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友東

今年10月初，豐南區(qū)財政系統(tǒng)鄉(xiāng)鎮(zhèn)政府采購工作座談會議在我區(qū)柳樹鎮(zhèn)財政所召開。會議第一項議程是柳樹鎮(zhèn)財政所所長徐學(xué)全同志介紹工作經(jīng)驗，第二項議程是座談。在座談會上，沒等開口，王蘭莊鎮(zhèn)所長就把話頭搶了去：“我說徐所啊，你的這些經(jīng)驗一二三頭頭是道，確實不錯，可是現(xiàn)在我要問問你，鄉(xiāng)鎮(zhèn)政府采購金額零散，加之又有領(lǐng)導(dǎo)和親戚朋友關(guān)注，你們是如何把這些制度落實到位的？”我點燃一支煙，望著窗外依然綠意滿滿的小院，心想，這回，這座談會總算開成了座談會。徐所長兩眼炯炯有神，他微微一笑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那是某年的一個雪天。雪花飛舞著，在空中密織成一張網(wǎng)。不時有一陣陣“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從遠處村莊傳來，給這個寒冷的臘月，提前帶來一絲年味兒。唐豐公路上，紅面包車頭上戴著一個白色的雪帽，緩緩前行。司機不時的用雨刷刷去車玻璃上的積雪。周源坐在副駕駛位上，偶爾透過后視鏡向其他7個人瞥去。高靜，在豐南區(qū)柳樹圈鎮(zhèn)財政所負責(zé)政府采購工作，今年27歲，長發(fā)，一對潭水般清澈的眼眸。周源和她接觸時間不長，感覺這女孩說話做事非常麻利，不拖泥帶水。后面依次坐6個男人：周村村主任周慶祥，村支委劉平安，另外四個是周村的村民代表，周源注意到這四個人都是周慶祥的本家。面包車緩慢地向唐山市區(qū)駛?cè)ァ?/p>

周源原來在柳樹圈鎮(zhèn)經(jīng)管站工作。一個月前，財政所成立了村級政府采購招標(biāo)大廳，人手不夠，因為周源是本地人，又比較熟悉農(nóng)村情況，便被抽調(diào)到村政府采購辦公室臨時幫忙。昨天是周五，晚上七點接到財政所徐學(xué)全所長電話，讓他這天一早和高靜倆人給周村采購花生油。周源自己是周村人，對本村情況比較了解。剛上任不久的村主任周慶祥，年輕氣盛，對村級財務(wù)鎮(zhèn)財政代管制心有抵觸。眼看春節(jié)在即，村兩委在開過村民代表會后決定：為每戶村民發(fā)一桶花生油，作為過年的福利。周源知道，按村級采購辦法規(guī)定，這種大額支出的商品是不能到定點商場購買的，需要派三個以上村民代表同往，貨比三家，走好詢價手續(xù)，選出質(zhì)優(yōu)價廉者，方能訂貨，簽單，待送貨到門、驗收之后，由財政所出納員付轉(zhuǎn)賬支票給商家。

多年的經(jīng)管站工作，讓周源養(yǎng)成了懶得攤事兒的習(xí)慣，尤其是涉及本村的事兒，覺得還是少往里摻和，自己去頂個人數(shù)罷了。昨晚放下徐所長的電話，他撥通了高靜的手機，想和她敲定出發(fā)的時間。那邊背景音非常嘈雜。周源問她在哪兒，回答說在唐山八方超市呢！周源嚇了一跳：這么晚了，居然跑市里去了？60多里的路程，外邊可是下著雪呢！高靜說我得先跑幾個商場趟趟價兒，各種規(guī)格、各種品質(zhì)做個記錄，心里才有根。放下電話，周源暗想，別看這小丫頭人不大，心還不小呢！

雪花凌空飛舞，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面包車駛?cè)肓耸袇^(qū)。周源以為它會在幾個大型超市前停下來，華盛過去了，八方過去了，華潤萬家過去了……面包車一直駛出市區(qū)，向東北方向的郊區(qū)而去。期間，高靜幾次喊停車，可周慶祥總是示意司機往前走：天兒長著呢，先走走看，回來再進去。高靜和周源交換了下眼神，不知道周慶祥葫蘆里賣的是啥藥。后來，高靜干脆不管了，一心一意看雪景，目光沉靜。仿佛她不是來工作的，而是專門在雪景里尋找童話世界的。

面包車終于在一個遠離城區(qū)的偏僻地帶停下了。幾間簡陋的平房店鋪橫亙在那兒，各家的門前都覆蓋著一層雪，干凈的連個腳印兒都沒有。周源正納悶間，大家已呼啦啦下了車。

這是一家只有30平方米的鋪子，四壁皆空，只是墻上貼著幾張山東魯花花生油的廣告宣傳畫，地上靠墻擺放著幾桶花生油。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灤縣口音，說是魯花花生油代理商。說話間，拎過兩桶花生油請大家看貨。周源和高靜仔細看了看他的代理證，并驗看了花生油的檢驗合格證。老板報價也還算合理。一群人你說一句，我問一語，房間里顯得擁擁擠擠。高靜悄悄把周源拉出門，小聲嘀咕：“我怎么感覺他們和老板認識？熟門熟路的，怕是早定下了，設(shè)個圈，讓咱往里鉆?！敝茉匆部闯隽硕四?，心說，弄不好昨天剛來過呢，啥都談好了，就等咱這政府采購手續(xù)呢！往壞里想，回扣都講好了，只把責(zé)任推給財政所罷了。但周源沒說這個，只是說：“甭管那么多，只要油好，價格合理，誰的油不是買？”

回到鋪子里時，老板提出要先付款，后發(fā)貨。沒等高靜和周源回答，周慶祥一口應(yīng)承下來。高靜說：“周大哥，咱得按采購程序來，哪有東西都沒見著就先付錢的道理！再去幾家大型商場比較一下吧?！敝軕c祥說：“大雪天兒的，就甭費事了，回去弄兩張詢價單子自己填上得了，就當(dāng)是比較過了，我們村里人沒說的，你那么僵化做啥。我知道你沒帶錢，我們幾個人從家里湊了現(xiàn)金出來，咱先墊付了，等財政所走政府采購手續(xù)時，還給我不就成了。”說著，就讓劉平安往外掏錢。高靜冷著臉看著：“周主任，您這是唱得哪一出？花生油到處有得賣，這么急著付錢算怎么回事？您這么著，算是您個人行為，或村集體行為，有村民代表在這兒呢不是！可政府采購手續(xù)我是萬萬給您辦不得！”

小丫頭一番話，周慶祥臉上掛不住了，急赤白臉沖高靜嚷道：“你不走手續(xù)，你今天算是做啥來的？這工作你到底干不干得了？干不了趕緊走人！事情辦不成，你就自己走回去！”

劉平安見事不妙，忙勸高靜：“外面下著雪，要不，就按你周哥的意思辦吧，下次，咱再星對星，鉚對鉚，再拖幾天就過年了，油到不了位，幾百戶村民都不干啊。”

高靜到底是個不經(jīng)事的女孩子，被周慶祥兩句話罵出了眼淚。周源推開周慶祥，大聲道：過分了啊！說著遞過去紙巾。高靜接了，沒擦，卻定定的望著周慶祥說：“哥，你就是把我扔在這雪地里，這事兒也沒的商量?！庇譀_劉平安說：“村民干不干，你們心里比我清楚！”

說完，她拉緊羽絨服的帽子，拉開門出去了。周源的喊聲被她遠遠丟在身后。

面包車很快就追了上來?？粗陲L(fēng)雪中艱難前行的身影，周慶祥恨得直咬牙，沖周源道：“這丫頭，倔死個人哪！一點兒不懂通融，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敝茉匆贿叴咚緳C快追，一邊對本村幾個老少爺們說：“這是二三十萬的大宗支出，款子先付了，到時候若是一家分到一桶假貨，老百姓不撕了咱才怪！更不要說這里面有沒別的什么事兒，到時候，你們誰也脫不了干系！”誰也沒有吱聲，車上一陣沉默。

高靜執(zhí)意要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周源說這里根本就不通公交，你一個女孩子，萬一遇上點事，我們回去怎么交差？硬是和大家一起把她拉上了車。車經(jīng)華盛超市時，高靜喊了聲“停車！”然后心平氣和的和周慶祥商量：“哥，這大雪天的，咱不能白來，油還是要買啊，村民們都在家盼著呢！”

周慶祥沒好氣的說：“盼個大頭鬼啊?！闭f是說，還是帶頭下了車，走進超市。

回來的路上，高靜倒在座位上睡著了?？粗菑埬贻p的臉和睡夢中倔強的表情，周源不由的百感交集，心想，這小丫頭只不過是財政隊伍里普通的一員，有這樣的隊伍，難怪老百姓信服！想想今天自己的表現(xiàn)，還不如個小丫頭，不由胸口一熱，滿心愧疚。

時近正午，風(fēng)停雪住，太陽出來了。陽光溫暖的照耀著這個冰雪世界。

制度固然重要，可怎么去執(zhí)行還是要靠人去做的。鄉(xiāng)鎮(zhèn)政府采購工作如此，其他工作也是如此。提高執(zhí)行力是各級財政都在強調(diào)的一個問題，徐所長的這個買油的“小故事”的背后是無盡的內(nèi)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