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濤
(華東政法大學,中國上海 200042)
安樂死由來已久,其原意是“舒適或無痛苦的死亡”。而安樂死的現(xiàn)代含義是指“對于在現(xiàn)有醫(yī)學條件下患有不治之癥而又極度痛苦的病人,醫(yī)生在不違背患者本人意愿的前提下,為了解除其痛苦而采取適當?shù)拇胧?,以提前結束病人生命的行為”。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講,安樂死的理論和實踐可謂古已有之。古代有些原始部落為了其整體的生存和健康強盛,常把病人、老人擊殺或埋葬,以此來減少病弱者的痛苦和部落的負擔[1]。一般來講,安樂死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指主動的安樂死,指醫(yī)師采取適當措施以促使病人死亡,結束其生命,這一般是在病人無法忍受疾病末期的折磨時而采取的措施。二是指被動的安樂死,即對搶救中的危重病人不給予或撤除治療措施,而任其死亡的情形。安樂死是一個涉及眾多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領域的綜合性問題,自產(chǎn)生以來便引起了許多的爭議。
自20世紀30年代起,爭取“自愿安樂死”和“死亡權利”的人士在與反對安樂死的傳統(tǒng)主張進行論戰(zhàn)的同時,紛紛成立了“安樂死協(xié)會”或者“爭取死亡的權利”等類似組織。最早的是英國于1935年成立的“自愿安樂死協(xié)會”(Voluntary Euthanasia Society)。1938年在美國紐約成立了“美洲安樂死協(xié)會”。此后,許多國家的呼吁安樂死的人士紛紛成立了各自的安樂死組織。1980年,來自23個國家的37個類似組織和機構聯(lián)合發(fā)起成立了世界死亡權利聯(lián)盟(World Federation of Right to Die Societies)[2]。盡管安樂死至今還沒有在多數(shù)國家合法化,但人們對賦予垂危病人選擇死亡的權利,并以此擺脫病痛折磨的做法,越來越多地采取同情的態(tài)度。在許多國家雖然還把安樂死看成犯罪行為,但支持實行安樂死的人數(shù)卻在不斷增加。
在我國,安樂死的概念自國外傳入后,引起許多人的關注。1986年陜西漢中發(fā)生我國首例安樂死案件后,曾引起各界的激烈討論。1988年7月5日,中華醫(yī)學會、中國法學會等單位聯(lián)合發(fā)起召開了“安樂死”學術討論會。1997我國首次舉行了全國性的“安樂死”學術討論會。實踐中一些有關安樂死的案例也在社會上引起了激烈討論。
1.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醫(yī)德觀
安樂死合法化的一個重要障礙在于安樂死有悖于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醫(yī)德以及人道主義。在我國,人們非??粗厣膬r值,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边@種傳統(tǒng)觀點在很大程度上阻礙著安樂死的進展。其次,受傳統(tǒng)倫理道德思想的影響,許多病人的子女,即使看到父母遭受病痛折磨,也因怕被人冠以“不孝”之名,而不敢支持對他們的父母實施安樂死。
傳統(tǒng)的醫(yī)德觀念認為醫(y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著名的希波克拉底醫(yī)生曾公開宣誓:“我絕對不會對要求我的任何人給予死亡的藥物,也不會給任何人指出同樣死亡的陰謀途徑。”[3]仁愛救人是醫(yī)務人員的神圣義務,即使是對于重危病人,也要求醫(yī)生必須千方百計地進行搶救。然而一味不計代價地去拯救垂危病人的生命,不顧他們身體和心理上遭受的巨大痛苦,對病人而言,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2.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演變
倫理道德規(guī)范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它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變化,也會慢慢變化。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對安樂死的評價標準也在發(fā)生變化。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越來越重視生的“質(zhì)量”。我們逐漸認識到,人在尊重生命的同時,也應當坦然接受死亡。在社會高度發(fā)達的今天,當我們以新的眼光來審視安樂死問題時,不難發(fā)現(xiàn),實施安樂死并不悖于現(xiàn)代醫(yī)德,也符合社會倫理道德規(guī)范。
1.犯罪本質(zhì)分析
我國刑法理論認為犯罪有三個基本特征:社會危害性、刑事違法性及刑罰當罰性。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是犯罪的首要特征,也是它的本質(zhì)特征。它要求只有當行為危害社會的“量”達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時才能確認為犯罪[4]。從社會危害性的角度而言,安樂死不僅不具有社會危害性,相反還有益于社會,同時還能加強人們的生命意識。社會危害性取決于行為本身在特定的客觀因素的聯(lián)系中對社會生活所產(chǎn)生的實際效果,而不取決于任何社會主體如何評價它[5]。
2.安樂死不構成故意殺人罪
根據(jù)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故意殺人罪是指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它侵犯的客體是特定公民的生命權利,在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筆者認為,安樂死與故意殺人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故意殺人行為的目的是非法剝奪他人生命,行為人在主觀上是有過錯的,而安樂死是行為人在病人的主動請求下,出于同情、憐憫而對其實施安樂死,其根本目的是解除病人的痛苦,安樂死適用的對象都是特定的患有不治之癥的病人,因此安樂死并不侵犯人的生命權。
1.人的生命與生命權
1992年,在加拿大一個委員會的聽證會上傳出顫抖卻又有力的聲音:“各位先生,我想問問你們,若我不能批準自己去死,那我這個軀殼的主人是誰呢?究竟我的生命是誰擁有呢?”短短幾句話,問得委員們不知所措[6]。這是一位爭取安樂死合法化的老太太臨終前的吶喊。對于這個問題我們許多人也有疑惑。近代西方自然法學認為,每個人從生以來就有了一些不可轉(zhuǎn)讓的權利,其中就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人對生命權的享有是擺脫奴隸制和封建制下人身受奴役的狀態(tài),這是人類社會逐步走向文明的象征。我國法律對公民的生命權、自由權進行了相應保護。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十七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八條規(guī)定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權。生命權表明個人是自己生命的支配者,它既包括公民維護其生命安全利益的權利,同時也肯定公民在特殊情況下有選擇自己死亡方式的權利。
2.安樂死與個人自由
自由是所有人的基本要求,它指的是沒有阻礙的狀況,是一種免于限制、免于拘束、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一種舒適和諧的心理狀態(tài)。從一種角度看,個人自由包含在三個相互聯(lián)系的命題中:第一,自由就是不受他人干涉;第二,限制自由是因為存在著與自由的價值等同或比自由的價值更高的價值;第三,必須保留最低限度的自由,即應該給個人保留一定的、絕對的、不受侵犯的自由領域,對自由的限制不能沒有邊界[7]。自由并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對其做出一些限制,不僅是合理的,也是必需的。在安樂死中也涉及個人自由的問題。一個人如果想通過安樂死的方式結束生命,就必須借助于他人一定的行為,這與自殺不同,因為自殺是純粹的個人行為,它是不受限制也不可能受限制的。但安樂死由于涉及他人行為,因而要受到社會的約束。這可以用一個通俗的例子說明,“揮動手臂的自由止于他人鼻子所在的地方”[8]。所以說對于安樂死病人而言,他有選擇的個人自由,但是這種自由須受到一定的合理限制,這也符合法律的基本精神。
2001年4月1日,西安9名尿毒癥患者不堪忍受病痛折磨和對家庭的“拖累”,投書媒體要求實施安樂死,他們的共同呼聲在全國引起了不小反響。目前,我國贊成安樂死的人主要是老年人和知識階層人士。據(jù)報道,上海對200位老人調(diào)查,贊成率為73%;北京市的500例問卷,贊成的有399人,占79.8%;河北職工醫(yī)學院對保定市4001名工人、農(nóng)民、干部和醫(yī)務工作者進行調(diào)查,贊成安樂死的占61.59%[9]。我國自1992年起,每年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提案組都會收到有關安樂死的提案,要求我國通過立法使安樂死合法化。原全國政協(xié)主席鄧穎超同志生前也非常贊成安樂死。由此可見,在中國要求將安樂死立法已經(jīng)成為許多人的心聲,對他們的呼喚必須予以正視。
據(jù)報道,國內(nèi)ICU(重癥監(jiān)護病房)治療費用大約為每天2000元~5000元不等,而高度重癥的病人,其救治費用甚至可高達每天萬元以上。我國一個植物人每年所需的醫(yī)療費用超過10萬人民幣。尿毒癥患者全年的治療費用為5萬元左右,這還不包括其他檢查、治療費用。這些費用對于我國大部分普通家庭來說,都是一個難以承受的重擔。對那些無法救治的病人而言,安樂死不僅是仁慈的表現(xiàn),而且可以使家庭成員擺脫沉重的情感壓力和經(jīng)濟負擔。合理地使用醫(yī)療資源,將有限的醫(yī)療資源使用到更需要的地方,也有利于社會公益。另外,安樂死還可以使個體避免在生命最后階段喪失人的尊嚴,對于許多人來說,與其在生命的最后階段承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折磨,還不如早點解脫。這也符合人道主義的精神。
安樂死的實行首先是為了生還無望的病人著想的。一個健康、神志清醒的人,有選擇死亡的自由,為什么一個身患絕癥不能治愈的病人,就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呢?這不公平。應該讓身患絕癥的病人有選擇的自由,這是人的權利[10]。社會發(fā)展到今天,人們在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上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人們越來越重視生命的“質(zhì)量”,所以安樂死已經(jīng)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目前,安樂死在西方國家發(fā)展較快,有的國家已將安樂死合法化。在中國,要求安樂死合法化的呼聲也日益高漲,安樂死立法問題值得我們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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