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鯊比亞
之一 布谷鳥
女孩的聲音朗朗的,很明亮,像金色的小鈴鐺不停撞擊發(fā)出的聲響。
她這樣說:“名字對一個人的重要性,如果你有一個恰如其分的好名字,那么你理所當(dāng)然不會認為這個問題有多重要,但如果一個其貌不揚的女生名字卻叫美麗,家境明明很貧寒的卻叫富貴,胖得要命卻叫纖纖,真的,對從小到大頂著名不副實的姓名的人來說,姓名可以成為一種具備相當(dāng)殺傷力的武器。比如我,我叫李布谷,自從幼兒園中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布谷是種鳥之后,我被簡稱為‘李鳥?!?/p>
教室里的同學(xué)聽到這里已經(jīng)全部笑得東倒西歪。
口齒伶俐而滑稽的李布谷繼續(xù)說:“好容易升上新的學(xué)校,我希望李鳥這個稱號從此離我遠去,如果你們實在抑制不住要喊,請至少不要當(dāng)我的面或者在我能聽見的范圍內(nèi)?!闭f完還雙手合十鞠躬做祈求狀。
如果說新班級里有誰能在入學(xué)第一天贏得所有人的絕對好感,那么必然是李布谷無疑了。
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渾然天成的喜感的布谷不管在哪兒都是開心果,人人都愛李布谷呀。
等等,忽然有人搖搖擺擺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他雙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眼珠子瞪得好像要從眼眶里脫落出來一樣。
這是鬧哪樣?想和李布谷比賽看看誰更搞笑?
站在講臺上的李布谷詫異地望著這個面色紫漲的男同學(xué):“你有什么指教?”
這句話一出,大家笑得更歡暢了。
男同學(xué)暴突的眼睛開始向上翻,哇,這個死魚眼演繹得太到位了,真是神演技呀!李布谷甘拜下風(fēng)。
額頭上青筋都暴了起來,也太會演了吧!
李布谷也和其他人一樣嘖嘖驚嘆,千鈞一發(fā)之際,布谷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位同學(xué)是噎住了!
吃貨程赫一邊聽李布谷自我介紹一邊偷偷往嘴里塞橄欖,他哪能料到有人能把自我介紹說得這么搞笑,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不留神岔氣,應(yīng)該進食道的橄欖肉嗆進了氣管。
幸好他們班主任身強力壯,直接將程赫抓住,提起來摜下去,提起來再摜下去,如此反復(fù),終于,咳咳咳——卡在氣管里的橄欖咳了出來。
這樣驚魂的經(jīng)歷字后,程赫恨死李布谷了。
好端端一個女孩子,這么搞笑干什么?
妖孽!逆天!
之二 沒那么討厭
程赫對李布谷的報復(fù)簡潔明快,李布谷不喜歡別人叫她李鳥,程赫就天天喊她李鳥,或者干脆再精簡一下直呼她為“鳥”。
“鳥,早上好?!?/p>
“鳥,中午食堂只有米飯沒有谷子你吃得慣嗎?”
“鳥,昨晚睡覺籠子門關(guān)了嗎?”
李布谷不想和這個家伙一般見識。明明是個男生,但只要逮到機會就不停往嘴巴里塞零食,惡心!
校服口袋里也好,書包里也好,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塞著核桃、花生、梅子、手指餅干……一次上體育課,程赫脖子上掛了一根棉繩,跑完步休息的時間他爭分奪秒拽出棉繩下吊的小布包,然后嘩啦呼啦倒了一堆像是巧克力豆的東西在嘴巴里,開心大嚼起來。
真是……如果有一天程赫脫下鞋子從里面掏出幾片山楂片來,李布谷都不會覺得意外。
這么貪吃的程赫卻一點都不胖,牙齒也看上去潔白而瑩潤。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雖然也不算多帥,但程赫仍是人群中最耀眼的男生,大概是他身上有一種旁若無人的灑脫氣質(zhì)吧。就是傳說中那種天地悠悠任我獨行的感覺。
“小心!”布谷及時拉住程赫。闖紅燈的車輛呼嘯而過。
“喂,我明明走的是斑馬線,又是綠燈。”程赫詫異道。
連謝謝都不說?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布谷懶得和這個吃貨計較了。過馬路的時候都要嚼牛肉干!
“你要吃嗎?”程赫追上準(zhǔn)備走開的布谷。
“我沒有吃零食這種習(xí)慣?!?/p>
程赫像是沒聽懂布谷的嘲諷:“對了,為什么最近這兩天老是看見你收禮物?”比如此刻,布谷手里就捧著一個書包塞不下的禮物盒子。
“有那么多人追你嗎?你才沒有那么好看呢?!?/p>
能不能不要這么直言不諱?布谷本來不想多說什么,但怕程赫真誤會這些禮物是所謂的“愛慕者”送的。
“我生日馬上到了?!彼司壋玫?,當(dāng)然好多同學(xué)送她禮物。
“啊,真的嘛,哪一天?”程赫問。
不但貪吃還這么八卦,他實際上是中年大媽偽裝的吧!
“禮拜五。拜拜,我走那邊!”
走出幾步后,布谷聽見背后傳來程赫的聲音:“對了,剛才謝謝你呀?!?/p>
總算還是向她道謝了,雖然不夠及時,布谷忍著笑。
布谷媽媽是水果達人,每天至少吃五種以上的水果是媽媽制訂的必須執(zhí)行的家規(guī)之一,布谷最喜歡吃的水果始終是蘋果,布谷很喜歡挑長得不太規(guī)整的蘋果,比如哪里鼓起了一塊,表面不光滑有奇怪的斑點的。
媽媽每次看到了都會對布谷說:“丫頭真會吃,越長得奇形怪狀的蘋果其實越好吃?!?/p>
布谷也不知道媽媽說得對不對,不過她從小到大好像從沒吃過不香甜的蘋果,今天也是這樣,布谷又挑了一個長得“特立獨行”的蘋果,一口啃下去,香脆可口清香滿頰。莫名地,布谷竟然想起了程赫。
不知為什么她覺得他和長得奇特但實際上非常香甜的蘋果有種本質(zhì)上的共同點。
就在布谷剛剛產(chǎn)生“程赫其實也沒那么討厭”的念頭的時候,程赫干了一件事。
之三 鳥字
“送給你!”
是一個扁扁的方形的東西,用報紙的彩頁包裝得好好的。布谷猜不出這是什么。她甚至沒猜到程赫也會送她禮物。程赫雖然人緣不算差,但他好像和誰也不過分接近,不是因為孤傲,而是因為他一個人就能自娛自樂。
沒見過他和誰一起吃飯,也沒見過他送誰禮物。
布谷有點受寵若驚。
“拆開呀?!背毯沾叽僦?。
“好?!辈脊群苄⌒乃洪_包裝的彩紙,好像力氣大了紙會覺得痛似的。
布谷先看到一個相框,所以是一幅裱好的畫?布谷這么猜測著。
一個墨寫的大字赫然映入眼簾——“鳥”。
“我剛學(xué)寫大字沒多久,寫得不太好?!背毯照f。
確實不太好,但能看出一筆一畫都用了心的,問題是,這是個“鳥”字。
布谷看著程赫憋著一臉壞笑的樣子,她其實很想把相框摔在他臉上。
“謝、謝謝了?!背松杂哪猓脊冗€有一個優(yōu)點,或者說是特點,她絕不會輕易得罪誰。
“等我回了家,我就把這張該死的大字揭下來,撕個粉碎丟進垃圾箱……不過這個相框看上去質(zhì)量還不錯,留著放自己的照片吧!”雖然在心里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但布谷回到家后并沒有真的照做。
就算是個惡作劇,但也是個精心準(zhǔn)備的惡作劇,就算程赫是想戲耍她,但到底他還肯在她身上花這份心思,布谷看著這個裝裱好的“鳥”字,思緒聯(lián)翩。
布谷想起姐姐念中學(xué)的時候有段日子每天都推著車胎被扎穿的自行車回家,有個高年級的男生日復(fù)一日鍥而不舍地給姐姐的車胎放氣,布谷覺得這人有神經(jīng)病,但姐姐說,那家伙不過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力,這是對女神致敬的一種方式。
布谷的姐姐比較自戀,一向以女神自居,布谷也承認姐姐確實特別美,但女神?得了吧。不過姐姐確實讓她懂得了如果男孩子喜歡女孩子,有時是會用比較怪異的方式表達出來的。
這個……“鳥”字夠怪了吧?
程赫難道真的喜歡她不成?
布谷感覺到她的臉頰忽然火辣辣地?zé)崃似饋?。這是什么節(jié)奏?要自燃嗎?
真討厭這個程赫,一直和她保持有點敵對的狀態(tài)不好嗎?非要送她什么生日禮物!布谷理不清心里忽然亂成一團麻的情緒,這時她還不知道由這個“鳥”字引發(fā)的后續(xù)故事還未正式開場。
之四 歡迎您再來
“太過分了?!?/p>
因為衣領(lǐng)被人從后邊揪住了,布谷不得不停下腳步?!笆裁囱剑俊?/p>
“我送了你禮物你就說聲謝謝就完了?”程赫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不然怎樣?
“我知道你的生日會請了很多同學(xué)?!背毯諔崙嵉卣f。
“都是女生呀?!辈脊炔坏貌唤忉屨f。她的家教不算太嚴(yán),但“不得和男生過從甚密”這一條父母是很堅持的。
“你請我去我可以戴個假發(fā)扮女生呀?!?/p>
這個笑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好笑。
“總不能我就白白送你一份禮物吧?”
布谷真想說,那好,那個鳥字我還你。“那你想怎么樣?”
“你該請我吃一頓飯?!背毯照f完綻放了一個自己知道自己很無賴的笑容。
單獨和一個男生去飯店吃飯?這么禁忌的事情布谷真的沒想過自己能做到?但她確實坐在了不太起眼的飯店的小包間里,程赫扯開了易拉罐的拉環(huán),正往玻璃杯里汩汩地倒著可樂。
他們點了一個小份的酸菜魚和一個蜜汁西紅柿,不管怎么說,程赫倒是沒有刻意敲她竹杠。
等待上菜的時間,布谷不得不和程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不聊不知道,一聊才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還有不少共同點。
比如,都有一個姐姐,都年長六歲。
“你爸媽被罰了多少錢?”布谷知道她的出生給爹媽帶來不小的經(jīng)濟損失,幸好他們是自己做生意的沒有公職,不然工作都得丟。她的降臨簡直像一枚小型炸彈的引爆,殺傷力頗為驚人。
“罰錢,為什么要罰錢?”程赫詫異地反問。
程赫是在國外出生的,雖然是家里第二個孩子,但沒有引發(fā)任何混亂。
同樣是二胎,可是程赫的背景就這么高貴冷艷。布谷有點失落地想。
“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
啊,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種我行我素的做派吧。程赫身上一直有種無意取悅?cè)魏稳说莫毩⑿裕^去布谷還以為他是天賦異稟,現(xiàn)在想想不過是環(huán)境使然。受過兩種文化熏陶的家伙,眼界和心胸自然要開闊些。
“對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大腦額葉被切除了嗎,為什么老是像是個傻子似的開心?”程赫問。
布谷怔住了。
“好吧,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背毯沼悬c抱歉似的笑笑,“我從來說不好笑話,看來幽默感真的是種天賦呀?!?/p>
是呀,你的天賦就是不停的吃。這句反擊的話已經(jīng)滾到嘴邊,但布谷終究沒有說出口。
點的菜都上來了,身為吃貨的程赫旁若無人吃得很投入,布谷卻一共也沒動幾下筷子。
吃完飯布谷想去結(jié)賬卻被程赫搶先付了。真奇怪,剛才是誰死乞白賴要她請吃飯來著的?
“有點晚了,我送你回去?!背毯仗嶙h。
還真是夠紳士夠體貼?!安挥昧?,我爸媽看到你可能會放狗。”布谷隨口道。
程赫哈哈笑起來。
“對了,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布谷板起臉說。布谷每次板起臉都代表她將要說一個很勁爆的笑話。
“可以呀?!背毯帐制诖?。
“你知道麥當(dāng)勞有個非常欠抽的歡迎詞,叫‘歡迎您來,歡迎您再來。”
“太知道了。”事實上每次聽見都有點起雞皮疙瘩。
“有一次我路過麥當(dāng)勞那個甜品窗口,那里站著一位年紀(jì)大約四十歲的大嬸,只要有人路過就一遍遍對著麥克風(fēng)說,歡迎您來歡迎您再來,是刻意捏出的那種嗲嗲的腔調(diào),滑稽嗎?”
“挺滑稽的。”程赫等著布谷抖出她的包袱。
布谷的臉卻越板越緊:“但我一點都不覺得滑稽,我覺得很悲涼。那位大嬸一定是突然失去工作又急需用錢才會去那種十幾歲孩子都可以去打工的地方做那樣的工作。年紀(jì)大的人是需要尊嚴(yán)的,她卻沒有。所以你瞧,我不是那種腦額葉被切除了的成天只知知道傻樂的白癡。”
布谷也不明白自己干嗎要喋喋不休說出這番自辯的話,就算被程赫認為是一個只懂搞笑的傻妞又怎么樣?她自己不是一直都在刻意營造這種形象嗎?
“我沒有那么膚淺和愚蠢,所以你不要從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布谷用差不多是吵架的口吻向程赫丟下這句話,然后怒氣沖沖地跑開了。
之五 李綿綿
布谷并不喜歡自己的姐姐李眠眠。
李眠眠非常美,腦筋也好使,是那種在人群中能輕易獲取眾星捧月的地位的女生,但只要真正了解她的人都會知道她有多么自私自利。
布谷不喜歡她,是因為她從未給過布谷機會喜歡她。
在李眠眠看來妹妹布谷就是個忽然多出來的競爭者。
“爸爸媽媽其實想要一個男孩子,但你竟然還是個女兒,他們肯定特別失望,只是沒法表露出來而已,不然是會被人譴責(zé)的?!?/p>
這個殘酷事實是李眠眠對布谷揭示的。
“爸爸總是說因為你的出生他太高興所以喝醉了,報戶口的時候口齒不清把李布布說成李布谷,嗬嗬,其實他根本是因為太失望了所以才會酗酒的。”李眠眠說。
“你看,他們不重視你的程度已經(jīng)達到了就算名字弄錯了也沒關(guān)系的地步。你真可悲,李布谷,從小就是沒人在意的孩子。”
布谷明知道自己的姐姐說的不是實情,爸爸媽媽對她們兩個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但她依然會害怕這樣的事發(fā)生。
布谷自己也能感受到,是因為這樣才下意識地變得搞笑吧?
能逗得爸媽放聲大笑他們就會多喜歡她一點吧?就是因為內(nèi)心存在這樣的希望,所以才在詼諧逗趣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吧?
可是周星馳附體這種事,顯然不太適合十幾歲的花季少女呀。
文靜矜持,最好還有點嬌貴,美好的少女都應(yīng)該是走這種路線的吧?就像念中學(xué)時候的李眠眠。
不管怎么說,她是李眠眠的親妹妹,所以她應(yīng)該也是有機會走那種路線的吧?
布谷越想越沮喪。她陷入一種人生已經(jīng)被徹底毀掉的絕望感中,雖然她那么用力地解釋了,但估計程赫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會永遠地把她當(dāng)做一個笑話來看待的。
之六 不準(zhǔn)笑
布谷收到了程赫傳來的字條。以他們倆座位間的距離,這得輾轉(zhuǎn)多少同學(xué)的手才能傳到她手中?字條也僅僅是對折而已,不管誰稍微瞥一眼就能看見字條上的內(nèi)容,這個程赫,他還不如干脆拿個擴音喇叭吼上一嗓子算了。
“你們不是大多都有手機嗎?”講臺上的老師忽然撇撇嘴似笑非笑,“還傳什么字條,多落伍呀!布谷你站起來?!崩蠋燂@然早將教室里的秘密活動盡收眼底。
布谷不得不站起來。
“念念吧。”
布谷用雙手將那張字條撐開,心里琢磨著要不就隨口編造幾句,比如說,秦老師講課好生動呀我萬分折服之類的,但她還沒開口,老師已經(jīng)警告:
“欺騙老師的后果你自行想象?!?/p>
“被逐出師門?”布谷小聲道,周圍幾個同學(xué)都忍不住撲哧笑起來。
“李布谷!”
“字條上寫的是,”布谷不得不收起小丑般的笑容,“布谷,昨天很對不起。我想真正了解一個人是很難很難的。程赫?!?/p>
布谷聽見了笑聲,轟然的笑聲,真奇怪,她念的時候明明用的是最平實的口吻,有什么好笑的呢?
一定是因為她太喜歡講笑話了,所以別人也就把她當(dāng)做笑話來看待了。而最糟糕的是,這一次她還連累了程赫。
布谷側(cè)過臉去看程赫,她見到一貫灑脫的程赫竟然深深地埋下頭,一副羞愧難當(dāng)?shù)臉幼印?/p>
“不許笑!”布谷平地一聲吼。
“李布谷!”老師試圖再次鎮(zhèn)壓她。
“怎么樣!”布谷用比老師更大聲音喊道。
李布谷終于體驗了一回差生的待遇。
先是被逐出教室站在外邊罰站,然后被各種老師訓(xùn)話,最后竟然受到校長大人的親自接見,同樣享此殊榮的還有她的父母。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后,布谷爸爸說:“李布谷你要是個男孩子,我早揍死你了?!?/p>
布谷沒說話,因為她看見程赫站在走廊盡頭,這個時間,應(yīng)該所有學(xué)生都回家了呀,他怎么還在?難道是等她呀?布谷不太相信地想,然后她看見程赫向她豎起大拇指,兩個手?jǐn)[在胸前,都豎起了大拇指。
他果然是在等她呀!是擔(dān)心她被虐得太狠?還是留下來給予精神上的支持?
布谷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種時候你還笑?”布谷媽媽氣不過輕輕扯了一下布谷的手臂。程赫已經(jīng)從走廊盡頭消失了。
之七 每一個小丑
那樣頂撞老師,布谷后來其實挺后悔的,那位老師她一向都挺喜歡,老師那天其實也沒有說什么特別過分的話,她怒發(fā)沖冠,與其說是生老師的氣,不如說她心里一直壓抑的不良情緒忽然達到臨界點,于是爆發(fā)了。
每一個小丑,其實都是憂傷的呀。
“你才不是什么小丑?!?/p>
聽完布谷的解釋,程赫說。
布谷和程赫成了好朋友,午間休息時他們會找個沒什么人去的僻靜地方,一起吃飯,然后聊聊天。
“你明明很漂亮呀?!?/p>
正在喝水的布谷忽然忘記了吞咽的動作,水順著嘴角淌下來,好不狼狽。被這樣直白地稱贊漂亮,還真是……也許因為程赫是國外長大的吧,就算一頭小豬,他看見了恐怕也會說啊好漂亮什么的。
“尤其是眼睛!”
是嗎?布谷真心不這么認為,她可是單眼皮呀。
“你的眼睛特別亮。我從沒見過像你這么亮的眼睛。”
真能夸呀,還有完沒完。布谷想笑又笑不出來,臉頰上的肌肉抽動著。
“好像是自帶照明設(shè)備的?!?/p>
“啊,那下次停電我只要努力睜大眼睛就好了?!?/p>
程赫笑了笑:“人的眼睛呀,如果仔細盯著看,會覺得像是星河宇宙的縮小體?!?/p>
好新鮮的說法,布谷頭一次聽見。
“當(dāng)然眼神混濁的人除外,不過像你嘛,”程赫一邊說一邊向布谷靠近,近到鼻尖都快撞著鼻尖了,“真的,超級像?!?/p>
程赫伸手像是想碰一下她的眼睛,布谷下意識地閉了閉眼。所以布谷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程赫親了親她的眼睛。
那天回到家后,布谷總是忍不住用手去揉左邊的眼皮,她想確定那瞬間的感觸是真實的。結(jié)果比較慘痛——第二天布谷的眼睛紅腫發(fā)炎,不得不請假看了眼科,上藥,包上紗布。下午來到學(xué)校,布谷以一副獨眼女海盜的形象閃耀登場。
程赫見到布谷這樣的尊容也嚇了一跳。
“哇,昨天我只是……你就用消毒紗布包起來,這么介意呀?!背毯諣繌姷匦πφf。
布谷想解釋說是突然發(fā)了炎,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程赫已經(jīng)接著說下去:“昨天,那個,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大概就像看到可愛的小狗或者小嬰兒會忍不住親一下吧?!?/p>
布谷覺得自己的喉嚨里像被塞滿了黃連。她是小狗嗎?她是小嬰兒嗎?她真想一巴掌甩到程赫臉上。她應(yīng)該料想到國外長大的男生呀,當(dāng)然是特別開放的。
可是如果她突然暴怒,那么豈不等于她向程赫承認她暗戀他,因為得不到回應(yīng)所以惱羞成怒?
“哦,原來在你看來我不是小丑,但是小狗呀?!辈脊缺M力用歡快的口氣回答說。
布谷那只發(fā)炎的眼睛用了差不多快兩周的時間才痊愈,然后她開始戴平光眼鏡,每天到學(xué)校后就戴上,回家就取下來。她騙學(xué)校里的所有同學(xué)說,她近視了。
布谷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撒這樣的謊。時間一天天過去。
布谷和程赫始終是不錯的朋友,說到底“不想和任何人交惡”的行為模式布谷奉行了這么多年,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她只要忘掉曾經(jīng)為程赫心動的感覺就好了,布谷這樣安慰自己,說實在的這種除了隨身帶一大堆零食還會帶上牙刷牙膏漱口水的奇葩,有什么好喜歡的呀?
升入高二這一年,布谷被高三的學(xué)長追求了。
之八 阿爾法小母狼
大約太知道自己家境有多優(yōu)越,所以總是一副霸氣的樣子。曾放言說整個學(xué)校沒有一個美女,竟然也沒被視為女生公敵。
蕭寒意將一個楓葉造型的裝滿巧克力的鐵皮盒子送給布谷的時候,布谷驚訝得下巴都要脫臼了。
“你、你不是說過全校就沒一個女生是漂亮的嗎?”
“我有說我認為你是漂亮的嗎?”
蕭寒意大概是在用生命塑造他孤傲的形象吧,表白也能說得這么生硬難聽。
布谷并不喜歡吃甜食,巧克力像是很高檔的樣子,應(yīng)該很美味,布谷第一個念頭是“送給程赫那個吃貨吧”,但旋即又想到,會被誤會是故意炫耀吧?
巧克力最后被布谷塞進了書柜的最下邊,很意外地,布谷看到一年多以前塞進去的那個“鳥”字。莫名地,心里涌出難言的苦澀的感覺。
蕭寒意說:周末去海底世界?
布谷說:好。
蕭寒意好像是真的很喜歡海洋生物,看企鵝呀,海象呀,水母呀的時候?qū)W⒌醚凵穸际侵钡摹2脊炔挥傻糜X得這個樣子的蕭寒意也滿可愛的。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偽裝吧,看上去好像誰也看不起的蕭寒意內(nèi)心深處未必就那么冷酷。
極地館里有北極熊,還有北極狼。布谷看著都覺得有點害怕,尤其那一群以非常挺拔的姿態(tài)沉默站立的狼群。蕭寒意仍舊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
“你知道嗎,在狼群里有這樣的規(guī)矩,除了在種族延續(xù)受到致命威脅的時候,就只有阿爾法公狼和阿爾法母狼可以繁衍后代,其他的全部不可以?!?/p>
蕭寒意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是阿爾法狼嗎?
“你就是我的阿爾法小母狼?!笔捄鈱Σ脊日f。
這個蕭寒意果然是個“神人”呀,超級神經(jīng)之人,布谷開始后悔她竟然答應(yīng)了和他一起出來玩。
出了海洋館沒多遠就是地鐵進站口。踩滑板的小孩子呼嘯而過,差點撞上布谷,蕭寒意伸手拉了布谷一下。
布谷很感激,但接下來蕭寒意就一直摟著她,一點要放開的意思都沒有,布谷相當(dāng)困擾,但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傷和氣地推開他。
就這樣又走了幾步,蕭寒意的手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
“喂!”布谷猛地掙脫開。
蕭寒意一臉的惱火,好像被冒犯的人是他似的。“我發(fā)現(xiàn)你特別愛裝天真,而且總是裝得特別像?!?/p>
什么嘛,渾蛋!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布谷的臉漲得通紅。這家伙確實就是一個妄自尊大不可一世的、被寵壞的公子哥,他才沒有偽裝什么,他是看上去有壞實際上就有多壞!
之九 隨便說說
布谷沒有什么胃口,午飯幾乎一口沒吃,程赫眼巴巴在一旁看著她的飯盒,布谷干脆把飯盒遞給他。
程赫簡直就像一頭歡快的小狗那樣埋頭大吃起來。
這家伙,當(dāng)娃娃的時候絕對是一根棒棒糖就能拐走的。
雖然已經(jīng)很明確地建立了“和程赫之間只有友情絕無其他”這種隱形的藩籬,但和程赫在一起她就是會覺得特別開心舒暢,好像進入了純氧的環(huán)境。
“程赫。”
“嗯?”百忙中抽空抬下頭,發(fā)現(xiàn)嘴角有飯粒,馬上伸舌頭舔進嘴里。
“好像被非禮了。”
“?。俊蓖耆珜W⒂谑澄?,好像根本沒聽見布谷說了什么。
沒聽見也好,布谷只是想找個地方傾訴一下,這種倒霉曖昧的事,不能向父母說,會被罵死,也不能向其他女生說,會流言滿天飛。
“那家伙還約我周末去市立圖書館,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都不知道該說蕭寒意是厚顏無恥還是目空一切,發(fā)來“周末早上九點市立圖書館門口等,不見不散”這樣的短信。
而最讓布谷覺得討厭的是,她竟然沒有回絕。
她實在太不擅長和人撕破臉這種事,而且蕭寒意這樣的人,應(yīng)該是非常非常不好惹的。
終于解決了所有的食物,程赫心滿意足地揉揉肚子。
“布谷?!?/p>
“嗯?”
“你知道因為我連瓜子這種零食都愛嗑,因此被人笑話是偽娘??晌艺嫘南矚g吃呀,各種食物都有各自的美好,實在無法放棄任何一樣。我爸媽也覺得我這樣貪食是種惡習(xí),希望我能改掉?!?/p>
布谷從未聽過程赫提及這些事。“原來你也需要和你爸爸媽媽抗?fàn)幯健!痹诓脊鹊挠∠笾校毯盏母改笐?yīng)該是相當(dāng)開明的。
“沒有抗?fàn)帲抑苯咏兴麄兩俟荛e事?!?/p>
布谷目瞪口呆。
“這是我的愛好,我的人生,我不覺得誰可以對我指手畫腳。我不會因為有誰看不慣我,我就去修改自己。”
布谷終于聽出了程赫言辭間對她的指責(zé)之意。
“你一直好幽默啊布谷,過去我以為你是天生的有喜感,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你不過是想取悅別人。想取悅一個人已經(jīng)很可悲,你竟然想取悅所有人?!?/p>
布谷感覺自己像被扇了無形的耳光。
“你明明不是奴隸,為什么一定要把你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
這句更兇狠了。
“自輕自賤到底能給你帶來什么好處?”
布谷的眼淚轟然落下。
程赫露出后悔的表情。他并不是故意要把話說得這么重的。但方才聽見布谷說什么“好像被非禮了”他就怒火中燒,后來布谷又說那家伙仍舊約她出去,而布谷顯然沒有打算拒絕,程赫真的沒有像這樣生過布谷的氣,他沒有像這樣生過任何人的氣。
“我就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背毯諓瀽灥貋G下這句,掉頭走開了。
布谷抹抹眼淚,看著程赫的背影,她開始恐慌,她是被程赫嫌棄了吧?被他看穿了她所有的缺點,他應(yīng)該再也不會搭理她了。
布谷雙手捂在臉上,嗚嗚地哭出了聲音。
之十 一直喜歡你
周六上午,陽光燦爛,蕭寒意站在圖書館前的大理石臺階上看著布谷走近。
“還你!”
布谷將那個原封未動的楓葉形狀的巧克力盒子塞給蕭寒意。
“你、你什么意思?喂,你什么意思?”
布谷板著臉掉頭就走,說真的,心里好害怕,如果蕭寒意追上來怎么辦?如果他大聲斥罵她怎么辦?
果然,被追上了。蕭寒意顯然是下了死勁攥住布谷的手臂,布谷痛得抽息。
“明明收下的禮物又退回來,你有沒有教養(yǎng)呀!”
布谷不知道怎么反駁,這是蕭寒意被人從后邊拉開了。
“你這種人也配談教養(yǎng)?”程赫雙臂一振,竟將蕭寒意甩出去多遠。
這簡直堪稱是吃貨的閃耀瞬間呀。食量驚人的程赫力道也同樣驚人。
“我們走!”程赫牽住布谷的手,兩人就像惡作劇后怕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樣飛快地跑開了。
一個轉(zhuǎn)彎,又一個轉(zhuǎn)彎,跑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布谷同時也氣喘吁吁。
“停,停,停。要、要斷氣了?!?/p>
程赫仍是呼吸如常的樣子。
“你也太能跑了?!?/p>
“當(dāng)然,為了吃下更多的食物,我是會毫不松懈地進行各種鍛煉的?!背毯論P揚得意地說,他甚至還會隨身帶旅行裝的牙膏牙刷漱口水,只為了更好地保護牙齒以便吃更多的美食。
布谷想起程赫一次曾說他的人生理想是以后要當(dāng)營養(yǎng)學(xué)專家,研究“人類怎樣最大限度攝取美食而不會影響到身體健康”這種課題。
這家伙,真心是奇葩!可是如此特立獨行的程赫一點不叫人討厭。
“程赫,我很喜歡你。”布谷說。
跑了這么遠都沒臉紅的程赫陡然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對我沒那個意思,當(dāng)我小狗一樣,”為了彌補剛剛脫口而出的話,布谷不得不解釋,“我會一直拿你當(dāng)好朋友的,我不會怎么樣的,我保證,我發(fā)誓。”
程赫有片刻工夫不說話。“沒有拿你當(dāng)小狗?!?/p>
“嗯?”
那天說什么拿布谷當(dāng)小狗小嬰兒看待,不過是因為布谷好像很介意他親了她的眼睛。就算瀟灑如程赫,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也是會不由自主變得別扭的。
“你就是布谷?!蔽ㄒ坏牟脊?,最可愛的布谷。
慢慢地,布谷明白了程赫的言下之意,原來,他一直都是喜歡她的呀。
編輯/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