士竟在亡夫的墓碑上刻上一段征婚文字：“紀念約翰·弗得斯頓，死于1808年9月10日，也很為他的遺孀悲傷，極希望有情人去安慰她。她很年輕，芳齡36歲，并具備一切好妻子的美德，她的地址在本地教堂街4號?！?/p>

征婚廣告也有不少惡作劇。1825年，哈羅公學的一幫學生以“美麗、富有”的女士的名義刊登了一則征婚廣告，收到了50位男士熱情的回復。于是這幫學生又刊登了一則廣告，要求有意的男士在某天到一個德比巷劇院見面，要求男士站在后排，拿單片眼鏡遮住右眼。到了指定的那天，50個男人站在那里，相互看著對方的單片眼鏡，漸漸明白他們被耍了。

（郝景田摘自2013年3月6日《北京日報》）

責編：袁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