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歡
“他完全不像我在《中國合伙人》里演的孟曉駿,” 演員鄧超對著《中國新聞周刊》形容角色原型、新東方創(chuàng)始人之一徐小平。聊到開心處,鄧超會挑挑眉毛,“他(徐小平)跟你說什么都哈哈哈一笑,說話還時不時帶點‘小雞賊,時不時小眼珠還會‘噔地動一下?!?說到這里,他腰板一挺,眼珠也“噔”地一動。
對于鄧超來說,似乎滿世界都是表演課堂和舞臺??僧斔嬲叩轿枧_中心或鏡頭前,你才能見識到演員鄧超的“不瘋魔、不成活”,就像他在《我是歌手》臺上那一場反客為主的撒歡?!耙婚_機跟打了雞血一樣,”他的合作者佟大為開玩笑說,“得吃鎮(zhèn)定藥”。導演陳可辛評價他的表演是“百老匯式的”,還從他身上看到了影帝梁家輝的影子。編劇俞白眉則常說,鄧超一上臺,最好把他“關起來”,或者給他胸前掛個牌,上面寫上四個字:“此人危險”。
鄧超倒覺得這樣的狂熱是演員的基本素質。從大學畢業(yè)時算起,鄧超已經在話劇圈、影視圈摸爬十年有余,現(xiàn)在又張羅著自己做劇場、導電影?!拔叶紱]有搞清楚我這十年究竟把精力放在哪了,”他說,“但我是一個表演者,就算會唱歌也是為表演服務,不值得炫耀。我的重心還得歸為演?!?h3>“表演的時候我當仁不讓”
《中國合伙人》里,成東青和王陽在機場送孟曉駿出國。孟曉駿堅定地揮揮手往前走,兩個好朋友在他身后哭得一塌糊涂。這場戲拍完后,導演陳可辛覺得很好,但鄧超又一次拉住他,“導演,給我最后一次機會,再送我一條?!?/p>
理性的孟曉駿到底要不要哭?鄧超一直在琢磨。他嘗試對兩個朋友做了個笑的手勢,一扭頭,自己悄悄地哭開了。最終,陳可辛采納了這個版本。
鄧超喜歡向導演提供更多的表演方式。如果表演是演員在彈一首鋼琴曲,他只想盡可能用不同的方式彈——除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彈,也試試站著彈、單手彈。在一場孟曉駿站在岸上跟水池里的成東青說上市計劃的戲里,鄧超決定再增加一個方式,讓孟曉駿說完后不管不顧地跳下水——孟骨子里是個美國人,事情說完了,工作時間結束,立馬可以開始玩。他穿著衣服就要往下跳,弄得所有工作人員都驚慌失措,道具師沖過來讓他把表摘下來,服裝師大喊“濕了明天怎么辦?”想收領帶和鞋。陳可辛攔住他們:“不要管不要管,讓他跳!”
鄧超剛入行演戲時并不這樣。一是不好意思,二是不敢,也不知道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導演究竟對不對。做久了,他慢慢發(fā)現(xiàn),一直看別人的樣子、聽別人的話會錯過很多東西?!白钪匾氖亲约河X得自己好,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一個演員所有的經歷、精神、才華,所有對劇本的認知、認可和感動,對人物的寄望,也許就在鏡頭前這一秒。不做,就永遠過去了?!?/p>
對于鄧超演戲時的投入度,很多人都早有領教。在參加《中國合伙人》宣傳活動頭一天,鄧超剛拍完曹保平導演、改編自小說《太陽黑子》的新片《不法之徒》。影片里有一個對鄧超出演的角色執(zhí)行死刑的長達五分鐘的長鏡頭,要給他注射生理鹽水。有那么零點零幾秒的時間,他覺得也許打進了空氣,胳膊狠狠地漲起來。他出現(xiàn)幻覺,渾身抽搐,潛意識里還告訴自己:小豐要死了,鄧超你別死啊。演完后,副導演以為他真死了,抱著他失聲痛哭。
在《中國合伙人》正式開拍之前,陳可辛甚至一度認為生活中的鄧超跟孟曉駿十分相似,因為看過劇本后,鄧超就已經開始入戲,說話做事故意帶著孟曉駿式的強勢,跟導演開會交流時也會像美國人一樣加大手勢幅度。直到陳可辛無意中看到話劇《翠花,上酸菜》中鄧超夸張的喜劇表演,才吃驚地問鄧超:這是你演的嗎?太不可想象了。
等到影片殺青,陳可辛對鄧超“再送我一條”的創(chuàng)作貪心和狂熱顯然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你ok了,他竟然還要再演五次才滿意。這個參與過數(shù)十部影片創(chuàng)作的導演甚至一直感慨,鄧超是金城武之后他覺得“最難搞”的演員。
“生活中我不是個難搞的人,但演戲就是演戲,表演的時候我當仁不讓,我相信很多東西是爭取來的,在這一刻我一定要做到足夠好,” 鄧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我沒有任何雜念,也無所謂?!?p>
鄧超可以“無所謂”,也一直有“滿滿的自信”,但在中國,這樣的性格很多時候并不討人喜歡。他自認跟孟曉駿有一點相似之處:經常得罪人。小時候,媽媽經常教育他:“你要夾著尾巴做人?!彼磫枺骸拔覟槭裁匆獖A著尾巴做人?我又沒有尾巴?!?/p>
鄧超很小就喜歡琢磨一些無解的問題——這或許是他后來喜歡讀作家史鐵生作品的原因。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倒在草地上看著天,天很藍草很綠,他想:死了周圍會不會全變黑?會飄起來嗎?人會去哪兒?他對文革十分好奇,買了很多關于那個年代的資料和書籍。
長大一點后,他開始對自己幼時“長大要當科學家”的愿望產生疑問:科學家是什么我都不了解,為什么要做科學家?自己當班干部、三好學生、考試好是為了讓爸媽高興、有面子嗎?他曾抱怨童年蒼白而被動,說中國教育里“人們在孝這個問題上有過大的背負感”,這是“有問題的”。
后來,鄧超成為老師眼里的“不良少年”。他看不慣打學生的老師,懷著一顆蝙蝠俠式的決心“對惡勢力以暴制暴”。他幫兄弟出氣參與校園群毆,保衛(wèi)科科長欺負女同學,他拿著菜刀滿校園追砍,老師在旁邊大喊“鄧超瘋了”,同學們叫他“混世魔王”。再后來,鄧超干脆離家出走,去東莞的舞廳跳舞,混社會。
就像游戲“打地鼠”一樣,很多人的叛逆心一冒頭,就會被一只錘子“砰”地敲下去。鄧超也被敲了一把,父母從東莞把他帶回家,后來他還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但他認為自己心里的叛逆“小老鼠”并沒有被完全“敲死”,偶爾還能在自己的職業(yè)中發(fā)泄和表達,他說自己“很幸運”。所以,舞臺上的鄧超絕不是那種老老實實、規(guī)規(guī)矩矩的演員,他張揚甚至張狂。早在話劇《翠花,上酸菜》里,他就梳著兩條辮子、穿著開衩長裙,摸著門大跳艷舞。
幾年前,鄧超我行我素地成為從中國國家話劇院辭職的第一個演員。他說自己喜歡孟曉駿一角的最大原因是,這個人真實、“不裝”。實際上,在《中國合伙人》的三個主角里,他估計自己最像佟大為飾演的“憤青”王陽,“但王陽還不夠憤青。我要演的話,可能會更憤青,”鄧超說。
“我可能會把很多不滿、不公、情懷上的東西放到戲里,”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看到很多不公正的東西,就太想表達。演員這個職業(yè)就像個道德的判官一樣在看著你。”
2012年,鄧超宣布擔任賀歲舞臺劇《惡棍天使》的出品人,并與編劇俞白眉合作成立“超劇場”。到現(xiàn)在為止,雖然劇場還一直在等待手續(xù)、尚未落成,但他們已經簽了五六個演員,劇目也出了五個。
“超劇場”是鄧超一直以來的夢想。作為一個中央戲劇學院的畢業(yè)生,他的情懷更多地寄托在話劇舞臺上。這個狂熱的舞臺愛好者渴求表演瞬間獲得的觀眾反饋,他甚至形容,每次站在側幕等待上臺時,自己都會感到“腎上腺素‘噌地洶涌而至”,就像賽跑前馬在興奮地刨蹄子。
鄧超參與的第一個公演的話劇是2000年張廣天導演的《切·格瓦拉》。即便當時還在讀大學的他只充當格瓦拉的畫外音,根本沒能在舞臺上露面,可每每在后臺大喊那句著名的臺詞“起航!”他還是十分興奮。謝幕時,他跑到臺上去當群眾演員揮旗子,幸福感十足。
2001年冬天,他主演了自己至今為止最有名的一出話劇《翠花,上酸菜》。它只是鄧超大三時的一個學生作業(yè),幾個學生拿著老師拉來的三萬塊贊助做了個戲,布景都是紙糊的,鄧超一人分飾男女兩角。沒想到這個無意之作和鄧超的表演方式不僅火了,還攪動了整個話劇產業(yè)——國內從此開始有了“賀歲話劇”概念,“翠花”“麻花”“韭菜花”等五六個搞笑系列一一出現(xiàn)。
2002年,鄧超與北京人藝合作話劇《足球俱樂部》,信心滿滿地想在畢業(yè)后留在人藝。可排練快結束時,領導找他談話,“你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但是風格不適合人藝?!彼笫艽驌?。
后來的十年時間里,鄧超連續(xù)出演《少年天子》《幸福像花兒一樣》和《集結號》《李米的猜想》《畫壁》等影視作品,算得上順風順水,但他仍然希望做回戲劇本行。
在紐約拍完《中國合伙人》,他特地去百老匯多呆了兩天,取經學習。“他回來后跟我們說起在那邊看戲的經過,表情口氣都特別享受,”佟大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他看來,鄧超有激情、有執(zhí)著,頗有一種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感覺。
鄧超想象中的“超劇場”將是一個“真正愛觀眾的劇場”。它一定不會是幾間貼著白瓷磚的普通黑匣子,而是裝飾得像一個Party或主題公園,充滿朝氣,裝飾品要一直擺滿周圍的地鐵口,吸引觀眾每晚進劇場去“做一個夢”。劇場里要經常做些聊戲的沙龍,還能把場地免費提供給愛戲劇的大學生排練。以后如果能在各地多開幾間劇場,說不定就是中國的百老匯。說到這里,鄧超眉飛色舞,形容自己“興奮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超劇場”目前將以做喜劇為主。這是鄧超一直以來的偏愛,但自從《翠花》以后,他一直沒能碰到一個合適的喜劇角色。為此,他甚至決定干脆與俞白眉一起導演一個自己喜歡的喜劇電影——目的不是為了成為能掌控大局的“鄧導”,還是為了過一把演員的癮:“其中的主角就是人群中的你我他。我太想展現(xiàn)出大家對世界的態(tài)度、對生活的無奈和打不死的小強精神。”
至于“超劇場”里的劇目選擇,鄧超的標準是“言之有物”和“接地氣”,“有的人覺得接地氣三個字很俗,但我覺得非常好,”他說,“我之后也會做嚴肅的、先鋒的(話?。?,但第一要做觀眾愛看的?!?/p>
然而,做演員可以單純靠自己對表演的“熱愛”和“瘋魔”,做劇場和導演則遠遠不夠——位于東單公園旁邊的劇場本來一年前就已經準備同政府部門簽約,但因為很多情況,手續(xù)竟然一直拖延至今。要完成大夢想,還會遇到很多自己完全不擅長、也不感興趣的“油鹽醬醋”雜事,鄧超明白前路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