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柏樹
(黃山學院 徽州文化研究資料中心,安徽 黃山245041)
幾乎所有的徽州文書散件和相當多的徽州文書簿冊,都沒有題名。研究徽州土地買賣文契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給文書定名,按照時間、地點、事主、文書首句或末句提及的名稱,擬定文書的標題。確定文書標題中的地點,一般情況下只需寫出縣名。按照某縣某村某戶這種保存文書的自然戶征收來的文書,一般根據(jù)征集地就能確定文書縣名,但是相當一部分散收征集的文書,不是按照保存文書的自然戶收進的,如何確定這些未具縣名文書的縣域,主要是白契的所屬縣份,就成了徽州土地買賣文契研究工作中的一個難點。
《徽州文書類目·前言》對在行文中不具縣名的這部分文書總結了幾種考證其所在地點的途徑。第一,以官印為依據(jù)。赤契和鈐有官印的其他文書,一般以官印所屬縣份確定縣名。第二,文書中有鄉(xiāng)里、村鎮(zhèn)等地名出現(xiàn),雖不具縣名,通過徽州府、縣、鄉(xiāng)鎮(zhèn)等志書和地名錄確定其所屬縣份。第三,以都圖字號及都圖分布為依據(jù),考證文書所屬縣份。第四,以上、下手契為依據(jù)。在上、下手契約中,只要有一件能確定所屬縣份,另一件也就能隨之確定。第五,根據(jù)徽州地區(qū)多世家大族聚族而居的民習,利用譜牒進行考證。根據(jù)徽州不同家族的分布情況和宋元以來土地買賣中的“先問房親,次問四鄰”的原則,以及多數(shù)在本族本地區(qū)交易的特點,借助譜牒等文獻資料,大體可確定其所屬縣份。第六,以文書來源地為線索。第七,根據(jù)方志記載的寺院、道觀、書院、牌坊、橋梁、石碣等人文景觀的分布情況,考證所屬文書地點。第八,利用相關契約彼此印證,考證文書所屬縣份。以上諸條往往需要互相參補,綜合分析,慎重考證,才能得出相應結論。[1]
上述8條是研究整理中國徽州文書時考證未具縣名文書,特別是土地白契所屬縣份的有效辦法。這些考證,必須借助方志、地名錄、都圖字號便覽等工具書,稱之為常規(guī)考證。對于未具縣名的白契所屬縣份考證,除了運用常規(guī)考證辦法之外,還可以根據(jù)契約格式中的特有習慣用語和常用習慣用語進行。
任何一份契約都是由契約常項與契約變項兩部分組成。契約常項指的就是契約格式,給寫具體契約填寫的契約格式;契約變項,就是填入契約格式中的那些具體的內(nèi)容。契約格式具有穩(wěn)定性,不隨契約對象的變化而變化;契約變項具有變動性,隨著契約對象的變化而變化?;罩莞骺h都流傳著各種契約書寫日用類書,這些契約日用類書,為書寫各種契約提供了所需的不同契約格式。所謂書寫契約,實際上是按照契約格式,聯(lián)系具體的交易交往對象,進行具體的填空,按照同一種契約格式填寫出來的契約,雖然有著不同的具體內(nèi)容,但卻有著相同的契約格式,構成統(tǒng)一的契約圈。每個縣內(nèi)按照相同契約格式書寫契約的,構成相同的契約圈;按照不同契約格式書寫的,構成不同的契約圈;相鄰兩縣的部分區(qū)域,遵照同一種契約日用類書去填寫契約,因而也組成相同的契約圈。
契約中有一些習慣用語,只為這個縣這個契約圈所特有,不為他縣或這個縣其他契約圈所具有,這種習慣用語,我們稱之“特有習慣用語”。抓住了這種有關某縣的“特有習慣用語”,就能確定該文書所屬的縣份。
(1)民國三年十月[ ]方社煥立出典屋契①
立出典屋契人方社煥,緣身承祖士銹公遺下有公共住屋八分之一,坐落土名莊基。今因正事急用,自愿央中將該股口邊八分之一,上至椽棟,下至地骨,其內(nèi)樓上右邊房半介,樓底房半介,廚房半局,一并出典與亨琴嬸母名下承典為業(yè)。三面憑中議作時值價英洋拾五元正,其洋是身當即仝中收訖,其屋自今出典之后,任憑居住,拾年為期。日后不得再向加價,其屋典價當收洋五元,仍存洋拾元,候藍田退典之日代繳典價,交伊收領。其屋典價洋不起利,屋不起租,期滿之后,仍照原價取贖??挚跓o憑,立此出典屋契存據(jù)。
內(nèi)加伯字壹只
民國三年十月 日 立出典屋契人 方社煥(押)
知覺母 敬 意(押)
中房叔 灶 炎(押)
族姪 鳳 翔(押)
書親筆(押)
尾契
例(1)中的“一并出典與亨琴嬸母名下承典為業(yè)”中的“承典為業(yè)”,是民國期間婺源縣部分都圖或某個契約圈按照同一契約格式填寫契約的特有習慣用語。其他5個縣都是說“出典與某某名下為業(yè)”、“出當于某某名下為業(yè)”、“出賣于某某名下為業(yè)”,但是婺源部分都圖的契約或這個契約圈將“為業(yè)”寫成“承典為業(yè)”、“承當為業(yè)”、“承買為業(yè)”。這些用語是婺源縣部分都圖契約的特有習慣用語。而在契紙尾部寫上“尾契”,也是民國婺源縣地契的特有標志。凡見民國土地契約上有這種特有習慣用語,就能確定該文書地點屬于婺源縣。
(2)民國十二年九月[ ]方光輝立賣田租契②
立杜賣田租契人方光輝,今因正用不敷,自情愿托中將身買受民水田一號,坐落七都六保,土名雞兒邱,系張字乙千五百貳拾五號,計丈田壹百六拾貳步五分,計田乙坵,計實租六秤正。憑中立契毫無存留,出賣與程得取親名下前去收租管業(yè),身無異說。當日三面言定,時值價大洋七拾五元正,其洋親手收足,其田租未賣之先,并無重復交易。來歷不明,賣人一并成當,不干受業(yè)人之事。自成之后,兩無悔異。所有稅糧系在三四都乙圖貳甲方元茂戶的名隆郁位下推入買人戶內(nèi)供納無辭。再不另立推單,仍依此契為準。今欲有憑,立此賣田租憑永遠為據(jù)。又照,再批進首上老契乙紙,當即繳付。民國拾柒年戊辰九月 拾六日立杜賣田
租契人 方光輝(押)
中見人 方子輝(押)
例(2)的特有習慣用語有三處。第一處:“坐落七都六?!钡摹傲!?,是民國期間祁門特有習慣語。徽州6縣中的其他5個縣民國期間說明坐落時,都說“某都某圖”,只有祁門縣相當一部分土地契約在說明坐落時將“圖”說成“?!?,因此凡是見到民國徽州文書中有“某都某?!?、“本都本保”、“本?!钡日f明坐落的,就可斷定該文書所屬縣份為祁門。第二處:“所有稅糧系在三四都”中的“三四都”是祁門縣某些文書說明“都”的特有習慣用語,其他5個縣說明“都”時都沒有這種說法,因為只有祁門縣存在著“三四都”,還有“東十都”、“西十都”。因此凡是見到文書中有這種稱呼的,就能斷定該文書屬于祁門。第三處:“方元茂戶的名隆郁位下”中的“名”,也是民國期間祁門縣某些土地契約的特有習慣用語。目前發(fā)現(xiàn)其他5個縣民國期間的土地契約都是說“某某戶下的丁”,只有祁門將“丁”說成“名”。因此見到民國徽州未具縣名的白契,只要里面有“某戶的名某某”這一說法,也就能斷定該文書是祁門文書。
(3)民國二十九年三月[ ]胡良淵公祀會人等立出讓大小買熟地據(jù)③
立出讓據(jù)人胡良淵公祀會人等,今愿將土名降上大小買熟地壹業(yè),計種豆子壹升半,四至照舊原形,憑中立據(jù)盡行出讓與本村
胡金壽名下為業(yè)。三面言定,得受時值出讓價國幣肆拾元正。其幣當即收足,其業(yè)隨即交明經(jīng)管,聽憑作種取用。此業(yè)以前并無重復交易,設有內(nèi)外人等異言,均系出讓者承當,不干受業(yè)者之事。此屬大眾同意,原無勉強等情??挚跓o憑,立此出讓據(jù)永遠存照。中華民國二十九年三月 日立出讓據(jù)
胡良淵公支下人等
胡本蔚(押)
(其他十一人、中人、代書略)
例(3)中的“計種豆子壹升半”是歙縣南鄉(xiāng)用種多少豆子的容積“斗”、“升”表述旱地面積的特有習慣用語,其他5個縣未發(fā)現(xiàn)這種表述旱地面積的方法。因此,凡見賣地白契中有“種豆子多少升”、“種豆子多少斗”、“種豆子多少斗多少升”等,就能斷定該白契所屬縣域是歙縣。
(4)民國十七年二月[ ]程立錫立杜賣大買并小頂田契④
立杜賣契人程云錫,今因欠少正用,自愿托中將祖遺鬮分已下拾四都經(jīng)理若字等號,土名上午頭大買并小頂田壹畝半,又小頂麥田壹畝半,計田大小捌坵,并地大小貳片,并田塝外松樹杉樹壹概在內(nèi),計田稅壹分四厘,又塘壹個,計塘稅壹分貳厘。本身毫不存留,立契盡行出賣與程有本名下為業(yè)。三面言定,時值賣價曹平紋銀拾捌兩正,其銀當日親手收足,其田即交管業(yè)耕種,水田其稅于市本圖本甲本里程順林戶內(nèi)不時過甲。倘若字號差訛,稅額多寡,聽憑查明改正。先前并無重復交易,倘若內(nèi)外親房人等阻當,如有此情本身支當,不涉受業(yè)人之事。自賣之后,永不增找,亦不回贖,日后亦不生端。兩無異言,恐口無憑,立此賣契為據(jù)存照(押)。民國拾柒年杏月 日立杜賣契人 程云錫(押)
憑中弟 云 庭(押)
馮龍祥(押)
啟 發(fā)(押)
志 南(押)
代筆 松 林(押)
契證 仝日領到契內(nèi)價銀壹并收足
再不另立推單收領,又照(押)
例(4)中的“大買并頂田”、“小頂麥田”,還有“小頂田”、“小頂水麥田”等是績溪縣相當多的都圖在契約中表述土地產(chǎn)權類型的特有習慣用語,其他5縣皆沒有這種說法。因此見到土地契約中有“大買并頂田”、“大買并頂起田”、“小頂田”、“小頂麥田”、“小頂水麥田”這些特有習慣語中的某一個說法,就能斷定該白契所屬縣份是績溪。契末的“契證”也是績溪的特有習慣語。
根據(jù)某個縣的特有習慣語,可以斷定該未具縣名文書的所屬縣份。在整理研究徽州土地買賣文契的實踐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特有習慣語越多,對斷定未具縣名文書的所屬縣份就越方便。
表1 根據(jù)特有習慣語斷定民國徽州白契所屬縣域一覽表
契約中又有一些習慣語,經(jīng)常為這個縣所用,或者說經(jīng)常為這個縣的一個相當大的契約圈所用,但有時也為鄰縣的相同契約圈所用,這種習慣語對經(jīng)常使用它的某縣而言,就是該縣的常用習慣用語。根據(jù)常用習慣用語,雖然不能據(jù)此必然確定該未具縣名文書的所屬縣份,但是可以據(jù)此推測該文書所屬縣份或可能所屬縣份,為白契所屬縣份的考定,指出了主要考證方向,縮小了考證范圍。
(5)民國二年七月[ ]余集成立賣大小買熟田契⑤
立賣契人余集成,今因正用,自愿將父遺受建字肆百零拾二號,計田稅壹分二厘正,土名方晴塢墳營前圳頭大小買熟田壹大坵,左至堨圳大坑,右至余邊下坵田界,后至大路,前至大坑,四至之內(nèi)并大坑堨圳水路通行壹應在內(nèi),自愿憑中立契出賣與胡佛春名下為業(yè)。三面言定,得受賣價紋銀叁兩正。其銀即時收足,其田即交管種,其稅過割包推買人戶內(nèi)輸糧支解。倘有字號訛錯,照依鱗冊改正。從前至今,并無重復交易,亦無威逼等情。倘有親房人等異說,系身承治,不干受業(yè)人之事。此系兩愿,兩無異言??挚陔y憑,立此賣契永遠大發(fā)存照。
民國二年七月 日立賣契人 余集成(押)
(中見代筆等略)
例(5)中的“大小買熟田”中的“大小買”,表述了一種地權類型,是歙縣契約常用習慣語。歙縣為徽州的府治所在,歙縣東西南北中很多都圖的文書用“大小買”、“大買”、“小買”表述三種不同地權,通常將它們作為徽州的地權類型表述。與“大小買田”等義的表述,績溪有 “大買并頂田”、“大買并小頂田”,休寧有“田租并佃皮”,黟縣有“大買并典首”,婺源有“田皮并骨租”,祁門有“田租并田皮”等,但是績溪縣靠近歙縣的十、十一、十二、十三等都,不說“大買并佃田”而稱“大小買”,休寧靠近歙縣的一些地方也稱“大小買”。因此,“大小買”不能成為歙縣契約的“特有習慣語”,只能成為歙縣契約的常用習慣語。見到有大小買,可以推測該契是歙縣契,但不能排除它可能是績溪契或休寧契。不僅根據(jù)“大小買”,還要根據(jù)其他的關聯(lián)證據(jù),才能確定(6)為歙縣契約。
(6)民國十三年二月[ ]韓松太立出賣斷骨佃皮契⑥
立出賣斷骨佃皮契人韓松太,今因正事缺用無措,情愿將承祖遺下有佃皮壹號,坐落土名塘坑口,計田壹坵,計田骨八秤。自愿央中立契斷骨坐賣與韓順發(fā)名下為業(yè)。當日三面言定,賣得時值契價英洋拾肆元正。其洋當日隨手收足,其田即交受業(yè)人過手耕種,無得攔阻。目前并無重復交易,以及來歷不明等情。倘有內(nèi)外人言說,盡是出賣人值理,不涉受業(yè)人之事。今欲有憑,立此斷骨出賣佃皮為據(jù)。
民國十三年二月 日立斷骨佃皮契人 韓松太(押)
中見 韓雙順(押)
依書人 洪定邦(押)
例(6)中的“佃皮”即“小買田”是休寧地契的常用習慣語。它在休寧地契中常以下列詞或詞組樣式出現(xiàn):“佃”、“佃田”、“佃皮”、“田租佃”、“租并佃”、“連租并佃”、“骨租佃田”、“租佃田”、“田并佃”等。隨機檢讀了210份休寧地契,以上述語詞形式表述的“佃皮”有45份。與“佃皮”等義的“田皮”在這210份休寧地契中,以 “田皮并骨租”、“田租并田皮”、“骨租并田皮”語詞形式只在6份地契中出現(xiàn)。與“佃皮”等義的“小買田”、“典首”、“頂田”或“小頂田”在這210份休寧地契中未出現(xiàn)過。因此,發(fā)現(xiàn)契約中有“佃皮”、“佃”等表述“小買”含義的契約,可以推測它是休寧契,但是不能斷定為休寧契。因為“佃皮”也偶爾出現(xiàn)于婺源、歙縣的一些與休寧相鄰的那些都圖的土地契約中。
表2 根據(jù)常用習慣語推測民國徽州白契所屬縣域一覽表
第一,要注意考證程度上的區(qū)分。
特有習慣語與其對應的縣域之間是 “一一對應”關系。根據(jù)這種一一對應關系,發(fā)現(xiàn)某土地契約有某縣特有習慣語,就能斷定該土地契約文書屬于某縣。例如,徽州6縣只有績溪設有“坊市”,下轄11個圖,因而“市一圖”、“市二圖”等,就成為績溪縣土地契約的特有習慣語,若發(fā)現(xiàn)某契約有“市一圖”到“市十一圖”中的某一個,就能斷定該契約必然屬于績溪縣。常用習慣語與其對應的縣域之間不是“一一對應”關系,而是“一多對應”關系,雖然其中有一個縣是主要的對應縣。例如“大小買田”這一歙縣常用習慣語,雖然主要是對應歙縣,但是也可以對應績溪、休寧。因此,發(fā)現(xiàn)白契上有“大小買田”這一常用習慣語,只能據(jù)此猜測該白契屬于歙縣,不能斷定該白契屬于歙縣,因為它有可能是績溪契,也有可能是休寧契。根據(jù)文書上的某縣特有習慣語,可以斷定該文書屬于它唯一對應的縣份;根據(jù)文書上的常用習慣語,只能猜測該文書可能屬于它主要對應的縣份,這就是運用這兩種習慣語對白契所屬縣域進行考證時在程度上的區(qū)分。
第二,要注意特有習慣語的兩種不同來源。
特有習慣語是在5萬多份徽州文書的整理研究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就其形成過程看有兩種不同方式。
一種是根據(jù)某縣某一方面的特有屬性總結出來的,這種特有屬性只有這個縣具有,其他5個縣都沒有。例如,徽州關于“都”的稱呼,只有祁門縣有“三四都”、“東十都”、“西十都”的叫法,其他 5個縣都沒有這種稱呼。徽州6個縣都的數(shù)量,黟縣12個都,績溪15個都,祁門22個都,休寧33個都,歙縣37個都,婺源50個都,婺源50個都實際上只有41個都,其中有9個空缺。因此,“三十八都”、“三十九都”……“五十都”,這種婺源特有習慣語,就是根據(jù)婺源縣在都的數(shù)量方面的特有屬性總結出來的,其他5個縣都沒有這種序數(shù)都的叫法,發(fā)現(xiàn)未具縣名文書中的有這種根據(jù)特有屬性總結出來的某縣特有習慣語,單憑這一個證據(jù),就能斷定該文書必然屬于它所對應的縣域。
另一種特有習慣語是根據(jù)某一詞語在該縣契約中反復出現(xiàn),而在其他各縣的契約中未出現(xiàn)過一次,即未遇到過反例而歸納總結出來的。這也就是說,它是根據(jù)簡單枚舉歸納推理總結出來的。例如,“承當為業(yè)”、“承買為業(yè)”這一婺源縣部分契約的特有習慣語,就是在整理審核近2萬件民國徽州文書的基礎上總結出來的,它只出現(xiàn)于婺源縣的部分契約中,在其他5個縣的民國土地契約中未出現(xiàn)過一次?;罩菸臅砂l(fā)現(xiàn)的現(xiàn)存數(shù)量估計不少于50萬件,在近2萬件民國徽州文書中未發(fā)現(xiàn)反例,并不意味著在這2萬多件之外也不會發(fā)現(xiàn)反例,因此“承當為業(yè)”、“承買為業(yè)”作為婺源縣契約的特有習慣語,這一結論是或然的。雖然它與所對應的婺源縣之間目前構成一一對應關系,據(jù)此可以斷定包含它的文書所屬縣份是婺源,但是最好能有其它一些關聯(lián)證據(jù),共同被用來證明,支持上述斷定,以確保考證的準確性。
第三,要注意區(qū)分兩種不同來源的特有習慣語的不同適用范圍。
根據(jù)“特有屬性概括”而得到的特有習慣語,不僅適用于民國徽州,而且適用于清代徽州,甚至明代徽州。它的適用時間范圍與該縣的這種特有屬性形成的時間一樣長,該特有屬性的存續(xù)時間,就是該特有習慣語的適用時間。根據(jù)簡單枚舉歸納而得到的特有習慣語,有的只適用于民國期間,例如婺源的“承買為業(yè)”、“承當為業(yè)”在民國期間是婺源的特有習慣語,其他5個縣未發(fā)現(xiàn)有這種說法,而到了清代,發(fā)現(xiàn)歙縣也有些契約寫“承當為業(yè)”、“承買為業(yè)”,它就不是婺源特有的了,只能降為婺源部分地契的常用習慣語。有的在民國期間成為特有習慣語,只能限于土地契約,若擴大到其他文書也就不是特有了,例如將“某戶的丁”說成“某戶的名”,是民國祁門部分地契的特有習慣語,其他5個縣的地契皆未出現(xiàn)這種說法。但是若擴大到實征冊,則會發(fā)現(xiàn)民國初年歙縣的部分實征冊也是寫 “某戶的名”,就不能成為祁門特有了。
第四,不要忽視常用習慣語的考證作用。
常用習慣語與其對應的縣域雖然是 “一多對應”關系,據(jù)此只能推測它所對應的主要縣域,不能作出斷定。但是它為最終考證出含有它的白契所屬縣份指出了主要方向、縮小了考證范圍。若能再聯(lián)系其他的一些關聯(lián)證據(jù),就能最終考證出含有它的白契所屬縣份。例如,若發(fā)現(xiàn)某份白契上有“佃皮”這一休寧契常用習慣語,據(jù)此可以猜測該白契是休寧契,將考證的目光從6個縣聚焦于休寧,然后再聯(lián)系其他一些關聯(lián)的證據(jù)進一步作出肯定或否定。如果否定了休寧契,那么可以進一步考慮它是否是婺源契或者歙縣契。如果有相關證據(jù)證明它不可能是婺源契,那么就能推定這份白契為歙縣契。有的常用習慣語與其所對應縣域,雖然在理論上是“一多對應”關系,但是在事實上,在999‰的情況下,它只對應某一個縣。例如:“小買田”、“小買地”、“小買山”這些詞語最早是把它作為歙縣的特有習慣語看待的,但是后來在4523份土地契約中發(fā)現(xiàn)有一份休寧契約出現(xiàn)了“小買”。由于這一個反例的出現(xiàn),把“小買”由歙縣的特有習慣語降為歙縣的常用習慣語。雖然它只是常用習慣語,但發(fā)現(xiàn)有“小買”的白契,推定它為歙縣契,在999‰的情況下都是正確的。
第五,要充分發(fā)揮特有習慣語與常用習慣語在考證白契縣名中的突破口作用。
研究整理散收而來的民國徽州白契,有時會遇到這種情況:在幾十份甚至100多份契約中,沒有1份赤契,也沒有1件有縣名的其他文書。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考證出它們的縣份,只能將這幾十份甚至100多份文書,按照相同的事主,或者相同的受業(yè)人、相同的土名、相同的都圖、相同的字號,分成小堆。面對有著某個相同因素的文書,如何找到考證縣份的突破口呢?如果能在某個小堆的契約中發(fā)現(xiàn)有份文書上有某個縣的特有習慣語,例如“承買為業(yè)”,立刻就能斷定它是婺源契。把這份婺源契作為突破口,作為已知前提,再從這一小堆文書中找到與這份前提文書有相同土名,或者有相同事主、相同受業(yè)人等相同因素的文書,就能確定這些與這份前提文書有著某個或幾個相同因素的文書也屬于婺源契。然后再以已知的婺源契作為前提,尋找其他與這些婺源契有相同關聯(lián)因素的契約,對其他文書縣名作出考證,以擴大考證成果。
常用習慣語雖然只對應一個主要縣,并且只能對這個縣的縣名作出猜測,但是把它與其他考證因素聯(lián)系起來,也能起到突破口的作用。例如,在一堆無縣名的文書中,發(fā)現(xiàn)幾份文書出現(xiàn)了 “三十五都”,在徽州6縣中有“三十五都”的有歙縣、婺源兩個縣,若在有“三十五都”的文書中發(fā)現(xiàn)有婺源的常用習慣語“茶叢”、“壹局”,立刻就能推定它是婺源縣契;若在有“三十五都”的文書中發(fā)現(xiàn)有歙縣契的常用習慣語“小買”,立刻就能推定它是歙縣契。突破口找到了,把這份縣名已作出斷定的契約作為根據(jù),再找出其它有考證縣名作用的因素,可以進一步擴大縣名考證成果。
第六,運用特有習慣語進行縣名考證,運用常用習慣語進行縣名推測,要注意與考證縣名的常規(guī)方法相結合,力求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有力證據(jù)對未具縣名的白契縣域進行確證,努力提高未具縣名的白契縣域考證的準確性與可信度。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藏黃山學院徽州文化研究資料中心,引用時未整理編號。
[1]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徽州文書類目·前言[M].合肥:黃山書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