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貔
【原是似相識】
天下第一莊一連三日均受重兵把守,可莊主卞掣霜卻依舊憂心重重,終日不敢多眠。
事情起源于三天前。天下第一莊牌匾上突然發(fā)現(xiàn)一行徒手指印,“三日后來取”五個大字深深印入牌匾半寸有余,剛勁有力的云龍字體昭視著指印的主人正是朝廷通緝已久的玉面神盜唐逸安。而他的目標(biāo)自然不言而喻,正是剛陽玉。
自一月前雪花冠的軟凝瓶和鏡月湖的鏡花雪月散相繼被唐逸安取走,江湖人便一直恐慌。因?yàn)?,江湖人無人不知,軟凝瓶呈上鏡花雪月散便是為剛陽玉開啟生命的密匙。
而傳言說剛陽玉被喚起后,能為生者延壽百年,也可令死者起死回生。
子時更聲起,三日之約便已開始。
天下第一莊所有人不敢懈怠。莊里空前安靜,連風(fēng)吹落葉的聲音都讓人提高警惕,全莊上下聚在大廳內(nèi)外守候著剛陽玉。所有人都知道玉面神盜橫出江湖幾年來,從未失手。
可月影漸窄將近天明,府內(nèi)依舊安靜無事。
卞掣霜坐在正堂蹙眉疑惑,便忽然聽見后院傳來一聲尖叫,他大驚,連忙起身。剛進(jìn)后院,便看見一襲黑衫伴同一抹水藍(lán)已翻院離開。
卞掣霜眸子一緊,那抹淡雅的水藍(lán)他自然識得,那是他女兒,卞云慧。
卞云慧醒來的時候看見眼前有一團(tuán)火,而天色早已入夜過久。她坐起來揉了揉酥麻的后頸,才想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看見了隔著火坐在對面的人。
“卞小姐,得罪了?!碧埔莅驳穆曇舻统凉Ь炊苋饲Ю铮骸霸谙聼o意冒犯。”
卞云慧瞥了他一眼,問道:“為什么要挾持我?”
唐逸安一雙明亮的眼如皎日一般,他抿唇,依舊客氣:“只是想請小姐賜我?guī)c(diǎn)鮮血做引,喚起剛陽玉而已?!?/p>
卞云慧霧氣的眼里滿是驚愕,揚(yáng)著下巴看他,臉龐尖瘦而神色倔犟。
天下人只知道軟凝瓶呈以鏡花水月散是喚醒剛陽玉的密匙,卻不知其實(shí)還要有引才可,而這引不是他物,正是卞家人的嫡血。
可這個天大的秘密唐逸安是如何得來的?
卞云慧最終也沒有答話,只是搖頭的同時,眼里有了不尋常的深意。
卞云慧拒絕配合,唐逸安也并沒有強(qiáng)迫她,因?yàn)樗詮碾x開天下第一莊便忙著應(yīng)付追兵。
唐逸安原本自己離開并非難事,可現(xiàn)在卻多了個礙手礙腳的卞云慧,他便不得不放慢行程,幾日過去也并未走遠(yuǎn)。
“這么害怕為什么還要做賊?”卞云慧看著唐逸安處處謹(jǐn)慎小心,不無嘲笑,坐在窗邊嘴角依舊掛著諷意。
唐逸安扭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推開窗子向樓下望去。樓下此時正巧一襲白衣人馬經(jīng)過。
卞云慧感覺到他一直盯著那群白衣直到她們消失在街尾,他才輕聲嘆口氣,要抬手關(guān)窗。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心生疑惑,剛要開口詢問,便聽見唐逸安低聲道了句:“卞小姐,得罪了。”
卞云慧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又被唐逸安點(diǎn)了暈睡穴,暈了過去。
卞云慧這次醒的時候又已經(jīng)入夜,濃濃的夜色里飄著淡淡的槐花香。她起身揉揉后頸,便靜心聽那陣吵醒她的簫聲。她一睜眼就看見了遠(yuǎn)處樹枝上而立的那個男子,他的長袍隨風(fēng)擺起,絕世而孤傲。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聽出他的簫聲幽婉惆悵。
卞云慧猶豫了一刻,起身走過去,可剛要靠近,那簫聲卻戛然而止。
“卞小姐,你醒了?!碧埔莅矝]有回頭,風(fēng)吹起他的黑色長衫,又卷起了夜色的一點(diǎn)漣漪。
她剛要開口,唐逸安便已經(jīng)從樹上一躍而下,緩手收起玉簫,道:“我們也該上路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卞云慧看他轉(zhuǎn)身要離開,才問了出來,“你可以現(xiàn)在便取我血,然后放我走?!?/p>
唐逸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卞云慧,隨即笑道:“卞小姐以為我不知要用活體血做引嗎?”
他說完,卞云慧也愣了,眼神略有不安地看著他。
唐逸安卻沒多理會,只是耳朵動了動,便忽然翻身上馬,伸出一只手遞向卞云慧,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p>
果然,他們駕馬還未走出十里,天剛蒙蒙亮,便被一群人圍住。三十幾人均是素衣白紗。
唐逸安勒緊韁繩,悄悄向身后的人道了一句:“抱緊我?!?/p>
卞云慧稍微一頓,隨即聽話地抱緊他,悄悄探出剛才深深埋進(jìn)唐逸安的黑衫中的腦袋。
這樣一群白衣人,是自從被唐逸安劫持后第二次遇到。
第一次是在她剛離開天下第一莊的那天夜里。只是片刻激戰(zhàn),唐逸安便帶著她沖出了重圍。
唐逸安輕功極好,這個她知道,因?yàn)樗琴\。但她不知道他居然身手也如此好,不僅能護(hù)她周全,也能全身而退,而且,是在素紗坊的包圍下。
素紗坊的名號,在江湖中讓人聞風(fēng)喪膽。她們效忠朝廷,游離于武林之外,但派規(guī)詭異,心狠手辣,全坊弟子素衣白紗,均為女子。
其中尤以素陰七練這七位女子而聲滿江湖。
唐逸安原本淡笑的神情忽然在看見為首女子肩上那抹綠時有些僵,眼神滯滯地看著那女子騎著白馬在一襲白衣中款款而來,隨后呢喃了一句:“怎么是她……”
那語氣就猶如方才的蕭聲,欲語還休。
卞云慧好奇地看著他,扯著他的衣擺,蹙眉問道:“你認(rèn)識?”
唐逸安的眼睛依舊盯著前面那抹綠,只是臉上沒了前幾日的乖張,過了好一會兒,才苦笑:“就算她匿跡江湖一年整,又有誰會不認(rèn)得素紗坊的霓裳仙子?”
卞云慧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素陰七練的綠練霓裳——冷念寒,自該誰都認(rèn)識,可是唐逸安的反應(yīng)依舊還讓卞云慧奇怪。
卞云慧抬頭看了看那女子,她面上覆著白紗但依舊能看清姣好容貌,她剛要再問一句卻看見那女子抬手一揮,隨即對面的白衣女子都從馬背一躍而起,向唐逸安發(fā)起攻勢。
“不好,素陰疊影陣!”唐逸安瞬間反應(yīng)過來,抬手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一躍而將卞云慧護(hù)在身后。
卞云慧連忙一手提住衣裙,一手緊緊拉住唐逸安的手臂。
“捂上耳朵?!北逶苹圻€沒站穩(wěn),唐逸安便輕輕在她耳邊說道,緊接著,她便看見唐逸安拿出了那只玉蕭。
原來那才是他的武器,卞云慧自語。
素紗坊的素陰疊影陣能殺人于無形。二十八個弟子各位于二十八個方位,同時出招,疊影交錯,讓受困者分不出那個才是真實(shí)的招數(shù),從而錯過招數(shù),深受重傷。只有率先打破其中宿位,才能破解。
唐逸安的簫聲便是干擾,果然一曲未酣,便有多個素紗坊弟子受不了這種魔音,倒在地上。他安靜地收起玉簫,然后凝眸望向白衣女子,輕輕問道:“霓裳仙子,為了捉我這次又是你親自出馬?”
他的話剛一說出,卞云慧便一怔,疑惑的眼神悄悄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隨后蹙了眉頭。
【正是迷糊局】
卞云慧坐在溪邊,看著在幫馬飲水的唐逸安,覺得他此時落寞得如同一粒飄雪。她隨手丟了一塊石子兒,打破安靜的湖面,問道:“你和冷念寒怎么認(rèn)識的?”。
唐逸安都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撫了撫身邊的馬,便繼續(xù)低下頭。
他和冷念寒認(rèn)識的時候,其實(shí)彼此早已有了耳聞。
一個是偷盜進(jìn)貢圣物的盜賊,一個是捉拿罪賊的素紗坊使者。只是彼此交手多次,卻從未分出勝負(fù)。
霓裳仙子擅長用毒,而載體必然是飛鏢??商埔莅草p功以及聽覺極好,就連銀針飛線都不能傷他絲毫。他偷她奪,她攻他躲,兩人一耗,便是三年。
卞云慧見他還不理她,自覺無趣便起身走了過來,側(cè)著身子面向他,道:“這個你不愿說,那便換個問題問你,你為何要偷剛陽玉?”
唐逸安聞言抬頭,忽而凌眉豎起。
唐逸安最后一次被冷念寒追截是在洛陽。他留下指印稱要盜取洛陽府一幅名畫,冷念寒便亦步亦趨地追到了洛陽。
那晚,他剛到洛陽府,冷念寒便已拿著那幅畫坐在房頂,正笑著等他。
唐逸安看她的樣子覺得有趣,可還沒開口便察覺耳邊風(fēng)聲不對,他下一動作便是上前環(huán)住冷念寒,手也停在了離冷念寒眼睛三寸的地方。
被他捏住的是三枚金針,而另有兩枚正中他的掌心。他還沒看清是誰暗算冷念寒,便覺得全身麻木。意識渙散之前,他恍然看見,冷念寒那張冷艷的臉上滿是驚慌。
唐逸安醒來時,是在一個農(nóng)家房舍里,可卻沒有冷念寒的影子,他剛要起身,門便開了。看著冷念寒進(jìn)來,他懸著的心才放下。
你中毒不淺,應(yīng)該休息。冷念寒依舊冰冷的調(diào)子,眼神里卻有濃濃的嗔怪。
唐逸安看著她良久,忽然笑了,道:“你我如此和平真是難得?!?/p>
冷念寒沒有說是,也沒有搖頭,只是安靜地照顧他。如此便是一個月。當(dāng)冷念寒告訴他余毒已清的時候,他沒有一絲慶幸,反而諸多惆悵。他真的希望就此中毒下去,便可天天受她照顧,而不是只有盜取東西之時,才能與她見一面。
為什么救我?唐逸安在冷念寒最后一次換藥后倏地抓住她的手。
冷念寒依舊沒有表情,只是安靜地甩開他的手,收起藥瓶,才抬眸道:我救你只是因?yàn)槟憔攘宋摇?/p>
那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救你?唐逸安苦笑。
不想。冷念寒頭都沒回,徑自推門離開。
卞云慧見唐逸安表情很怪異,一會兒抿唇沉吟,一會兒蹙眉輕嘆,卻始終不語。
“你剛才把那些白衣人都?xì)⒘?,為什么唯?dú)放走了冷念寒?”卞云慧見他許久不說話,執(zhí)著地問道,“難道她以前有恩于你?”
唐逸安這才沉了眼睛,對上卞云慧的詢問,音調(diào)格外冰冷:“卞小姐,這與你無關(guān)?!?/p>
“我——”卞云慧要開口,可看見唐逸安冷漠的表情,便生生咽下了去。
唐逸安不再理她,牽馬走在前,卞云慧在后緊跟,兩人各揣心事,一時無話。忽然唐逸安停住腳步,轉(zhuǎn)身拉起錯愕的卞云慧起身上馬,揚(yáng)鞭回趕。
“你要做什么?”卞云慧在身后緊緊拉著他的衣袖,問道。
他騎得飛快,耳邊只有風(fēng)聲,卻沒有回答。
不一會兒,卞云慧便知道唐逸安要做什么了,因?yàn)樗匆娏诉h(yuǎn)處的那個白色一點(diǎn)。逐漸靠近,她也將那白中的一抹綠看得更清。
原來他是來找冷念寒的。
唐逸安趕到的時候,冷念寒已經(jīng)氣息全無,七竅出血,不難看出她是中毒而死。
“你和她究竟什么關(guān)系?”卞云慧看著仔細(xì)打量冷念寒尸首的唐逸安,惴惴不安,但終是問了出來。
唐逸安就像沒有聽到她說話一般,抬手摩挲著冷念寒的臉,隨而輕輕一扯,赫然一張面具落在唐逸安的手上,而已死的冷念寒卻換了另外一副容顏。
“這——”卞云慧驚得說不出話來,指著那個女子,愕然道,“這是怎么回事?”
“易容而已。”唐逸安表情嚴(yán)肅,俊朗的臉上布滿陰云,盯著那張面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聲自言自語道:“那她在哪兒?”
之后的幾天,唐逸安格外沉默,并且不分晝夜地駕著馬車縱野于山林之間。卞云慧也不問,只知道他們好像偏轉(zhuǎn)了方向逐漸向西而去,而原本,他們是一路向北的。
直到看著逐漸叢生的峻石山谷,卞云慧才終于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問道:“唐逸安,你要去哪兒?”
唐逸安回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幽幽說道:“卞小姐沉不住氣了吧?!?/p>
“你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唐逸安忽然笑了,抬手揚(yáng)了揚(yáng)馬鞭,環(huán)顧山谷,爽朗地說道:“這里可是素紗坊的屬地?!?/p>
“你帶我來素紗坊做什么?”
唐逸安聞言立刻勒了韁繩,輕輕停下馬車轉(zhuǎn)頭,嘴角輕輕提起,笑道:“卞小姐不覺得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嗎?”
卞云慧忽而抬眼,道:“哦?哪句?”
唐逸安眼睛緊緊盯著卞云慧,就像要看穿她一般,隨后抿唇道:“平常人聽到素紗坊都會嚇破膽,尤其像卞小姐這樣不諳世事的?!碧埔莅舶选安恢O世事”四個字咬得很重。
“笑話。我是天下第一莊莊主的女兒,會不諳世事?”卞云慧隱著笑,對答如流。
可是,冷念寒卻仍有不解。
她不明白為什么唐逸安會犯險闖入素紗坊,按常理來說,他害了她本應(yīng)躲著素紗坊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自尋死路地找來?假若說他騙過自己害過自己,他為自己的茍活便可將她的感情視如草芥,不聞不睹。那他又為何在林中初見她時表現(xiàn)得如此驚異輾轉(zhuǎn),又為何會打算來素紗坊打探她的消息。而且,最讓冷念寒不解的是,她聽見他剛才嘴角呢喃夢語著的還是她的名字!
她眼神空乏地凝望著唐逸安,因?yàn)椴幻靼姿麑λ撍愫畏N感情。冷念寒就這樣隔著燈火看他。她清楚知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意,他之前騙過傷過她,他便該是她該殺之而快的仇人,而不該懷有惻隱之心??扇羰亲屗瓦@樣看著他憔悴地躺在床上,毒發(fā)而死,她卻又從心里不忍。
或者,她許是該為他解毒,然后再尋個了斷?
冷念寒抬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又將杯子輕輕放在桌上,起身出門。
【霓裳盡荒蕪】
化腸綿這種毒很是奇怪。江湖上有人傳言此毒沒有解藥,可是冷念寒記得七年前卞掣霜便是中了化腸綿,可他依舊活著。
所以最便捷的解毒方法便是親自去找卞掣霜要解藥。
冷念寒會來天下第一莊,卞掣霜似乎一點(diǎn)也不意外。他端坐在堂中,捧著香茗,笑得詭異。
他看著她,右嘴角鉤著,吟道:“霓裳仙子,你終于來了。老夫可是等了你許久?!?/p>
“等我?”冷念寒微微笑,轉(zhuǎn)身坐在側(cè)椅上,抬頭道,“我記得我與卞莊主可不是舊交?!?/p>
“哦?”卞掣霜輕輕用杯蓋刮浮在杯中的香茗,淺品一口道,“霓裳仙子可是叫過我一聲‘爹,難道仙子忘了?”
冷念寒一愣,繼而嘴角也掛上了狡黠的笑,她格外冷靜,只是眸子陰了下來:“原來卞莊主都知道。那么說……”
“不錯?!北宄杆驍嗨?,道,“我一直知道你在府中,但我沒有聲張,我故意讓你看見我和唐逸安密交。而且……”他瞬時抬頭,嘴角的詭笑更深,“而且我還故意透漏給唐逸安,說做引的只能是卞家人的血?!?/p>
冷念寒依舊端坐在側(cè)椅上,只是柳眉豎起來,涼涼地盯著他。
“我就知道唐逸安不是真的安分聽我差遣,他只是想從我口里得到喚醒剛陽玉的秘密。所以,我便將計(jì)就計(jì),設(shè)下這個局。哈哈哈,果然,霓裳仙子和玉面神盜都沒讓我失望?!北宄杆笮Γ缓竺偷靥ь^,臉上頓時變得猙獰,“可你們都沒有算過老夫!你們不知道云慧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血沒有任何用處。就算他玉面神盜唐逸安再厲害,不也只是徒有三物,而無法喚醒剛陽玉,還要因化腸綿而死。因?yàn)榛c綿根本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冷念寒捏著掌心,眸子盯著卞掣霜,問道,“那你七年前中化腸綿,為何沒死?”
“為何老夫沒死?”卞掣霜猛地將手中的瓷杯摔到地上,瓷杯粉碎。他的臉?biāo)查g寒意滿滿,起身漸漸逼近冷念寒,吼道:“那是因?yàn)槲曳蛉艘运老嗑?!?/p>
他一說,冷念寒忽然記起,七年來確實(shí)似乎從未再見過天下第一莊莊主夫人,無論英雄會抑或群英典。
她猶記得七年前她擋在卞掣霜面前,向她替他求饒。
冷念寒忽然明白一切,道:“原來你讓唐逸安幫你盜取軟凝瓶和鏡花雪月散,是為了讓你夫人起死回生?”
卞掣霜表情極度瘋癲:“是的,我要救活她!我不僅要救活夫人,還要讓你也嘗嘗嗜情之苦!”
冷念寒?dāng)孔∫滦洌瑐?cè)眼看著繼續(xù)發(fā)瘋碎語的卞掣霜,他依舊面上癡狂地笑,道:“冷念寒,你以為素紗坊主公以幻意令掩蓋你的記憶,你便能逃得掉?”
“你說什么?”冷念寒聞言猛地回頭。
冷念寒還要再問,卞掣霜忽然瞇著眼睛看著她,幽幽說道:“霓裳仙子難道不好奇為什么你自己中了化腸綿卻還活著?”
冷念寒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便不眨眼睛地看著他,等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要解化腸綿,是需要相愛之人換血吸毒的。而你的毒就是唐逸安幫你解的?!?/p>
“唐逸安?”冷念寒忽然抓住了重點(diǎn)。
卞掣霜卻抿唇不語,只是笑得更加狡詐。
冷念寒回到素紗坊匆匆趕赴大殿,沒有任何跪拜,第一句話便是犯上質(zhì)問。
“為何要騙我?”
“綠霓裳休得……“
“罷了?!敝鞴久紨r住侍女,扭頭看看她,沉吟道,“受人之托,但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冷念寒反問,“只有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都判斷不出什么是為我好,什么不是!”
主公沒有說話,只是暗自搖了搖頭,良久才問道:“那你想如何?”
“恢復(fù)記憶?!崩淠詈鸬脭S地有聲。
主公沉默半晌,終是點(diǎn)了頭。
幻意令解除,記憶便一擁而回。
她想起來她與唐逸安追追趕趕的三年,不僅他玩意闌珊,她也逐漸繾綣入意。
她想起來在洛陽府后的一個月,那是她最快樂也是最難熬的時光。
最快樂因?yàn)槟菚r一直同他在一起,晨始暮至。最難熬便是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居然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中下化腸綿。
她想到了那是七年前的毒蠱。她七年前獨(dú)掃天下第一莊的之前,曾經(jīng)以身試毒。她用盡全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同時盡全力解毒。一個月后,唐逸安康復(fù),她便想就此離開,從此天涯各路。
可哪知,她努力控制毒素,卻依舊毒發(fā)。唐逸安也知道了她身中化腸綿。他獨(dú)自一人去天下第一莊求解藥,卻空手而歸,他格外惆悵。她記得當(dāng)時勸說他,可他卻在她沒防備的情況下點(diǎn)了她的穴道。
她聽見他道,念寒,你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你。
之后,她便昏迷了,然后便被唐逸安解毒送回素紗坊。
她知道,是唐逸安懇求主公封住她的記憶。她明白,卞掣霜告訴唐逸安如何化解化腸綿,無非是也想讓她切身體會那種自己愛的人為救自己而死的那種生不如死的心情。
燭光裊裊,欲語纖長。
冷念寒看著躺在石床上的唐逸安,忽然笑了。
她想起那日在林中聽到他的簫聲,熟至骨髓,聞之如飴。她悄悄伸手探進(jìn)他的衣服尋到那根簫。她蔥白的纖指玉色的簫面上摩挲。
冷念寒嘴角含笑,輕輕將玉簫放入自己懷中,俯身在他唇邊緩緩一印。
大殿之前,素色白紗懸掛在大殿篳蓬,更加空洞、蕭零。
主公猶豫了許久才問:“綠霓裳,你要清楚就算剛陽玉喚醒也不一定能起死回生,你現(xiàn)在要是后悔還來得及!”
“那我也愿意。”冷念寒跪在殿前,隱隱的火光透過白紗打在她的臉上,她堅(jiān)定地?fù)u頭: “求主公成全?!?/p>
主公看著她藕色手臂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暗紅色印點(diǎn),最終嘆息。
【相忘于陌路】
一個月間,江湖上大事盡出。其中尤以剛陽玉被喚醒為最。
再次相見,她依舊披一身綠色霓裳,他也仍是一襲曜黑長袍。
他與她擦肩,迎面而過。
他未側(cè)目,未回頭,逐漸走遠(yuǎn)。
可她,卻一直駐足,望他走遠(yuǎn)。
綠色霓裳隨風(fēng)浮起,在一片素雪白衣之中少了一瞥驚鴻,卻空多了百轉(zhuǎn)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