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吟
地域與突破——昭通新詩群論
◆ 夏 吟
昭通新詩群萌芽于20世紀80年代初,成長于90年代,進入新世紀后影響擴展到全國。詩人雷平陽的詩集《云南記》獲得了魯迅文學獎,已故詩人孫世祥的詩被多家刊物選載,樊忠慰《綠太陽》、陳衍強《我的鄉(xiāng)村》、夏吟《一滴血的溫度》的出版在詩壇引起關注。還有麥芒、田勇、尹馬、陳忠義、艾焱、陳正強、李果、鄧榮、楊玉鯤等詩人出版了二十多本個人詩歌專輯,昭通詩人詩作在《人民文學》、《十月》、《詩刊》、《詩歌月刊》、《星星》、《詩選刊》持續(xù)亮相,據(jù)昭通市文聯(lián)的不完全統(tǒng)計,近三年,僅昭通本土詩人,每年在省級以上刊物發(fā)表的詩歌在三百首以上,每年在國家級文學刊物發(fā)表的詩歌在五十首以上。
昭通詩人不呼口號,不拉幫結派,不搞任何吸引眼球的動作,不開詩會,但通過詩人們散兵游勇式的單兵作戰(zhàn),在全國詩壇已有影響力。昭通詩歌作者眾多,呈現(xiàn)年齡上的梯次結構。目前,雷平陽、樊忠慰、麥芒、陳衍強、夏吟、阮殿文、王單單等詩人保持旺盛的創(chuàng)作勢頭,夏文成、沈沉、尹馬、高平、趙家鵬、朱加江等一批“70后”、“80后”詩人的詩作走向全國,“90后”詩人也小荷露出尖尖角,每一年齡層次上都有天分極高、創(chuàng)作勤奮的詩人。在昭通文學脈象持久搏動中,昭通詩歌一直擔當了重任,昭通詩歌寫作有持續(xù)發(fā)展的空間。
1.80年代全國校園文學高潮對昭通新詩群的產(chǎn)生有巨大的助推作用
80年代,昭通籍學生在各高校讀書,受到當時全國性詩歌潮流的影響,開始欣賞詩歌、熱愛詩歌和寫作詩歌,這些學生畢業(yè)分配回昭通后,把對詩歌的熱愛保持下來,在昭通師專和幾所中學、中專成立了野草文學社等詩社,這些詩社經(jīng)常舉辦文學沙龍,辦有《荒原》、《山里人》、《野草》、《大家》、《茂林》、《地平線》、《山之聲》、《關河》等民間自印詩刊。
80年代中期,為推動當時的昭通地區(qū)詩歌創(chuàng)作,由傅澤剛、宋家宏等具體選編一本昭通新詩選,在編選過程中他們決定創(chuàng)辦了一個青年文學社,取名為“荒原”,昭通新詩選集也被命名為《荒原》?!痘脑肥杖肓水敃r在昭通活躍的六十三位詩人的一百一十五首詩,《荒原》多數(shù)詩作是發(fā)表在省內(nèi)報刊的文學副刊上,從寫作方法來說,《荒原》部分作者的寫作已經(jīng)突破了當時流行的朦朧詩寫作范式,開始受到“新詩潮”的影響,在《荒原》出了后的一年,有十多人在省級以上刊物發(fā)表了詩歌,有幾人在全國性的詩賽中獲獎。1989年傅澤剛、潘靈、李騫、胡性能、雷平陽、陳衍強、楊昭等創(chuàng)辦了昭通詩人協(xié)會,一度有會員上百人,詩人協(xié)會詩報《荒原》辦成了對開大報,詩社成員們還在沙龍和日常交流中交流讀書心得,當時在全省全國都是領先的。
2.80年代昭通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日后的昭通作家群奠定了基本的寫作隊伍
從《荒原》的作者來看,后來的昭通作家群中年齡較長的大部分成員當時都是積極勤奮的詩歌寫作者,《荒原》作者蔣仲文、夏天敏、黃玲、宋家宏、張仲全、楊昭、傅澤剛等人后來轉向了小說寫作,從昭通作家群的歷史溯源上來看,詩歌創(chuàng)作曾經(jīng)訓練了昭通作家群中大多數(shù)人的藝術審美感覺和語言操作能力,客觀上對孕育昭通作家群起著重要作用,詩歌寫作是昭通文學最初的引領者。
當時師專中文系的周天忠、陳孝寧、宋家宏、李騫、傅澤剛、劉廉昌等老師,對《荒原》中的優(yōu)秀詩歌進行了逐一的評點,為學生中的文學尖子奉獻了許多愛心,為以后師專學生中出了雷平陽、樊忠慰、孫世祥等杰出詩人,做了很好的鋪墊工作。以后轉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夏天敏、傅澤剛、潘靈、楊昭等前詩人這一時期的詩歌寫作,對他們的文學審美觀的確立、文字功夫的習練、基本修辭方法的掌握都有巨大幫助。雷平陽等人堅持寫詩,形成自己的詩寫風格,最終成就了作為“詩人”、“著名詩人”的美名。
3.昭通新詩群從發(fā)展初期就走出了封閉狹隘的云南文學視野
在80年代詩歌沙龍的討論中,在中文系的幾位老師當時關于昭通詩歌的走向的評析文字中,為昭通詩歌甚至昭通文學今后的走向明確了方向。昭通詩歌在發(fā)展初期,面臨著昭通詩歌不是邊疆詩,也不是民族詩,昭通詩人不愿意參與邊地頌歌和景觀推介詩歌寫作中,寫作超越官方當時鼓勵的“邊地和民族寫作”模式的昭通詩歌,面對當時以民族邊疆為特色的云南省級刊物難刊登的事實。宋家宏提出了寫自己的特色作品的主張,從觀念上超越云南詩歌狹隘的邊地題材這一片障目之葉,把目光投向全國文學平臺。宋家宏還直接提出整個的云南文學要擺脫窘困的選擇,就是要超越重視風情、民俗題材。針對昭通詩人寫作題材集中于峽谷、高原、烏蒙意象重疊的現(xiàn)象,李騫也提出要超越地域的困惑,穿越人為的文化小氛圍,拋開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向世界文學學習,進入多元化融合。
在具體的詩人作家們?nèi)绾瓮陡宓膯栴}上,大家也達成了意見,就是不能滿足于在省級報刊發(fā)作品,提出了“走出昭通”、“走出云南”的口號,把創(chuàng)作定位在全國文學平臺上,提出不去追當時省級刊物邊疆民族風的口味,而是用重頭作品直接沖刺全國性有影響的大刊物,在全國性文學刊物上闖出一條路來,自此,沖刺大型純文學刊物成為了昭通詩人的坐標,同時,昭通詩人在寫作觀念、寫作題材以及文學抱負上已打破了地域封閉,走出保守的觀念,眼光面向全國,并注意在世界文學寶庫中吸收營養(yǎng),注重文本的個性特色。
4.昭通新詩在本土有著廣泛的群眾寫作和閱讀基礎
昭通詩人的作品有人讀,詩人在昭通受到人們的喜愛和尊重,這也許是其他的地方的詩人非常羨慕的,許多昭通80年代積極寫詩的詩歌愛好者,雖然自己不寫詩了,但是他們保留了對詩歌的愛好,追蹤閱讀還在寫詩的詩人們的作品,以友情閱讀的方式,對詩歌真誠持久的堅守者表示敬意。這些前詩人雖然自己不寫作品,但是文學品味相當高,能夠及時地給還在寫作的詩人作家們提供有益的建議。
5.昭通詩人勇于堅守和突圍
90年代,全國詩歌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詩壇病態(tài)叢生,許多詩人缺席詩壇,和全國的文學寂寞相比較,昭通詩人們卻依然在堅守著文學陣地,他們從沒有停止歌唱,他們孤獨寂寞地堅守詩歌寫作,從未離開詩歌現(xiàn)場。在全國文學社團處于寂靜低谷的90年代,在昭通甚至出現(xiàn)了和全國對文學的“冷”截然相反的“熱”,昭通文學社團風起云涌,昭通的許多鄉(xiāng)鎮(zhèn)中學,因分配了師專文學社的社員們?nèi)ギ斀處?,這些前社員十分善于搞文學核輻射,在工作單位辦起了文學社團,辦起了文學小報,這些小報的多數(shù)版面給了詩歌。
1.昭通新詩總體上呈現(xiàn)地域性基礎上的多樣性
昭通詩歌群總的來說,缺乏國內(nèi)其他詩歌群體那樣在題材、語言和修辭上的共同特點,沒有共同流派,沒有共同口號。昭通詩人作品的差異有題材上的,即使寫同一題材的詩歌,昭通詩人們也在寫作方法、語言、結構和角度等多方面有著巨大的差異。雷平陽、樊忠慰、陳衍強、賈薇、夏吟等堅持創(chuàng)作多年的詩人們有著各自不同的詩歌觀念、修辭特點和詩意挖掘方向,他們對地域性有突圍,也有堅守,并力圖拓展和深入,形成自己獨特的詩歌風格。
80年代中期剛有昭通詩人的作品在省級刊物發(fā)表,李騫就寫了《地域的困惑》一文指出,“我越來越有一種沉重的感覺,那就是朋友們的詩路很難突破地域的困惑”,認為昭通詩人們滿足于書寫昭通所處的特殊地域環(huán)境滇東北高原的地理意向,不進入多元化融合,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自動封閉威脅著昭通新詩群的出路。從李騫的憂慮來看,地域性在80年代昭通詩歌起步的時候就成為昭通詩歌的一個重要而明顯的特點。
經(jīng)過二十年的發(fā)展,昭通詩人的地域意識和他們的人性意識、獨立意識、底層意識、大地意識、性別意識、生命意識、憂患意識、反省意識結合,產(chǎn)生了多樣性景觀,昭通新詩群的地域特點詩歌,有的充滿了神性的超時空靈動,有的大氣厚重想象豐富,有的詼諧幽默尖銳,有的寓意豐富讓人反思,有的語言精練情調(diào)古典。下面就昭通詩人以《懸棺》為題的詩歌來看昭通詩作的地域性走向情況。
從昭通鹽津豆沙關向地勢最險峻的關河南岸望去,只見南岸削壁直立,九十度角的峭壁參天而起,高達四五百米,峭壁仿佛巨大的一幅濃墨的壁畫,關河水在深峽里咆哮奔騰,在沉重得勢將傾倒的絕壁陰影中,可見十多具懸棺凌空懸置于壁立千仞的絕壁半腰方形巖坎內(nèi),這就是僰人懸棺。懸棺以其險要的地理震撼、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讓人有神秘、魔幻的感覺,成為了昭通詩人們共同的詩寫對象。雷平陽至今在寫他的創(chuàng)作簡歷的時候,依然寫到“1986年詩作《懸棺》獲《青春叢刊》全國大學生詩歌大獎賽一等獎”,雷平陽獲獎詩作《懸棺》是80年代昭通詩人走出烏蒙高原的優(yōu)秀作品之一,是雷平陽早期作品的代表作。雷平陽這首《懸棺》從生死對照入手:“生前無力撰寫的內(nèi)容/由死后的選擇進行補充/艱難了一生/就得了兩只翅膀/飛了起來。飛上了高巖/飛上了天空/看夠了世界的眼睛/又開始鳥瞰/生者如何去贏得了翅膀?!边@里有多層時空的對比,從空間上來說,有地面上艱難的人生,有死后飛到了高巖,還有靈魂飛上了天空,從時間上來看有先人生前的時間,先人死亡時的時間,先人飛上天后的時間,先人俯視我們今天的人的時間。接著詩歌就從先人在天上俯視人間的視角來敘述:“高高在上/隨意的翻看大山、道路/隨意的品評各種聲音/說是靈魂的超越/棺木里又靜臥著尸體/說是平常的墳墓/它的下面分明又壓著狼煙四起的人類?!碧岢隽松垒喕厝松袷澜绲你U?,最后寫仰望懸棺的人,“后來人站在巖底仰視/像看驚心動魄/黑白電影”。這首詩意象密集,構思精致,象征比喻的運用,都十分純熟,這時的雷平陽是一位抒情高手,但是他是昭通詩人中最早走出單一山地情歌的平面化抒情的詩人,他的《懸棺》有了時間空間多重體驗多重思考的深度和厚度。
多年后,雷平陽在詩歌寫作風格上完成了自己對自己的超越,進入了詩藝成熟期,在《雷平陽詩選》中有一首寫同一地點的詩《石門關》,詩人此時的視線超越了懸棺,視角開闊地面對整個景區(qū)的大畫面,“我把這關口理解為蒼山/喘氣的地方。肺、喉嚨、嘴唇/用絕壁說話,用清泉清洗俗世/用一線藍天保持敬畏”。在擬人化的描寫中平靜道出了險要地理環(huán)境給人帶來的震撼后,發(fā)出有著深入思考的議論,“卷地而來的馬隊,所謂遮蔽/只針對石頭的光陰,青草的人民”。然后進入重返豆沙關的敘事,“當?shù)匾粋€作家,嘴巴貼著我的耳朵”。用意識流般的內(nèi)心獨白、口水化語言說出:“誰都以為可以從這兒進入蒼山/客廳、沙發(fā)、床,征服者/仰或上賓。我沒有如此無畏的奢求/愛它,隔著生意興旺的度假山莊/隔著十萬畝的核桃林?!辈煌淖x者若有耐心和閑心細讀,關于自然、個人、歷史和現(xiàn)實,必然產(chǎn)生多重閱讀感悟。
《石門關》遠不是雷平陽最優(yōu)秀的詩作,但也體現(xiàn)了雷平陽“享譽盛名”詩作的特點,通過和他早期作品《懸棺》進行對照閱讀,可以看出雷平陽詩作寫作手法從單一抒情到抒情、敘事、議論結合的多樣性轉化,畫面攝取和詩作的結構從平面到立體的深入,以及直面自身經(jīng)驗和深入思考的痕跡,乃至于分行、行文上的變化??梢钥闯鲈娙顺阶晕业耐黄坪团?。
詩人樊忠慰刊發(fā)于1997年《十月》上的《懸棺》中的詩句“一個死去多年的人 /他想飛。”被許多家媒體引用,并評論為“想象奇詭”,也為熱愛樊忠慰詩歌的人們樂道。懸棺葬的說法有兩種,一種是當時的人就會飛,能輕松飛上懸崖葬過世的人,一種是相信將自己葬在高處能求得死后會飛,樊忠慰用簡潔的語言表達了這一當?shù)厝硕炷茉數(shù)膫髡f。
樊忠慰的想象力出奇的地方,還在后面的詩句,“他在巖石堆起的天空/咀嚼鹽粒和木頭/像所有的夢睡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意向唯美,溝通夢想和現(xiàn)實。接著是詩人情感強烈主觀化的“我咬碎牙咬碎血/咬碎夕陽下的山峰/如果那個想飛的人/從開遍野菊的小路上回來/一切都會永恒/一切都會絕望”,溝通生死,鏈接過去與未來。樊忠慰的這些詩句能以自身強烈的想象力引發(fā)讀者的詩意想象。
在樊忠慰濃重抒情的簡潔文字中,唯一的敘述是“我沒去過這地方/我不想去”,因為:“去了,也看不見/看不見時間打敗的英雄/流水帶走的美人/大風吹散的文字?!蓖嘎读水敃r詩人靠想象和冥思苦想寫詩的情況,樊忠慰是一位詩歌想象力的天才。但是,樊忠慰的這一寫作路數(shù)是專屬于樊忠慰的,對于其他詩歌寫作者是難以學習的,也是不可以學習到的。我當初在看這首詩歌的時候,為樊忠慰“沒有去過這地方”而遺憾,如果補充上對懸棺的直接體驗,應該還能激發(fā)樊忠慰更多的想象。
林登耀的《朝圣豆沙關》點評道:出生于本土的現(xiàn)代詩人樊忠慰經(jīng)常到豆沙關前吊古尋幽,他以獨特的視角和思路這樣解讀懸棺:“站著的人/死了也在高處……誰都會成為祖先……我只是一只耳朵……”;“百年馬幫、千年篝火、萬年塵土/走過悲歡榮辱、貧窮富足/我想象的銅鼓悠遠/敲打事物恢復其本來面目/誰在死亡里永恒/誰在墳墓里腐朽/你的血液住著后輩或先人/我的呼吸吞吐黑夜與白晝/當世界成為僵冷的囚籠/天空、給我熱血的太陽/雄鷹,給我閃電的翅膀/讓我超脫虛無的生死,用靈魂飛翔”。樊忠慰,這是一個純粹的詩人。也許是豆沙關燦爛的歷史文化對他的熏陶,他詩性天空的宏闊壯麗,他詩化語言的峭拔奇詭,表現(xiàn)出一種生命的狀態(tài)和張力。我敢說,每一個讀他詩歌的人都會激動,這就是他詩歌撼人心魄的藝術感召力。詩人成忠義在《空中的墳墓》一詩中寫道,“一群蒼鷹/懸掛在絕壁/鬼斧神工的峽谷/卷起飛翔的舞姿/直插下去/把暗礁炸裂/扶搖而上響起晴天霹靂……樹木行走/時光遷移/乘風破浪的船/何時能做埋人的棺/樹木飛翔/拔地而起 閃電一般/這確實是超凡脫俗的想象/接下來便是天籟般沉寂/這是一個驍勇的民族/累了后 粗獷的憂傷”。樊忠慰、成忠義兩位詩人以峭拔奇詭的想象,氣韻奪人的詩化語言,描繪出一幅幅驚風雨、泣鬼神的懸棺畫圖。
林登耀繼續(xù)點評:而面對懸棺,女作家夏吟卻以她女性特有的想象,為懸棺添上了幾筆夢幻色彩。她把懸棺里的尸體想象成幾位美麗的女子,她們以纏綿的柔情在等待著情郎,雖??菔癄€、地老天荒而不改癡情,她們在等待、等待那千年一吻。“是你嗎?/使我相思成疾的王子/在我死后騎著烏蒙馬來到/在我死后把我毅然收葬/無比珍貴的把我放置到/最陡峭最神圣的地方/讓我終日看一頁頁青山/還遠眺到了山外你住的地方//是你嗎?/我望斷流水望不來的情郎/在我死后駕著白云來到/擁抱我,為我插上僰人的翅膀/助我完成生前不能完成的飛翔//是你嗎?/我用夢想澆筑成型的夫君/在我死后乘著山風來親吻我/把我從塵世火海搶救出來/你沉默閃動的淚光/為我處子之身搭建起了/一座堅硬的石頭婚床?!痹娙四仙浇庾x說:夏吟的《懸棺》渾然一體,我們能夠體驗到詩人困于地域所經(jīng)歷的情感煎熬,以及力圖“飛翔而不能飛翔”而經(jīng)歷的痛苦掙扎,還有頑強執(zhí)著的超越于生死的希望。網(wǎng)友有云兒解讀說:《懸棺》中夏吟的感情強烈,以豪邁、驕傲而婉約的氣質(zhì),化用生死超越,在高原峽谷地域的畫面中,表現(xiàn)一種追求理想的執(zhí)著情懷,表現(xiàn)了女性對愛的渴求和自尊,有一種悲劇美。
陳衍強的寫于1995年的《懸棺》:“懸棺/一部無字的天書/遺忘在巨石的眼睛/穿麻布的人 丟下水稻/逃離一萬年的大地和馬匹/拒絕天空上的天空/是我最后的歸宿/也是你們永遠的絕路。/一部無字的天書/包容了所有的文字/在生銹的時間之外/誰能企及我 誰能讀懂/我比巨石更沉的孤獨/ 從昨夜的大雪里抽出的大風/喚不醒我的沉默/和英雄的血?!逼湎笳骱鸵庀虻氖褂枚际謰故?,通感巧妙,結構也非常精致,修辭可謂密集,這首詩一句一句讀,都是格言警句,如整體閱讀,給人的印象就有些破碎,這種寫法被陳衍強自己在《再寫懸棺》中否定了。在《再寫懸棺》中,他以平實的原生態(tài)語言敘述道:“在我的故鄉(xiāng)滇東北/有很多懸棺/裝著一千多年前的尸骨/我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見/盡管懸棺/像養(yǎng)蜂人的蜂箱/安放在懸崖?!弊詈?,他自己來解構了自己過去的寫作,“我以前仍自作聰明/學一些詩人/用懸棺抒情/現(xiàn)在讀來太假/因為懸棺/就是懸崖上的棺材/說直接點/就是僰人的/先人板板”,他在自我解構的同時,也解構了當初學習的那些詩人。因為在云南方言和四川方言中“先人板板”常常是被人用來罵人時使用的詞匯,就有詩人指責陳衍強把僰人懸棺寫成是幾塊懸崖上的“先人板板”,有褻瀆的意味,這正好是這首詩的多重意味和讓人思考的點。
陳衍強口語化的詩歌,能化復雜為簡單,化沉重為輕松,改過去詩歌中強制的抒情為幽默生動的調(diào)侃,也能讓人閱讀后產(chǎn)生一些情緒和思考。但是這一路的寫法,難度是非常大的,需要有詩人自身相應的機智敏銳的思維方式作為支撐,而思維的獨特語言的詼諧正是陳衍強的個人氣質(zhì)特點,但需要掌握尺度,如果掌握不好,就會流于口水話和濫俗。
有趣的是在寫作了《地域的困惑》后,也未能擺脫地域?qū)懽?,李騫寫于2004年的組詩總標題就是《滇東北》,其中《懸棺》:“也不知是人是神 悄悄掛了幾千年/想飛又不敢飛 懸崖下面仰望你的人/擺設出莫名其妙的架式/喊你一聲 沒有回答/喊你一萬聲 還是一如既往/你是一顆沉默的釘子/穩(wěn)如泰山地定在歷史的額頭//腳下是一日千里的長江水/頭上照耀的是秦時明月/鄰居是拼殺了幾百年的豆沙關驛站/而你 卻像智者坐禪/讓黃昏重復黃昏 歷史重復歷史//因為懸崖高 你才比懸崖更高/有山撐腰 云掉不下來/一次沉淪是又一次提升/千年前的經(jīng)幡被風刮到天上/而你 蹲在天宇的半空/對著如煙世事冷笑//向天靠近 你選購靈魂安息的風水/老鷹飛不到你的高度/利爪抓不破沉睡的夢境/巖上的青松遮蓋不了向上的方向/驚雷也無法改變你長眠的意志//如果有一天你被狂風絆倒/是爬起來 還是轉身悄悄走掉?!痹谑炀氝\用意象、擬人、比喻、通感、設問、時空轉換等詩歌技巧的同時,詩歌的現(xiàn)場畫面感強,思辨性很強,用懸棺意象破譯歷史密碼、追問人生、探究自然和人類,寫作方法上融匯古典和現(xiàn)代技巧,抒情、敘述、議論渾然一體。
二十年來,昭通詩壇大浪淘沙,堅守詩歌創(chuàng)作的昭通詩人作品中,依然充滿了“峽谷”“金沙江”“懸棺”“鷹”“烏蒙山”“壩子”等南高原地域意象,滇東北地理文化影響成為昭通詩人詩歌走向全國詩歌平臺后的個人特點,但地域文化沒有封閉昭通詩人,昭通詩人能夠從地域文化中吸收豐富的養(yǎng)分,也能充分吸收外部陽光,將內(nèi)外養(yǎng)分化在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中,從不同的角度完成對地域題材的把握和超越,完成寫作方法上的古典與現(xiàn)代的融匯,正如以上分析列舉的昭通詩人的懸棺詩,昭通詩人們因為各自的審美情趣、表現(xiàn)方法、寫作路徑、切入角度和語言節(jié)奏的不同把握,使得昭通的懸棺詩沒有走入濫寫和復制的境地,他們各自的寫作都有唯一性,呈現(xiàn)豐富性。
昭通高原峽谷的地域環(huán)境是昭通詩人不可逃離的生存生活地,也是昭通詩人不可以放棄的文化背景和精神基地,從昭通詩人的同題詩《懸棺》中,我們可以體會到昭通詩人群寫作的堅韌性,可以看到昭通詩人個人成長和相互鼓勵著前行的足跡,一覽昭通詩人寫作風格的豐富多樣。昭通詩人的“高原”“峽谷”地域意識在不同詩人那里,分別和現(xiàn)代意識、文化意識、女性意識、平民意識、知識分子意識等大相徑庭的意識自覺結合,昭通詩人詩作在地域文化基點上,已經(jīng)容納和包容了多種外在文化基質(zhì),這就避免了濫寫,不僅僅昭通詩人群體內(nèi)不相互復制,而且詩人們還力圖對自己過去的作品進行超越,勇于自我否定,不復制自己的過去,這就表現(xiàn)出了昭通詩人群優(yōu)于許多有著共同宣言和相近寫作風格的詩群的先進性和更純粹的文學性。
從詩人們個體的心理結構、文化背景、生活經(jīng)歷、文字風格等來看,昭通詩人都有著強大的主體個人意識,他們在共同的地域特色的基礎上,走著全然不同的道路,而且都走到了一定高點。他們所走的路,都有他們個人的合理性,這種合理性比起那些能夠說出許多共同點、寫出來的詩歌可以相互混淆的詩歌群體來說,更為合理。昭通詩人在“寫什么”上有許多一致性和地域交叉點,在“怎么寫”上卻顯示出了八仙過海的各自優(yōu)勢,昭通詩人們詩寫的方向各不相同,呈一種在地域性特點上的發(fā)散性,最終表現(xiàn)在文本的差異和讀者的差異上。如果說昭通詩歌有什么特點的話,就是這種建立在地域性基礎上的差異性。
2.從寫作方法上,昭通新詩呈現(xiàn)鏈接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努力
許多詩人對中國古典詩歌有深入的學習,同時也吸收和接納了西方詩歌創(chuàng)作方法,對當代詩歌寫作的諸多新方法,注意借鑒融合,產(chǎn)生了多樣性景觀,雷平陽的詩歌有草根氣質(zhì)又大氣厚重,樊忠慰的詩歌充滿了神性的超時空靈動,陳衍強的詩歌詼諧幽默中揭露現(xiàn)實的尖銳,夏吟的詩歌想象豐富有女性特色和哲學意蘊,麥芒的詩歌精短而有穿透力……昭通詩歌中,無論是偏重抒情的還是著重敘事的,無論是先鋒的還是古典的,無論是長詩還是短詩,都有不少內(nèi)涵深厚,語言精準,想象奇崛,意象繁復,力度尖銳的作品。
昭通詩人的許多作品在古典主義的基礎上,注重當代性超越,融合后現(xiàn)代寫作觀念、方法和寫作內(nèi)容。一些詩人的作品,則是在貌似口語化的基礎上,暗中采納了古典詩歌的許多方法。一些詩歌呈現(xiàn)了跨文體寫作特點,一些詩歌注重情感與理智的融合,一些詩人的作品不斷超越自我,進入新的創(chuàng)作領域,展開先鋒探索詩歌嘗試。
昭通詩人們在對詩意、結構、語言、語感和內(nèi)容的把握不斷成熟的基礎上,對在詩壇風行的一些流派和思潮,能夠進行獨立的自我判斷,如對流行于詩壇的后現(xiàn)代多種口號,昭通詩人能夠在吸收后現(xiàn)代寫作方法的同時,放棄了后現(xiàn)代詩歌的一些極端的主張,卻吸納其中注重詩意、品位、語感等審美內(nèi)質(zhì)的合理因素,不斷沖破傳統(tǒng)和自身的寫作慣性,不斷地革新陳舊寫作方式,豐富自己的詩歌文本建設,不斷提升詩歌的品位。
3.從精神品質(zhì)來說,昭通新詩保持一種獨立的批判精神和高標準的詩意價值
在昭通詩人們不同的詩歌文本中,昭通詩歌又都堅守住了在現(xiàn)實主義精神基礎上,深刻反映現(xiàn)實和人生的基調(diào),總體來說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作品占據(jù)較大比重,昭通詩歌在高原詩總體氣象的基礎上,許多詩歌中增添當代社會生活的含量和時代信息含量,寫作內(nèi)容不斷擴展,寫作題材呈現(xiàn)豐富多樣性,幾乎在全國有影響的詩歌寫作題材和詩歌寫作類型,在昭通都能找到寫作者。
在浮躁的時代,在喧囂的詩壇,昭通詩人們保持著對詩歌的敬畏和追求,有自己獨立的詩學見解,詩人強調(diào)終極關懷和主體體驗,追求詩歌的原創(chuàng)精神,在詩歌中突出批判精神,昭通詩歌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當代性詩歌,一些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觸角直抵日常生活、社會底層和個人心理深層體驗,詩人們以自我審視、解剖社會、關注生命的持續(xù)銳利的表達,以詩歌的洞察表達,對現(xiàn)實進行批判,揭示人類精神的危機,揭示人性、社會、自然的悖論,呼喚人類的精神家園建設。
在詩歌倍受冷漠、詩人倍受嘲笑的時代,昭通詩人用心靈和筆墨完成對詩歌的鐘情和堅守,他們加入了重建新詩精神的努力中,詩人們力圖通過詩歌,揭示人類的命運,對生命本真進行關懷,對人類的終極歸途進行追問,寫出了不少發(fā)現(xiàn)自我、貼近自然、關注社會、體恤民生、追索人生的作品,寫出有強烈的生命意識和命運感的厚重作品。
1.少數(shù)詩人還停留在80年代的詩歌寫作觀念和寫作方法上
少數(shù)詩人長期書寫的依舊是個人化的小情小調(diào),且長期停留于青春期夢話水平,作品反復自我重復。一些詩人長期疏離社會生活,缺少現(xiàn)實關注、生存思考與人文關懷,寫作題材陳舊,寫作方法哼哼唧唧,缺少藝術探索和創(chuàng)新精神。因昭通作家群受重視,許多人都想擠進昭通作家群。少數(shù)人多年停止詩歌創(chuàng)作,幾乎很少閱讀詩歌和關注詩壇情況,根本不學習古今中外優(yōu)秀詩歌,不廣泛讀書,會快速弄幾首詩歌來鉆“作家”圈子,把詩歌變成了一種追逐功利的消費品。
2.少數(shù)一般作者重復成名詩人,少數(shù)成名詩人重復自己
極少數(shù)詩人在重復自我難以為繼的時候,抄襲已經(jīng)成名的國內(nèi)外詩人的作品,位移成名詩人的詩歌意象,低層次模仿成名詩人的作品,一些詩人在模仿名家的同時,也抄襲名家的句子,甚至雷平陽、樊忠慰、陳衍強和夏吟的作品都有昭通作者整首、整段和整句地平移到自己的詩集和作品中。就昭通詩群內(nèi)部來說,“80后”昭通詩人被人稱呼為“小雷平陽”、“小煙槍”的情況,不是好現(xiàn)象,是值得作者警惕的。
3.一些詩人盲目跟風詩壇風向,難以形成自己的寫作風格
昭通詩壇出現(xiàn)了一些寫作難度很低的作品,受當代詩壇流行風尚的影響,昭通詩歌難免泥沙俱下,一些沒有詩意的口水與廢話,也出現(xiàn)在一些詩人的作品中,這些平面寫作、隨意寫作、自動寫作的流水賬作品,任意擴大詩歌的寫作范圍,缺少體驗、思想和詩意。受到詩壇政治化、商品化、市場化的影響,少數(shù)詩人把精力集中在歌功頌德的虛偽抒情上,存在不少生硬詩歌,缺乏藝術性。一些詩作者,為了發(fā)詩歌,跟蹤閱讀一些報紙副刊的詩歌,照副刊的要求和風格去寫詩,寫“節(jié)慶詩”,寫沒有到過的風景地的“風景詩”。
云南昭通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