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斌

（蘭州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一、引言

Rebecca這部小說是享譽文壇的英國作女作家達芙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成名作，發(fā)表于1938年，如今已被譯成幾十種文字傳播到世界多個國家。1980年我國出現(xiàn)了這部小說的第一個中文譯本。該譯本是由英語翻譯家林智玲，即我國著名翻譯家、英語文學(xué)研究專家陸谷孫先生的夫人和程德共同翻譯，并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這個譯本中，小說的書名被譯為《呂蓓卡》。這種譯法屬于音譯，十分忠實地將Rebecca這個名字音譯了過來。同年，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高長榮、謝素臺翻譯的另一個Rebecca的譯本。不同的是，在這個譯本中，譯者大膽地將這部小說的書名譯為《蝴蝶夢》。之后二三十年中陸續(xù)出了Rebecca的五六個譯本，都沿用了高長榮、謝素臺所翻譯的書名《蝴蝶夢》。在2010年譯林出版社再版了林智玲、程德的譯本，也將該小說名的翻譯改為《蝴蝶夢》［2］。

很多讀者在讀這部作品之前都會深深地被《蝴蝶夢》這個富有浪漫氣息的名字所吸引，但是讀完都會不約而同地發(fā)出疑問：書中并沒有提到過蝴蝶，為什么要將Rebecca譯為《蝴蝶夢》？有些人認為之所以這樣譯，跟一些電影名的翻譯一樣，是因為追求商業(yè)效益和市場效益，屬于胡譯、亂譯。

筆者并不贊同這種觀點。在翻譯外國作品的書名時，一味地追求忠實原則而進行直譯或者音譯是不可取的。必要的時候可以根據(jù)翻譯原則進行意譯，甚至改寫。譯者之所以將這部書名譯為《蝴蝶夢》，是因為綜合考慮了文化差異、審美標準等因素的影響。這樣譯不僅達意，而且傳神。筆者將從文化和審美價值的角度分析Rebecca的書名翻譯。

二、文化差異影響書名翻譯

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存在著顯著差異，這一點同樣體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的命名上。中文重“意合”，中國人推崇含蓄委婉。中國文學(xué)家們給自己的作品命名的時候喜歡富有意境和象征性意義的名字，比較抽象、概括。例如，《紅樓夢》、《長恨歌》、《金瓶梅》等。而西方文學(xué)家喜歡用作品中典型的實物名，尤其是以人物名命名，例如Rebecca，Emma，Hamlet等。在中文作品中雖然有以典型人物來命名的，但是并不普遍。由于這種文化差異的存在，因此譯者在翻譯的時候，如果將以人物名命名的外國作品直接音譯過來，就有可能造成本國讀者的理解障礙，甚至導(dǎo)致他們對該文學(xué)作品失去興趣。

Rebecca這本書中雖然Rebecca本人從沒出現(xiàn)過，但她陰魂般地一直縈繞在“我”和邁克西姆（Maxim）的生活中，她雖然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但是她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曼陀麗莊園。初到曼陀麗莊園，通過莊園的仆人、管家，以及左鄰右舍的人的口中，“我”得知Rebecca不僅面容姣好，而且善于交際，擅長管理莊園，還會騎馬、駕船。一個女人能擁有的優(yōu)點她似乎都具備了，甚至還擁有一般女性所沒有的勇氣和魄力，見過她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但是隨著故事的進一步發(fā)展，關(guān)于Rebecca的謎團也一層一層被揭開。最后真相終于大白，原來大家一直被假象所迷惑，被Rebecca的外在所欺騙。Maxim和Rebecca并不恩愛，一切都是假象，真正的Rebecca放蕩不堪，心腸狠毒，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高雅賢淑、溫柔善良。在這部作品中，雖然Rebecca已經(jīng)是一個不復(fù)存在的人，但是她是整部小說的主線索。更為重要的是，Rebecca這個名字在英語國家文化中不僅僅是個名字的符號，跟其他英語名字一樣，它有其來源和深層的含義。Rebecca這個名字有兩種含義。一種解釋是：這個名字來源于希伯來文“ribkah”，意為“節(jié)成結(jié)的繩索”。通常用它來比喻“忠誠的妻子”。一般是高雅、有知識、非常漂亮的女性用來作名字。人們都比較熟知這第一種含義。但是這個名字還有另外一種含義：它來源于意大利語，意為“圈套，陷阱”。由此來看，作者命名之巧妙顯而易見了。Rebecca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天使與魔鬼的結(jié)合，這就與小說中Rebecca的人物形象不謀而合。因此，這本書的命名含有深厚的文化底蘊，簡單地把它直譯或者音譯成《呂蓓卡》，大部分中國讀者完全不能理解其間的文化淵源。這就造成了“文化空缺現(xiàn)象”，讓讀者無法感受這個書名本身的魅力，從而降低了它本身的吸引力。

將這本書的名字譯為《蝴蝶夢》，源自中國“莊周夢蝶”的典故?！肚f子·齊物論》中提道：“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保?］大意為：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飛舞著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愜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間醒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我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qū)別的。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與變化?！扒f周夢蝶”是莊子借故事所提出的一個哲學(xué)論點，其探討的哲學(xué)課題是“作為認識主體的人究竟能不能確切地區(qū)分真實和虛幻”。Rebecca這部小說中明顯地體現(xiàn)了自我與他我，主觀與客觀的矛盾，與“莊周夢蝶”所蘊含的哲學(xué)道理有異曲同工之妙。在Rebecca一書中作者一開頭便寫道：“Last night Idreamt Iwent toManderley again.”［1］一開篇“我”就開始敘述我的夢境，而在整部作品中“我”始終生活在Rebecca的陰影之中，無時無刻不處在自我與他我、主觀與客觀的矛盾中。“我”是真實存在的，Rebecca是虛幻的，但“我”在曼陀麗的生活一直似乎掌控在虛幻的、不復(fù)存在的Rebecca手中。Rebecca亦真亦幻，“我”一直生活在她編織的夢網(wǎng)之中，掙脫不開。從這個角度看，譯名《蝴蝶夢》十分切合小說的意旨。

從生物學(xué)角度分析，蝴蝶自身的蛻變過程正體現(xiàn)出人生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軌跡，一是丑陋無比的蛹—幼蟲—美麗動人的蝴蝶，另一是外表美麗的蝴蝶—捉摸不透的卵—令人惡心的爬蟲前—蛻變過程正反映出善良、純潔、真誠的女主人公從卑微的女仆成長為受人尊重和愛戴的女主人的艱難歷程，而后一種蛻變過程則暴露出Rebecca的美麗外衣被剝落干凈之后的丑惡與污穢，在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jié)中，展現(xiàn)出人生的大哲理［8］P30。

三、審美標準影響書名翻譯

關(guān)于翻譯的標準，現(xiàn)在普遍認同的就是“忠實”和“通順”。翻譯的審美標準則是對翻譯更高的要求，是翻譯的更高境界。在書名的翻譯中，除了遵循“忠實”和“通順”的原則之外，達到一定的審美標準可以增強譯作的信息傳達力及對讀者的吸引力。

翻譯的審美標準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也就是說審美標準具有時代性［4］。同樣，書名的翻譯也具有時代性，與特定時代人們的審美價值標準密切相關(guān)。高長榮、謝素臺譯Rebecca是在1980年。從我國翻譯理論發(fā)展的時間來看，那時正是以傅雷、錢鐘書為代表的現(xiàn)代翻譯理論盛行的時期。傅雷提倡“神似說”。他在“《高老頭》重譯本序”一文中寫道：“以效果而論，翻譯應(yīng)當像臨畫一樣，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6］即在最大限度地“保持原文句法”的基礎(chǔ)上，將原作思想、感情、氣氛、情調(diào)等準確地傳達出來。他的“神似說”是“神似”與“形似”的辯證統(tǒng)一［5］。 而錢鐘書提倡“化境說”。他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提道：“文學(xué)翻譯的最高標準是‘化’。把作品從一國文字轉(zhuǎn)變成另一國文字，既能不因語文習(xí)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fēng)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十七世紀有人贊美這種造詣的翻譯，比為原作的‘脫胎轉(zhuǎn)世’，軀殼換了一個，而精神資致依然故我。換句話說，譯本對原作應(yīng)該忠實得以至于讀起來不像譯本，因為作品在原文里絕不會讀起來像經(jīng)過翻譯似的。”［7］從當時所提倡的一些翻譯理論來看，《蝴蝶夢》書名的翻譯非常符合這些理論。如果直譯為《呂蓓卡》，那么雖然忠實于原作，達到了“形似”，但并不傳神，更不用說“化境”。很顯然，《蝴蝶夢》這個標題的翻譯，還原了作品具有的一種浪漫主義色彩，將原書名的主旨、氣氛、情調(diào)再現(xiàn)了出來，比翻譯成《呂蓓卡》更加傳神，更加具有美學(xué)價值。

此外，書名的翻譯還應(yīng)該符合廣大讀者的審美標準。譯者應(yīng)當尋求與作者和讀者的“視界融合”。就翻譯而言，視界的融合在某種意義上是為了保證作者的意圖、文本的意義能在目的語中得到再生，獲得目的語讀者的共鳴?！耙暯缛诤稀崩碚摰奶岢稣撸聡軐W(xué)家、美學(xué)家伽達默爾（Gadamer）指出：“作品的意義場，永遠是一種不斷開放的結(jié)構(gòu)，其意義并不存在于文本的字面，而是需要譯者的不斷闡釋來激活它，而闡釋的最好方法便是譯者與作者和讀者視界的融合?！保?］同樣，視界融合的理論也適用于書名的翻譯。

將Rebecca譯為《蝴蝶夢》比譯成《呂蓓卡》更符合大眾的審美標準，更能激起讀者的吸引力，更符合廣大讀者的“期待視野”。因為無論是中國民間流傳的故事中，還是在中國詩詞及音樂作品中，都會出現(xiàn)蝴蝶的意象。因此，中國讀者對這一意象非常熟悉。一看到“蝴蝶”二字就會令人產(chǎn)生浪漫的遐想，從而對這部作品充滿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讀。將Rebecca譯為《蝴蝶夢》，譯者巧妙地運用中國讀者所熟悉的意象，不僅使原題“本國化”，適應(yīng)了本國傳統(tǒng)與本國人的閱讀習(xí)慣和藝術(shù)趣味，而且有力地表現(xiàn)了人物的性格特征與原著的主題，使原文的信息量在翻譯的過程中得到了增加，從而較為完美地體現(xiàn)了原作者的創(chuàng)造意圖［8］P30。但是，當一般的讀者看到《呂蓓卡》時，會認為這應(yīng)該是一個關(guān)于呂蓓卡的故事，僅此而已，不會有什么浪漫的遐想，當然就不會認為非常有吸引力。

四、結(jié)語

在我們分析書名的翻譯時，尤其是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不應(yīng)該僅僅只關(guān)注“忠實”的翻譯原則，還應(yīng)該更多地綜合考慮到源語言與目的語的文化差異因素，審美標準、讀者的“期待視野”等因素。在翻譯書名時，除了運用直譯、音譯以外，還可以運用意譯，意譯與直譯相結(jié)合，甚至改寫等多種方法。只有這樣才會避免生硬死板的書名翻譯，出現(xiàn)更多膾炙人口的書名翻譯。

［1］Daphne du Maurier.Rebecca［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2.

［2］達芙妮·杜穆里埃著.林智玲，程德譯.蝴蝶夢［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3］鄧叔平.莊周化蝶的審美生態(tài)化境［J］.中國電力教育，2005：61-62.

［4］郎芳.標題書名翻譯的審美標準［J］.海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6（22）：143-145.

［5］羅立斌.淺談傅雷翻譯思想的藝術(shù)內(nèi)涵［J］.沈陽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10）：367-369.

［6］羅新璋.我國自成體系的翻譯理論［C］.羅新璋、陳應(yīng)年.翻譯論集.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8.

［7］錢鐘書.林紓的翻譯［C］.羅新璋，陳應(yīng)年.翻譯論集.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4：98.

［8］武嵐.以《蝴蝶夢》為例看英語標題翻譯［J］.考試周刊，2011（83）：29-30.

［9］許鈞.翻譯概論［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9：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