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慶 何君林/文
我的老家在川北,具體一點是在四川南部縣,再具體一些就是四房溝。四房溝是一個默默無聞偏居一隅的小地方,屬于地圖上找不到蛛絲馬跡的那種小地方,如同散落在川北廣袤大地上的一粒小芝麻點,無法引人注目。
其實,我提筆著文,不是想告訴別人自己的老家是什么樣子,只是想說說老家四房溝的坨子肉。說到“坨子肉”,很多人可能一下子搞不明白是什么東西。但只要我說出坨子肉就是穌肉,大家肯定會恍然大悟地“哦”一聲,什么都明白了。的確,中國人不知道穌肉的人不多,沒吃過酥肉的人也不多。在大大小小的餐館都能吃到酥肉,眾多的家庭也有制作酥肉的經(jīng)歷,可以說酥肉就是一道家常菜,一道民間小吃。天下到處是酥肉,為何我偏要把四房溝的酥肉挑出來說?原因很簡單,四房溝是我的老家,四房溝的酥肉是我兒時的最愛?,F(xiàn)在人們的生活好了,暈腥大菜天天想吃就吃,大魚大肉都吃膩了,穌肉常常被丟到九宵云外。但是,我是個例外,或者酥肉對我而言是個例外,自己不僅小時候?qū)λ秩飧裢獯瓜?,直到今天還喜歡吃酥肉,就算到火鍋店也要叫上一份酥肉,或干咬幾坨,或放入鍋中燙上一番再吃,到路邊餐館也不放過酥肉,要么來個酥肉湯,要么來個酥肉炒時令蔬菜什么的。熟悉我的人,每次見我點酥肉,都會開玩笑似地說上一句:到底是川北農(nóng)民,走哪兒都不放過吃酥肉,硬是不忘本?。@樣的玩笑我并不介意,飲食是一種習慣,打小愛吃酥肉的習慣早已深入骨髓,這跟川人喜食辣椒沒什么區(qū)別,本性難移,本色難改。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四房溝,不是出生在南部,不是出生在川北,肯定會養(yǎng)成另外的飲食習慣,譬如到哪兒都忘不了臭豆腐、臭酸菜、臭魚干什么的,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嘛。在我老家的農(nóng)村,但凡婚喪嫁娶,慶生祝壽,主人家都要大辦宴席。我們那里把宴席俗稱為“八大碗”,也就是辦宴席時至少要搞出八大碗主菜擺到桌上,有“粉蒸肉”、“酥肉”、“鹽菜肉”、“滑肉”、“炸肉”什么的,當真是大碗裝肉,大碗盛酒,滿滿蕩蕩,熱鬧異常,猶如過年。在“八大碗”宴席中,酥肉無疑最具特色,在蒸籠里蒸得又香又軟,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特別的香氣,看上去就像一個圓圓的蒙古包,用我們的土話講就是“一坨”,格外惹人喜歡。每每吃到嘴里,芳香糯軟,沁人心脾,味道鮮美,余味無窮,可謂是老少皆宜的佳品。記憶中,小時候去吃宴席,我的第一筷子永遠都是伸向酥肉,不管盛酥肉的大碗離自己有多遠,也絕不放過。事實上,坐在桌上的其他小孩都跟我一個德性,總是不懂規(guī)矩上席就吃酥肉,以致于“八大碗”中酥肉成了“風光死”,眨眼工夫就只剩下一個空碗,搞得桌上的大人有的壓根沒吃到一口。從中不難想象,我老家的酥肉到底有多么好吃。當然,婚喪嫁娶這樣的事不可能天天有,宴席自然是逢年看月才有一次。尤其令我感到沮喪和憤怒的是,就算偶爾有宴席,有時也輪不到我這樣的小孩,赴宴的往往是我的父親,因為他是一家之主。也許跟過去難得吃上一次肉有關,在我們老家有個很不錯的傳統(tǒng),或者說習俗,赴宴的人離開時,主人家會給每位客人發(fā)一張鮮桐樹葉或者蓮藕荷葉,讓客人包上點肉菜回去,讓家里的老人和小孩解解饞。于是,每次父親被邀請去吃宴席,出門前我都會反復對他說:“千萬莫忘了給我包點酥肉回來喲!”待父親走后,我便吞著口水苦巴巴地等他回來,有時還會跑出家門去等他。大多數(shù)時候,父親不會忘記,會給我?guī)Щ貎扇缢秩饣貋?,我歡天喜地搶過來就往嘴里送,那種幸福和滿足無以言表。偶爾,父親喝多了酒,會把帶酥肉的事忘了,我便在失望中流淚,甚至哭出聲來。應該說,我們老家除了辦宴席少不了酥肉,家里過年過節(jié)也是要蒸酥肉的。每到過年,我最興奮的事就是守在灶房,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母親鼓搗酥肉,待酥肉出籠,便迫不急待地搶著吃上幾坨。由于是過年,母親并沒有喝斥我,她還無限憐愛地對我說:“別猴急急的,過年會讓你把酥肉吃個夠的?!钡f實話,過年是把酥肉吃夠了,但年過后又饞了,直到現(xiàn)我還饞那一口。如今,自己離開四房溝老家已經(jīng)很多年了,依然忘不了四房溝坨子肉的味道。雖然在外面吃過各種各樣的酥肉,但我始終覺得還是四房溝的酥肉最好吃、最地道。用一位前輩的話說:“不管走多遠,對老家的飲食很懷念。老家的飲食,吃了一輩子也不會夠?!庇谑?,每次回老家,我都嚷嚷要吃坨子肉。其實,不用我嚷嚷,老家人已經(jīng)把坨子肉擺上了酒桌,為我這個遠離故鄉(xiāng)的人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