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燕

“顏丙燕？沒怎么聽說過，她還演過哪些？”當了幾十年影評人的列孚，在任某華語電影獎評委時驚艷顏丙燕在去年《萬箭穿心》里的表演，向周圍朋友們問起。他以為這是個新人。

因為這部片，同行倪萍評價顏丙燕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沒有之一”。

從藝18年，顏丙燕正在被更多的人熟知。不久前她得到了演藝生涯最重要的兩個獎項：中國導(dǎo)演協(xié)會第一次頒出的最佳女演員獎和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第一次頒出的“天壇獎”最佳女演員獎。加上央視電影頻道的百合獎，她一個月之內(nèi)獲得了三個最佳女主角?？蛇@個首肯對8年前就因《愛情的牙齒》獲得金雞獎的她，來得似乎遲了許多。

臉生的“影后”

其實在這之前，顏丙燕已獲得過金鷹獎、金雞獎、華鼎獎、金鳳凰獎、金牛獎等十多個國內(nèi)大小獎項。

即使如此，影壇老兵顏丙燕對多數(shù)觀眾而言仍然陌生。

就算在2012年備受業(yè)內(nèi)好評、獲諸多獎項的《萬箭穿心》，很多人也沒聽說過，在去年11月匆匆上映又匆匆下線，票房慘淡。一部講述40多歲中年女性經(jīng)歷丈夫背叛、自殺，背負沉重生活壓力和心理負擔、又不被兒子理解的苦難史，很難讓目前中國影院以20多歲的主力觀眾買票。

顏丙燕也沒想到，當時差點與它擦肩而過的這部小成本影片會給自己帶來這樣多的榮譽。這些年，她大多拍的都是這類“文藝片”題材，或者說這類有一定口碑、有導(dǎo)演訴求，但投資、票房都不夠好的電影。

《守護童年》《牛郎織女》《重來》……演藝圈的規(guī)律常是這樣，當你一類角色演得很好時，往往找上門的都是這類角色。不知不覺中，顏丙燕在大銀幕上成了“文藝片女王”。

這些影片為她贏得了諸多獎項，卻不被觀眾更多熟知。

顏丙燕很享受地當著她的“文藝片女王”：“說得高尚些，文藝片總得有人演；說得真實些，我喜歡?！?/p>

而很多人不會想到，在顏丙燕的演藝生涯之初，她差點就走上偶像明星之路。

憑借舞蹈演員的功底，1994年，22歲的顏丙燕在香港影片《追捕野狼幫》中出演女主角——一個特警隊長，從此踏足演藝圈。彼時商業(yè)電影正起步，中國大陸電影剛開始有市場化的追求。1995年她出演了大陸第一部原創(chuàng)武俠劇《甘十九妹》，紅遍全國；1996年又憑借《紅十字方隊》獲得金雞獎最佳女配角獎。用她的話說“還沒學(xué)會演戲，一個大餡餅就砸在頭上了”。

正在演藝發(fā)展最好的時機，媽媽病了。一種很奇怪的病——結(jié)締組織未分化。醫(yī)生斷定這種病活不過3年，顏丙燕推掉了一切演主角的、北京以外地點拍攝的戲，只客串一些小角色，“因為演主角要占據(jù)至少三個月，而媽媽的病一周就要報一次病危，我要準備隨時回醫(yī)院?！?/p>

從25到33歲，女演員最好的時光，她拿事業(yè)發(fā)展的機遇換得了8年與母親相伴的日子——母親比醫(yī)生預(yù)言的多活了5年。而等她再進入演藝圈時，已經(jīng)很少有人記得那個活潑爽朗的肖紅和尉遲蘭心了。這8年中她雖然也客串了幾十部戲，更沒有人記得。

戲里人生跌宕

母親去世之后，她曾幾天幾夜不吃不喝，1米64的她體重掉到80斤，不理人不想工作甚至不想活。

《愛情的牙齒》劇本成為她自閉日子里唯一的排解?？粗粗哌M故事的角色里，喜歡上那個北京女混混。

故事說的一個女人16歲到36歲，從青蔥到成熟的20年人生歷程，三段感情伴隨的成長痛及心理變化，顏丙燕演繹得入木三分。她把自己完全投入，電影意外地讓她獲得金雞獎最佳女演員獎。因媽媽的病，接片時她還欠著幾十萬的外債，被外界稱為“債臺高筑的影后”。

《愛情的牙齒》一片，她沒有得到一分錢報酬，卻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也因此不由自主走上“文藝片”之路。

2012年，顏丙燕參演張揚導(dǎo)演的《飛越老人院》，得益于張揚對《愛情的牙齒》的印象深刻?！度f箭穿心》導(dǎo)演王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選擇顏丙燕也是因為之前看過《愛情的牙齒》，當李寶莉這樣一個有激烈矛盾和命運挫折感的女人出現(xiàn)時，顏丙燕自然進入了導(dǎo)演的視線范圍。

復(fù)出后，她再不是活潑機靈的小女孩，最常演的是命途多舛的中年女性，以至于這么多年演下來，她自己也不知不覺陷入其中，也樂在其中?！拔业哪挲g、閱歷更適合演這類角色。有誰像我在那么年輕時就經(jīng)歷了親人的生離死別呢？”

年過四十的顏丙燕還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孩子，但從2003年《誰為愛情買單》時起，三十出頭的顏丙燕便開始演“孩子媽”，從此熒屏上定格在“母親”的角色。

《萬箭穿心》中她更是將一個生活底層、經(jīng)歷了生活諸多磨難的40多歲武漢女人演繹得讓人拍案叫絕。

“導(dǎo)演喜歡我演這樣的角色，覺得用著踏實；而我也喜歡這類角色，所以挑來挑去都是些命運感強、起伏比較大的角色”。文藝片也給了她少有的發(fā)揮空間，那些愛恨糾纏、苦大仇深的中年女性被她演繹得出神入化。

她說，其實也還有20多歲的年輕角色找她，但她更覺得身處哪個年齡就要演哪個年齡的角色。而對各類母親角色的完美詮釋，得益于自己的母親生病的那8年，母女朝夕相對，“這些都是生活的饋贈”。

從影近20年，華語影壇的女主角不知換了多少茬，當年和她一起演戲的女主角們都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她還在悉心雕琢她的演藝人生。顏丙燕說很享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

“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以苛刻著稱的影評人程青松這樣稱贊她：“內(nèi)地沒有幾個演員（表情）敢拍特寫，而顏丙燕就能拿捏得很準確。她的表演經(jīng)得起特寫！”

沒有人否認她是個好演員，但她，始終不是明星。她也樂于這樣的狀態(tài)。

在電影的宣傳里，顏丙燕常說的一句是，自己不是明星，幫不到導(dǎo)演?！叭绻@個片子找姚晨來演，我想票房號召力會大很多?！睅椭鴱垞P的《飛越老人院》做宣傳時，她這樣說。

即便是《萬箭穿心》她三獲影后，說起感受她談到最多的也是“要是這個片子現(xiàn)在上多好啊，我可能就能幫票房做點貢獻了”。

在顏丙燕眼里，明星和演員是兩個概念。走秀、代言、拍廣告、做形象大使，都是明星的活，而演員只是一個普通職業(yè)，明星的生活離她很遠。

第一次和顏丙燕合作，王競就發(fā)現(xiàn)她是特別會規(guī)劃自己演藝道路的演員，“她會從每個角色中有所進步，會挑戲，這與大部分只要有戲拍、有錢掙、能露臉、能快出名的演員不同。”

王競舉例說，“比如演員悲傷時痛哭、驚訝時睜大眼睛是一種程式化的表演，大家都有既定的套路，但顏丙燕往往給人以驚喜”。

她較真，在一定程度上，王競也縱容了這種較真?！八鷮?dǎo)演磨戲是真的出于角色考慮，而不像有的演員是為了給自己加戲。她的建議都在點上”。有時候一場戲顏丙燕和導(dǎo)演的想法不一致，導(dǎo)演會尊重她的想法按兩個方案各拍一條，如果她的好就采用她的。

因為多演文藝片，她也不跟人談片酬，“還剩多少就給點”是她的口頭禪。讓她得到人生第一個大獎的《愛情的牙齒》，當年因為超支最后她連片酬都沒有拿到；《重來》她拿了點片酬卻后來自掏腰包跟著導(dǎo)演一城市一城市地作宣傳。

“文藝片的成本通常都只有幾百萬，我能要多少呢？”她卻也從不擔心片方會因為自己的大方而克扣“工錢”，“大家都不容易”。

當《萬箭穿心》導(dǎo)演王競找到她，談妥檔期并最后報出片酬時，她對導(dǎo)演說，“其實再少點我也能接受”。在王競的印象里，碰到這樣的演員是他第一次。

在漲價成風的演藝圈，她卻常常跟經(jīng)紀公司說的是，“少漲點，意思意思就行了”，相比賺錢，她更擔心是“別讓好劇本不敢找我了”。

她從沒覺得拍戲苦，對于演員常在媒體面前說得某場戲或是大雨傾盆或是冰天雪地如何辛苦，顏丙燕從未覺得，“我從角色塑造中得到一種快感——這么說會不會太色情了？”她對自己的形容覺得有些好笑。

“每個人對好的理解不同，身處一個大名利場，身邊會有很多誘惑或捷徑，但這些都不是白給的，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會更好。”談到自己的職場狀態(tài)、紅與不紅，顏丙燕眼睛盯著遠處，一貫直爽的她想了很久才說出這樣一番話，“我只能說我盡力抓住可以抓住的機會”。

有時她也會想，自己是演過癮了，可公司沒掙著錢啊！那再接點電視劇吧！于是，她接了《借槍》《滿秋》《遠山的紅葉》。在顏丙燕的印象中，對她最有挑戰(zhàn)性的一個角色是《走出硝煙的女人》——一個戰(zhàn)場上把自己當男人的女人。可這部劇集遠不如她出鏡并不多角色起伏也小的《借槍》里的周書真，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演員真是一個很難說的職業(yè)，誰也不知道哪一部戲會突然走紅，哪一個角色會讓人記住”。

她也會希望有商業(yè)片找到她，“如果有那一天，我也會盡心盡力地去拍好它，只是現(xiàn)在這種機會還沒有到。”顏丙燕對自己的演藝生涯感到知足，“如果是真心想做演員的話我是幸運的。我有那么多機會，還總被表揚，其實還有更多更好的演員，他們?nèi)钡闹皇菣C會”。而對于得獎，她說給自己最大的收獲是證明她這一路選擇是正確的。

戲外簡單生活

顏丙燕接受采訪時，素顏朝天，戴頂帽子因為正在拍的角色“頭發(fā)實在見不得人”，“我老說，我的頭發(fā)啊眉毛啊，都不歸我自己?！彼议_帽子笑笑。在顏丙燕的經(jīng)歷中，剃光頭、剃眉毛都沒問題，只要角色需要。

不同戲里的較真，生活里她過的簡單隨意。

顏丙燕的助理江小珊跟了她5年，起初是公司配給顏丙燕的，后來她辭職后專職跟顏丙燕。江小珊說，跟顏丙燕最大的感覺是“舒服”，沒那么多事，也不計較。顏丙燕在生活中從不化妝，素顏上街被人認出來了就認出來了，沒認出來她就自得地享受逛街過程。

不僅不顧忌自己沒有化妝的容貌、年齡，甚至自己的感情生活顏丙燕也從不回避。

她多次在采訪中都提到，和許多女性一樣，她也經(jīng)過恨嫁的階段。特別是在母親生病的那幾年，她像著了魔一樣找男朋友要把自己嫁掉，為了讓母親在臨終前看到自己結(jié)婚甚至有了孩子，但沒能如愿。

如今她也會對媒體說仍然希望成家，但她不諱言隨著年齡增長自己對感情真摯度的擔憂，“ 35歲前還會為某個人的某一點閃光點而臉紅、激動、心跳。而今反而不太會了，生活告訴你的事情太多了，年齡會讓你越來越理性?！?/p>

她一邊吃著薯條一邊說著自己現(xiàn)在對婚姻的態(tài)度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順便說到，自己戒煙了，戒了一個多月，因此胖了十幾斤。

顏丙燕很喜歡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她曾說，“如果我演到80歲，只有十個觀眾能記住我的名字，我也希望他們是因為我演的角色記住了我，而不是我的緋聞?，F(xiàn)在不只十個，有十多個了，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說，人不能太貪心?！拔抑皇窍胱鲆粋€演員，這個職業(yè)已經(jīng)比一般的職業(yè)回報要高很多，我的父母都是工人，我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沒有‘潛規(guī)則，沒有走捷徑，到現(xiàn)在把自己的工作做得還不錯，可以孝敬父母，善待朋友，生活已經(jīng)給我很多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