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在一起生活久了，除雞零狗碎的破家務(wù)外，剩下的全是沒用的渣子。沒有愛或者拒絕了愛，活著還有意思嗎？女人想得到的東西很多，但容易滿足，三兩句甜言蜜語，她就神魂顛倒死心塌地，醒悟過來，大家都銀發(fā)滿頭，不專一也不行呀！”

男人叫劍，他和一個剛認(rèn)識不久的女出租車司機(jī)聊天。

三個月前，男人去躍城出差。那天中午，外面淅淅瀝瀝飄著雨，街面上車輛稀稀拉拉，女人的車恰好停在不遠(yuǎn)的葉橋邊。男人一路揀好聽的故事給女人聽，女人一言不發(fā)，聽到精彩處，只是微微露下笑容。男人知道，大多女人都愛聽略帶色彩的故事。

到了躍城，雨還沒有停的意思。

“需要來接嗎？”女人說。

“到時候再看吧?！?/p>

“給，打這個號?！迸私o男人遞過來一張名片。

“木棉，這個名字好?！蹦腥诵α诵?，把名片裝在衣兜里。女人望著男人的背影，也笑了笑。

男人走出幾步又返了回來。

“落下東西了？”女人問。

“不，忘記告訴你，我叫劍?！?/p>

“有趣。”女人熟練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

男人來躍城的次數(shù)多，他對城市的細(xì)枝末節(jié)從不注意。從小在城市長大，對城市多少有點厭惡，大吵大鬧，小資小氣，陰暗潮濕，可他沒有離開的勇氣。生活在哪里都一樣，關(guān)鍵看是否舒心?！笆嫘膯?？”男人想著，便又搖了搖頭。他知道，有些東西需要想象，更需要折騰，可他已經(jīng)折騰不起了。

半夜里男人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接著他的房門就被打開。

“一個人？身份證呢？”四五個警察像審問犯人似的問他。

男人拿出身份證，遞過去。

“瞎了？看不出幾個人？”他心里想。

“早點休息，打擾你了。”他們把身份證遞給他，轉(zhuǎn)身走了。

樓道里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男人扒在門口，看見幾對男女被他們趕著走下了樓梯?！澳欠N事情不自愿怎么開房呢！”男人突然想起一件舊事。

幾年前，他和松陽去靈寶出差。繁華的靈寶一塵不染，來來往往的人群精神矍鑠。他和松陽轉(zhuǎn)過廣場，穿過馬路，進(jìn)入地下商城。這些對他來說，是沒意義的，但他不得不隨行。走了一陣，松陽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鋪前停下來。老板是個年輕的婦人，胸脯飽滿，聲音清脆，她滔滔不絕地給松陽介紹店鋪里的東西。店鋪只有四五個平米，里面擺放著不多的幾箱茶葉。她對茶的歷史了如指掌，松陽笑著，偶爾也插那么幾句話。

“先生您是想要哪個吧？這里有美國的最新原裝貨。”那婦人大概是從松陽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心思。

“有嗎？”松陽果然來勁了。

“有有有，絕對貨真價實?！眿D人說著就進(jìn)了店鋪里間。

靈寶確實好，干凈，也顯得大氣，沒有一般城市的煩亂和潮濕。它的潮濕隱藏在最底層，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這種隱藏才是一個城市真正有實力的表現(xiàn)。

走過松陽大街的時候夜已經(jīng)很深了。松陽說，“這條街也叫松陽？看來和松陽街有緣分。”說完，他露出詭秘地笑容。

深夜里的松陽街顯得更加精神了。學(xué)生妹站在馬路邊，她們給路人發(fā)名片。松陽沒有接，他接過一張，悄悄裝進(jìn)了口袋。

他們住在離車站不遠(yuǎn)的天淵新村，進(jìn)去后，松陽又登記了一間客房，并把自己的包拿到新登記的房里去。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顯得有點寂寞。不知道那些名片上密密麻麻到底寫了什么！他取出名片，原以為代銷什么產(chǎn)品或家教之類的，沒想到是學(xué)生妹們在代銷自己。他的想象剛準(zhǔn)備展開時，松陽進(jìn)來了。松陽笑了笑說，“給，好好放松一下，算我請你?！彼申柦o了他一顆淺藍(lán)色玻璃紐扣一樣的藥片。他接過藥片，緊緊捏在掌心，直到聽見松陽那邊鎖門的聲音才展開手掌。其實不需要這些的，他一直堅信自己的實力。但他不想，尤其是在今夜。于是他把那顆淺藍(lán)色的藥片小心的用紙包起來，藏到隨身的一個灰色皮包里。這個皮包是他每次出門必須要帶的，如影隨形，因為里面有單位公章，有便函，有等待報銷的發(fā)票……

有人敲門了，進(jìn)來的是女人。來人穿著古樸，保守，或許是這個城市對特殊行業(yè)具有了相對隱形的要求，盡管如此，她還是未能徹底隱藏住張揚(yáng)的胸脯，它們露出小孩子肉乎乎的屁股一樣的邊沿。女人坐在床邊，有點羞澀，不肯啟齒。她的羞澀一半來自虛假，一半來自真實。女人說，她白天在商場售貨，偶然出來一兩次，賺點零花錢。

松陽很快就被扶正，口碑很好，大家從他身上聽不到半丁點有色彩的故事。其實松陽和大多領(lǐng)導(dǎo)一樣，也好那一口。

男人想到這里開始有點寂寞了。他取出出租車司機(jī)留下的名片，忍不住發(fā)了個信息。

“睡了？”

“哪位？”女人很快回了信息。

“劍！”

“現(xiàn)在來接？”

“明天吧！還在外邊？你可真貪?！?/p>

“躺下看電視，一個人無聊。”

“他呢？”男人小心地試探著。

“打牌去了。”

“你不寂寞？”男人繼續(xù)試探。

“習(xí)慣了。”

“你現(xiàn)在來接我？敢嗎？”男人的試探深了一層。

“有啥不敢？你是老虎？”

“不是老虎，是劍?！蹦腥说脑囂接稚盍艘粚印?/p>

“病貓差不多。”女人信息的末尾多了一個冒號和半個圓括號的笑臉。

“恥笑我？不信你來，看怎么戳透你?！蹦腥说脑囂降搅说讓?。

“明天吧，晚上不出車?！?/p>

“木棉！真那么綿軟？”男人轉(zhuǎn)了話題。

“不軟還叫木棉？”女人順接了男人的話

題。

“你見過真正的劍嗎？尤其是沒有鞘的劍?！蹦腥碎_始給女人挖井。

“倒想見見！”女人的回信很干脆利落，并且已到井底。

男人找不到言辭，他清楚這時候的言辭不但要恰如其分，而且還要講究時機(jī)和方式。

“明天中午來接好嗎？”男人又轉(zhuǎn)了話題。

“好。一定來。見見病貓?！毙畔⒌慕Y(jié)尾處同樣是一個笑臉的符號。

“病貓也會欺負(fù)人的?！蹦腥隧樚倜?。

“不說了，明天見?！迸藳]有延續(xù)。

他合上電話，疲憊地躺在床上。

不知不覺天亮了，男人被吵雜聲叫醒。他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十點。

一家香格里拉音響店不錯。男人走進(jìn)去買了幾張喜歡的碟片，然后又去了商場，給自己買件襯衣，給家里的女人買了件首飾。男人回到房間已經(jīng)到中午了，男人決定回去，于是他就給她打電話。

“來接我？”男人的語氣依然帶有試探。

“立刻。馬上?！迸丝蜌饬嗽S多，沒有昨晚的調(diào)侃口吻。

“老地方。不見不散?！蹦腥藚s多了份油腔滑調(diào)。

女人來了，她沒有直接上來，而是在下面給他打電話。

“喂，下來，等很久了?！迸苏f。

“上來，還沒收拾好?！蹦腥苏f。

“在下面等你?！迸私器?。

半小時后男人下去了。沒啥東西，除了他，就一灰色小包。

車子駛出好遠(yuǎn)一段距離，雙方都沒開口。女人打開了音樂，柔柔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靜默。

“這里有新買的cD?！蹦腥怂坪跽业搅丝梢匝哉Z的借口，他利索的打開灰色小包。

女人退出她的盤，插進(jìn)他的盤。

……我早已為你種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到凋謝人已憔悴，千盟萬誓已隨花逝湮滅……

“邰正宵的歌喉真好，經(jīng)久不衰呀！”男人說。

“想不到你還是追星族！”音樂打開了男人和女人的口。

“1966年11月6日出生于香港，在臺灣念書時就很出名，現(xiàn)在中國大陸發(fā)展其歌唱事業(yè)，出版過《烈火青春》、《理想男孩》、《癡心的我》等專輯?！?/p>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女人一邊和他搭訕，一邊專注開車。

“他的歌聲溫柔且有男子氣，是天生的明星，表里如一的模范藝人?！蹦腥税l(fā)表自己的高見。

“誰知道呢！現(xiàn)在的明星爛事情多著呢。”

“別這么說，他可是我的偶像?！蹦腥诵α诵Α?/p>

“還偶像，聽著讓人嘔吐?！迸艘残α似饋?。男人發(fā)現(xiàn)女人笑起來很美麗，很迷人。他們談?wù)摿艘魂嚭?，又沉默起來?/p>

男人瞇著眼睛，想自己所想。女人張大瞳孔，認(rèn)真開車。音樂流水一樣在不大的空間里來回蕩漾。

到地方了，男人付了車費。女人給了男人一大把票。男人接過票，感激地對女人說，“木棉最懂我的心?！蹦腥擞幸粚⒀溃Φ臅r候它們像爬在洞口向外張望的兔子的耳朵。女人笑了笑說，“雙劍！厲害。”

“記得發(fā)信息?！蹦腥讼铝塑嚒?/p>

“記得多照顧?！迸税戳讼吕?。

男人走出很遠(yuǎn)，他回首看了下，女人的車依然停在葉橋旁，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只假寐在草地上等待獵物的野狐。

男人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那張CD留在女人車上。他很喜歡邰正宵的歌，那張是他的遴選經(jīng)典，可已經(jīng)落在女人車上了，怎么好意思去要。他想一定還有機(jī)會，到時候找個借口再拿過來。

男人到家后屬于他的工作就是做飯。他的女人是教師，每天下班都很遲，甚至大多時間還把作業(yè)拿到家里來批改。男人看著她勞心勞力的，就把早晚飯包了，只要他在。男人有著很強(qiáng)的悟性，女人指點一二，就能拿出手。男人的廚藝漸漸超過了女人，會做很多家常菜，做起來游刃有余。

男人開始做飯。瘦肉、木耳、蔥、蒜、姜、泡紅辣椒、鹽、白糖、醋、醬油、濕淀粉、食用油，像開調(diào)料部一樣男人把它們一字?jǐn)[放在案頭，然后發(fā)木耳，切肉絲，兌汁，蔥切蔥花，蒜切蒜末，熱鍋，下油，有條不紊。

男人以前不是這樣的，自他接手做飯后，對做飯方面頗有研究，對吃的也越來越挑剔。女人為自己有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自然感到高興，有如此口福的女人畢竟是屈指可數(shù)的。

“魚香肉絲之所以能打敗尖椒土豆絲，糖醋里脊、紅燒肉、溜肝尖等等家常菜能以群雄而獨占鰲頭，成為家常菜人氣冠軍，主要靠這幾點：價廉物美；有葷有素；色香味俱佳；無高脂肪，減肥愛美人士可放心食用；可以在吃豬肉時對不可見之魚肉盡情想象?！蹦腥藢ε颂咸喜唤^地說。

“虧你想得出?！迸诵睦锾鹱套痰模澳憧渴裁创驍⊥?？”女人對她的男人開玩笑說。

“你不知道？劍唄！一次到位。”男人笑著用筷子在女人胸前比劃了一下，女人也很開心地笑了。

男人有個不為人知的喜好，每次睡前他總要把耳朵貼在她的乳房上，那種感覺像是在太空里，又像是在綿包中，枕著它，就仿佛聽見千萬根琴弦在彈奏優(yōu)美的樂曲。準(zhǔn)確地說，這是他的搖籃曲，是愛的最細(xì)小的琴弦彈動巨大生命動力的交響樂，只有聽著這些柔軟的恰似天籟般的音聲他才能夠安然入睡。女人每次休息得都很遲，等她過來時發(fā)現(xiàn)男人一雙手鼓成半圓放在耳朵下睡得香甜，女人很快便脫下衣服，解開胸罩，抽出他的手，把乳房貼在他耳朵上。

這天，男人很早就去了單位。他主管財務(wù)，聽起來有很大的權(quán)利，只有他自己知道，做掩耳盜鈴之人已經(jīng)好幾年了。

“還在葉橋假寐？”男人感覺很無聊，他突然想起了她——木棉。

“不喜歡整天在破街上來回轉(zhuǎn)動?！迸撕芸炀突亓诵?。

“你喜歡什么？”男人找到了話題，偷偷笑著。

“長途。載個有情有義的，然后宰割?！迸舜蜃值乃俣日婵臁?/p>

“我屬于嗎？”男人又一次順藤摸瓜。

“可以考慮。不過……”女人給男人設(shè)了陷阱。

“因為我是劍！”男人總覺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一種隱形的霸道和戰(zhàn)無不勝的氣勢。

“聰明。”女人回了一個詞。

“不戳你總行了吧！”男人又回了過去。

“你敢嗎？”女人反問。

“你愿意？”男人進(jìn)攻，女人沉默。

男人發(fā)現(xiàn)和這個叫木棉的女人在信息上聊天真愉快，分分秒秒在不經(jīng)意間就堆積成好幾個小時。

男人臨走前給女人發(fā)了信息，女人還是沒有回復(fù)，男人泄氣了。

男人回到家后，開始燒水，切菜，淘米。他熱愛這些碎小的每一個動作，這些細(xì)節(jié)最容易鍛煉一個人的穩(wěn)重和耐心。男人越來越沉穩(wěn)，越來越有耐心了。他不再主動給那個叫木棉的女人發(fā)信息，他等待她主動，那樣才會有周旋和進(jìn)退的余地。奇怪的是那個叫木棉的女人像蒸發(fā)了一樣，但他分明看見她的車依然停在葉橋旁。

男人又要出行了，而且需要一周時間。

這天中午，男人提著他的灰色小包剛走出單位大門，就聽見了響亮的汽車?yán)嚷?。女人從車窗里探出頭喊，“喂，病貓，出差嗎？”女人是叫木棉的那個女人。

男人坐在車上，笑了笑，便問，“消息真靈。”

“這不正好撞上了？誰有意打聽你的消息呢?！迸苏f，“病了快半月，吊針需要大半個早晨，完了就不想瞎跑，在車上睡呢，今天突然想沿城轉(zhuǎn)轉(zhuǎn)，這不撞上你了?！迸艘贿呎f話，一邊認(rèn)真開車。女人像長了兩個腦子，一邊開車，一邊閑話，絲毫不馬虎，男人喜歡她這種嚴(yán)謹(jǐn)?shù)淖龇ā?/p>

女人又說：“看見你手里有包，自然知道你要出門，這還用走漏風(fēng)聲？”

男人發(fā)現(xiàn)女人有點消瘦了，臉色也沒有以前那么紅潤。

女人接著又說：“電話放在醫(yī)院病床上讓人順手牽羊了，這是新的，拿著?！迸私o男人遞過來一張新名片。

女人的名片也和以前不一樣了，黑色底紋上印了幾個大大的紅唇，鮮艷，也顯眼。

男人這次去很遠(yuǎn)的塔城，去塔城是要經(jīng)過躍城的，快到躍城的時候男人才告訴女人他要去的地方。

女人遲疑了一下，然后說，“怎么不早說？”

“你怕了？”

“怕什么？”

“怕我戳你！”男人笑了。

女人專注的開車，沒搭話。

“不是怕你，我怕晚上趕不回來?！迸苏f。

“那就住下？反正你回去也是一個人。”男人說。

女人瞪了一眼男人，然后半開玩笑說：“你報銷？”

“有問題嗎？”男人說。

女人不說話，女人想著萬一趕不回來應(yīng)該對“野鬼”怎么說。女人在晚上是從不出車的。

到了塔城已是下午時分。女人注定趕不回去，但女人還是走了，女人把男人丟在房子里，頭都沒回。

男人打開電視，倒水洗澡，這是他的習(xí)慣，有聲音就說明不只是一個，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他保持很久了。嘩嘩的水流從頭上一瀉而下，他感到有說不出的愜意。洗完澡，就剩下孤獨了。

男人住的地方當(dāng)然是塔城最高檔的地方。出門在外，他從不虧待自己。五樓以上全是客房，四樓是娛樂中心，二三樓是餐廳，一樓是臨街鋪面。男人住在九樓，安靜的環(huán)境里，他愈加感到了孤獨。男人又想起了那個叫木棉的女人。

“木棉，到哪兒了？”男人給女人發(fā)了條信息。

遲遲的女人沒有回。

“肯定在路上，沒這么快?！蹦腥讼?。

男人想睡了，他習(xí)慣地把灰色小包放在枕邊。男人打開包，取出一包煙。男人不抽煙，但他的包里總會有煙。習(xí)慣了，這些習(xí)慣都是復(fù)雜的大千世界教給他的。男人再次打開包，他想取出打火機(jī)，想抽兩口。男人在灰色小包的夾層口袋里找到了很久以前存放的那顆淺藍(lán)色的藥片。同時，他還摸見了前些日子買給他女人的一件小小的首飾。他忘記給她了，不是成心的，因為他很少去翻看小包的夾層。

男人拿著那顆淺藍(lán)色的藥片，心火慢慢燃燒起來。

電話響了。是房間的電話。

“先生，打擾了，需要服務(wù)嗎？”

“啥服務(wù)？”男人裝得特像。

“足療、按摩、洗浴……你需要什么？”

男人心里癢癢的，那顆淺藍(lán)色藥片在包的夾層里時間長了，沒有起初那么光潔。他沒有使用過，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男人服了那顆淺藍(lán)色藥片，心里有種怪怪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敲門，男人開了門，他點名消費的女人來了，小巧玲瓏，圓實好看，他喜歡這種類型。

女人的話很少，她坐在床沿邊，拉住男人的手，頭靠在男人肩膀上。男人在等待感覺，他不想輕而易舉了事。

男人的感覺是瞬間的，瞬間的感覺徹底擊碎了他的自持和等待。很快就完事了，男人很失望，它給他沒有帶來想要的力道，反而大大降低了他的尊嚴(yán)。

電話又響了，這次響的是他的手機(jī)。差不多凌晨了，誰還有興致騷擾！男人打開手機(jī)，心里咯噔了一下。信息是那個叫木棉的女人發(fā)來的?！安粫惺掳桑繎?yīng)該到家了？她的野鬼不在？”男人瞬間在頭腦里閃現(xiàn)了多種想法。

“一個人？知道你在干什么。”女人的信息好像和安穩(wěn)開車的她無法統(tǒng)一起來。

“到家了？平安吧！”男人這次沒有順藤摸瓜。

“先說你干什么呢？”女人似乎感覺到什么了，毫不放松地盤問。

“當(dāng)然睡覺啦。一個人不睡覺還能干什么？”男人反問女人。

“一個人干的事情可多了。難道你讓我說出來？”女人繼續(xù)。

“睡覺唄?！蹦腥苏f，“你猜疑我干壞事？”

“不打自招?！迸俗兊媒器锒嗔?，“現(xiàn)在幾點了？睡覺怕是早進(jìn)夢鄉(xiāng)，還能這么快回信息？”

“你的野鬼不在？”男人重開了話題。

“不在?！迸说幕卮鸱浅Ｋ?。

“來接我？”男人想引逗女人。

“就在你身邊?！迸说脑捔钅腥速M解。他沉默了一陣，他在猜測女人的心思，女人的信息又來了。

“其實我剛走出塔城，野鬼就來電話，讓我別回去，怕出危險?！?/p>

“你在哪里？”男人直接進(jìn)入簡單而復(fù)雜的主題中心。

“塔城?！迸说幕卮鹜瑯雍唵?。

“干什么呢？”男人問。

“睡覺?！迸舜稹?/p>

“我來看你？”男人開始試探女人的另一面。

“遲了?！迸擞靡粋€詞把男人擋在門外，男人又一次沉默。

已經(jīng)到凌晨了，男人一點都感覺不到疲憊。

“穿白色的內(nèi)衣睡覺？”男人想深入一步探探女人的心理。

女人沉默了。男人焦急地等待。

“生氣了？開個玩笑，別往心里去?！蹦腥艘娕瞬换?，開始解釋。

過了一會兒，女人的信息來了。

“剛在洗手間。你猜呀？”女人的信息讓男人有了感覺，這感覺來得雖然慢，但卻氣勢兇猛。男人倒了一杯水，繼續(xù)聊。

“粉色？不，黑色對嗎？”男人選擇的顏色是性感加沉穩(wěn)的那種。

“你的鼻子挺嗎？”女人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

“你猜？”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猜不出?！迸说幕卮鹂偸呛芎唵?。

“很挺的，是你最喜歡的那種挺。”男人的野心漸漸外露了出來。

“我不喜歡挺的?！迸说幕匦庞悬c直接。

“那就扁的?！蹦腥穗S機(jī)應(yīng)變。

“你真幽默！可我真不喜歡扁的?！迸说南敕ㄏ裉爝叺脑贫?，讓他難以捉摸。

“不挺不扁呢？”男人假裝幽默。

“快沒電了?！迸说幕匦艅x住了男人無盡止的深入。

“你真好。”男人用最快的速度回了過去。

“劍！”女人只回了一個字。

“你怕嗎？”男人的手指有點僵硬了。

“怕！”女人還是一個字。

“怕什么？”男人的手指出汗了。

“害怕……”女人的回信后面跟了一串尾巴。

男人終于撥通了女人的電話。男人的呼吸有點兒重，他聽見女人的呼吸輕微而漫長。通話只保持了短短幾秒，接著便成“嘟嘟嘟”的聲響。男人再次打過去，傳過來的卻已是一個陌生且僵硬的女人的聲音，“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你的來電將以短信方式通知對方，謝謝使用。”男人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像山崩前的寂靜，又像決堤前的擠壓，同時還有著暴雨前的燥熱，他聽見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在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混響。他坐不住，一口氣喝了三杯水。

男人醒來時已經(jīng)中午了，拉開窗簾，陽光射在房間里，暖暖的，他感到乏困無力。匆忙洗簌完畢，就去了他必須去的那個地方。報名，注冊，領(lǐng)取學(xué)習(xí)卡，然后坐在寬大的教室里，形同僵尸?！敦攧?wù)管理》、《管理會計》、《成本會計》、《會計電算化軟件應(yīng)用》等等，這些對男人來說已經(jīng)是耳目能熟了，每次培訓(xùn)大致如此，沒有新花樣，只有厭倦。男人開始想起那個叫木棉的女人。男人發(fā)了信息，但卻沒有回音。男人感到很失落，很空蕩，這種感覺一直陪伴他直到下午。

晚上，來自不同地方和單位的所有培訓(xùn)學(xué)員一起聚餐。開席前，院領(lǐng)導(dǎo)的講話必不可少，俗套，高調(diào)。

男人坐在大廳最里面，他不喜歡顯目的地方。男人的身邊是一個胖墩墩的男人，胖男人身邊是一個不胖不瘦的女人，剛坐下來他們就熱烈地談?wù)撈饋怼?/p>

飯菜豐盛，觥籌交錯。男人不喜歡這樣的場景，但卻無法躲避。男人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覺得有點醉了，有醉意的男人往往能醞釀出最豐富的想象。離他不遠(yuǎn)處，一個女人和他一樣，獨自猛灌。他走到她跟前，說，“來，干一杯?！迸撕芩?，一飲而盡。

“怎么不去跳幾曲？”男人問。

“不愛。”女人微帶醉意，迷著眼睛，顯得可愛而嬌柔?！翱磥砟愫臀乙粯?。”女人又給自己灌了一杯，“能送我回去嗎？”女人說著就爬在桌子上，杯子滑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男人扶著她走出大廳。女人住的地方是塔城最西段的蓉花飯店。男人把女人扶進(jìn)房間，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床頭的柜子上。女人躺在床上自言自語，“沒一個好東西?！迸搜哉Z了一小會兒，突然爬起來，“哇”吐出一大口。男人皺了皺眉。“水！”女人伸出無力的手。女人山一樣倒在床上，并且大聲說，“你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想見到你?！苯又銌鑶璧乜蘖似饋?。

男人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完全平靜了下來。那個叫木棉的女人來信息說，野鬼又去外面了，還沒有回來，她真寂寞了。

男人躺在床上給那個叫木棉的女人打電話，可她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了，男人感到很空虛。

男人見到那個猛灌自己的女人時已是第二天了。那女人很大方，走過來對他說，“謝謝你送我，要不昨夜要睡大廳了。”男人客氣的點頭微笑。

培訓(xùn)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這天大家一起出發(fā)，去黑河沙灘游玩。天氣很好，沙灘上人群涌動。男人和猛灌自己的女人坐在一起，聊得開心。女人穿一身烏黑的緊身衣，線條分明，凸凹有致，一覽無余。他們說起單位上的事兒，說起聚餐，還說起了領(lǐng)導(dǎo)，最后卻回到生活。女人說，“出差的機(jī)會多，搞得家里那位很不高興，但也沒有辦法。瞎折騰這么幾年。疲倦了?！迸藳]有顧及，她和他并不熟悉，但她所說的都是大實話。男人也這么想，可是有些事情不會沿想法去發(fā)展，它需要付出，需要加倍的付出，沒有輕而易舉就能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男人接手單位會計以來，學(xué)到了很多，看到了很多，心酸過，也快樂過。但是，他把自己的后方把得很好，他時刻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因為細(xì)小的哪怕微塵一樣的失誤使自己一敗涂地。

男人和猛灌自己的女人一直坐到晚飯時分。但他們不在一個飯桌上，情形和那天晚上差不多。男人開始喝酒，女人也開始猛灌自己，最后是男人送女人去房間。

“啥叫婚姻？”女人劈頭蓋臉地問男人。男人從來沒有考慮具體的婚姻的含義，他顯得很尷尬。

女人笑了笑，說：“男人都一個德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也有這樣的女人?！蹦腥孙@得底氣不足，說話和動作都有點兒猥瑣。

“你遇到過？或者你的女人？”女人發(fā)出爽朗的笑聲。女人和那個叫木棉的女人有點相似，笑起來都好看。

男人也笑了笑說：“那倒沒有?！?/p>

“你覺得我像那樣的女人嗎？”女人盯著男人的臉，似乎非要找到答案。

“不像?！蹦腥说穆曇艉苄?。

“真的不是那樣。”女人的神情在突然之間暗淡了下來，“可他怎么老是那樣說？”

女人流淚了，她的眼淚亮晶晶的沿臉頰滾落下來。男人分明聽到她的眼淚里有著許多委屈，有著仇恨和抱怨，有著自戕和傷感。正當(dāng)大家高歌狂舞的時候，女人和男人在房間里打開了生命的另一個通道。

“你后悔嗎？是不是覺得我很壞？”女人摸著男人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問他。

“不。”男人不想多說什么。因為他把她當(dāng)成了那個叫木棉的女人，他覺得自己很無恥。

“你會看不起我？”女人的言辭帶有質(zhì)問的語氣，這是男人所不喜歡的。男人會把一次次的獵艷當(dāng)成旅行途中的應(yīng)有的享受，可女人卻把偶爾的出格視為生命中難忘的記錄。性質(zhì)不一樣，男人和女人一樣快樂，但男人的快樂在瞬間，快樂是為了忘記，女人的快樂持久，快樂是為了更多的怨恨。猛灌自己的女人似乎無法平靜和安穩(wěn)下來，她的不安分地手指再次在男人身上游動，男人卻拒絕了她的動作，他不想把她當(dāng)作替代物，男人的心理此刻變得有點復(fù)雜。整天面對數(shù)字，面對枯燥乏味的賬單，它們像無形的惡魔不斷咬噬他的心靈。這份職業(yè)悄悄改變了他的個性，既不能和群眾站在一起，又不能完全和領(lǐng)導(dǎo)達(dá)成一片。他怕，而他又舍棄不下。那些細(xì)小的湯湯水水也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體面，但他卻時常感到空虛和害怕。他把那么多空虛和害怕掩藏在內(nèi)心深處，甚至和女人做愛的時候都是遮遮掩掩的。他想放松自己，而放松里卻經(jīng)常隱藏著心驚肉跳的害怕。但他渴望放松，渴望用這種心驚肉跳的害怕來掩飾內(nèi)心的自責(zé)和不安。男人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叫木棉的女人，那個女人至于他有種難以言明的沖動和渴意。男人穿好衣服，走出房門。

男人躺在房間里，他不再去想一些令他不安的事情。平淡寡味地活著是真實的，可平淡寡味的生活會使生活本身把你甩出很遠(yuǎn)。男人的心徹底亂了。

“劍！”女人的信息來了，男人的心更亂了。

他覺得那個叫木棉的女人正在向他長久虛掩的心門發(fā)出激烈的挑戰(zhàn)。這個女人給他的最初感覺是優(yōu)秀的，他抱著挑逗的心態(tài)，抱著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想法一步步深入她的內(nèi)心，但他沒有想到，反而讓自己掉入寂寞孤獨的囹圄。

“一個人？”男人還是沒有按捺住他煩亂的心情，他想和她聊。

“嗯。”女人的回答基本是固定的格式。

“想你。”男人回答她。

“我也想你?！迸擞猛瑯拥难赞o來回答男人。

“來接我？”男人渴望她即刻在他身邊。

“已經(jīng)很晚了?！迸怂坪醣г鼓腥说牟凰?，“每次寂寞才想起我?！?/p>

“你也不這樣嗎？”男人也有點抱怨女人的小心和謹(jǐn)慎。

“劍……”又是一條尾巴。

“真想戳你?！蹦腥说哪懽訅虼?。

“嗯。”女人的大方令男人吃驚。

“明天好嗎？”男人的渴意慢慢緩了下來。他想把更多的精力寄存到明天，或者，遙遠(yuǎn)的明天。

“好。”女人的回答如此簡單。

俗套的格式：講話，合影，道別。猛灌自己的女人和男人過來握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憂郁，也多了一份柔情。男人的心里很空，可他說不出來。為什么要說出來？這樣不好嗎？

那個叫木棉的女人遲遲到下午才來。

男人也沒有打算走。女人來信息說，她有事情要辦，注定今晚回不去了。她還說，野鬼知道她今晚不回，恰好豪賭一夜。

男人撥通了女人電話。女人接聽了電話，很久沒有聲音，接著雙方都笑了起來。

女人住在城郊的桃源飯店。門虛掩著，男人進(jìn)去了。女人不肯轉(zhuǎn)過頭來，她站在窗前，面朝窗外。男人從后面抱住女人，他潮濕的呼吸流到女人的面頰上，女人的臉蛋紅了，但還是不肯轉(zhuǎn)過身來。

“木棉——”男人的聲音緩慢，持久。女人微閉雙眼，男人的唇在女人的臉上輕輕地畫著半圓，女人像轉(zhuǎn)動著的木偶，在男人柔緩的半圓里漸漸轉(zhuǎn)過身來。男人的手不斷下滑，女人拒絕了。男人望著女人，有點失落。女人望著男人，柔情無限。

女人說，“劍，不要那樣？”

“遇到你我的寂寞更多了。”男人語意深情。

“別那樣好嗎？我怕?！迸溯p輕依在男人胸前，閉上眼睛。

男人停了下來，男人對尺度的把握極其到位，他更加懂得收放的重要性。女人是水里的柳條，喜歡被泡，當(dāng)抽掉水分的時候，她就會竭盡全力地尋找水源。

男人和女人都平穩(wěn)下來了，他們回歸到最初的那種美好的感覺當(dāng)中去。

塔城的夜色很美麗，塔城的這種深藏不露的美麗讓他想起靈寶來。女人挽著男人的胳膊，像一對甜蜜的新婚夫妻。女人小小的慣于寂寞和孤獨的心靈被他蕩得滿滿的。男人也是，多日困擾他的眾多瑣事連影子都不見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自如。橘紅的燈光下，他們的身影時長時短，時胖時瘦，他們說著笑著走著，幸福著，愛意暖暖。

男人把女人送回房間后，就回到自己住宿的地方去了。男人開始用冷泡的方法把女人吊在無盡想象的高空中。

女人來信息了，這是男人意料之中的。

“睡了？”

“想你?！蹦腥藢W(xué)會了女人的簡單。

“不能?！迸讼騺聿徽谘谧约?，“我不方便?！?/p>

“怎么不早說？”男人很心疼女人。

“想你。”女人想纏綿。

“睡吧。”男人匆匆收了尾，留給女人長夜無眠。

女人一大早就來了。男人還沒有起來，他躺在床上。女人一進(jìn)來就說，“還寫‘大字？”

男人詭秘地說，“你來試試？把我的‘大字改成‘太字吧?！?/p>

女人頓了一下，說，“壞！”接著順勢躺在男人身邊，把自己也寫成了“大”字。

男人爬起來，對女人說，“你像個‘干字？‘豐字？不，是‘平字。”男人在女人的兩個乳房上各點了一下。

“壞?！迸吮灸艿叵胱饋?，但卻被男人壓在了身下，“我們疊在一起就‘太平了。”

男人和女人又一次瘋狂起來。女人真來了！男人有點后悔，一朵一朵嬌艷的牡丹盛開在床單上。

男人和女人回到葉橋邊的時間大約是下午四點多，女人有點舍不得離開男人。女人說，“想你了怎么辦？”

男人的那一套又來了，“花心練大腦，偷情心臟好，想了就偷唄。”

女人噗地笑了，“我是說真的想了，會睡不著?！?/p>

“暗戀心不老，相思瞌睡少。”男人一套又一套。

“我知道你只為一時快樂，根本不愛我?！迸送Ａ艘幌?，接著又說，“就算你是那種人，我也愿意?！迸肆鳒I了。

男人沒有去單位，他直接回家了。男人開始他最本分的工作。帶魚、蔥絲、姜絲、蒜片、醬油、醋、糖、花椒油一字?jǐn)[開，他的女人喜歡吃魚。

晚上女人洗簌完畢，男人已經(jīng)睡著了。她嘆了一聲，很心疼地把男人的頭放在自己的乳房上，也睡著了。

男人很長時間不沾自己的女人。男人把自己的電話收拾的很緊，信息刪得一條不留。女人沒有猜忌，她找不到背叛的理由和出軌的痕跡。女人的夢香甜無比。

有那么一段時間，那個叫木棉的女人沒有和叫劍的男人有過絲毫聯(lián)系。男人不敢隨意給女人發(fā)信息，更不敢貿(mào)然打電話。他猜測女人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和野鬼鬧矛盾？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男人處理完手頭的工作之后，就翻來覆去地?fù)v騰手機(jī)。辦公室就他一個人，很安靜，計算機(jī)蜂鳴似的聲音令他厭煩。報紙上花花綠綠的新聞，挨挨擠擠的廣告，密密麻麻的征婚啟事，他看見就頭疼。

葉橋那邊好幾天不見女人的車，男人心慌了。男人用公用電話給女人打電話，電話也是關(guān)機(jī)的。

一個月過去了，二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都過去了，男人找不到女人的任何消息，男人死心了，他回歸到安穩(wěn)和平靜，回歸到繁雜的數(shù)字和他所熱愛的飯菜里去。男人的女人被困了很長一段時間，似乎很餓，短暫的瞬間難以填飽她空空如也的渴望。男人乏困無力，女人如狼似虎。男人夢見了那個叫木棉的女人，那種感覺如細(xì)絲，一點一點捆綁著他渾身的細(xì)胞。

中午的陽光明媚刺目，男人下班后沒有立刻回家，他看見了她的車停在葉橋旁邊。

“木棉。”男人難以克制自己，他又給她發(fā)了信息。女人沒有回。

男人繼續(xù)了一條重復(fù)的信息，“木棉?！?/p>

男人沒有等到女人的回信，于是就直接走了過去。

女人慵懶地躺在車上，男人敲了敲車門，女人沒有反應(yīng)。男人拉開車門坐在前排。女人不說話，也沒有看男人，突然開著車飛似得離開葉橋。

女人一下車就撲到男人懷里，然后用她嬌小的雙拳使勁捶打男人的胸膛。男人緊緊抱住她，他的手指不斷在她長發(fā)里來回梳理。女人和男人一陣激動過后，便開始說話。

“這么長時間你去哪兒了？”男人說。

“我想忘掉你，可我做不到?！迸说难蹨I又落下來了。

男人沉默，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女人繼續(xù)說：“我病了一場。”

“野鬼欺負(fù)你了。”男人問。

女人靜靜依靠在男人胸前，輕輕搖了搖頭。

“從塔城回來，他的性情變了，晚上很少回來。一個人呆在家很孤獨，不想和他過了?！迸撕軅?，但卻冷靜了許多。她接著又說，“痛了一陣，結(jié)果一咬牙還是做掉了，不知道是野鬼的還是你的。書上說例假期間懷孕的幾率是很小的，但也不完全否定，反正已經(jīng)做了，我不后悔?！?/p>

男人神情黯然。

“那天你為什么要坐我的車？還講那么多笑話給我聽，是不是蓄謀已久？”女人仰起頭問男人。

“我是那樣的人嗎？”男人反問女人。

占了便宜后的男人總會很狡猾地繞開一些自己不敢面對或回答的問題。

“我真不想過了，野鬼知道我墮了胎之后和我打鬧了好幾天，平常連家都不回的人，卻那么看重孩子，愛果子不愛樹?！迸送ｎD了一下，又說，“你會和我一起過嗎？”

男人已經(jīng)想到話的盡頭一定會是這樣，他很茫然，因為他知道，就算和她一起過，也不會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之所以這么苦，就是在不斷地追求著錯誤的東西，這個錯誤的追求是因為人的欲望本身就是錯誤的，是深不見底的一口陷阱。

婚姻是什么？害怕、擔(dān)心、心神不寧、心煩意亂、惱怒、厭煩、不耐煩、不高興，甚至失望、困惑、茫然、寂寞、筋疲力盡、疲憊不堪？男人很早以前就想到過這么多詞語，他無法得到完滿的解答，太復(fù)雜了，婚姻里的東西太多，看不見的更多，潛在的隱形的很多東西往往是危險的，不可觸及，但他已經(jīng)觸及到了，男人沉思著，似乎很痛苦。

男人和女人的約會次數(shù)多了起來。男人的故事大多帶有誘惑力，女人聽著很受用。

他說，“周先生結(jié)婚兩年，總感覺妻子有些異樣，懷疑妻子有外遇。一日，周先生發(fā)現(xiàn)妻子的手機(jī)上有一則陌生人的短信，而且每次短信的內(nèi)容都是一樣的：趙兄托你幫我辦點事。晚上十一點，周先生將出軌的妻子和那個正在茍合的男人捉拿。你說這是為什么？”

“看不出什么呀？”女人的確沒看出哪里不對。

“笨，倒過來讀，十點半我?guī)湍忝撔卣?！”女人被男人逗得開懷大笑。

女人輕輕打了一巴掌男人，說，“就不能來點正經(jīng)的?！?/p>

“那換個？”男人的腦子像專門儲存滿段子的硬盤，此刻他已經(jīng)打開了它。他繼續(xù)說：“修女搭乘神父的車，途中神父把手搭在修女雪白的大腿上，修女微笑的對神父說，你記得圣經(jīng)第129條說的是什么嗎？神父臉紅的把手拿開了?；氐郊疑窀讣泵Υ蜷_圣經(jīng)129條，見上面寫著，再深入一點你會得到莫大的快樂！神父大呼，上帝啊，業(yè)務(wù)不熟害死人吶！”

“又來了?！迸藛柲腥?，你的業(yè)務(wù)搞得很熟吧。

男人笑著說：“你覺得呢！”男人的手開始在女人胸前滑動，女人制止他的手。

女人說，“不行，防線在最愉悅的時候往往會被擊垮。”女人從男人的懷里逃了出來，坐在床邊，和男人保持了距離。

男人說：“有一個謎語故事，你猜出我就饒了你?！?/p>

“說?！迸耸冀K是簡單的。

男人說：“從前有只小白兔，它在森林里玩耍迷了路，它走呀走，走到一個岔路口，不知道該走那條路。正好這時候過來一只小黑兔，小白兔就問小黑兔，黑兔哥哥，你能告訴我回家的路嗎？小黑兔說，能呀，先讓我欺負(fù)下你我就告訴你。小黑兔欺負(fù)了小白兔，然后告訴了它。小白兔又走呀走，過了一會兒，又是一個岔路口，它還是不知道該走那條。正好旁邊有一只小灰兔，小白兔就問小灰兔，灰兔哥哥，你能告訴我回家的路嗎？小灰兔說，能，先讓我欺負(fù)下你。小灰兔欺負(fù)了小白兔，然后告訴了它。后來，小白兔回到家后生了一只小兔子，你知道那個小兔子的顏色嗎？”

“什么顏色？”女人砸吧著眼睛問男人。

“先讓我欺負(fù)下你。”男人笑了出來。

“壞死了。”女人站起來，滿臉是少女一樣的羞赧之情。男人再次緊緊抱住女人，唇落在女人的耳朵上，“事前說好的?！?/p>

男人和女人運(yùn)動完之后，又穩(wěn)重起來了。男人最怕女人穩(wěn)重起來，女人一旦穩(wěn)重起來，就會直達(dá)問題的中心。女人果然是那樣，結(jié)局往往是不歡而散，但他們的約會依然是隔三差五。男人似乎迷失著自己，他不知道了最初的想法是什么？僅僅是想釋放自己的寂寞？或者是意外的艷遇？女人不再像以前那樣消失不見，男人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女人的信息。回到家后，男人照樣很認(rèn)真地做他應(yīng)該做的，他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露出馬腳。但是具體實在的生活細(xì)如牛毛，直到有天他回家看到可怕的事情發(fā)生。

男人的女人沒有回家，男人在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女人留給他的紙條。他和那個叫木棉的女人的事情徹底敗露了。女人說，一向老實憨厚的男人是最危險的，所以她用昂貴的代價復(fù)制了他的電話卡。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所有秘密，但她一直等待他回心轉(zhuǎn)意，然而沒有。她也開始喜歡上軌道外面的生活了……

女人的信息還在繼續(xù)。他關(guān)了電話，茫然地躺在沙發(fā)上。他知道，該來的遲早要來，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女人會用這種方式來控制他，他的心里開始痛恨這個世界。他把所有錯失歸結(jié)到信息的飛速發(fā)展上來，也歸結(jié)到人心的險惡和貪欲上來。萬劫不復(fù)的貪欲呀！實際上，任何人在錢面前那有私密而言？一向謹(jǐn)慎的他不住拍打腦門。如果這一切隱藏到底，會不會持久？不會。男人看過很多類似的故事，結(jié)局都一樣。男人真正感到了婚姻的確是一條單行道，是由許多隱形線條組織在一起的單行道。那些隱形線條不宜觸動，危險！他站在危險的頂端，才頓悟了生活與愛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他和木棉之間有愛嗎？經(jīng)驗和感覺告訴他，有過愛。但經(jīng)驗同時也告訴他，他和木棉不會在一起。他們之間的隱形線條已經(jīng)透明化了，絕對不會牢固。木棉乃至和他發(fā)生過關(guān)系的所有女人都能在心里長久的隱形起來該多好，那樣，生活的安全系數(shù)才會達(dá)到應(yīng)有的高度。

男人的女人一直沒有來，他們之間的隱形線條已經(jīng)斷成寸節(jié)。

男人依然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做飯，只不過他的生活變得更加孤獨了。

女人又來信息了，女人給他的感覺從頭到尾只有簡單。

“我們快要離婚了。”

男人沒有回答她，他知道，很多時候，和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男人打開窗戶，外面很熱鬧，那張曾經(jīng)給他帶來過快樂的電話卡，也給他帶來了此時的茫然。那張電話卡從六樓上飄落下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地面上，很快被灰塵悄然淹沒了。

“婚姻也能夠像想象的那樣隱形起來，給對方足夠的空間和自由，該有多好！”男人望著川流不息的街面，突然想起小皮包的夾層里還有一件首飾。那是給他女人的，可連日來的煩惱和快樂讓他忘記了給她。那是一枚質(zhì)地和光澤都很好的黃金戒指。男人此時取出來，捏在手里，端詳著，思考著。他決定要把它重新戴到她的手指上，可會不會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