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哥
——在浩瀚的宇宙中,會有另一個你嗎?
——有的。那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吧。
在宇宙中某個時刻,有一萬個人同時出生,他們有著同樣的長相、體重、手勢、笑容和哭聲,不同的是,他們的父母給他們?nèi)×瞬煌拿郑河械慕惺返俜?,有的叫木木,有的叫土土,有的叫山峰,有的叫椅子,有的叫陳詩哥…?/p>
他們有的住在地球上一間平凡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一間書房,窗外爬滿了常青藤;
有的住在火星上的小火山旁邊,每天用小火山來熱早餐;
有的住在月亮上,他的夢想是有朝一日拜訪地球;
有的住在海王星上,他喜歡在海邊釣魚;
有的住在一顆小小的行星上,那顆行星很小,只住著他爸爸、媽媽和他一家人,他們在宇宙中過著漂流的日子……
一開始,他們想的東西都是一樣的,都是:“天空真藍啊?!钡芸欤麄兙陀胁煌南敕?。有的在想:“天空真藍啊。我能否成為一個畫家,把那種神秘的藍涂出來呢?”有的在想:“天空真藍啊。我能否成為一個航空員,探索星空的奧秘?”有的在想:“天空真藍啊。我能否成為一個詩人,歌唱最美麗的星空?”
于是,他們便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久而久之,他們就有了不同的人生,一萬種不同的人生,一萬種不同的快樂與幸福,一萬種不同的悲傷與痛苦……
有時候,他們會夢見對方,夢見對方看日落、捉蝸牛、蕩秋千、打妖怪,夢見對方望著星空癡癡地發(fā)呆,夢見對方穿過茫茫的沙漠,翻過高高的雪山,游過浩瀚的大海,只為去看一朵只在日出時分開放的一朵藍色小花。
有時候,他們分不清夢見的究竟是對方,還是自己。
有時候,他們什么都夢不到。
在沒有夢的日子里,夜空總是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在有夢的夜晚里,夜空星光璀璨,發(fā)出做夢時才會有的光芒。
而我們總會看到滿天星光。
而我,是住在地球上的陳詩哥。
我住在地球上一間平凡又安靜的房子里,我把它稱做“安靜居”。這個房子周圍有蔥郁的樹木,每天天沒亮大樹上的居民就會把我吵醒,而風(fēng),當(dāng)然是從樹的后面透進來的,十分的透涼,心曠神怡,而我就在這房子里面讀書、寫作、睡覺,更多的是發(fā)呆,落入到思想的深處。
我是一名詩人和童話作家。
每當(dāng)我構(gòu)思童話的時候,我會落入到久久的沉默,那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浩瀚的宇宙中靜靜地穿行,有些孤獨,卻不會寂寞。我在宇宙中尋找我的故事,同時也在尋找那些跟我同時出生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的故事。我時常思索,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的故事與他們有著什么神秘的關(guān)聯(lián)呢?抑或,我的靈感來自他們,來自他們所做的夢幻?
我寫作,便是為了找到他們,獲得某種程度的答案。
我在漆黑的宇宙中尋找著,這個希望指引著我前行。
我的筆像一艘宇宙飛船慢慢地等待,飛行,尋找。它運載著詞語,詞語是我的糧食。我在我的筆里坐著旅行,里面竟還有許多寬余。一路上,有些客人來訪,又離去。他們有的給我捎來一聲神秘的問候,讓我知道我并不孤單;有的給我投來一兩顆星光,讓我避開潛伏在寫作中的宇宙黑洞;有的給我送來一束小白花,散發(fā)著我所要尋找的故事的香氣。
我很高興在飛行過程中認(rèn)識那么多的朋友和事物。如果沒有他們,誰曉得我的旅途會是多么孤單!
最后,我不一定能尋見我的故事。
但有時候,當(dāng)我經(jīng)過長途跋涉,終于在某處突然找到我的故事的時候,整個宇宙就像一個箱子“嘭”的一聲打開了,從里面沖出滿天的星光。
是我的朋友們在跟我一起慶祝呢。
然而,我卻分不清,這究竟是我的故事,還是我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朋友的故事?
我甚至分不清,現(xiàn)在這個故事,究竟是我們當(dāng)中的哪一位寫的?
此刻,我站在陽臺上,仰望星空,心里想著宇宙中那些跟我同時出生、一開始有著同樣的長相、體重和想法,但隨即就有不同人生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他們正在干什么呢?他們高興嗎?孤單嗎?也在仰望星空嗎?也在想著另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嗎?天空真藍啊!終有一天,我們會相遇嗎?”
這時候,我打了一個噴嚏,滿天的星斗都顫動了。
他們似乎在說:“是的,只要你的宇宙飛船繼續(xù)前行,終有一天,我們會相遇的。”
從前有一個人,從小就喜歡讀童話,尤其喜歡讀王子與公主的故事。他從小就以王子的舉止做事,以王子的腦袋思考,以王子的口吻說話,他希望日后娶一位美麗的公主為妻子。但遺憾的是,最終他沒有成為王子,也沒有娶到美麗的公主。他懷著憂郁的心情死去。
從前有一個人,從小就喜歡讀童話,他很喜歡小飛俠彼得潘。他同樣不喜歡大人,因為他們經(jīng)常吵個不停,為各種小事。他也不想長大,他擔(dān)心有朝一日會成為這樣的大人。然而,他還是長大了。盡管他刻意想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他還是不得不工作,交朋友,然后結(jié)婚。他有些悶悶不樂。他有一個兒子,同樣很喜歡讀童話,每次他看著兒子,心情都很復(fù)雜。直到死前的一刻,他還在想:我為什么不是彼得潘?
從前有一個人,從小就喜歡讀童話,但他發(fā)現(xiàn),他的父母時不時不露痕跡地引導(dǎo)他:童話不是真的,只是一種向往。他相信了。他長大以后,事業(yè)有成。不過有空的時候,他還是會讀讀童話,那是一種美好的感覺,他也想起父母的話:那不是真的,這是他成功的秘密。最后,他懷著一身的成就和一點小小的遺憾,在世人尊敬的目光下離開了人世。
從前有一個人,從小什么也沒讀過,因為無書可讀。但他整天在田里撒野,與青蛙、禾苗、風(fēng)交談。他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吃飽飯他就很開心,在樹林里玩他就很開心,和鄰居說完話他就很開心。他不覺得自己慢慢變老,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死去。他只是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睡著了。
從前有一個人,幾乎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大概也讀過一兩篇童話,他覺得很奇怪,居然有那樣的生活方式。即使經(jīng)歷了很多困難,受過很多苦,他還是覺得高高興興地活著是最好的方法。于是,打爛了碗,他很高興,他覺得用手捧來吃也沒什么問題;摔了一跤,他很高興,干脆在地上歇息一會;別人打了他,他也很高興,但愿那人的怒氣已經(jīng)平息……等他老了,日子近了,他就高高興興地死了。
從前有一個人,他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很老了,沒人知道他經(jīng)歷過一些什么。有一天,他拿起小孫子看的童話,翻了幾頁,便入迷了。他覺得自己在慢慢變小,直到有一天,他變成了一個嬰兒,就死了。死的時候,臉上露出嬰兒般純潔的笑容。
從前有一個人,從零歲到99歲,他一直都是一個孩子,他是上帝的孩子。起初,他在沙池里玩沙子,全神貫注,嚴(yán)肅認(rèn)真,仿佛那是一場圣事。后來,他慢慢發(fā)現(xiàn),任何一件事情,例如寫詩,做科學(xué)研究,其實都是圣事,都是游戲。他愛上帝,《圣經(jīng)》便是他的童話。他活得喜悅而平靜。他也遇到一些很悲慘的事情,能扛下來的他扛了下來,不能扛下來的,他就交給上帝。他活得平靜而喜悅。對他來說,沒有死亡,因為他不屬于時間。
一天中總有一個時候我要坐在窗前讀詩。每當(dāng)這個時候,就會有些什么東西出現(xiàn):先是窸窸窣窣地響,然后就安靜了。
聽我讀詩的,是我的一些動物朋友。
它們究竟住在什么地方,說真的,我不太清楚??赡苁窃跁竦暮竺妫赡苁窃跁赖南旅?,也可能是在墻的縫隙里,誰知道,它們都是神出鬼沒的。
我只好跟它們約法三章:各行其道,互助互愛,互不騷擾。不然,我的生活就亂套了。
蝸牛在我的這些朋友里是最神秘的。每次我都不知道它從哪里來。它喜歡在我附近散步,那種氣定神閑簡直蘊藏著無窮的智慧。我相信,對于這個世界它觀察得比我真切。其實它又是十分膽小,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會縮回殼子里面。在里面是很安全的。每次聽我讀詩時,只有它會搖頭晃腦,頭上四個觸角有節(jié)奏地伸縮,大概是靈魂出竅了。
書堆里住著一些書蟲,它們總會啃掉一些書皮,這讓我很苦惱。我甚至想把它們趕走,可是大家都是這個世界的居民,我又有什么權(quán)利驅(qū)逐一群熱愛知識的朋友呢!我想了想,只好撕一些可口的紙片,放在它們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并跟它們說:“不要再吃我的書了?!贝蟾潘鼈兟牰诉@個建議,我的書沒有繼續(xù)受到破壞,而它們似乎又生活得還好,數(shù)量也不見增多。這讓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而蜘蛛總是那么沉默。人們可能會嘲笑一只猴子的聒噪,卻沒人會嘲笑一只蜘蛛的沉默。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壁虎。我讀詩的時候,它總貼在玻璃的外面,聽完后又獨自離開,悄無聲息。這個沉默的殺手,我想,即使飽讀詩書,也不會改變冷峻的性格。
至于飛蛾,總是飛來飛去,大概是因為有一顆躁動的心。甲殼蟲則較為穩(wěn)重,像一輛推土機,沒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這些朋友中,蚊子是最不受歡迎的。起初,尤其是在晚上我躺下睡覺的時候,它們就出現(xiàn),在我耳邊嗡嗡地說個不停,這些陰郁的家伙大概有什么心事,但談心事哪能在這個時候呢!有一次我終于忍無可忍,打開燈,把這些沒禮貌的家伙大大斥責(zé)了一頓。后來,它們可能識趣了,就很少來了。不過,我祝愿它們過得好。
有時候,朋友來看我,眼睛卻只盯著我的書,我只好叫道:“哎呀!朋友,小心你的腳!”朋友大驚失色,連忙把腳抬起:一隊螞蟻正從他的腳下威武地走過。
有些動物出現(xiàn)又消失了。原因是很多的。
有一段時間,我對這些小動物充滿了憂慮,希望它們不要太多。不過,感謝上帝,它們都保持著得體的數(shù)量。
如今,很多年過去了,竟也相安無事。
當(dāng)世界還在很早很早的時候,那時候只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一個住在河?xùn)|,另一個住在河西。那時候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反正世界是要重新開始的。每天下午,河?xùn)|的男孩會搬出桌子和小板凳,坐在門口學(xué)習(xí),河西的女孩也會搬出桌子和小板凳學(xué)習(xí)。兩個人相對望,慢慢地就成了朋友。
每天,他們都隔著河大聲講話,討論算術(shù),交換玩游戲的看法,他們聊得很開心。但是,這樣交談很不方便。
男孩右手托著下巴,坐在小板凳上苦思冥想,又趴在桌子上不停地畫圖紙,畫了,撕了,又畫了,又撕了……經(jīng)過許多天的試驗,男孩終于發(fā)明了一條美麗的彩虹,橫跨在河面上。直到很久以后,人們才模仿彩虹,發(fā)明了橋,所以有后人說:世界是一座橋,或者說,世界是從一座橋開始的。
就是這樣,男孩女孩經(jīng)常爬過彩虹,面對面說話:你好,我叫小明。你好,我叫小紅。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做功課,一起玩游戲,男孩送女孩一支鉛筆,女孩送男孩一塊橡皮擦。
后來有一天,女孩又爬過彩虹,來到河?xùn)|,因為河?xùn)|有一座山,長滿了各種奇異的植物,女孩想做一個考察。
這些植物當(dāng)然會令女孩眼花繚亂,女孩說:這叫玫瑰吧,這叫百合吧,這叫爬山虎吧,這叫大樹杜鵑吧……于是,它們就擁有了名字。
到了傍晚的時候,女孩又有了一個想法,她想:如果我的窗臺下就種有這些美麗的花草,早上醒來我就可以聞到它們的香氣,該多好啊。于是,女孩學(xué)會了移植,她把這些花草移植到她的窗臺下,建了一個小花園。每天,女孩都會在花園里散步、唱歌和跳舞。
但有時候,女孩要出遠門,去看看海,或者去聽聽樹林里的鳥叫,這樣的話就沒有人給她的花草澆水了。于是,女孩想了一下,跟天上的白云打了聲招呼,請他定時為她的花園澆水,這就是最初的雨了。后來,白云發(fā)現(xiàn)這也很好玩,就時不時下一場雨,有時大,有時小。
不過,后來女孩又遇到難題了,她喜歡河對岸的那個男孩,怎樣才能與他分享她美麗的花園呢?
移植嗎?
不行。這花園是獨一無二的。
得想個方便的辦法,要讓男孩每天早上醒來就能聞到怡人的香氣,就會想起他們美好的愛情。
女孩陷入了冥思苦想。
一天一天過去了,女孩還是沒有想出好辦法。她真是傷心啊,不停地掉眼淚。她窗外大樹上的小鳥顯然注意到這一切,他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勸女孩再做一番努力。但她還是被悲傷籠罩住。小鳥是擁有迷人的智慧的,他不停地扇動翅膀,把花園里的花香送進屋里。
女孩聞著香氣,慢慢地恢復(fù)了信心,并得到了啟發(fā):小鳥扇動翅膀形成風(fēng),風(fēng)把香氣送進屋里。就是這樣,小女孩發(fā)明了風(fēng),在早晨的時候把花園的香氣吹到對岸,得到了男孩由衷的贊美和深深的愛情。
就是這樣,男孩、女孩、風(fēng)、雨、彩虹和花園一直美滿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