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梓文

不敢輕易去觸碰西藏

西藏，在我的心目中，有一個名字，一條河，一座山，一座寺廟，一片草原……在你的凈土，他用大半生時光，守望一生的夢想，用大半生的忠貞，走過他走過的路，尋訪他尋訪過的源。

然而，我卻不敢輕易去觸碰西藏，因為那雪域，因為那高原，因為那藍(lán)天，因為那白云似的羊群，因為那天籟般的歌聲……

我到西藏，與一個朋友和西藏有關(guān)，我雖然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只待了八天，卻仿佛一生一世，極像我在這片高原待了幾十年的朋友離別時的情景，難舍，卻又無奈。那一刻，我仿佛觸摸到了他的心靈，雖然，他不得不告別這塊土地，這片高原，正如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他那浩瀚的胸膛，瞬間包容了西藏的一切，也在瞬間失去了西藏的一切。我的心為之一顫。

時間是2011年夏天。我來到西藏，似乎從朋友的眼睛里捕捉到西藏的內(nèi)涵，從朋友的笑容里尋覓到詩的靈感。終于，《您的目光將我燃燒》成了我不得不表達(dá)的情感，我在詩的國度里遇到了春天。眨眼問，春天真的來了，我用《柴扉》去觸叩敏感的心靈，去接住他送到柴扉里的一枝春花，那是一首首關(guān)于西藏的戀歌和情歌，我知道，朋友仍然屬西藏。

于是，西藏一切的一切，嶄新又熟悉，溫暖又親切，在我的眼里，次第把西藏這本厚厚的書打開了。其實，一切景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夏天在無垠的草原上盛開的金黃的油菜花，還有鋪天蓋地在草原上繡滿的格?；?，我們情不自禁地驚喜，歡呼！油菜花邊，格?；ㄩg，一群群穿著鮮艷藏袍的人們，正建出一排排整齊的新房！每一幢新房無一例外地插上了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雪域高原，那一抹抹紅，是那樣特別，那樣耀眼，那樣溫暖。人們幸福的臉上鐫刻著純凈的燦爛陽光。一位藏族女同胞牽著小女孩，背著襁褓中的嬰兒，正從新建的整潔的樓宇里走出來，恬靜地走向原野。原野上，馬匹啃噬著青草，河流從油菜花地里靜靜地穿過，無聲地斑斕著五彩光芒；幾棵高大的白楊樹，在草原上屹立，像一位沉靜的詩人正在找尋遺失在草地里的詩句；遠(yuǎn)處的群山，輪廓分明，崔巍著一直蔓延到白云深處的天際，顯示出一種別樣的深邃與博大。那一瞬間，我的心悸動了：朋友，這不正是您曾經(jīng)看到過的景致嗎？

我從林芝一路逶迤盤旋，翻過米拉山口。我迫不及待地詢問，拉薩河發(fā)源于哪里，又流經(jīng)哪些地方？我知道，朋友曾經(jīng)編過一本叫“拉薩河”的期刊，肯定與拉薩河有著扯不開道不明的關(guān)系。那么，追尋拉薩河，正是我此行的重要任務(wù)。有人說，由米拉山口一直到拉薩，也許就是拉薩河流域，我不得而知，一時也不便查證，就相信了。于是，那一路山脈，一路河流，像磁鐵般吸引著我的目光。拉薩河起初也許就是一掬融化的冰雪，在狹窄的山間，羞澀地起步，漸漸地，有了卵石的激蕩，有了牛羊的結(jié)伴，有了叮咚的吟唱，有了河岸漸漸開闊的草地，草地邊散落的村莊，村莊邊散落的麥田，以及麥田邊壘起的瑪尼堆。拉薩河，漸漸地從容、寬廣了。她的細(xì)流終于匯成了江河，匯成了歌。有人突然喊，看，布達(dá)拉宮！我從車窗砸出去好奇的目光，還以為是海市蜃樓呢！

我的心里，有了一道明亮的光線。拉薩河，我來了！來感受你養(yǎng)育了幾十年的朋友！來一位詩人在你身旁的吟唱，洗濯我質(zhì)樸的性靈，來聽一位詩人關(guān)于西藏的全部情歌，激活我靈魂深處對于詩歌對于西藏的全部情感！

從拉薩到納木錯，從拉薩到日喀則，從羅布林卡到布達(dá)拉宮，每一凝目，總有一位慈祥的長者在告訴我西藏的一切，每有駐足，總有一位熱情的詩人在吟唱西藏的一切。我以至于以為西藏就是朋友，朋友就是西藏。我來西藏了，我真的來西藏了，來為朋友繼續(xù)傳說西藏！于是，我從人群中獨自擠到書店，去穿越西藏千年的歷史，去查看朋友的名字。于是，我來到佛殿圣堂，在經(jīng)幡的晃動中，在佛香的繚繞中，去翻閱西藏的秘密，去感受詩人留下的目光。我終于知道，若無西藏，便無朋友，若無西藏，便無朋友的詩歌。在美麗的夏夜中，一種穿透歷史和詩歌的跫音，讓我流連在拉薩河畔，神往地諦聽……

但我和西藏不得不分別，離別的熱淚在登上飛機的舷梯上禁不住傾灑。在飛機上，我和人調(diào)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我緊緊地按住相機，不去擰開它的按鈕，我貪婪的目光正在聚集，我要用我的眼睛拍攝下這一切，這夢中的山，夢中的河，未來的歲月會在夢中來臨?！敖痫L(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忽記起這句詩，心里咯噔一下，是啊，窗外，白云觸手可及，而連綿的群山還在徘徊、環(huán)旋，不忍離去，巍峨的群山漸漸小了，小到我能看到山頂上的雪，小到我能看到山頂上藍(lán)色的天池。小到我能看到雅魯藏布江清亮的絲帶。

我的淚再一次忍不住滂沱了，就像為這片雪域高原獻(xiàn)出青春的朋友，頻頻回首的心緒，煎熬般沸騰著。

從萬里高空收回目光，從目光中漸漸打開書本，我的芬芳的詩句，羞慚卻又真實地開苞了。我相信，我的作品即便稚嫩初頑，卻堅定了我追求的信念。我的手里攤開《拉薩晚報》，攤開《西藏日報》，從葸青華、次平編輯的詩文里，又一次輕輕地、甜蜜地、幸福地讀到那兩個名字——西藏和我的朋友。

雨中林芝

飛機抵達(dá)林芝機場上空，青山白云，煞是好看，一種神秘的氛圍立時包圍了我們。從飛機上往下看，紅色的藍(lán)色的藏族民居，整齊地散布在山間平壩，公路在山下像一條潔白的哈達(dá)，把大山給纏了起來。靜寂的山谷平地里，飛機在尋找最佳的落腳點。

走出林芝機場，在薄明的云霧中，我們感受到了潔凈的沁人心脾的涼爽，沒有我們預(yù)想的高原反應(yīng)。正在驚疑間，一條條潔白的哈達(dá)便在熱烈的掌聲中掛在了我們的脖頸上。

我們登上大巴，直接向林芝南伊溝風(fēng)景區(qū)奔去。細(xì)雨綿綿，絲絲寒意，大家不約而同地脫去短袖夏裝，換上秋裝。一排排有著鮮明藏家風(fēng)情的樓寨和木屋在眼前一晃而過，密林深處，路旁，邦錦花開得熱烈奔放，一點也不害羞，像是歡迎遠(yuǎn)方的游客。古木橫在叢林中，馬蘭花點綴在山坡上、樹腳下、小溪旁，讓我格外地想親近她們，尤其是那些憂郁的藍(lán)花，一朵一朵，像是遺落的詞句，又像是無以言說的秘密，在那里無聲地等待我的注目。這時候，藏家小姑娘尼珍，用她特有的藏族風(fēng)情，唱起了《在那東山頂上》，開車的藏家小伙隨之對起歌來，讓我們在欣賞這高原密林美景的同時，享受到了別樣的藏族藝術(shù)，一種對這片雪域高原的向往之情，油然而生。我又一次抬頭，仰望藍(lán)天，藍(lán)天里游走的白云，就像我的思緒一樣，在這密林山谷間尋尋覓覓。

藏族小姑娘提著小籃子，在賣蟲草，她們自信地整理著手中的寶貝，用小牙刷刷去蟲草上的泥屑，小小蟲草在她們籃子里擺放得整整齊齊，她們向我們吆喝著兜售。時不時有牦牛、藏香豬經(jīng)過她們身旁，她們一點也不驚詫，從容地繼續(xù)整理蟲草。我們下車和她們攀談，從蟲草談起，問她們在什么地方讀書，還問一些關(guān)于這個地方的傳說。她們身后的叢林深處，瀉下一段湍急的河流，白花花的，像藏銀，在叢林里鋪成耀眼的詩行。

穿行在南伊溝，我們看到很多松蘿，絲絲縷縷，柔美無比，把一根根獨立的樹，串成一叢，然后連在一起，繡滿無垠的山巒，我很想觸碰一下松蘿，去感受它們內(nèi)心的熱烈，然而，臂手卻夠不著，心中便有些落寞，心想我打幾千里來看你，而你卻似有情卻亦遙遠(yuǎn)。正在郁郁不樂，一絲松蘿撲到我的脖頸上，掛在胸前，不忍心去拂它，也不想去碰它，就讓它像哈達(dá)在我胸前輕輕掛著，像受到殊榮的眷顧，走起路來，更加小心翼翼。不知名的野花在原野開放，流水淌過腳下這片大地，一直漫到遙遠(yuǎn)的村落，我期待看見炊煙，那是多么富于人問的煙火味啊，但我卻只看見了層層白云，壓低著秀美的村寨，仿佛這片土地上，天地人的確比內(nèi)地更接近了。

站在湍急的尼洋河邊，我望著水中的石頭發(fā)呆，我是不能帶走它們的，寧愿做它們中間的一顆卵石。細(xì)雨中，撐傘的人們爭相拍照，有拍婚紗的，也有看熱鬧的，要在這美麗的雨景中，攝取一生的幸福時光。走累了，我們便到河邊小店，買烤魚吃，真是別有一番味道，有的抓起土雞蛋，拈過土豆，品味林芝的土風(fēng)味。

藍(lán)色的馬蘭花一直伴隨著我們，村里人搭了幾個棚子，出售靈芝、玉石。我們在陰陽樹下，轉(zhuǎn)著圈，期待自己的好運，也祝福這里的人們生活得更加美好。

下午，雨更大了，把我們心目中的林芝淋得愈加現(xiàn)代了。林芝更接近于塞外，可以稱作“塞上江南”，林芝還有一個美名叫“小上?！?，難怪到處都寫有“上海援建”的字樣，連街道名也有上海的字樣。林芝景觀很美，建筑新鮮，不顯一絲陳舊。我們沉浸在林芝美麗的雨景中，憧憬著下一天的到來。

南伊溝遐思

在林芝南伊溝，有人說，要不是云霧遮擋，在溝口可以望見“麥克馬洪線?！蹦鞘遣貣|南，多美麗的森林、原野、河流和土地，駐防的士兵，眼睛里閃耀著剛毅，透著我國人民綿長的心愿。

在這里留個影，不是顯示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自豪，也不是要做什么雜志封面。我們要在南伊河的激流中，做一枚石子，激起美麗的波浪，那是生命的份量。何況，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我的身與心，都在西藏。

我們知道，是誰在一個特定時間和特殊的環(huán)境中，劃下了這么一條線，劃殘了我們的日月，劃缺了我們的星辰，讓我們的目光陷在幽深的思念里，鉆不出那重重關(guān)山和云霧。

千里以外，是蔚藍(lán)色的大海。而此時，一片喧囂紛紛落在潔白的浪花上，落在我們的心上。我至愛的國土喲，我多想再年輕十歲二十歲，去接過駐守士兵手中的鋼槍，讓它怒睜著十三億人民的眼睛，激蕩著十三億人民的心跳，盡早讓她回到祖國的懷抱。

責(zé)任編輯：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