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明

樓堂館所易于停建，但樓堂館所包藏的風水思想，卻是短時間難以叫停的。真正需要重點解決的，是官場里的風水思想。

泰山石、石獅、風水球等裝飾性石材用品，已成為中國政府機關(guān)及其修建的樓堂館所的“標準配置”，而探訪石材廠家及雕刻商人，背后亦蘊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玄機和秘密。

靠石頭脫貧的小鎮(zhèn)

泰山石的寓意，起源于一個民間故事：泰山腳下有名富有正義感的勇士，姓石，名敢當，他武功高強，能為百姓除妖。于是，泰山腳下的百姓將他的名字刻在石頭上，立在宅院中辟邪驅(qū)鬼。久而久之，泰山石便也有了神力，被譽為“神石”。

然而，泰山石的開發(fā)與銷售從2000年才逐漸開始。最初，當?shù)卮迕駨暮永锘蛏侥_下?lián)煨┬螤钣刑攸c的小石頭出售，供游客作紀念。但很快，泰山石的寓意除了辟邪，又漸漸增加了“尋找靠山”“謀求轉(zhuǎn)運”，并迅速成為企業(yè)以及政府機關(guān)追逐的對象。大型巨石需求的增加，帶來了泰山石的開采與銷售的興旺。

黃前鎮(zhèn)便是在這一輪石頭熱潮中興旺起來的小鎮(zhèn)。黃前鎮(zhèn)有人口3.3萬，離泰安市區(qū)約20公里，緊鄰泰山山脈，泰山石儲量豐富。此前，由于土地貧瘠，“山上都是石頭，不長莊稼”，這里曾是“連飯都吃不上”的貧困鎮(zhèn)。隨著市場對泰山石需求的增長，如今，當?shù)胤績r已逼近每平方米8000元。

從泰安市到黃前鎮(zhèn)的公路沿線，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石材，遠處大山上采石過后留下的痕跡，白花花的像是一塊塊“牛皮癬”。最大規(guī)模時，黃前鎮(zhèn)29個行政村幾乎家家采石。大量開采的后果是植被遭到嚴重破壞，加之泰山石總量有限，2006年8月，泰安市人民政府發(fā)布《關(guān)于劃定泰山石保護區(qū)的通知》，禁止在泰山石保護區(qū)內(nèi)從事一切采石活動。

一邊是“封石令”，一邊是市場需求，于是一種灰色的石材售賣方式產(chǎn)生了：石商從政府手里租地賣石，以租金換取開采石頭的資格。石商張軍專門售賣大型泰山石，他以每畝地一年7000元的價格從政府手里租了5畝售賣場地，不過他說，這些地是政府以每畝1200元的價格從農(nóng)民手里征來的。

付了租金后，就沒人再來管他的石頭是怎么得來的。如今，他的石材售賣場里，幾百塊泰山石矗立其中，他還在賣場里蓋了房子，長期“駐扎”在此，等待前來購石的客戶。

這里并不是泰安市唯一的石材市場。全泰安有五六個石材市場，按泰山石大小分類售賣，大型市場位于泰安城郊，最大的石頭有的上百噸重，像一座小山。

泰山石的客戶分布在全國各地，遠銷內(nèi)蒙古、哈爾濱、廣州等地，其中不乏政府機關(guān)以及高校。黃前鎮(zhèn)最近一個比較有名的客戶是中國政法大學，今年6月，一位副院長親自前來買走了一塊巨石。之后，這位副院長在微博中貼出這塊泰山石的照片，寫道：“法大泰山，安放教學樓前。”

有同事問這位副院長：“是你搞來的？”

副院長回答：“按專業(yè)術(shù)語應該是‘請來’，泰山原石，不刻字！”他說其中的寓意是：“唯有法大、法泰，國始安！”

據(jù)知情者透露，這塊石頭重幾十噸，價格約為14萬元，用大拖車從泰安運到北京，運費1萬元。

石頭與神獸的官階

有8年售賣泰山石經(jīng)歷的石商姚強，主要經(jīng)營泰山奇石以及巨型泰山石。由于長年的觀察經(jīng)驗，他可以根據(jù)所要石頭的標準和價格，大致區(qū)分出不同“客戶”的級別：選擇七八萬元巨石的，多是鄉(xiāng)鎮(zhèn)一級政府，而要求要一塊十幾萬元石頭的人，至少是市級單位。

對于石材類型的喜好各有不一，有的官員喜歡材質(zhì)堅硬的青石，有的喜歡質(zhì)地相對松軟但顏色鮮亮的品種，不過最看重的還是石頭的紋理或形狀被賦予的寓意。因此，石商往往要提前給每塊石頭起個符合官場心理需求的名字，如：穩(wěn)如泰山、鳳落寶地。

姚強的石頭有一塊鎮(zhèn)場之石，重20余噸，石材表面隱約露出一條龍形花紋。姚強給它起名：“巨龍騰飛”，取“飛黃騰達”之意，開價“少了40萬不賣”。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天然巨石。有一些石頭是通過雕刻市場定購后，運至雕刻市場加工為石獅、麒麟等神獸后再交付。

河北曲陽是這些石獅子、麒麟等石雕的主要產(chǎn)地。曲陽街頭，石雕廠林立，據(jù)統(tǒng)計，共有2600多家，年產(chǎn)值過50億元。

“大型石雕肯定要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才能買得起，”從事石雕生意20余年的陳化民介紹，“要么是大企業(yè)，要么是政府機關(guān)?！痹谒馁~本里，政府和企業(yè)的客源占80%。

他總結(jié)了政府機關(guān)購買石雕產(chǎn)品的一些規(guī)律：法院喜好“獨角獸”或者“麒麟”，有“唯我獨尊”之意（編者注：法院建筑門口類似獅子的石雕叫“獬豸”，俗稱獨角獸。它是中國古代以來代表司法的神獸，被視為公平正義的象征，而非“唯我獨尊”之意）；政府門前多擺石獅子，還有一種名叫“貔貅”的石獸也頗受官員們追捧，“貔貅”的特點是吞萬物而從不泄，故有納食四方之財?shù)脑⒁?；修建廟宇一般都會訂購觀音像或者佛像，山西對觀音的需求最多；長相兇悍的西洋獅近年來比較流行，不過最暢銷的還是“風水球”，又名“轉(zhuǎn)運風水球”，多擺放在政府大院內(nèi)，配上石雕蓮花座和噴泉，通過噴泉水柱的作用力讓風水球轉(zhuǎn)動，寓意著“財源滾滾”，從辦公室到政府廣場，暢銷全國。

大客戶們選擇石雕的原則往往是：不選最好，只選最貴。因此石雕的價格近年逐年走高。一對房山漢白玉材質(zhì)、3米高的石獅子，四年前的價格約為5萬元，今年則達到10萬元，并且“身高”每增加1米，售價便可增加50%。

花公家的錢請自己的石頭

雖然政府機關(guān)是裝飾性石頭生意的大主顧，但陳化民說，政府的生意并不好做。

政府機關(guān)項目都由公款付賬，一個項目下來，往往要蓋十幾個公章，手續(xù)繁瑣，“會計、出納都得打點到，要不賬會很難要?！庇械牡胤竭€要扣一部分滯納金，待確定產(chǎn)品沒問題后支付。

票據(jù)金額高于實售價格幾乎成為慣例。陳化民曾賣給河北某政府一對高80厘米的石獅子，售價為5500元，最后的發(fā)票面額為6萬元，“當然發(fā)票稅也是他們出”。

定制、雕刻、交易完成后，還有許多學問。

大部分人要請風水大師選一個良辰吉日，先為神獸“開光”。“開光”前，石獸的眼睛要用紅布蒙住，胸前佩戴紅花，直到風水師在良日舉行“開光”典禮后，方可摘下。

曲陽當?shù)匾晃恍∮忻麣獾娘L水師，專為政府和官員做風水評估。他的評估內(nèi)容包括規(guī)劃設(shè)計、辦公室擺設(shè)、大門位置、風水器具購置等。這位52歲的風水師拒絕透露具體服務的價格。

他不愿透露客戶的具體信息，只提及一些簡單的原則，比如：領(lǐng)導的座位應該是坐北朝南的，領(lǐng)導的辦公室不能在八樓，因為“七上八下”；為神獸開光的良辰吉日，他則是以所定制單位“一把手”的年齡和政府大門的方位來確定的。

多家石商和雕刻商人透露，有些官員既購買泰山石，也定制石獸，以便構(gòu)成“兩道防線”；更“講究”的，還會在政府后院修建一個日月形小園，取其“官運亨通”的寓意與福氣。

盡管大多數(shù)石商和石雕商拒絕透露大客戶的具體信息以及政府客戶所占的詳細比例，但可作為佐證的是，從今年春節(jié)后，生意極為慘淡。直至8月，黃前鎮(zhèn)的許多石商今年還沒開過張，曲陽的石雕生意也比往年少了大約三分之一。商戶們對中央精神保持著極大的關(guān)注。他們認為最近傳達的禁止政府大興土木修建樓堂館所的通知，很可能會進一步挫敗大型裝飾性石材和石雕市場。

不過，“樓堂館所易于停建，但樓堂館所包藏的風水思想，卻是短時間難以叫停的。”《人民日報》近期發(fā)表文章指出：真正需要重點解決的，是官場里的風水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