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淑雁

一

太陽，是一個好聽的名字。提起它，總給人以信念和希望，同時還會讓人感到溫暖和愜意。就在這個讓人感到溫暖和希望的田野里，1935年8月3 日，紅二十五軍在副軍長徐海東、政委吳煥先的率領下，解除了城內(nèi)國民黨武裝，攻占了兩當縣城。部隊在城內(nèi)住宿了一夜（軍部駐東街小學，今公安局住址），于4 日凌晨離開縣城沿廣香河北上，10時左右到達了太陽寺。當時太陽寺街道住著大約50 戶人家，主要有張家、趙家、付家等幾個大家族。

紅軍到了太陽寺，就進了太陽寺區(qū)公所，抓住了國民黨縣司法庭庭長丁瑋、區(qū)長張公生、商人魏加科和一名教書的先生。魏加科是陜西西安人，在太陽寺街道開鋪面經(jīng)商，買賣中聲大腔高。他怕紅軍買東西不給錢，不愿開門，加之當時比山里人穿得好，紅軍就把他當成魏順玉（魏順玉是太陽寺的一霸，聯(lián)保主任，已在紅軍抓懲名單之內(nèi)）而誤抓。教書先生是鳳縣三岔人，年歲已高，衣著比較講究，紅軍也以為是富家之主抓了。

紅軍在太陽寺停留時間很短，只在關帝廟里（現(xiàn)鄉(xiāng)政府住址）召開了群眾大會，向群眾進行了政治宣傳，并簡單設宴招待貧農(nóng)代表，就帶上抓到的四人急進到了前川。當天，紅軍在前川村住宿。第二天黎明時，紅軍在前川村野人溝口的松樹林里，將抓來的丁瑋、張公生、魏加科（誤殺）處決。弄清了三岔老漢是教書人，紅軍就放了他，讓他回去好好教書。

部隊過后的當天下午，住在太陽寺前川東溝口的農(nóng)民周泰仁，碰到了一位30 出頭衣衫襤褸的陌生人，從此人的衣著打扮上看像是個紅軍，再看他走路吃力的樣子，周泰仁斷定這人可能因腳受傷而掉了隊，心里琢磨著如果讓鄉(xiāng)政府或者魏順玉那個混蛋抓住，那就保不住性命了。周泰仁沒多想，見四下無人，就迅速地把紅軍扶到樹林里藏了起來。等天色完全暗下來后，周泰仁把紅軍偷偷地背回了家，給他弄來些吃的，把他藏在了自家放雜物的偏房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鎖上了門。

周泰仁家住在太陽寺前川東溝口，背靠大山，獨家獨院。一座陜南風格的院落擋住了去東溝口的羊腸小道；一條長年不息的小河由北向南潺潺流過門前；房子對面的東王廟，除了它神圣的職責外，也在默默地保佑著這一戶善良的人家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平時，東溝口很少有人出沒，前川街道的人只有燒香祭祀或者上山采藥時，才偶爾經(jīng)過幾趟。

周泰仁年齡三十七八，中等個子，已成家立業(yè)。妻子名叫冉連香，溫柔賢惠。一家子都心地善良，為人憨厚。但結婚好幾年了，周泰仁夫婦一連生了幾個孩子都沒活，膝下尚無子女。周泰仁的父母因抱孫子心切，看到兒子一把年紀的人了，周家還沒個繼承人，早已年過花甲的老兩口，對外界的事沒了興趣，無論遇到啥事他們兩個都不聞不問、裝聾作啞。

冉連香看到丈夫突然領回一個衣衫破爛的陌生人，她覺得納悶，這老周是不是吃錯藥了，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咋又領回了個叫花子？但當她看到這個人的頭上戴著有五角星的帽子時，她突然明白了，也明白了丈夫的舉止，忙進了廚房給這位紅軍戰(zhàn)士做飯。

等把紅軍安頓妥善后，周泰仁跑到屋后的樹林里，找了幾樣當?shù)赜忻臑觚堊?、蛇泡葉等草藥拿回家給受傷的紅軍細心地敷上。這些草藥都有活血化瘀的作用，對傷口的恢復很有幫助。紅軍在周家一連住了三天，周家小兩口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位年輕的紅軍。

8月8 日，也就是紅軍住在周家的第三天，當周泰仁再次給紅軍送來飯菜時，年輕人熱淚盈眶地感謝周家夫婦。說他離開部隊已經(jīng)好幾天了，現(xiàn)在腳上的傷已恢復，該找部隊去了。再說，住在這里時間長了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會給他們家?guī)砺闊?。周泰仁想想也在理，就讓老婆冉連香連夜給紅軍趕做了些路上吃的干糧。

后半夜，當夜色籠罩了一切、河川里的人們都沉寢在香甜的酣睡中時，坐落在深山里的周家大院，露出了一點點微弱的燈光。年輕的小紅軍背著干糧，依依不舍地告別周泰仁夫婦后上路了。周泰仁夫婦也戀戀不舍地送紅軍戰(zhàn)士到岔路口，直到他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中。

二

1936年9月，由賀龍任總指揮、任弼時任政委、肖華任副總指揮、關向應任副政委的紅二方面軍領導的紅六軍（軍長陳伯鈞、政委王震）突襲了兩當縣城。紅軍進城后，首先印安民布告、組織農(nóng)會、實行打土豪等政策，和廣大群眾打成一片，深得群眾信任。10月初，中央指示紅二方面軍繼續(xù)北上，與中央紅軍會合。10月4 日，紅六軍從兩當起程，經(jīng)徽縣韓家彎、馬家莊、高橋和天水向禮縣鹽關前進。

紅二方面軍六軍團走后，有四名因受傷而掉了隊的紅軍徒步到了太陽寺。其中，有三名男紅軍和一名女紅軍。太陽寺聯(lián)保主任魏順玉在得知這一可靠消息后，心里暗暗高興。雖說魏加科在一年前給自己當了替罪羊，但給紅軍記的仇還得報。這不，機會又來了。他立刻帶上幾個鄉(xiāng)丁一路跟蹤這四名紅軍，追到了任灣的核桃灣。在這個群山環(huán)抱、綠樹成陰的地方，魏順玉蠻橫地堵截了四名紅軍，他伙同鄉(xiāng)丁們用大刀、火槍將三名男紅軍殘忍地殺害在核桃灣的河灘上，并且把他們的尸體埋在河灘的柳樹下。在他粗魯?shù)刈鐾赀@一切后，仇恨的目光又瞄向了女紅軍。他沒有殺她，是因為魏順玉還有長遠的如意算盤要打，他要讓這位年輕漂亮的女紅軍做自己的老婆。

30 出頭的魏順玉，鷹鉤鼻子配馬臉，眼睛陰森深邃，身材魁梧高大，誰見了晚上都會做噩夢的。當時魏順玉已經(jīng)有兩個老婆，大老婆是個老好人（智力有問題的人），一輩子不能生育；二老婆雖說長得蠻橫，但人利索，還算過得去。平時，他和二老婆生活。最讓他頭痛的是，二老婆還是個不生育的主。當魏順玉第一眼看到這個如花似玉的女紅軍后，他陰森的眼睛里突然發(fā)出了亮光，他把傳宗接代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個威武不屈的女人身上。可是，讓他惱火的是，這個女人軟硬不吃，目光咄咄逼人，就連他這個人間惡魔也奈何不了她，魏順玉只好把她關了一陣后，忍氣吞聲地交給了國民黨鄉(xiāng)政府。當時，鄉(xiāng)政府沒有多余的房子關押犯人，只好把女紅軍交給了太陽寺街道開車馬店的老板王永昌，讓他臨時看管，準備第二天審判。

王永昌家在太陽寺街道算得上大戶人家，沿街道兩邊分別有東西向兩座高大的板樓房，開著車馬店。老板王永昌為人憨厚、本分。但老板娘卻是一個能說會干的婆娘，是個比較厲害的角色，王永昌的一切行動都聽從婆娘的安排，是個典型的怕老婆。王氏在當?shù)睾苡型鍪虏粌H干練果斷，而且還好抱打不平，就連聯(lián)保主任魏順玉也怕她三分，所以當?shù)乩习傩斩挤浅５鼐粗厮Ｒ虼?，王家的生意也在她的精心管理下做得紅火熱鬧。

王氏見女紅軍受傷嚴重，全身上下都被那惡魔魏順玉用烙鐵燙得不成人樣。作為女人，王氏哪見過這陣勢？王氏本身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加上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姑娘那特殊的身份，令王氏覺得心疼。當天夜里，兩個不同身份的女人，由于特殊的話題，使她們倆的距離慢慢地靠近。王氏和女紅軍不知不覺地拉起了家常，女紅軍說她是成縣南門人，還講了自己不幸的遭遇。王氏聽了女紅軍悲慘的身世后，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助眼前這位可憐的姑娘。

王家在街道西面有三間高大的板樓房，房子的中間有一條狹長的過道，過道左面的一間就是登記住宿算賬的地方，過道的右面就是自家的住處。房子的后面還有三間偏房，供客人居住。王氏想了想，最惹人注目的地方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王氏把女紅軍偷偷地領到了自家西面的板樓房上。在民國以前，北方有錢人家蓋的房子大多都是板樓房（相當于現(xiàn)在的二層樓房），板樓上大多數(shù)人家放的是自家產(chǎn)的糧食、農(nóng)具等，上樓時還需要搭上梯子，一般外人無法上去。

王氏把女紅軍帶到樓上后，把她藏在了自家的篅里（一種竹子編的大筐，當?shù)剞r(nóng)民用來裝糧食，大約有兩米高）。等天一亮，王氏就慌里慌張地跑到鄉(xiāng)政府大門上自責地喊起來：

“女紅軍跑了！”

“女紅軍跑了！”

接下來，鄉(xiāng)丁們亂成一團到處尋找女紅軍，都沒能找到蹤影。女紅軍在王家樓上一連呆了十來天，吃喝拉撒全由王氏一個人端進送出。在王氏的精心照顧下，女紅軍的傷漸漸地痊愈了。

就在一天夜里，月亮剛剛從東天邊升上來，就又羞答答地鉆進樹葉子里藏了起來。王氏把女紅軍偷偷地送出了太陽寺。

80 多年即將過去了，就在這個群山環(huán)抱、物產(chǎn)豐富的太陽寺，周泰仁和王氏救助紅軍的故事，至今還在兩當這個玲瓏剔透的小縣里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