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愷
主持語:
基于對電影的獨特角度與理解,畫家劉玊實踐著建立在電影語言之上的繪畫嘗試,他的作品平衡了繪畫性、敘事性以及精神性三者之間的關系,從而區(qū)別于圈內所流行的對影像表面化的簡單復制。畫家在不斷面對與超越的過程中,其作品的生命能量逐漸強大,沖破了種種阻礙,獲得對生命的覺醒與自知,同樣在整個過程中劉玊本人對內心的舒解也得以完成。
SHMJ:目前電影成為你油畫創(chuàng)作的主要的敘述對象,這樣的創(chuàng)作行為在畫家群體當中也算非常獨特的了。
劉玊:關鍵我對于這樣的主題特別感興趣。
SHMJ:當代的藝術家都在尋找他們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題,但是很少像你這樣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題建立在了另外一種藝術形式之上的,成為“反映一門藝術的藝術”。
劉玊:我只是把電影題材更延伸了一步,然后融入了自己的理解,結合自己的知識背景和經驗。電影對我而言只是一種媒介,我的繪畫并不是為了單純表現(xiàn)電影而去表現(xiàn)的,通過這樣的創(chuàng)作行為還是在表達我自己。就像寫生一樣,你畫風景,其實這風景可能跟你并沒有什么關系,如果你覺得美或者通過它能表達自身的情感,你就可以著手。我只不過沒有選擇普通意義上的風景而是選擇了電影。
SHMJ:將電影比作風景,頓時給電影增添了些許詩意,那么你也算是“風景畫家”了。
劉玊:看你的興趣點在哪里了,風景或者電影僅僅是一種素材被人拿來用。之前我在創(chuàng)作上也摸索過一段時間,最后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這一點上,因為很久以來自己都對電影比較熱愛,電影素材的攝取也比較方便。我回味,并尋找電影中觸動我的畫面、場景、故事,也可以說“它們在那里等著我”。雖然現(xiàn)實生活當中也能汲取素材,但我想創(chuàng)作還須有方向上的選擇,目前我將電影作為切入點,也許以后慢慢會擴展,現(xiàn)階段心里也在醞釀。也許你曾經看過許多部電影,能找到有所共鳴的畫面場景卻不是很容易,題材、畫面感、構圖都得考慮進去。
SHMJ:你是在利用一門藝術進而完成你自己的藝術,既然你也非常熱愛電影,為什么不直接從事電影呢?
劉玊:不是沒有這個夢想,只是電影需要太多的綜合因素,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左右的了,對于我自己來說有點不太現(xiàn)實,直接畫出來是目前我能把控的。我最近畫的尺寸比以前大,在展示空間里作品的視覺沖擊力、表現(xiàn)力都隨之增強了,大畫和小畫一同展示我想會更有跳躍的節(jié)奏感。電影的創(chuàng)作主題從2009年開始前后歷經四年時間,其間有些電影還會反復的畫,你所感興趣的題材通過畫面其實是在反映你自己的趣味點,畫來畫去都是一種內心的流露。
SHMJ:我看電影喜歡反復的看,甚至會當成書來翻閱,尤其是看老影片時隨意拖著看,拖到哪里就從哪里看,不同年齡階段還會把同樣一部影片拿出來看。
劉玊:這也是我的習慣。電影還是那部電影,只是自己的經驗閱歷在改變,每次觀影后原有的感觸會加深,也會有新的體味。甚至有時不自覺的把自己投射其中。我畫它們并不是單純再現(xiàn)導演和編劇的意圖,事實上是在借助電影尋找自己的感受。
SHMJ:我看到你最新完成的《獵鹿人》組畫,其中個別幾幅在追求曝光過度的圖像效果,是影片本身的效果還是蓄意而為之?
劉玊:影片中主人公正用閃光燈拍合影,我感受到的是一個共同的大事件將幾個人物的命運連接在了一起,繼而改變了每個人,我抓住這個瞬間用繪畫的方式再次強調了它?!东C鹿人》是一部比較凝重的影片,背景是越戰(zhàn)。電影前半部分大篇幅表現(xiàn)幾個年輕人入伍和婚禮的歡愉場面,歡樂的表象下是幾個年輕人對未來經歷的迷惑和恐懼。經過戰(zhàn)爭和死亡的洗禮,幸存者心靈遭到深刻的創(chuàng)傷,回國后很難再去融入原有的生活,友情和愛情都發(fā)生了錯位。
SHMJ:美國會定期推出類似于心里療傷似的電影,它帶有一定的戰(zhàn)爭反思和政治反思在里面。
劉玊: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生于7月4日》也是類似主題的一部電影。影片時間也挺長的,主人公經過一系列人生閱歷和挫折,坐上輪椅從一名愛國主義者轉變?yōu)橐幻迖髁x者。這一類電影會揭穿一些騙局:在大的環(huán)境里人群被欺騙,原有的價值觀歷經多年以后遭致推翻,感覺一切都很不值得。咱們的歷史當中也會有相似的荒唐存在,這可能是人類的共同困境吧,有些事情必須離遠了拉開了距離才能有客觀的結論。有些影片在看第一遍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往往卻在回憶它的時候心里能明了很多。
SHMJ:電影本身已經是成熟而完善的藝術了,你再將它轉換成繪畫,單從形式語言轉換方面來講,這么做的必要性和意義究竟在哪里,你有沒有考慮過?
劉玊:這方面在創(chuàng)作之初并沒有考慮很多,因為我覺得這對于創(chuàng)作會有一定程度的限制,我會做完以后再去考慮這些問題,我不預先給自己設限。意義會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逐漸顯現(xiàn),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會更加清晰。有些導演在拍設影片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例如王家衛(wèi)都不用事先寫好的劇本,一邊拍一邊考慮下一步該怎么做,更有探索性,一開始就計劃性的按部就班沒什么樂趣了。從形式語言方面來說,我認為電影與繪畫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前者是時間性的,后者是靜態(tài)的,相對來說,繪畫更明確和獨立。
SHMJ:王家衛(wèi)算是一個特例,他個人電影推出的極緩慢,往往預告片曝光一兩年后影片都不會上映,也常常遭到業(yè)內外人士的調侃,但是喜歡他的觀眾還會繼續(xù)喜歡他,不會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
劉玊:很多電影故事中不以職業(yè)給人性劃分正反,但是會有基本的道德觀和價值規(guī)范,經典的黑幫片尤其是回歸到人性的本身,呈現(xiàn)人的意志、理念和堅持,不管是正面還是反面都要做得徹底。假定人性不分正反都是中性的,那么在典型的人物身上更容易出現(xiàn)激烈的跌宕起伏,反觀某些國產片更多的是臉譜化的傾向。影片《花火》是我嘗試描繪的第一部電影,嚴格意義上講也是一部黑幫片:影片中主人公與黑幫產生了利益糾葛,由于自己警察身份所帶來的心理反差使他萌生巨大的壓力,生活觸底到達黑暗的極點,走投無路之下開始反抗,我認為主人公在反抗中流露出的兇暴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面對困境的無畏和決絕。他在用兇暴來維護內心的善與慈悲。
SHMJ:《花火》的主演是北野武,他現(xiàn)在已經成了日本電影界符號性的人物,你對他有什么樣的評價嗎?
劉玊:我猜想北野武的心性和他的內心世界同他的電影作品是相互統(tǒng)一的,至少他是肯定某些品質的。他親自指導拍攝的另外一部電影《壞孩子的天空》也是我喜歡的。一部關于殘酷青春的回憶。整個影片采取倒敘的方式,雖然劇情是相對灰色的調子,然而結尾主人公之間的對白非常感動我:“我們完蛋了么”?“笨蛋,我們才剛剛開始”。另外還有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波蘭導演基斯洛夫斯基我都很喜歡。
SHMJ:這么說來從世界范圍來看,不論是古典的戲劇還是現(xiàn)在的電影,其中悲情場景往往也是創(chuàng)作者本人的情緒宣泄。
劉玊:《花火》這部電影和現(xiàn)實生活還是有聯(lián)系的,現(xiàn)代人生活成本這么高,在面對生活壓力、情感壓力等等方面的時候有人選擇了忍耐,有一些人心生反抗,這些感受在觸動我的同時我迫切需要將它表現(xiàn)出來。于是我就直接把影片中的場景挪移到畫布上,沒有施加主觀的修改和花哨的形式在上面,炫耀技法不是我的初衷,就是希望像寫生一樣簡單、直白的呈現(xiàn),允許帶有一定的繪畫性,但不是首要的。我個人認為首先得讓人看得清畫面和情節(jié),盡量把畫面控制住,我畢竟不是在表現(xiàn)純粹繪畫性的東西。就像拍電影一樣,首先得把故事說清楚了,而不像先鋒電影那樣著重藝術語言的表達。
SHMJ:你對于人性內在壓力的積累非常敏感,我和你的對談過程中明確意識到了這一點,這種敏感可能與你的創(chuàng)造之間有著深層次的綁定關系。
劉玊:我認識的好多剛起步的藝術家每個人壓力都很大,來自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壓力,就目前的藝術環(huán)境里自由藝術家生存發(fā)展都很艱難,通過我的作品也能折射出自身的處境。當然不僅僅是藝術家,普通的上班族、農民都有不同程度的外界和內在壓力。壓力本身是一種整體的感受,并不一定具體來自某一方面,它是無形的,不知不覺的就陷了入進去,比某些直接的東西更殘忍。我的作品不想把它表現(xiàn)的太具體,太具體就沒有什么意思了,太寫實了也沒什么意思。有時候觀眾在觀看我作品的時候也會拓展它的意義。
SHMJ:相信很多觀眾之前也看過那些電影,然后再看到你的繪畫作品頓時產生了共鳴,他們有沒有和你當面交流過,都反饋給你什么樣的感受?
劉玊:有很多當面交流的機會,觀眾對于繪畫的感受是我無法預期的,基本上都給于肯定。現(xiàn)在據我所知有一些藝術家也在畫電影題材。但是我們的表現(xiàn)角度不完全一樣,我感興趣的內容還是隱忍和反抗。在一些展覽上和藝術家們也進行過交流,有人會認為我的畫面生硬不夠含蓄,開始的時候我認同這種看法,但是慢慢到了后來我還是肯定了自己的表現(xiàn)形式,我并不是僅僅為了表現(xiàn)唯美的東西進行創(chuàng)作的,我希望用通俗和直接的方法去表現(xiàn)我的主題,有些刺激的場景放到電影里大家就會認同,相反放置到繪畫里就會遭致一些反對甚至批評,慢慢的那些批評對我來說反倒成為了一種鼓勵。
SHMJ:電影藝術本身強調時間性因素并且貫穿始終,是流動的觀看過程,你把整個過程“解構”并且“定格化”這樣做也是對于電影的“破壞”。通過一種凝固瞬間的藝術去介入一種強調時間因素的藝術,其間有什么技巧嗎?
劉玊:比方說一部電影時長兩個小時,看完后也許只有幾個鏡頭留在你腦海里,其他大部分都被淡忘了。我會把留在腦海里的畫面重新再過一遍然后截屏,有的電影會反反復復看上好多遍,經過篩選組織以后哪些鏡頭能夠觸動我基本就清晰了。我曾經有過在動畫公司工作的經驗,所以對于“動與靜”表現(xiàn)方式之間轉換比較熟悉,如今選擇這樣的表現(xiàn)形式也是一種必然吧。
SHMJ:我想動畫是繪畫與電影的綜合體,既涵蓋了一些繪畫的因素,又承載了電影的技巧。動畫團隊里的“原畫師”能夠準確捕捉動畫過程中的每個關鍵點,我認為你就有這方面的天賦。
劉玊:“原畫師”在動畫團隊里知道運動的原理、故事的節(jié)奏、鏡頭的選取,只要抓準了這些,動畫連貫起來就會很精彩。我也是在電影中尋找節(jié)點,把它們凝固下來賦予它們另一種生命,我的組畫當中每一幅都算是一個節(jié)點,它們支撐起我所要表達的整體脈絡。在不同的展示空間我還會隨機的擺放它們,要根據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和作品的畫面來決定——即呈現(xiàn)了電影的整體,同時也打亂的電影的時空。雖然表現(xiàn)的是電影但不想僅僅單純表現(xiàn)電影,我的創(chuàng)作最終還要體現(xiàn)到畫面上。
SHMJ:其實很早以來就有電影中表現(xiàn)繪畫例子,如今藝術形式之間彼此仿佛成了鏡子倒映出對方的摸樣,非常有意思。
劉玊:互相借鑒,看看最后能對撞出什么樣的火花。工作室墻上掛著的一組作品是我近期完成的《武士系列》。是黑澤明的遺作《大雨天》。畫這一組作品的時候比以往相對放松一些,加進更多的繪畫性。
SHMJ:最近有沒有出去看展覽,有什么展覽有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劉玊:在今日美術館看了《未來通行證》的聯(lián)展,其中有奈良美智和村上隆的作品,我是抱著期待去看的,結果有點失望。同樣是卡通作品,日本藝術家有整體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在甜美中有凄美流露。國內年輕藝術家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還不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