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頤

一、長了點見識

老張頭其人，乃某機關守門房的，另兼打掃房間，抹桌擦椅，遞茶送報?，F任局長也姓張，總算沾著點緣分吧，這張局長沒架子，和老張頭處得挺熱乎。

機關人員每年都出去旅游兩次，4月底和11月中旬，只留個把人值班，老張頭就是這個把人的其中之一，已成慣例了。

這一次，張局長的眼睛在工作人員名單上一陣掃描之后，不知怎的注意到了老張頭，把老張頭欽點進了出游名單。

老張頭和老婆一商量，不去白不去。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出去開開眼界也好。于是，整裝出發(fā)，跟著老爺游山玩水去也。

這山山水水，花紅柳綠的，老張頭不會欣賞，只跟在眾人后頭，幫著拎包提袋。大家都開心，笑著夸領導的英明決策。

逛了好幾處旅游景點之后，導游晃著小旗，帶著大家進了一家珠寶店。張局長回頭交代屬下：“你們自管自看一看，時間到了繼續(xù)去玩。別真買東西，多半要上當的。”大家都說明白，分散了在店里逛。

老張頭口袋里沒帶多少錢，也沒打算買啥子東西，只在店里晃悠來晃悠去看熱鬧。店里珠光寶氣的，晃得眼花。老張頭溜達著，不自覺在柜臺前立下了腳跟。柜臺里擺了一對銀碗，在熒光燈下泛著斑斕的光。正瞅著，柜臺小姐立馬過來了，拿了碗湊到老張頭眼前，笑瞇瞇地說：“先生您真有眼光。這銀碗是手工打造的，還限量銷售。您看這花紋，這龍和鳳雕得多精致呀！您再看……”

老張頭端詳這碗，倒真是漂亮呀！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好看的東西。邊上圍過來一些人，七嘴八舌議論這碗。連張局長都說這碗不錯。老張頭操著帶家鄉(xiāng)話色彩的普通話，猶豫著問了價錢，得1000多元。老張頭立刻放了碗，想要擠出人堆。

就在此時，里間奔出來一個中年男子，滿臉熱情地握住老張頭的手不住地晃：“先生，我聽你這口音，我，我真是……”弄得老張頭也跟著莫名其妙地激動了，拍著對方的肩，結巴著安慰：“別，別這樣……有話，有話好好說……”

男子平靜了點，說道：“讓您看笑話了，您不知道，我離家十幾年了，聽到鄉(xiāng)音，我就……”說話間，一轉頭，似乎剛看見柜臺上的銀碗，拿起碗對老張頭說：“老鄉(xiāng)看中這對碗了，是吧？”老張給這人攪得腦子暈乎乎，也不知道該回答“是”或“不是”。

男子說：“老鄉(xiāng)要的話，我給你打二五折，只收250元一對，成本價?！?/p>

邊上圍著的人鬧哄哄地又議論上了，說250元不貴。就有人掏了錢來買。連張局長都忍不住買了兩對，說是帶回去當禮物送人。

男子扯著嗓門嚷：“我今天見著老鄉(xiāng)，高興！大甩賣了，就剩這幾對了，讓你們撿著便宜了。別慌，留一對給我這老鄉(xiāng)！”

這等情景下，老張頭自然不好意思說不買，只得狠了心買了一對這好看的玩意兒，一邊安慰自己，別人都搶著買了，自個兒也弄一對，1000元降到了250元，便宜著呢！

各人接著又挑了好些珠寶，全部二五折。末了，男子把大家送到門口，揮著手告別。旅游團的各位喜滋滋地拎著大包小包繼續(xù)逛。有眼尖的，忽然瞅見路邊地攤上也擺著“銀碗”，樣子和剛買的很相似。趕緊掏出來比較，一模一樣。連忙問價格，答：“80元一對，要的話，還可以低點?！?/p>

眾人如夢初醒。眼見大家都很沮喪，張局長發(fā)言：“行了！回去單位報銷。”眾人皆大歡喜。老張頭也很歡喜，心想：領導水平就是高，這回真是長見識啊。

二、打個報告

這天，老張頭正坐在門房看報紙。后勤科李科長來了：“老張頭，你的報告批下來了。”

老張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啥報告?我可沒有寫過什么報告呀?”

“嘿，你不寫了個買電風扇的報告嘛?！笨崎L笑。

經科長一說，老張頭記起來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情。7月里，天熱得都發(fā)了狂。電風扇日夜一刻不停地吹，超負荷勞動的結果——壽終正寢。老張頭盤算著，門房重地是家居辦公二合一的地兒，自己人微言輕，空調就不奢望了，弄個電風扇沒準能行，就腆著臉去找李科長。李科長回答：可以考慮，打個報告等領導批示。

老張頭琢磨半天，湊了一份報告出來，就去找科長。連找了幾回，都說科長有事外出，報告在抽屜里擱了一個多星期，終于見著了科長的面?？蛇€得高副局長和張局長簽字，老張頭就日日在門房注意高副局長和張局長的動向。這領導工作真是忙，天天只見小車進進出出，一會說去開會了，一會說去學習了，過了些日子，整個領導班子又去外國考察了。

老張頭是老實人，不好意思為這等小事情，一再麻煩日理萬機的領導。天氣實在熱得熬不過，想省這倆小錢，可真遭罪喲！最后，還是自己掏錢買了省心?，F如今，早壓根兒忘了這碼事，怎么倒翻騰了出來?老張頭看看天，“咕嚕?！钡娘L直往屋里卷，寒冬臘月，都快近年關了，還弄一電風扇來，干啥子用？老張頭就推說不要了。

李科長板了臉：“老張，你這就不對了。你自己打的報告，領導批了又說不要了，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老張頭趕緊解釋：“科長，我不是這意思……”

李科長大了嗓門說：“你知不知道，上星期，局領導還專門為這事開了個碰頭會，統(tǒng)一了意見。張局長說了，老張頭是多年的工作人員了，應予照顧。再說了，本局的門房，要連個電風扇都沒有，那不是有損機關形象？老張頭，領導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你可不能……”

老張頭給李科長一席深明大義的話，憋得啞口無言，手足無措地立在當地。腦子里忽又冒過一念頭，鼓足勇氣開了口：“科長，你看，我能不能換個電爐子？”

李科長很干脆：“行，可以考慮，你下午打個報告上來，等領導批示?！?/p>

三、錢這玩意兒

吃過晚飯，老張頭正和老婆窩在小屋里看電視。老高登門來訪。

老高是老張頭以前的街坊，多日未見了。這一次來了，老張頭自然很高興，兩人說了不少閑話兒，從老婆孩子一直扯到街坊瑣事。老張頭興致勃勃，老高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老張頭老婆看出了些端倪，不動聲色站在一旁。

老高說了半晌話，終于張了嘴：“老張，我有件難事，想求你幫個忙。”

老張頭還沒反應過來，腳背就叫老婆踩了一下。老張頭忍著痛，心里明白了幾分，想找個理由推托，嘴里卻說：“老高，你盡管說，我一定盡力幫忙?！?/p>

老高賠笑著說：“是這樣的，我家小子租了個位置蠻好的門面，可是進貨還缺著點零碎的，想向你……”說著，頓住了嘴，只滿眼期待地瞅著老張頭。

老張頭臉皮子薄，只得說：“行，行……我這就拿5000元給你。多了我這也……”

一邊后悔著一邊去后屋抽屜里取錢。老婆跟了進來，低聲埋怨。老張頭正沒好氣，壓著嗓門吼了老婆幾句。

老高在外屋聽著了聲響，忙扯高嗓門：“老張，你要不方便，就……”

老張頭趕緊拿了錢出來。老高一迭聲說：“我周轉一下，下月就還你?！鼻Ф魅f謝地出了門。

老張頭回房。老婆拉長了臉：“你是大款呀！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這倒好，一出手就5000?！?/p>

老張頭說：“老朋友了，怎么好意思拒絕！他肯定會還。”

老婆撇撇嘴：“難說，你要找他還錢時，我看你還能不能看見他的鬼影?！?/p>

果真讓老婆說中了，老高沒有如期出現。5000元又算不得大數目，老張頭也不好意思上門去討。最難堪的是，讓老婆抓住了把柄，老婆天天念叨，一遇見不順心的就扯了這事出來發(fā)牢騷。

老張頭覺得十分窩囊，在家呆的時間也少了，日日在街頭閑溜達。

這天傍晚，小巷口人影一晃。老張頭眼尖，趕緊上前拍對方的肩，笑說：“老高，吃過飯了沒？”

老高轉身，低了眉眼尷尬地笑：“老張，真巧啊！”知道避無可避，只得接著道：“老張，對不起啊，孩子生意還沒上路子，你看這錢……”

老張頭說：“我最在乎的倒不是這錢，關鍵在于，你讓我在老婆面前抬不起頭哇！”

老高只能說：“老張，對不起，實在對不起?！?/p>

老張頭想了一會說：“這樣吧，今晚8點，你在我家拐角的街口等我?！?/p>

老高愣了愣：“干什么？”

老張頭說：“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有難處，那錢先緩緩。8點鐘你來，我再給你5000元。我回家以后，你來找我，當我老婆面把錢還我?！?/p>

“這……”

老張頭拍著老高的肩：“記得，一定要來?！币宦泛咧杌亓思?。

晚上8點，一切按計劃進行。老張頭交了錢給老高，又哼著歌回了家，泡了茶看電視，側著耳朵等著清脆的敲門聲。但老張頭一直等到半夜，別說人影，連鬼影也沒見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