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巖
一
德福還算有福,德福是青山煤礦的礦主,整天開著輛豆綠色帆布蓬的破吉普車在三村鎮(zhèn)一帶轉(zhuǎn)悠。過鬧市區(qū)的時候他就腳踩油門,轟住了不松開,把車子在串串鳴笛聲里呼地一下竄出去,為的是引起人們的注意。
德??粗鴫m土在沙土路上翻起來,驚詫了道兩旁的百姓,他心里就禁不住樂一下。你說德福咋就能不樂呢,自己從一個鄉(xiāng)下泥腿子搖身一變而成了一個腰纏萬貫的小煤礦的礦主,吃香翠樓的鴨翅膀,泡小金廣的熱水澡,鎮(zhèn)南鎮(zhèn)北的人里邊,誰個能比呢?
其實青山煤礦說白了不叫個煤礦,就是個小煤窯而已,但小煤窯咋了,經(jīng)營好了也真就不比那些個國營的大礦差。自打市場經(jīng)濟搞活以來,小煤窯雨后春筍般的拔地而起,許多個有志男人都躍躍欲試地立在百里礦山上,做起烏金夢。
德福便是其中的一個,他站在屬于他的小煤窯的矸石堆上掏家伙撒尿,那尿水潑出去都是嘩嘩響的。
德福拐彎抹角、甚至說是挖門盜洞找到了一個能幫他說上話的關(guān)系,辦下了開采小煤窯的批條,在三村鎮(zhèn)北邊的大井旁豎了架,起名為青山煤廠,生意算是做起來了。
要不怎么說德福命好呢,小煤窯開工沒到半年,就見利了。兩條挖掘線輸送上來的全是面煤,也稱煤粉,亮晶晶的,著實是上品。煤挖出來了,不愁買主。買主都是全國各地來的,他們跑販運跑得腳底板的鞋子都破損了幾十雙,眼光自然是亮的,看得準,紛紛說德福的煤粉好,熱量含得足,至少有五千達卡以上,就掏錢定貨。定了貨再去鐵路上疏通車皮,裝車外運。德福的煤粉就變成了錢,大把大把地揣進口袋里。
自己的小煤窯出煤粉,德福起先還曾著急過。在他的印象中塊煤是值錢的,煤粉會沒人要,但是卻恰好相反,來買他挖掘出來的煤粉的人很多,經(jīng)過側(cè)面問詢才知道,這種煤粉很適合內(nèi)地一些大小型的發(fā)電廠用。
德福自然是喜不自禁,他兀自感慨,人就靠命運。像自己那個堂弟,比他還早幾年出來闖呢,從泥瓦匠一直到帶工程隊,可咋著?命不好,好端端起好的樓說塌就塌了,傷了人不說,害得自己也蹲了大牢。
德福之所以拿自己跟堂弟比,他心里是結(jié)了梁子的,兩人間吵過架。德福起初去城里投奔的就是他那個堂弟,撂下鋤頭來城里不就為混碗飯吃嗎。堂弟卻神氣得很,安排他到工地上做力工,連著好幾個月下來,連句寬心的話都沒有。有兩回看見他活干得不怎么樣,還罵了他個狗血噴頭。
德福后來就跳了槽,到另外一家建筑工地干活,反正渾身上下有的是力氣,在哪都吃飯。堂弟出事時,他已經(jīng)回到家跟前下井挖煤了,為的是賺的多。他得到信后連一個眼淚疙瘩都沒掉,還在心里暗自慶幸,自己當時做出了英明的判斷,自以為是的人早早晚晚是要吃虧的,他當時就斷定了堂弟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家伙。
命運,確實是個好東西。做為一個人,你不信命哪成呢?德福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便寬慰很多。
二
德福雖然自認為自己有福,但德卻不行,拿他的話說,也并非沒有一點德,可多也多不到哪去。
德福在沒錢時就做過缺少德育的事。但那只是一件,僅那么一件而已。
可就是那么一件事卻像刀子劃了他的臉頰般,想起來就紅上一陣,不敢說出口,也羞于見人。
那件事情一直埋藏在德福的內(nèi)心里,他時不常就搬出來想一想,近乎于拿到陽光底下晾曬,但是不愿意當人面說出來。
德福開上他那輛半新不舊的破吉普車在礦山上駛?cè)腭偝鰰r,他的心里始終打不定主意。自己要不要娶孔科長的大女兒做老婆。這個主意就像他屁股底下的車輪胎,老是在灰黃的沙石路上顛來擺去。
孔科長是他的大恩人,他得罪不起,人家畢竟是幫過自己的。在這里要交待一下的是孔科長是縣上煤監(jiān)局主管小煤窯經(jīng)營的科長,大權(quán)在握的角色,巴結(jié)還來不急呢,哪惹得起呀??蓤蠖鳉w報恩,吃點喝點甚至往你口袋里揣點也就算了,咋還往死里頭逼人呢。德福想起來上禮拜天晚上在香翠樓酒館的雅間里,酒喝多了的老孔把結(jié)了賬送一應(yīng)客人走的德福拽住說,這幾年我可沒少關(guān)照你,你才賺了錢,趕緊琢磨著把那件事落實了呀,老拖著我可等不及。
德福知道老孔沒喝醉,他說的那件事情就是讓他娶老孔的大女兒做老婆。德福見過老孔的大女兒,人不錯,在縣里的一家亞麻廠當女工。德福是在去老孔家送年貨時撞上的,一眼就被老孔的太太給相看上了。老孔的太太第一次跟老孔提這件事時,被老孔給擋了回去。老孔說德福可是個外鄉(xiāng)竄出來的小煤窯主,愣頭青似的,不懂個什么感情。再者說了腰里別些個錢了還不起壞心?后來老孔的太太又分別幾次竄攏老孔說,就是鄉(xiāng)下人才保準,日后能對你閨女好。
老孔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在家里卻很是懼內(nèi),于是乎就把老婆的話當圣旨了。只要跟德福他門這幫子小煤老板在一塊喝酒,總是對這件事念念不忘。
德福呢,說句心里話,他還真想攀老孔這個高枝,畢竟人家手中是大權(quán)在握,多少人想攀還攀不上呢。論理他以前受過人家的恩惠,沒人家老孔他的小煤窯批不下來,無廟自然就念不了經(jīng)。何況近期他還要再干一個窯,資金充分,器械又倒得過來,錢不咬手呀??尚旅焊G的審報手續(xù)還得由老孔他們批。但是,話又說回來,德福是打心眼里往外沒相中老孔的大女兒這個人。長相不說,他聽老孔手下的一個辦事員跟他說,老孔的大女兒天生患有間歇性神經(jīng)官能癥,時不常就犯上一回,你說這不要命嗎。
對于德福來說,賺錢是大事,難道娶媳婦不也是大事嗎。他身上縱然是腰纏萬貫,可領(lǐng)個病婦回家,那還算是衣錦還鄉(xiāng)嗎?
孔科長手下那個辦事員叫陳強,年紀跟德福相仿,兩人能說到一塊去,又是酒友,所以才跟他說心里話。
可德福聽了陳強的心里話后倒越加犯了難,拒絕吧那是指定得罪了孔科長,答應(yīng)吧,又是在拿自己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害得他兩頭犯難。
一段時間里,德福就喝酒,借酒澆愁,沒想倒是愁更愁。
三
周末下午三點鐘,陳強便給德福打電話,約他到小金廣泡澡堂子。
說是泡澡堂子,實質(zhì)上相約了打牌。兩人跟小金廣的老板金廣善是牌友,加上另外一個人,稅務(wù)局的靳稅務(wù),正好一副牌架。
麻將設(shè)備非常好,是那種小鎮(zhèn)里剛剛時興起來的電動麻將桌,好處是電腦控制著翻牌洗牌,嘩啦啦一陣悅耳聲里你只管打牌、算帳和掏錢就行了。三圈牌下來也沒個多大輸贏,頂多是幾百塊飯錢而已。
可幾個人圖的就是個混和消磨時間罷了。
德福正站在他那個小煤窯的出煤口處看那兩條有些破損了的傳送帶,琢磨著這個月底是不是要把它們換成新的。傳送帶是由一米多寬的厚皮板做成的,被滑輪固定住由地面一直延伸到井下去,用來往上輸送挖掘出來的原煤。德福設(shè)想那兩條皮帶萬一斷掉,那上面堆積的成品煤便會散落到井洞之中,勢必會造成損失。
德福接到陳強的電話后,心里震了一下,他說好,他馬上去,然后掛掉手機,伸出兩條胳膊打了個哈欠后想,也該放松一下了。
這段時間,德福喜歡去金廣善的洗澡堂去泡澡打牌,放松自己是一方面,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兒認識了一個湖南籍的修腳小姐。短短三個多月,兩人的關(guān)系就白熱化程度了。惹得輸了牌的金廣善總是沖德福皮笑肉不笑地冒出一句話來說:哪是來賭牌呀,明明是沖咱家湘妹子來的。靳稅務(wù)也插科打諢跟上一句:不是泡澡呀,是泡妞吧。
德福咧著大嘴哈哈大笑說,怪俺命好,腰里別副牌,誰不服就沖誰來。他再和一把牌之后,還不忘了氣人地說:你說也真是怪了,老話不是說嗎,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可這話到我這兒卻不靈,都他媽的得意。
一旁狠吸紙煙的陳強可能手氣也不順,就摁滅了煙頭揭他老底說,得意個球呀,孔科長家女娃不是昨天還去窯上找你回家吃酸菜餡餃子嗎?你咋不去呀,倒是躲個啥呀?
德福就不吭聲了,甚至抓牌的手也有些抖動,半天不出牌。
另外三人便都哈哈大笑起來,拿笑聲來嘲諷他,來逼他出牌。
德福便推了眼前的一溜牌說,你們起哄是吧,老子不陪你們練了。
三個人便堵住他不讓走。德福只好告饒說肚子餓了,他請客喝酒。
三人說這才差不多,點菜點菜,今天小煤老板沒少贏,得吃點好的。
金廣善喊來服務(wù)生,拿了錢去旁邊的香翠樓叫菜,三菜一湯,外加兩瓶白酒,送到包廂里來,喝上。
酒足飯飽之后,德福跟陳強要去一樓的大池子里泡熱水澡,然后進行最后一個節(jié)目,按摩修腳。一人一個小包間,叫兩位按摩修腳的小姐,錢由德福來出,誰讓他挖煤賺得多呢,誰讓兩人是要好的朋友呢,這年頭朋友才是財富。
四
德福對那個湖南妹子很好。
這表現(xiàn)在兩個人的言語和動作上。
在言語方面呢,德福不停地跟女孩說話,千年谷子萬年糠的。德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咋了,平時他是不善言談的。在家里不跟爹娘和兄弟姐妹多說一句話。在礦上也總是板著臉孔看工人們井上井下的做事情。就連跟好朋友陳強在一起喝酒,也沒個三五句話。還有就是打牌的時候,他的表現(xiàn)純粹就是個悶葫蘆,吃呀碰呀和牌呀,都是一個“哎”字,就把意思表達了。
可跟湖南妹子在一起卻來了話,他問人家都有啥人,家哪兒的田地種啥樣的莊稼得啥樣的糧食?還問人家懂不懂挖煤和下小井?在他面前那個挺能說笑的湖南女孩卻成了啞巴,只是吃吃笑著給他按摩修腳,只管做活計了。
動作呢就相反,每回找這個湖南妹子按摩修腳只限于摸一回她的手。
女孩的手白胖白胖的,手指頭有勁,能把德福五大三粗的身子骨按得咔叭直響。
德福握住女孩手之后,女孩就停止她的按摩動作了,甚至還閉上了眼睛。女孩穿了超短的裙子,粉色的吊帶背心。鼓起的胸部很撩撥德福的眼神,由不得他不往那上面盯。
澡堂老板金廣善跟德福暗示過。金廣善說你每個月都親自下兩趟小煤窯,賺的錢倒是不少,可腦袋卻別在褲腰帶上呢,井下的安全誰敢保證啊。言外之意,錢是身外之物,該花就花,千萬莫留著。德福也知道金廣善澡堂子里雇請的按摩女孩多半都是有絕活的,她們身懷絕技,能使男人嘗到甜頭而屢教不改,更能使他們口袋里的錢慢慢地飛走。
德福卻不做那件事,他不是不懂,也嘗過那枚禁果,更不是舍不得口袋里的錢。金廣善真就不知道這個脾氣很倔的小煤老板咋就不近女色,因為跟他一塊打牌喝酒泡澡的陳強卻跟給他按摩的女孩做特服,也就是說特殊的服務(wù)。
德福抓住湖南妹子的手之后要握上幾秒鐘的。后來女孩發(fā)現(xiàn)他也閉上了眼睛,有幾回女孩還看見這個粗壯的、身體好著的男人的眼角還浸了一滴淚水。女孩也不問,待男人松了她的手后繼續(xù)給其按摩修腳。
德福對這個湖南妹子好還在于按摩結(jié)束后,總是要多給她一張錢,那叫小費。
有一回,德福喝了酒之后,女孩被他滔滔不絕的話語感動了,就主動地抱住了他的身體,卻被德福堅決地推開了。那一回德福不知跟女孩說了些什么話,反正他說完就哭了。
五
老孔跟德福坐一塊喝酒。
德福一杯接一杯的往肚里整,老孔看出了他的憋悶,就攔了問:有心事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體。不是有句話嗎,酒大了傷身。德福不管,接著端杯往嘴里灌。被老孔愛憐地搶下杯喝自己肚里。
老孔說你還是個男人不?有話說出來,憋肚子里變屁不成?
德福眼里就有淚疙瘩了,他好半天才拿衣服袖子抹眼睛,爾后說:小井靠西南的巷道走偏了些,出了幾車塊煤。
老孔說偏多少米?
德福說出了七車塊煤。
老孔說你出幾車煤我不管,我在問你偏多少米,你怎么老是所問非所答呢?
德福低下腦袋想了半天才說,好像偏了二十幾米。
老孔猛的將手里攥著的那只玻璃杯子摔到地上說,還好像個啥?超五米就是違規(guī)作業(yè),這是明文規(guī)定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德福說他已經(jīng)安排人采取措施在盡力補救,先封了偏移的巷口,再找礦監(jiān)所的技術(shù)員下井探查所偏移的煤貯量,折合錢數(shù)以便補償。
老孔說走偏的是哪家煤礦?
德福說也是一家私人的小煤窯,姓黃,一個本地人。
老孔說黃胖子是吧,不是去年跟你還干了一架嗎?我看你這是硬往自己臉上抹黑呀,換了別人躲還躲不起呢。
德福又開始往自己杯子里倒酒,可他剛倒一杯就被老孔搶過去倒在了地上。
老孔說,別他媽的借酒澆愁了,事出了就得扛起來,記住了你是個男人,是個可以一頭扎到幾百米深處的挖煤漢子。
見德福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老孔才跟他說,黃胖子哪兒由他出面去說,你該賠人家多少賠多少,還得跟人家道歉。估計黃胖子能給他老孔面子,前幾天他也叨咕著說要請煤監(jiān)局的人吃飯呢。
德福的臉上便有了笑容,他趕緊把兩人的杯子倒?jié)M酒,再喊店老板給整兩碗熱湯面。
老孔接下來問德福那件事考慮怎么樣了?
德福漲紅著臉孔說中,男人一輩子身邊總得有個女人伴著,娶誰還不是娶呢?只要你閨女她不覺得委屈就中。
老孔聽后瞪了眼睛說,好像你有一百個不情愿啊,還娶誰不是娶?我閨女咋了,那也是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啊。也就是除了眼睛小點,沒別的毛病。
德福喝點酒有了膽,嘴上把不住門就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德福說只除了眼睛小嗎,難道就沒有別的毛?。?/p>
老孔說對呀,你說還能有啥毛病,要是有的話,你說我這個當?shù)倪€不知道嗎?
德福說好像有精神上的毛病吧?
老孔就急了,說你聽誰說的,簡直是他媽的造謠。你快跟我說,是那個憋犢子說的,看我不找他算賬的。
德福說反正世面上有這種說法,聽了讓人犯嘀咕。
老孔說,你們可以在登記時去醫(yī)院檢查嘛,現(xiàn)在大醫(yī)院里有很多的先進設(shè)備呢,要是有啥毛病那還不一查就查出來了,既免了謠言,又去了你的心病。
德福說行,咱就信你孔科長一回,等咱跟家里老人匯報完了就跟你定事。
德福和老孔兩人臨出酒店門時,德福把一個裝了錢的牛皮紙信封塞到老孔手里說,快過八月節(jié)了,給嫂子買點雞魚肉蛋的好好過個節(jié)。
老孔將信封強硬地推回去說,都快成一家人了,那還能再要你的人情份子呢。
德福望著老孔騎上自行車走遠的背影在心里說,要是真成一家了,那過年過節(jié)的錢給得更多,你老孔成了我老丈人我還能不孝順呀。
六
德福穿了一身勞動服從井下查看一圈后上來,站在通風(fēng)口處換氣時被風(fēng)吹了一下。他就想起來那天酒后跟那個湖南妹子說的話來。德福竟酒后嘴沒把門的跟那女孩說了自己年輕點時曾做過的那件缺德事。
那時候德福才十七八歲的年紀,正上著高中。周末的晚上放學(xué),一時忙亂竟把剛剛打制好的一把火藥槍忘在教室書桌里了。想起來時天色已晚,學(xué)校大門肯定是關(guān)嚴了,就想好了第二天早上去拿。那時候制造一把火藥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托關(guān)系去衛(wèi)生院討橡皮筋,還得攢自行車的鏈條,用粗號線的鐵絲連接而成?;鹚帢屩坪昧耍诖锎Ш泻籼m牌的火柴,那彈藥也就有了。
德福在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他穿好衣服提了鞋便奔學(xué)校跑,翻墻進院再摸到教室推窗進去拿到火藥槍后,再順原路返回就碰見事情了。德福翻墻進校那地方的墻頭挨著廁所,是座男女分用的公廁。他正要進男廁撒泡尿的時候,聽到里面有說話的聲音。因為是星期天的大清早,德福想誰會這么早來里面呢。他貼近墻根處便聽到了是管學(xué)校治安的教導(dǎo)主任老胡,也是他們這些學(xué)生娃最怕也最恨的一個人。
德福就聽老胡是在跟一個女人說話,女人的聲音他聽不清楚,但老胡的話他卻聽得很清晰。老胡的話有些嘻皮笑臉,中間還夾著幾句調(diào)情的話。好半天德福才看見從公廁的另一面里走出個梳短頭發(fā)的女人來,經(jīng)仔細瞧才看清楚是學(xué)校燒鍋爐的李姨。德福想這對狗男女,平時都人模狗樣的,原來背地里竟還是胡扯六拉的主。
女人走遠了,教導(dǎo)主任老胡卻還是沒出來,德福因為憋了泡尿卻不敢進去撒而心里有了氣。他就順手撿了塊磚頭,繞到公廁的后面,貓下腰便看到了教導(dǎo)主任老胡撅著的半拉白屁股。德福在停留了幾秒鐘后便運足氣力將那半塊磚頭砸到了蕩漾著的糞水中,德福在逃跑時看見那濺起的糞汁噴上了老胡的屁股,隨后就是老胡沙啞的罵聲。
德福哈哈大笑著逃之夭夭了。
德福記得他當時跑出去很遠之后,還興高采烈地把火藥槍撞上火柴,朝天很響地放了一槍。
德福跟湖南妹子說完那件事后,惹得女孩大笑了一陣。
當時,湖南妹子問他嫂子做什么工作?德福說還沒有呢。湖南妹子說你們這些有錢的男人呀,掙起錢來顧頭不顧命,就沒心思想別的。湖南妹子說完后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德福想不跟湖南妹子做那件事容易,但要想不答應(yīng)老孔那件事卻難呀。老孔人不錯,幫過他不少的忙,而且自己的小煤窯日后發(fā)展還真就得靠人家,有句啥話了,叫現(xiàn)官不如現(xiàn)管,人家老孔正是在煤監(jiān)科長的位置上坐著呢,難道你就得罪得起人家?
可婚姻大事又來不得半點的虛假,自己試了幾次,都對老孔的大女兒喜歡不起來。你說吧這事也怪,那個按摩修腳的湖南妹子也不比老孔的大女兒漂亮多少,卻能惹他憐愛。德福想有些事情真就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好在酒友陳強給他出了個主意,能讓老孔不再為嫁女兒的事情再進一步糾纏他,說不定還能打消主意引身而退呢。
德福是前天下午跟陳強在鎮(zhèn)上一家小酒館里喝酒時嘮起老孔女兒那件事的。德福唉聲嘆氣地說怎么樣才能擺脫掉老孔媳婦的糾纏,又不能得罪老孔呢?陳強酒喝到一半時,瞇縫著眼睛笑著附他耳根說了幾句話,說得德福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德福說能行嗎?
陳強說咋不行,這叫以毒攻毒,由不得他不全身而退。
兩個人相對飲酒,接著就相視而笑了。
七
德福的小煤窯挖偏一事真就得到了鄰礦小煤窯主黃胖子的諒解。
德福按煤監(jiān)員估算的數(shù)字做了全額的賠償,還請黃胖子喝了酒。兩個人坐下來還算是心平氣和地推杯換盞,客客氣氣的說了些沒有主題的話。
黃胖子明夸暗諷地說德福年紀輕,尚屬血氣方剛狀態(tài),又是外來戶,做事情一定要先三思而后行。要知道三村鎮(zhèn)礦區(qū)雖屬彈丸之地,卻也是多年的老血脈,藏龍臥虎呀。
德福說那是、那是,日后有什么擺不平的事還真就得請黃大哥罩著。
最后,滿桌子的人都是酒足飯飽,黃胖子提出去小金廣洗浴泡個熱水澡。德福則滿口應(yīng)承,十幾個人連洗帶按,一下子就花去了他兩千多塊。加上那一桌酒菜錢,德福被足足地宰了一刀。
沒辦法,誰叫自己做了違規(guī)的事情呢,賠禮道歉自古有之。
了卻了黃胖子的事后,德福開始忙乎再建一井的事,他找老孔把申報手續(xù)報上去之后,心里才稍安了一下。
德福坐在自己那兩間平房里吸煙喝茶水,等著會記小張去鎮(zhèn)上取錢回來,好給礦工們發(fā)這月的工錢。
德福想順便再給家里寄一點,老爹老媽年歲也不小了。自己是沒成家,要是成了家說不定會把兩位老人接過來,享幾天清福。
晚上,德福打電話約陳強去小金廣泡熱水澡,陳強有事去了縣上,他就一個人去了。
找湖南妹子給他按摩修腳時,德福跟女孩說想請她幫自己個忙。女孩說只要她能做到的,德福哥您盡管說。德福就將老孔要把大女兒嫁給他的事說了一遍,又說自己一點意思也沒有,但又不能得罪人家,到現(xiàn)在是一點主意都沒了。
湖南妹子一邊給德福修腳一邊紅著臉說,這個忙她實在是不想幫。
德福問她為什么?
湖南妹子說有講究的,那叫寧拆一座廟,不拆一對婚。你想想做損的事情誰愿意做呀。女孩說完了就笑。
德福說我真要是娶了老孔的大女兒,那我可就沒自由來看你了。
湖南妹子說不來就不來,我這兒又不是啥好地方。
德福說妹子你幫大哥個忙,有報酬的。
湖南妹子說別的忙可以,這個忙幫不起。
德福借著酒勁狠狠地抱住女孩親了一下,旋即又松開,笑著閉上眼睛小憩。
德福想也真是難為人家女孩了,哪能讓人家做那么缺德的事呢?陳強也不是個東西,他竟然給自己出這樣的主意,也不知道他花花腸子有幾根壞了。
為了擺脫老孔的糾纏,陳強給他出主意說,去澡堂子泡個小姐,然后帶出去找家旅館再被公安所的人抓現(xiàn)行。這不就是天大的丑事嗎,丑事一傳出去,老孔的女兒還能再嫁你不成。陳強還說找小姐的事讓德福他自己想轍,公安所的人他負責(zé)安排。
八
又一個周末的中午,德福換了件新體恤衫去赴一個酒宴。
他開著那輛帆布蓬的綠吉普車,繞過熱鬧的集市,趕到三村鎮(zhèn)西邊的紅葉酒家。酒店的格局不錯,在郊外,五六間大瓦房掩映在綠樹竹墻之間,特別有情調(diào)。
德福知道這個酒店是個煤老板開的,下井挖煤二十多年了,可以說是他們這些小煤窯主的鼻祖,在三村鎮(zhèn)算是個人物。挖煤發(fā)了財,人家就甩手不干這要命的營生了,轉(zhuǎn)產(chǎn)經(jīng)營起大酒店來,也算是跟危險脫了鉤。
德福進雅間時客人都坐好了,只留了一個空位,顯然是給他留的。這餐飯是小煤窯主黃胖子擺的,由頭是他爹過生日。話是這么說,但只一桌飯,桌上還沒見到老人。黃胖子解釋說沒讓老爺子到位,身體不恙,他只是找了平日里跟他最對心思的十幾個哥們,擺點薄酒素菜,以示答謝。
德福落坐后,酒宴就開席了,十幾個賓朋有他熟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好像都是做買賣的人。菜一道接一道,本地雞燉蘑菇,湖鯉魚,熊瞎子腿、紅燒鹿肉,最后面的幾道菜上來的竟是海參撈飯和小鮑魚。黃胖子紅光滿面地跟在坐的朋友解釋說,是他特意讓哥們從海邊空運過來的。
酒更是讓人刮目相看,一色是五糧液。黃胖子說酒雖然貴了點,但喝起來不上頭,好哥們在一起就得喝點好酒。錢是什么,錢是他媽的王八蛋,花沒了再賺。
酒場的氣氛就上來了,加之桌上有三四位女人,都很漂亮,又能勸酒,推杯換盞的就更熱烈了。
挨德福的有個年輕女人,長得可說是德福這么多年里接觸過的最漂亮的一個。無論身材還是長相,絕對是美人胚子。女人自稱叫文霞,是做服裝生意的,買賣小打小鬧,比不得你們這些煤窯主,財大氣粗。
黃胖子給德福敬酒時特意邀上女人,讓她幫自己照顧好德福。他還跟女人說,別小瞧了你德福哥,挖煤一年凈賺幾十萬,能干著呢。女人便單獨敬德福,說話聲音也好聽,酒量也可以,一高腳杯仰脖就干。三輪兩輪下去,德福的頭便大了,渾身的熱量也漸次地增長。他覺得自己有點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就想去衛(wèi)生間,卻被黃胖子請來的幾個哥們攔了敬酒。只到再喝一輪,才被允許去上廁所。
德福頭徹底的暈了,渾身燥熱,像要嘔吐似的。
他磕磕碰碰地出了雅間門,直奔房后面的樹叢,解褲帶的手卻被人攥住了。德福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幫他解褲帶的竟是身邊坐著的那個漂亮女人。德福想推開她卻手腳不聽使喚了。他就由著女人幫他掏出家伙什來撒上一泡尿,之后他好像還清醒,但下身卻被女人給死死地攥住了,兩人便跌倒在草坪里,做起那件事來。
結(jié)果太突然了,兩人的行為被酒店的服務(wù)生發(fā)現(xiàn)了,引來了很多的人圍觀,丑事便一發(fā)而不可收,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小煤窯主黃胖子自然是相當氣憤,打手機叫來公安所的人,把還處在神志不清之中的德福綁走。并大罵他不是哥們,色膽包天,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強奸他從縣上請來的女客人。
直到傍晚才醒過來的德福也隱約感覺到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羞愧難當,想辨解卻有口難言,人家好幾個同席喝酒的人都用手機給兩個人拍了照。而且女方也錄了口供,說在幫他嘔吐照顧的過程中受到了他的強暴,女人錄完口供便羞辱地離去了。
事情的結(jié)局是德福只好在審訊筆錄上違心地簽字畫押,自愿接受處罰。
鑒于女人的只求索賠而不予追究的意見,德福被罰了五千塊錢,給女人出精神損失費一萬元。
德福一下子病倒了,他在醫(y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九
鎮(zhèn)子里刮秋風(fēng)的時候,德福跟陳強兩人坐在一家小酒館里喝酒。
德福的酒量明顯不中了,陳強喝一杯,他只能喝半杯,還不停地咳嗽。打那件事出了之后很多人都遠離了他,說他人品太差了。說他酒后無德,咋就能干出那樣有傷大雅的事情來。
德福跟黃胖子說好了,他做了對不起哥們的事,全是因為酒大了誤事,他決定到年底就不挖煤了,求黃哥收購了他的小煤窯,換成錢回家鄉(xiāng)去干別的。黃胖子滿口答應(yīng)說幫他的忙,并且說只要有志向,到哪都活人,干啥都能養(yǎng)家糊口。
陳強在喝酒時總是想跟他說點啥,但又忍住了不說,陳強只是唉聲嘆氣地挺著他那精瘦的身板跟他喝酒,一言難盡的樣子。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秋天便去了,小鎮(zhèn)開始落雪了。雪片子?xùn)|舞西舞地把整個礦山都染成了銀色。
德福坐在自己那兩間平房里跟陳強喝酒,他打電話把陳強約來,意圖只有一個,就是陪自己喝點酒。德福跟陳強說他明天就要跟黃胖子簽合同轉(zhuǎn)讓小煤窯了。他舍不得,但沒辦法,只能賣給他。自己的名聲一落千丈,是沒臉在鎮(zhèn)上呆了。
兩人酒喝到三巡時,房門被推開,頂風(fēng)冒雪進來的是礦監(jiān)局的老孔。德福把老孔讓到火炕上坐下后問他來干啥?老孔說給你送行啊,聽說你明天要轉(zhuǎn)讓你的小煤窯是嗎?
德福點頭算是承認了,一旁端酒杯的陳強想說什么,被老孔按住了。老孔說啥也別說,他不想聽。然后老孔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一口后從懷里摸出一份表格來,拍在炕桌上。
燈光下那份表格赫然就是一份礦井承包合同書。
老孔說你的新井批下來了,踏踏實實的干吧,沒啥大不了的。
陳強的眼睛亮了,他也把手里的酒喝了進去,張嘴想說什么,還是被老孔拿手按了。
老孔說,是人就有錯,你那點事雖說丑了點,但不算啥。以后酒少喝,控制住自己就行了。當然,話又說回來,我是絕對不會把閨女嫁給你了,但咱倆還是哥們,有別的事我還會幫你。
老孔說完話,德福和陳強兩人的眼里都有了淚水。
那天晚上,德福喝醉了。老孔跟陳強幫德福脫了衣服躺進被窩后,才出門回家,走到門外時,陳強拉了老孔的衣袖說,德福沒有錯,他是鉆了黃胖子那幫人的圈套。
老孔說我知道,公安所的人正在調(diào)查呢,好像是黃胖子那幫人在德福的酒里下了配牲口用的催情藥。
雪更大了,陳強跟老孔說,你先回吧孔科長,我今晚就睡德福這兒了,他喝多了酒一個人怕不牢靠,我得照顧他。
(選自,圖片選自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