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瑜
那天早晨,那位少年縱馬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的時候,我正在帳篷外面的羊群中剪羊毛,少年急急地轉(zhuǎn)頭問我:“有馬群通過嗎?”
此時的我內(nèi)心暗淡,仍然沉浸在昨天的不快之中。就在昨日,剛滿十四歲的我拉開了阿爸的銅臂弓,馴服了馬群里最生猛的棗紅鐵驊騮??粗掖謿?,鼓突的胸大肌一起一伏,阿媽喜極而泣:“博而術(shù)啊博而術(shù),你長大啦!從此草原上又有了一只雄鷹啦!”
可阿爸聽見此話后卻神色漠然:“唉,再好的雄鷹,也沒有供他馳騁的草場和藍天啊!”
我當然明白阿爸的意思,當時草原上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部落都經(jīng)歷著內(nèi)亂和戰(zhàn)爭,每一寸土地都浸著鮮血,每一縷風中都有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再優(yōu)秀的青年也只能為衣食而游走奔波,何況是我一位普通牧民的兒子呢?
少年的問話,打斷了我陰郁的沉思。我見少年雙目炯炯,面部發(fā)亮,不禁心中一奇,我告訴他:“是的,有馬群通過!”他撥轉(zhuǎn)馬頭就要追趕,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韁繩:“不行,他們十幾個人呢,都提刀帶箭!他們會殺死你的!”
少年顯然是丟了馬,我故意嚇唬嚇唬他,看他有沒有膽量一直追倒底。
少年笑了,唇毛一挑:“哼!他們殺我,我不會先殺他們嗎?”
我吃了一驚,多霸氣的回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殺那些盜馬賊!
我就說:“那我和你一同追他們吧!”
我們順著蹄印和糞跡追上馬群時,太陽已落在了西邊的山頭上。
我們躲在山丘后,遠遠地望著前方的景象:十幾個挎著馬刀的成年漢子,正圈住馬群,彎腰忙著扎帳篷──顯然就是他們搶走了馬匹。
我的手伸向腰間的箭袋,說:“我們沖上去,殺個冷不防!就可奪回你的馬!”
少年按住我的手,說:“不急,等到天黑后,我們再去搶馬!”我心里不禁冷笑,看著他飄忽的眼神想,他是不是害怕啦? 他卻說:“搶馬要等到天黑,馬賊不知虛實,我們就能做到出其不意,兵不厭詐。”
天黑后,我們溜進馬群。很奇怪,他在前面走,那八匹馬不用趕,競兀自跟著他快步奔出了馬群,其中一匹馬竟興奮地“咴咴”叫出了聲?!安缓?,有偷馬的!”盜馬賊們亂紛紛地叫嚷著,爬起身來追,被我們一陣亂箭,射退了。
天蒙蒙亮時,我們已趕著馬逃出幾十里地。我們縱馬馳騁,就像奔馳在一幅景色優(yōu)美的畫幕中:一碧千里的大草原,八匹神采飛揚的駿馬,揚鬃奮蹄,如同一條彩帶向前飄舞,初升的朝陽映紅了我們年輕的臉膛……我們趕著馬,興奮地放聲大笑。誰知,身后卻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
不好,盜馬賊們追上來了。我大驚。張弓搭箭射倒了前排的兩個,再搭箭時,箭筒已空。我急得滿頭大汗,這才發(fā)現(xiàn),昨晚騎馬夜奔時,慌里慌張,竟讓箭躥出了箭筒,丟了。
少年卻并不慌張,回頭正視敵人道:“我有箭,我來射!”
我趕著八匹駿馬先行,回頭時,只見他駐馬彎弓,弓開如滿月,竟慢慢向天空中的海東青瞄去……我一驚,他是不是嚇得糊涂了,正欲喝止,那箭已呼嘯著飛了出去,海東青厲聲尖叫,栽倒在追兵面前……
我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盜馬賊和我們相距不到一箭地,只要放馬追趕,一縱身就能沖上來。我握緊馬刀準備對敵,不知不覺間,腦門和手心里竟已沁出冷汗。
只見少年駐馬長身,對敵怒吼,聲若洪鐘:“你們偷了我的馬,還不知悔悟?誰再追,下場就是這只海東青!”
為首那賊人慌亂地舉起手,停身勒馬,止住追趕的馬隊,緊接著一聲唿哨,帶領(lǐng)馬隊暴風般遠去……
就在盜馬賊退卻的時刻,我的心頭滾過聲聲巨雷,我滾鞍下馬,與那個人緊緊相擁,臉上早已熱淚盈眶,我想,從此,我的理想不在空洞無望,我終于找到了供雄鷹馳騁的天空!
少年告訴我,敵人追來之時,射死海東青而沒射盜馬賊、是為了震懾住他們,“因為我也只剩下惟一的一支箭!”
少年的名字叫鐵木真。十年之后,他更成為了草原上的一代天驕──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