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波 譯
尋寶人故事的關(guān)鍵是他已經(jīng)知道這兩個人,麥克和格里曼,在他們進入情節(jié)之前。實際上,在從早期的友誼轉(zhuǎn)變成膨脹的敵意中發(fā)展起來的開始互不信任,就認識他們了,在營地毛刺和贅肉的人性,具有忠心的合伙關(guān)系一樣樂意接受和容忍,韋爾斯·巴斯特裝飾這個顯著的例子。他相信,他們的認識是從這樣的關(guān)系開始的,并且現(xiàn)在他們從那里獲得分開的憎恨的罪惡生計,在它們的巢穴的腐蝕性的空洞里造就的,上升為憤怒的發(fā)泄和狂亂,每一個都是在模仿另一個的優(yōu)點中。
沒有人知道,是什么樣的壓力讓他們開始咬牙切齒,但是也許沒有更好的證據(jù),據(jù)猜測,營地的大多爭吵都基于這樣的麻煩,是關(guān)于礦藏的。最后的危機,那種記憶,似乎不斷反復(fù)的片刻,令人毛發(fā)豎起的恐懼,尋寶人了解,別人也了解,在帕里米特被印地安女人侍奉著。
她是麥克的女人;盡管除了是他的,他不是得到她的特別青睞。他過去上山里漫游三個星期時常常把她留在自己的木屋里;但是印地安女人老練的供認不是白種男人爭奪的恰當目標,不允許他被當成為她而進行的普通的挑釁。因此,當格里曼謀劃他的犯罪,激起敵人殺戮而不留下充分理由的欲望,有一種模糊的想法在他頭腦的沉重纖維里運行,他將要實行的計劃里有一種幽默。但是,如果他預(yù)先知道它那么快就能傳到麥克的耳朵里,他很可能不會去三品諾說那件事。
這是很久以后,他們的怨恨因為瑣屑的情況而升級到麥克幾次要殺掉格里曼,只是為了擺脫他的同伴的快樂。
麥克是個令人作嘔的家伙,他們早期相遇中已經(jīng)夠糟糕了,他的身心已經(jīng)被憤怒占據(jù),當他回到他的木屋,印地安女人給他講了她的故事,他被那占有欲的刺激嘲弄跨出了從意圖到實施的一躍。當然不可能存在這樣的身體上的跨越;他要徒步跋涉一整天到三品諾,和自己的憤怒爭斗的古老弱點。那是那種裝備糟糕的靈魂之一,野蠻掠奪最完整的頭發(fā)、胡子,他的皮膚暴曬成沙子的灰黃色,睫毛黯淡,聲音毫無音色,關(guān)節(jié)連接處或多或少被鉛礦毒害而變僵硬;他的名字主要音節(jié)被刪去;實際上,他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只能充當憎恨格里曼的工具。當他到達三品諾得知那人已經(jīng)走了,沒有會告訴他去什么地方了,戰(zhàn)斗的憤怒把他投進某種發(fā)作,鮮血從他的口鼻涌出。
尋寶人所擁有的這些,當他帶著行囊和驢子出發(fā),朝干涸溪地區(qū)探索,在那里他按時經(jīng)過小個子韋爾斯和高個子湯姆巴斯特的路,沒有特別的原因,韋爾斯被叫做小個子,除了高個子湯姆是個雕像,給附近的任何一個普通人的一個形容詞。除了那,小個子給予的不比它的否定詞提供更多道德、智能、嗜好的保障。在營地里,他們知道,大家都認為高個子湯姆沒有什么,除了他的高度和友善,經(jīng)常受到評論,但是那個小個子,在自己的行囊里發(fā)現(xiàn)了可信的行李,放在巴斯特了,不能說明是在那里發(fā)現(xiàn)的;但是他們在那里,比營地里任何一對搭檔都更抱有根深蒂固的怨恨,由于沒有更大的滿足,只是一起到山里追尋黃金的夢想;在干涸溪和德曼之間,尋寶人找到了他們。
他是這樣向我講述的——
通向在圖那瓦的路上,我躺下在比德溪顫動的白楊樹下午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在就我眼前,他的頭躲在那些樹枝編成的庇蔭下,那是牧羊人扔在鄉(xiāng)間的,他從巴掌大的陰涼里給我騰出空間。
明白嗎?沒有其他的庇蔭。就在我們前面是,貧瘠的沙地;大約每一碼的空間是一尺高的干枯的灌木。在我們身后某處,升起了,粉紫色的一層霧氣,齒狀山脊白而流動著空氣。東面,地球在它的軸上下降,沉悶如乞丐的睡眠,蒼白、纖細的云上升。偶爾,顫動的白楊樹干燥的葉柄會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卻并沒有風。
尋寶人和我,我們談?wù)撀眯衅娈惖镊攘r,身心專注在前面漫長開闊的路上,沙漠拖沓的腳步,似乎經(jīng)常想要獨自去行走的愿望,這樣就加入了一幅流動的畫面,前面有什么,眼前有什么,直到身體停下來補充必要的休息是食物,不可能說清這里就是停止的地方。我說過,這算到我賬上不僅是因為沙漠旅行的超凡忍耐力,而且是巨大困難,勘探者要重新定位他們標明的地點,每個地區(qū)都有的陌生和熟悉混合令人迷惑,很早以前身體就進入了,被心靈的眼睛贊美。
“但是,假設(shè)它真的自己繼續(xù)了呢?”尋寶人說。
“那么在哪里,”我但愿知道,“會有目擊者,除非它帶回所看見的可信的報告?”
“或者所做的,”尋寶人提示說?!伴_始做的什么。那就熱情擁抱/釘牢了,我想?!?/p>
“但是思想只能注意,”我爭辯道,(殺掉格里曼!湯姆?)
沒有身體,它不能做任何事情。
“或者另外一個人的?!睂毴颂崾菊f。
“啊,”我感嘆道,“給我講講吧?!?/p>
尋寶人繼續(xù)說,那是在我記錄了編故事的四個人后他告訴我的。
大概早上九點,(當他到干涸溪,在通向顎骨峽谷的路上,一天剛剛開始,炊煙沿著邊緣隨熱氣上升、搖晃,蒸汽的水分在低洼處像水銀一樣滾動)尋寶人真正說的是五月的一個早晨,但是所指的是同樣的事情。他在仙人掌臺地邊剛洗完澡出來,就發(fā)覺有人在熱的氣中追逐,看清楚他找不尋常的東西。即使在事件的早期,尋寶人認為他從那卷費解的恐怖中遇到了某種朦朧的,飄浮的薄霧,在那里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進入,但是還不確信不會主要在于那個人的奇異的接近方式,看到他被困在海市蜃樓/幻想里,被拉出又恢復(fù)了矮小,“好像某種人體手風琴,”尋寶人說,現(xiàn)在朝他滾過來,四肢荒誕地在迷霧里成倍增加。
不過,很快,他讓那個人站在自己和陽光下,這樣他就能夠弄清楚自己是被尋找的目標,當他把驢子掉轉(zhuǎn)方向走上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是誰了,韋爾斯。發(fā)現(xiàn)小個子韋爾斯不在湯姆·巴斯特的視線里是非常奇怪的場面,令人不能相信,小個子自己這么敏感,幾乎還沒有打招呼他就說出了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消息——湯姆死了。
似乎他們兩個人兩天前通過了金潘,巴斯特心臟不好,高原對他來說是威脅,完成了旅程顯然還可以。但是當他們經(jīng)過巨大的陡坡,從金潘山頂?shù)礁珊韵裆禉C井里的桶,就發(fā)生了不可挽回的失誤??斓降貢r有一部分差不多塌陷了,在通向德曼幾英里的路上有完全的塌陷,他們絕望地被卷進去。湯姆極度痛苦,如果確信較近的地方有人來幫助,小個子不可能留下他一個人去尋找的;一個小是,就是印地安人所說的,黎明前的黑暗,湯姆死了。
回到營地的一路上,他遇到尋寶人后,小個子不斷和自己爭辯,如果他做了這個或者沒有做另一個,可憐的湯姆可能會好一些,尋寶人安慰他說不會的,同情地撫摩著他,沒有告訴他后來在三品諾聽說的,格里曼在顎骨峽谷有一個木屋,麥克在路上宿營的時候住在那里。離金潘并不比朝德曼的路更遠,不過是相反方向,沒有在那里轉(zhuǎn)彎,很可能他們沒有聽說過,如果小個子不知道更好,既然當時沒有及時派上用場。這是尋寶人要盡快確信的,小個子和高個子湯姆都不知道木屋的位置,麥克和格里曼也不在眼前。
他還是盡力強調(diào)說,小個子陪著他的搭檔度過最后的時間是最令人安慰的事了。
“直到他斷氣,我一直沒有離開他,”小個子告訴他說。“快到早上了,我正要拿毯子給他蓋上,他斷了氣,我才走開?!?/p>
他身上有些可怕的氣息,是死亡的影像在單純頭腦里引起的,也許就好象幫助埋葬的愿望,讓他從朋友的身體移開,他現(xiàn)在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面,當他們經(jīng)過臺地回來,在發(fā)光的一片片鱗狀堿地上顯得光滑,沒有擋住比邊界上蒼白的腌菜還高的雜亂的營地。因此,他們繼續(xù)朝那個地方走的時候,小個子的火堆兩根交叉的樹枝上微弱的火苗向上搖晃著,尋寶人有時間對他所看到的感到奇怪,他所期待的是這么少,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可以提到的證據(jù),當小個子鼓起勇氣面對現(xiàn)實,抬起眼睛,發(fā)出了一種嚎叫,然后跑開了。
尋寶人說他不知道小個子多快就掌握了實際情況,他自己親眼見到然后思想上才明白,離床幾碼以外的在沙地上躺著的尸體不是小個子留下在毯子下僵硬的那個。他想他們一定是同時想到了,并且被這個純粹的恐懼嚇呆了,因為他記不得他們誰說過一句話,在小個子詫異的尖叫和他們拽著肩膀轉(zhuǎn)向太陽光。
因為剛死不久,他們動尸體時,四肢還很松弛地緩緩落下;上面沒有傷口,但是血從口鼻涌出來。那是一個短小的家伙,沒有特別的膚色或面色,只是鉛礦地區(qū)常見的關(guān)節(jié)稍微扭曲。根據(jù)他們在強光下發(fā)現(xiàn)的這些標志,尋寶人可以斷定那是小個子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最后聽說在三品諾,在那里他由于憤怒而發(fā)作,顯然在路上就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他竟然在這里,在這樣的情況里,是夠恐怖的了,但是對湯姆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個令人震驚的迷惑并不算什么。
床上有他身體的印記,毯子,在腳邊松松地皺折著,現(xiàn)在被風吹著略微鼓起,在天光下無法掩蔽人體,除了數(shù)英里外,金潘的主體被峽谷深處的陰影分開。這時,小個子心里還在惴惴不安。他會在營地周圍愚蠢地打探窺視,急轉(zhuǎn)身回來,然后又猛撲到沙子上躺著的尸體,仿佛在這過程中,它會從奇異的幻象里恢復(fù)過來,又變成他朋友的身體。漸漸地,尋寶人迫使他把各個情節(jié)拼湊起來。
他們當然要從湯姆還沒有死的時候說起,從那進行到麥克拖著可憐的身體經(jīng)過三品諾和顎骨峽谷的漫長距離,在那里他一定是得知格里曼躲起來了。不過,他身體不好,他到達營地時就一定是已經(jīng)支持不住了,那時小個子才離開不久,被自己的使命所苦惱,說服高個子湯姆,那時已經(jīng)從恍惚昏厥中恢復(fù)過來,一起去。
小個子的想象在湯姆巨大的和善友好的眼睛里旗幟般搖動,但是尋寶人成功地曲徑通幽。
“哦,他走了!”
“但是他不可能走,”小個子指出,充滿希望,仿佛任何他搭檔的離開營的阻擋都可能證明他還在那里?!八惶煲灰箾]有站起來過了,病得很嚴重。而且,他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木屋;如果知道,我昨天就去了?!?/p>
“麥克當然會告訴他的?!?/p>
小個子沮喪地垂下頭推測無論希望有多大,需要找到他的同伴本人,都不能放松他不容質(zhì)疑的堅持他自己心里的證據(jù)?!暗撬麛鄽饬?,我說,人斷氣就是死了,不是嗎?”
不論說了什么都是沙漠蒼蠅的嗡嗡聲,和著沉重的熱氣。隨著那個聲音,小汗珠從小個子的臉上冒出來。
“看這里,”最后,他拿出,“如果另一個家伙,麥克,像你說的身體那么糟糕,湯姆為什么不和他一起,給他些安慰?為什么他走掉,把他留下縮成一團?”
“他不可能是湯姆離開后才死掉,麥克不會的,”尋寶人提醒他?!澳阍趺催@么肯定?”
“我們發(fā)現(xiàn)營地后湯姆才走?!毙€子堅定自己的觀點。“沒有其他痕跡,除了他跟我一起來,一起出去!”湯姆的大腳印是朝顎骨峽谷?!岸?,”他焦急地轉(zhuǎn)回話題,“他找格里曼干嗎呢?”
這是一個關(guān)鍵,尋寶人用了足夠的時間用湯姆的毯子把尸體裹起來,考慮著。他最終發(fā)現(xiàn)——
“湯姆,”他說,“是一個平和的人?”
“不是的?!睖返耐槌姓J道。
“那么,當他發(fā)現(xiàn)這個小”(形容詞是出于尊敬他本身的物體)這里的麥克,這么決心要殺人,他認為應(yīng)該先去給格里曼暗示要發(fā)生的事情?!?/p>
這才是湯姆最可能做的,不知不覺就得到對整個事件更合理的解釋了。他們有片刻的時間自由出發(fā)上自然而然地走在湯姆的路上。不過,不久他們就看見穩(wěn)定的沙漠旅行的大步行走的腳印。也許是那個在小個子腦海里喪失的意識,兩個小時前開始的,考慮實際細節(jié),比如從營地到格里曼的距離,又完全回到一種不現(xiàn)實的確信。
眺望他們和峽谷口的漫長跋涉,在清晰的光中,在水平的臺地上,沒有人能夠走動而不被他們看見,事實上,那一刻沒有人在走動,他發(fā)出激怒的哀嚎:
“但是他不可能,我告訴你;他不可能走過……他已經(jīng)死了,我告訴你……他斷氣了是我把他蓋起來的……”
尋寶人一下子明白了,除非他們盡快來,在遮擋的草后,在某個無法猜測的低洼地,在高個子湯姆蜷縮的身體上,他精神混亂的陣發(fā)性虛弱中垮掉的,恢復(fù)事件的合理性,他必須親自陷入神秘莫測的恐懼中,他們像是真實地從那里被尋寶人的論據(jù)拉出來。
直到他們來到疏松的頁巖和沙子,在峽谷口小個子才又恢復(fù)了他的驚異。
“你們注意到了嗎,”他說,“湯姆的痕跡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奇怪了?”
“不同?”
“比如他想他一條腿跛了?”尋寶人提示說。
“哦,他沒有……不過另一個人……那邊那個……他是跛的?!?/p>
“小個子!小個子!”尋寶人幾乎是在懇求他。“你不要……千萬不要……讓自己去想這些事情!”
“是的,他是。”韋爾斯堅持說。他的聲音因為干燥而尖利短促,最后近乎是低語。在尋寶人看來,突然火堆的另一面確信是死了的人的痕跡和另一邊假設(shè)死掉的人起來之間的二十幾步的距離,已經(jīng)膨脹成巨大的空間。那時他突然想起,我們談話開始的小路上那個謎團的殘余物。他立刻看到麥克從三品諾慢慢移動出來,邁著不平衡的可憐的腿,他的憤怒遠在他之前狂奔。被罪惡的風吹著向前,拖拉著他,就像風箏拖著沙囊一樣。提起他經(jīng)過不可思議的一段路,灼熱的沙子和鋒利的巖石,直到把他投到這里。他努力把自己的思想從那上面扭開,專注到格里曼木屋淡淡的松木色四方形上,開始出現(xiàn)在峽谷溝壑陰影中。
門是開著的,兩個小窗的窗簾在兩邊拉起,一個怒視,很可能一個小時前從峽谷那邊消失了。這里,當他們停下來觀察,格里曼早餐的藍色炊煙從玄武巖墻上鐵煙囪升起,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喘息。他們走近,看到巨大的無力的手沖窗欄垂下。他們接著發(fā)現(xiàn)了格里曼的尸體,面朝下伸展著,擋在門口。小蜥蜴在沒有油漆的木板上跳來跳去經(jīng)過手,沒有驚動它,消失在房間的陰影里,仿佛闖入染他們看,在破碎的盤子和凌亂的家具之間一支折斷的旅行拐杖,刀,打開高個子湯姆的身體,半靠在雙層床的踏足板上,因為傷口軟弱地垂下。是湯姆,雖然惡意地斜視著他們,臉上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新的表情,這么表面又隱秘的改變,就像輕佻的過路者有時會用鉛筆給海報的臉上增加的,引起半驚異的笑聲;明白地令他們驚退,即使有衣服和頭發(fā)和特征這些證據(jù),立刻辨認出,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片刻的,但是足夠持久讓瀕臨死亡的人不友好地注意到他們,并且對著尋寶人說話。
“是來看好戲的,是嗎?該死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我為了他……這……!”他的身體隨著詛咒明顯地下沉。
但是即使這樣小個子的信仰是證據(jù)。他一大步踢開格里曼的尸體,跪在他的同伴旁邊,單純地哭著。
“哦,湯姆,湯姆,”他乞求道,“不是你做的?說不是你做的,伙計,說不是你!”
“啊,你究竟是誰?”猥褻的眼睛對他翻滾著,他長喘了兩三口氣,然后發(fā)出短暫的咯咯聲,身體微微振動,跌倒。
“離開,小個子,他斷氣了,”尋寶人不無善意地說;但是小個子跪在那兒,小聲地哭著,他望著那個死人臉上的特征定型,僵硬成他的朋友的樣子。
威爾斯太太和威爾斯先生生活了十七年,他離開她外出了三年,這三年是她婚后生活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以至她希望他永遠也不要回來。威爾斯先生唯一真正的麻煩是他永遠不應(yīng)該搬到西部去。我猜想,邊遠的東部哺育了這樣的男人,它需要他們,但真的應(yīng)該把他們留在那里。
我很有把握,威爾斯先生追求威爾斯太太的時候,他的頭發(fā)一定是中分的,他最好的衣服的胸前口袋有一條漂亮的絲綢襯里,他把它翻出來,偽裝成一條絲手帕。威爾斯太太有一種落伍的美,有甩頭的習(xí)慣,威爾斯先生離開后,這種習(xí)慣又回到她身上,這讓人以為她可能一直是鎮(zhèn)上最漂亮的姑娘。他們一開始的時候足夠幸福,威爾斯先生是一個采購雜貨的辦事員,主日學(xué)校的校長助理,他們有一架箱式管風琴,四個小威爾斯。威爾斯先生可能一直以為,他在西部也能順利地繼續(xù)做同一類人——他是貝德洛克商場的辦事員,他帶去了管風琴和孩子們——或許他從心底里認為自己非常與眾不同,如果有機會他就會去做那樣的人。
有一種男人是在緊密的社會環(huán)境中長大的,他就像酒桶一樣,教堂、公眾輿論、社會名望,是把他固定成有用形狀的桶箍。沒有這些,會有很多種方式讓他崩潰。威爾斯先生的方式就是失蹤的礦。
作為商場的辦事員,從買東西的礦工和探礦者那里,他聽到了許多有關(guān)礦山的談話,他太沒有經(jīng)驗了,以至不明白,越是有時間停下來談?wù)摰V山的人,越是和開礦沒有關(guān)系。在他所聽到的一切中,最吸引威爾斯先生的,讓他的想象力激動不安的,就是失蹤的礦山,難以置信的豐富礦脈,被觸到了,但是又消失了,再沒有被發(fā)現(xiàn)。進入地圖上沒有的群山,僅僅憑運氣去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乍看起來是一種冒險的行當;但是尋找一座曾經(jīng)被探測到、取過樣、檢驗過、肯定位于某座特定山脊中或某條峽谷中的礦,卻有著貌似真實的味道。除此以外,通常的勘探手段是否有用還未可知,但是失蹤的礦山總是富得驚人。
在西部能讓一個男人崩潰的所有方式中,這一種是最為危險的。在城鎮(zhèn)之外,廣闊的荒野躺在那里,冷靜地沉思著;她向富有冒險的靈魂擺出一點閃光的運氣或羅曼司的碎片,像人們用來捕捉羚羊的誘餌。撲地一夾!她就抓住了他們。如果威爾斯先生賭博或酗酒,他的妻子能去牧師那里求助,他的朋友們也會做點什么?,敻ダ锟擞幸蛔呷说慕烫茫査挂患以?jīng)信賴它;但是除了它對威爾斯太太的影響之外,它就不值一提了。盡管威爾斯先生在東部時可能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屬于教堂不是因為它對他意味著什么,而是因為它對別人的意義。邊遠的東部意味著社會地位,好名聲,道德清白。對于瑪弗里克的其他人來說,上教堂意味著一種軟弱,但只要你不去談?wù)撍憔褪强梢栽彽?。威爾斯先生不談?wù)撨@個是因為有這么多和失蹤礦山有關(guān)的事情要談?wù)摗?/p>
他先是給佩德羅·魯伊斯提供裝備,讓他去尋找失蹤的“漁人峰”礦脈,那不是太糟糕,因為它失蹤還沒有超過三十年,山峰離瑪弗里克不到一百英里,而且,除此之外,我自己就有來自它的一塊礦石。那時,他被“瞄準器”神話迷住了,其實,那只不過是僅值一角錢的純銀,是一個強盜撿來的,釘在了一枝槍的準星上;你必須不加懷疑地接受那支槍,因為它和擁有它的人都已經(jīng)失蹤了。那以后是“野玫瑰公爵”,它從來就不是一座礦,而僅僅是地圖上標出的一個箭頭,是一個身無分文的房客留下的,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在了舊金山的旅館里。給人貸款是很昂貴的,即便是對貝德洛克商場的辦事員來說,他要打折扣,而得到援助的探礦者的可信度大概和他們追逐的夢差不多,往往是假的,他們躺在鮮有人跡的水坑旁,而賭注還在繼續(xù)投入,他們回來,帶著更多的故事,和更誘人的線索。
當威爾斯先生為尋找“白水泥”礦投入了最后剩余的裝備時,就是這最后的信念促使他辭去了辦事員的職位,親自承擔起探險的責任。無疑,無論如何,在“禿山”那里一定有沉淀的水泥,有金塊從水泥里支出來,像布丁里的李子。它位于歐文斯河中央分流處附近一座小溪谷的深處,被重疊的浮石覆蓋著。那附近埋著一套野營裝備和兩具骷髏。還有一個印第安人,人們認為他能指出礦脈的確切位置,如果他愿意的話。這種事情非常能激發(fā)威爾斯先生的想象力,他花了兩年時間才證明他無法找到它。那以后,他飄泊到了利地區(qū),去尋找失蹤的“小屋”礦,因為一個急需錢用的人,用二十美元的報酬向威爾斯先生提供了有關(guān)其位置的未公開的確切信息。那時,瑪弗里克再沒有任何人對威爾斯的行動感興趣了。他變得對任何有關(guān)探礦的事情都深信不疑了,只要是失蹤的礦。
這一切留下的唯一可見的標志是在威爾斯夫人身上。礦區(qū)小鎮(zhèn)上的每個人,除了牧師和職業(yè)賭徒,都穿罩衫,打扮得都同樣漂亮,而威爾斯的臉上,很快就罩上了專業(yè)探礦者那種誠實可信的神色。仿佛沙漠對他做得太過了,它襲擊了威爾斯太太、理查德·威爾斯、埃斯特·威爾斯、本伊·威爾斯和最小的名叫馬格塞的威爾斯。荒涼襲擊了院子和房子;甚至箱式管風琴也顯出飽經(jīng)風霜的樣子。在被“白水泥”糾纏的那段時間,威爾斯家自己也需要貸款了。威爾斯太太的眼睛就像厭倦了旅途的牛眼。她的手逐漸養(yǎng)成了抓住裙子前擺的可憐習(xí)慣,那是絕望到邋遢的女人才有的習(xí)慣。在她丈夫出發(fā)尋找失蹤的“小屋”礦之后,她突然有了坐著讀廉價小說的習(xí)慣,任由沒洗的盤子堆在一邊,在礦區(qū)新興市鎮(zhèn)的婦女中,這是一種很普遍的對付絕望的藥。
與此同時,威爾斯先生正在沙漠邊緣,從一個營地向另一個營地飄泊,在不可避免的時候就找找活干,但大部分時間是在無人留意的山脈中,漫長而毫無結(jié)果地跋涉。我不知道,是否這個人是忠實于自己的,這時他是否知道,提供一座失蹤礦脈的線索是最為明顯的借口,僅僅是為了擺脫責任,遠離有確定性的一切。事實上,是沙漠抓住了他。所有桶箍都脫落了。威爾斯先生的思想越來越微弱了,如同沙漠的地平線,融化在霧氣和海市蜃樓之中,他終于還是繼續(xù)探險,再沒有回來。
當威爾斯太太不再期待他時,他已經(jīng)走了將近一年了。她已經(jīng)如此習(xí)慣濕漉漉爬行的生活,如果不是商場拒絕再以威爾斯的名義賒賬,她可能永遠不會注意到威爾斯先生的消失。那一年,沙漠上有大量干涸的水坑,也有比往常更多的干尸。總體上,這是對威爾斯太太的補償,盡管沒有任何充分的證據(jù)讓威爾斯太太合理地穿上寡婦的裙子,而且,無論如何她也買不起那樣的裙子。
威爾斯太太和孩子們出去工作了,而工作大概是瑪弗里克唯一充足的東西。幾個月以后,威爾斯太太異常地發(fā)現(xiàn),在月底付完家里的賬單之后,還有一點剩余——非常少。威爾斯太太長期生活在丈夫是天經(jīng)地義的供養(yǎng)者的傳統(tǒng)中,她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認識到她不僅不需要威爾斯先生,而且沒了他更好。大約就是這個時候,她有能力把起居室重新糊了墻紙,掛上了有花邊的窗簾。第二年春天,孩子們在前院種了玫瑰。在“鹽河”的低洼地里,有瘦瘦的郊狼母親和各種野物,很可能是它們教導(dǎo)她,自然從不會犯錯,從不會讓撫養(yǎng)孩子的母親養(yǎng)不活孩子。但是威爾斯太太沒有在野獸巢穴里研究過生活。她的生活觀念大多是來自教堂和她的父母,而且,在獨立和權(quán)利的新感覺之下,她懷著一種凄涼孤獨和遭人忽略的痛苦。事實上,她豐滿了,變得強壯了,她的步伐充滿彈性。她不再懷念威爾斯先生;沙漠擁有了他,但是為了什么用處,那就不是威爾斯太太所能想象出來的了。就讓沙漠保留它所得到的吧。
那是在第三年的夏天,她重新恢復(fù)了一定的自信,這讓人以為,在威爾斯先生與她結(jié)婚時,她一定很漂亮。沒有任何礦區(qū)小鎮(zhèn)上的女人,能這樣暗示自己的美麗而不被發(fā)覺的。威爾斯太太心里有許多的偏見,是從威爾斯先生做主日學(xué)校校長助理時留下的,她不愿意聽到離婚的字眼。但是,當絕望的邋遢逐漸從她身上消失,當她仰起頭,開始有一起喝茶的伴侶時,在夏天結(jié)束前,一定有人向她建議過離婚的事情;可就在那時,威爾斯先生回來了。
事情發(fā)生得很偶然,十四歲的本伊·威爾斯在駕駛貝德羅克郵遞馬車的時候,發(fā)生了馬脫韁的事故,他的表現(xiàn)非常出色,撞裂了顱骨。車禍的消息由當?shù)貓蠹垈鞯搅送兄Z帕,從那里傳到了南邊的菲尤納勒爾山區(qū),威爾斯先生正在那里借助貸款做一項特別的勘探。也許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里什么都沒有,也許是因為做父親的焦慮,在醫(yī)生宣布男孩脫離危險的那天傍晚,他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正輪到我熬夜,我記得,前一天值班的梅耶夫人,正在告訴我有關(guān)藥物的事情。鄰居的一個女人,端著一碗蛋奶糕從后門進來,而醫(yī)生正和當時在場的威爾斯太太一起站在起居室里,就在那時,威爾斯先生穿過門道黑乎乎礙腳的雜物走了進來,手舉在臉前擋著燈光——也許是面有愧色:誰知道呢?
我看見威爾斯太太渾身顫抖,她的手按在胸前,好像有人打了她。我見過馬匹也那樣吃驚地突然停住,當它們越過埡口時,當沙漠灼熱的狂風攫住它們。那是悲哀的打擊。我記得她迅速地轉(zhuǎn)過身,在醫(yī)生草草的示意下,關(guān)上了起居室和本伊中間的門。
“今天晚上別讓孩子看見你,威爾斯,”醫(yī)生說,沒有一絲歡迎的意味,“他不能激動?!闭f完,他就盡快地走開了,鄰居家的女人和我也出去了,在后門的臺階上坐了很久,試圖談?wù)摮送査挂酝獾娜魏卧掝}。當我最后進屋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莫里斯椅里,手里擺弄著肥皂包裝紙,向梅耶夫人解釋為了看他可愛的孩子,他丟下了多么富裕的前程。但是在我負責照看的時候,他可愛的孩子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威爾斯先生像一種植物枯萎病落在他家人頭上。因為一個探測失蹤礦脈瘋狂到這種程度的男人,是絕對不適合其他任何事的。仿佛沙漠不僅吸干了他的生命,把他拋了回來,而且也會在他的家中抓住威爾斯太太。幾個星期過去了,你能看見一種暗淡悄悄地從她的裙子上爬到她的頭發(fā)和臉上,并且蔓延到屋子里和門道里。威爾斯先生很欣賞家里條件的改善,但是他忽視了關(guān)鍵之處;在厭倦了礦工伙食之后,他妻子的烹飪顯得很合口,他也為他的兒子們感到驕傲。他不再需要沙漠了,不需要了。“沒有任何地方和家一樣。”威爾斯先生這樣說,或者是類似效果的話。
但是他把沙漠隨身背來了。如果是在別的時候,如果威爾斯太太的心不是因牽掛本伊而撕裂,她可能會和這沙漠戰(zhàn)斗。但是,將家人與這場植物枯萎病分開的唯一現(xiàn)實的辦法就是和威爾斯先生離婚,而威爾斯太太所歸屬的教堂只有在存在另一個女人的情況下才準許離婚。
大概在威爾斯先生堅持要控制兒子們的收入時,威爾斯太太起身反抗了,威脅要離婚。但是牧師發(fā)出了召喚;教堂伸出了手,放在她可憐的蹣跚搖晃的靈魂上,讓它退縮了。牧師本人是新近從東部來的,他不明白對待沙漠要像對待女人和淫婦一樣。他把沙漠想成了地圖上的一個地方。因此他對威爾斯太太一點作用都沒有,沒有阻止他操縱她的行為?;囊暗牧α肯褚环N消蝕性的疾病控制著這個家庭。
大約在這時,威爾斯太太重新讀起了小說;大兒子游蕩去了托諾帕,本伊開始把他帶回家的工資留下一部分。威爾斯先生準備收集有關(guān)某個地點的確切位置的錯誤信息,據(jù)推測“假腿”史密斯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曬黑的珍寶。他不太常提起這件事,他說自己已經(jīng)被礦山毀了,但每當談話中涉及到“假腿”的時候,我就看見威爾斯太太有點高興,她的目光就會漫游到不為人知的嚴酷空間,沒有你可能會假設(shè)的憎恨,反而在她的眼睛中會有某種類似希望的神色——仿佛她猜到了我所確信的東西,時間一到,那不知饜足的妖怪就會伸手把威爾斯先生再次帶走。
而這一次,如果我了解威爾斯太太,他就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