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江明
一
王大敏決定開廣告公司,當老板。
但是萬事開頭難,大敏馬上為公司取什么名稱犯了愁。他在街上轉(zhuǎn)悠了兩天,拿不定主意,就回到大猷街的家里,翻箱倒柜,把電話號碼簿找出來,試圖在上面得到靈感。不看還好,也許亂拳就打死了老師傅。這一琢磨,倒像一個在城市里被人拐走兒子的鄉(xiāng)下婦女,全沒了主意,號碼簿上有上百家廣告公司,大敏原先頭腦里朦朦朧朧想好的,早被人捷足先登了,什么珊瑚廣告、藍天廣告、甌江廣告等等。
晚上,大敏三兩口吃完晚飯,在客廳里心不在焉地看電視,遙控器拿著手里,一圈圈摁個不停。父親老王坐在邊上,被大敏磨豆腐似的換臺晃得頭暈,忍無可忍說,8頻道,看一下新聞。大敏扔下遙控,站起來要走,被老王叫住了,他示意大敏坐下。
你有什么打算?老王拿過遙控,把頻道換到本地臺。
打算?大敏囁嚅著,脧了老爹一眼,就躲開目光了。大敏原先在一家名叫《今日栝州》的內(nèi)刊雜志社供職,還混到了廣告部主任的位置。不想,總編出了經(jīng)濟問題“進去”了,雜志社被勒令停業(yè)整頓。樹倒猢猻散,大家各奔東西。大敏已“下崗”了一個多月,但他每天仍然早出晚歸,裝出很忙的樣子。老王這不咸不淡的一問,大敏知道他自以為是的馬腳早就露了。
大敏猶豫著,要不要跟老王說實話。幾年前高考落榜后,老王也是這樣問他,你有什么打算?大敏坐在那兒不吭聲,大學考不上是預料中的事,他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考上了又怎么樣,出來還不是照樣汗流浹背找工作。見大敏耷著腦袋,老王就說,既然你不是讀書的料,就跟我學印刷吧。資深印刷機機長老王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把握十足。不料,大敏頭一梗說,不去。老王氣一下子上來了,那你想干什么?我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大敏說。什么工作?一直插不上話的母親問。跑業(yè)務,大敏不耐煩地說,跟你們說也不懂的。大敏這句話把老王惹火了,好,好,我們不懂,那你折騰吧,你最好做個老板給我看看。我就是要當老板,哪像你,一輩子給人提尿壺,大敏嘲諷道。當然,這話是大敏在心里說的。
做事情要腳踏實地,老王恨鐵不成鋼地說,這幾年我沒管你,你自己闖,結(jié)果怎么樣?
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教訓人,母親勸阻老王,又對大敏說,你爸也是替你急。
我準備開公司。大敏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什么?大敏的話讓老王感到意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開公司當老板?
看著老王吃驚的表情,大敏心里掠過一陣促狹的愜意。小時侯,大敏經(jīng)常去父親工作的國營栝州印刷廠玩,看到老王對學徒吆三呵四,覺得父親很偉大。但現(xiàn)在,這種感覺徹底消失了。原先印刷廠的老班底,甚至是灰頭土臉切紙送貨的,后來都去辦印刷廠了,一個個成了腰纏萬貫的老板,只有老王還幾十年如一日地仰人鼻息。大敏不想跟老王多費口舌,乘他愣神的時候,站了起來。
開什么公司?你的錢從哪來?老王跟著站起來,手臂揚了一下,似乎想抓住大敏。
你放心,錢我自己有。大敏說著,正要走開,瞥了一眼電視機,又停住了腳步,一則在新聞里插播的廣告吸引了他,影星張柏芝一身皮衣皮褲,劈開修長的大腿,說,大運摩托,風馳千里。
你有沒有搞錯,那要多少錢啊。葉曉紅聽大敏說要到甌江大廈租辦公室,叫了起來。曉紅的想法是因陋就簡,她的出租房夠用了,兩室一廳,一個房間她住,另一個房間總經(jīng)理辦公室,客廳擺電腦,以后賺錢了再換。
這像什么樣子?一點形象也沒有。曉紅的反應在大敏的預料中,他搖頭說,接下去要招員工,到了這里一看,靠,整個一家庭地下作坊嘛。
我們本來就是小公司嘛,曉紅辯解說。
那客戶呢?大敏見曉紅不服氣,就說,客戶問你公司在哪里,你解釋半天云里霧里的,還要畫線路圖,業(yè)務怎么做?大敏說到業(yè)務,曉紅就一下子沒話了。曉紅原來是大敏在《今日栝州》的同事,身份是美編。以前,兩人曾經(jīng)假公濟私合作過,大敏順手牽羊拉來業(yè)務,曉紅在家里設計,所得利潤二一添作五。雜志社散伙后,曉紅邀大敏一起創(chuàng)業(yè),自己做老板。曉紅想在家做設計室,但大敏不同意,說小打小鬧還不如給人打工,要干就注冊公司,他負責業(yè)務,曉紅負責電腦設計。
講形象也對,但臺型不能扎得太大。我聽說甌江大廈都是120平方多的房間,我們用得了那么大嗎?曉紅說。
風物長宜放眼量,毛主席他老人家說了,眼睛不要老是看著鼻尖。大敏見曉紅臉上的神色松動了,就說,壓力大,動力也大。我多跑幾個單就賺來了。
說服了曉紅后,大敏直奔甌江大廈。其實,幾天前大敏已經(jīng)來過這里,并在物業(yè)公司的公告欄里貼了求租啟示。這回大敏再到大廈門口時,兩輛大貨車將入口堵得嚴嚴實實的,七八個穿著搬家公司服裝的人正從車上往下搬東西。很明顯,又有一家公司入駐了。大敏問正在執(zhí)勤的保安,還有沒有空房。長著一雙斗雞眼的保安愛理不理地指指公告欄,讓大敏自己去看。大敏一瞅,傻了眼,公告欄里貼了好幾張求租啟示,更可氣的是,他那張早被人撕了。僧多粥少,看來守株待兔的方法不行。大敏正在想如何第一時間得到房源信息,一個老頭湊了過來,輕聲問,老板想租房子?是啊,大敏答道,他看了一眼老頭,從裝束看是物業(yè)的保潔員。大敏很奇怪,保潔員一般都是女的,這老頭60來歲,臉黑黢黢的,一看就知道受過經(jīng)年累月風吹日曬,不是農(nóng)民就是漁民。不過,雖然黑瘦,老頭全身卻干凈利落,一雙皮鞋更是擦得油光锃亮。老頭低聲告訴大敏,大廈的業(yè)主和租戶資料都掌握在物業(yè)保安手里,要想早點租到房子,必須要得到物業(yè)的幫助。
大敏搬進去那天,正好另一家公司撤出,大廈的兩部電梯就顯得很擁擠。幾家歡喜幾家愁啊。大敏正在一樓指揮搬家公司的人,有人在邊上感嘆。大敏回頭一看,是保潔的老頭,大敏趕緊遞過去一支煙。上次經(jīng)老頭點撥,大敏給物業(yè)的保安每人送了兩包中華煙,這才春江水暖,知道了一家公司買了辦公房要搬走的消息。跟房東簽好合同后,大敏碰到了正在樓里轉(zhuǎn)悠的老頭,就塞了兩包煙給他,表示感謝,聊了幾句,這才知道,五百年前還是一家。
老王頭邊點煙邊告訴大敏,自己在這幢寫字樓干了幾年,每年都看見公司開張和倒閉。搬走的這家公司是做網(wǎng)站的,很賺錢,但老板好賭,聽說輸了一千多萬,公司也倒閉了。做生意的,你整天吃喝嫖,哪怕去找二嫂,都沒關(guān)系,賭和毒不能沾,一沾就完了,老王頭唏噓地說。
老王頭的話雖然有些啰嗦,卻也在理,但大敏不愛聽。自己的公司剛剛搬進來,你在耳邊盡說些憂愁啊倒閉的,太烏鴉嘴了。大敏選這個時間,是找麗陽門公園那個算命瞎子掐過時辰的。甌江漲潮,龍?zhí)ь^,鳳起舞。瞎子一句話,說得大敏心花怒放,他屬龍,曉紅屬雞,按瞎子說的只要在甌江漲潮時分往辦公室搬家具,日后定能龍鳳呈祥。
大敏怕老王頭滿嘴跑馬還會吐出象牙來,趕緊找個借口,抽身走開。不料老王頭后腳就跟到12樓辦公室,熱心地幫大敏曉紅整理桌椅。末了,雙手擎過來一張名片。留個電話,以后辦公室有什么舊報刊之類的,打個電話,上門收購。說話間,老王頭遞給大敏一支煙,你們辦公室這么大,又是地毯的,我們還可以給你提供室內(nèi)保潔,一周一次,收費200元/月。
這么貴?曉紅在邊上叫起來,以前我們雜志社在東方大廈都是150元的。
去年是這個價,今年都漲了。老王頭滿臉堆笑地說,這樣吧,我跟老板是本家,我就收180元,行嗎,老板娘?
你說什么吶?曉紅又叫了起來。
真不能少了,別人都是200的,老王頭搓著雙手說。
她不是嫌你貴,大敏被老王頭牙痛的神態(tài)逗樂了,你搞錯了,她不是老板娘,她也是老板,我們都是老板。
一切準備就緒,開始招兵買馬。
公司要招業(yè)務員和電腦設計排版師。兩人分頭而行。大敏負責業(yè)務員招聘。業(yè)務是公司生存的根本,現(xiàn)在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廣告公司,業(yè)務不會長腳自己上門,只有靠人像雞一樣去刨進來。而什么人去刨,怎么刨,就很有講究了。同樣一筆業(yè)務,張三去,即使落雪天跑出汗也沒用,換了李四去,三言兩語,一杯茶未喝完,也許就手到擒來了。因此,大敏打定主意要先招攬業(yè)務老手,這些人像一只老蜘蛛,都羅織了一張客戶網(wǎng)。不過,這種人在江湖浸淫多年,老奸巨滑,早已油鹽不進,大敏出的招是高提點,即比別的公司高5個點提成。當然,大敏沒指望這些老手會到他這里來做專職。說實話,換了大敏自己,也不會到一個籍籍無名的公司去。通常老手們會給自己找一頂冠冕堂皇的帽子,比如報社廣告部,電視臺傳媒中心等等,要不然就是眾所周知的一家廣告公司。但他們又都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往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大敏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當然,大敏決不會在老手這一棵樹上吊死。老手都是人精,他們?nèi)绻私饽愎拘麻_,急需找米下鍋,也許會跟你討價還價。這個時候就要比耐心和定力了,你撐得住,就贏了。你急了,對方就勝了。讓老手入轂,只能溫水煮青蛙。因此,大敏還備有后手,就是找新人。新人比較難找,不是說沒人,栝州有五六所大專院校,想留在城市的人十有八九。這些人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個落腳點安身,但往往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腦里想的都是鍋外的。所以,找新手是有講究的,不能抓到籃里的都是菜。首先是要外地人,在城市里舉目無親,其次是頭腦要靈光,會依葫蘆畫瓢,會舉一反三,最后是腿勤,肯跑。這樣的人會老老實實跟著大敏,或按大敏的吩咐去跑,在短時間內(nèi)不會朝三暮四。大敏眾里尋他千百度,挑了阿福等四個業(yè)務員,每天安排他們?nèi)ァ皰呓帧薄?/p>
忙完這些后,大敏親自出馬去跑業(yè)務了。雖然公司業(yè)務離不開業(yè)務員,但如果都靠業(yè)務員,那老板就被“掐”住了脖子。業(yè)務員的目的和老板是一樣的,追求利益最大化。那些業(yè)績突出的,首先會要挾老板加提點。其他業(yè)績平平的,可能會申時度勢,串通起來施加壓力。答應了,老板就賺少了,不答應,好,我立馬走人,把你晾在那兒。大敏知道此中奧妙,所以他不能當甩手掌柜,他要建立自己的業(yè)務網(wǎng)絡。倉里有米心不慌,這樣,在業(yè)務員面前姿態(tài)就高了,有你不嫌多,沒你我不怕。
大敏這邊干得不亦樂乎,回頭看曉紅,孤零零坐在電腦房里,似乎顆粒無收。
人都要氣吐血。曉紅氣不打一處來,技術(shù)好的,獅子大開口,半桶水的,要一周雙休,保險俱全。你說,這都是些什么人吶。
大敏張了張嘴,卻一下子搭不上話。平面設計這一塊的人,大敏平時接觸不多,但大敏相信曉紅說的是實情。大敏瞅著曉紅激動的臉,突然想到,曉紅現(xiàn)在一副當家方知柴米油鹽的神態(tài),事實上,她以前就是這樣的人。有一次,常務副總編在會上說了她幾句,意思是要她多學習學習相關(guān)雜志的排版。一般人領(lǐng)導這樣說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哪怕表面虛心接受,底下堅決不改,也就過去了,但曉紅卻記恨了,她在當月雜志排版前三天請了病假。女孩子請病假不能刨根問底,常務副總編當然知道曉紅的伎倆,卻不以為然,沒了張屠戶,難不成就要吃生毛豬?很爽快地準了假,然后就去報社請人,未料報社的排版軟件跟雜志社不一樣,沒人敢接手。又去廣告公司求援,人是來了,一看都是文字的排版,立馬打了退堂鼓。沒辦法,只得總編親自出面,讓曉紅提前銷假回來。經(jīng)此一事后,常務副總在曉紅面前就小心翼翼,話也不敢說重了。
大敏一邊安慰曉紅,一邊想招數(shù)。事實上,大敏此刻心里比曉紅還著急上火。這些天業(yè)務員已經(jīng)在“掃街”了,并偶有斬獲;幾個業(yè)務老手也拿了單子過來試探;自己一圈跑下來,形勢也是看好。兵來將擋,曉紅孤軍奮戰(zhàn),肯定獨木難支。但又不能病急亂投醫(yī),把“開獅子口”和“半桶水”的人請來,那是飲鴆止渴。這時,正在“掃街”的業(yè)務員阿福打來電話,說遇到一個客戶,非要老板過去談不可。接完電話,大敏突然有了主意,業(yè)務員可以找新手,設計這一塊也未嘗不可。
二
每個月都在虧,虧到第四個月的時候,大敏和曉紅坐不住了。
大敏認為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和方向有問題,“一畝三分地”要澆透,必須要有“池塘水”,“井水”只夠飲用。
大敏這樣說,是有出處的,這個出處就在保潔員老王身上。
老王很守時,大敏搬進去的第七天,就上門保潔了。但來的不是老王,而是一個50來歲的婦女。大敏很奇怪,未等他發(fā)問,曉紅先開口了,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是跟老王簽的合同。你以為我傻啊,不給錢到你這學雷鋒,婦女一口四川話,滿臉雀斑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老王是老板,老板怎么會幫你掃地。老板?大敏和曉紅不禁面面相覷。四川婦女講話生硬,干活卻還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完工了。四川婦女走后不久,老王轉(zhuǎn)悠了過來,一個勁問曉紅,問對室內(nèi)保潔滿意不,保潔員有沒有怠工等。老王這樣問的時候,口氣很誠懇,臉上一副謙恭的表情?;罡傻眠€可以,就是態(tài)度差了點,曉紅皺皺眉說。多包涵,多包涵。老王躬著身子說,她來沒幾天。你是她老板?曉紅疑惑地問。哪里,哪里。你們才是老板,我這算什么。老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一看是牡丹,趕緊塞回去,又掏出一包軟利群,遞給大敏,滿意就好,你們忙,你們忙,不打攪了。老王遮遮掩掩,卻鉤起了曉紅的好奇心,四川婦女再來的時候,曉紅就將事情原委問了個竹筒倒豆子。原來老王從物業(yè)公司承包了公共區(qū)域的保潔,又摟草打兔子,承包了大部分公司的室內(nèi)保潔。他從勞務市場以月薪1500元雇了5個外地婦女來替他打工。真是真人不露相,大敏和曉紅不禁又一次面面相覷。老王再來,大敏就跟他開起了玩笑,王總,這回煙不要掏錯了。曉紅也在邊上幫腔,王老板,錢那么多賺去,還抽3塊錢的煙?你兩個小鬼頭,開我老頭子的玩笑。老王嘿嘿嘿地憨笑著,遞給大敏利群,自己兀自掏出牡丹。點上煙后,老王見大敏和曉紅沒有走開的意思,就打開了話匣子。老王說自己是郊區(qū)的菜農(nóng),家里地征用了。我尋摸著城里和鄉(xiāng)下沒什么區(qū)別。老王撇撇嘴說,在鄉(xiāng)下,我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春種白菜冬播蒜,過得也挺好。其實城里也一樣,只要找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肯定也能混個肚圓。
這個老王,說話還蠻有道理。老王走后,曉紅對大敏說。什么道理?大敏問,其實他已經(jīng)知道曉紅要說什么了。他說的在城里找一畝三分地,我覺得對我們公司經(jīng)營有啟發(fā),曉紅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向王老板學習。大敏說,別人挖池塘,我們挖井。我挑水,你澆菜,我們種好設計排版印刷的一畝三分地。
現(xiàn)在看來,深挖一口井,只能適合小打小鬧。大敏嘆口氣,對曉紅說,如果我們兩人干設計室,那肯定很滋潤。
你錯了,曉紅不認同大敏的觀點,現(xiàn)在我們業(yè)務雖然單一,卻是兩頭收錢,一是設計排版費,二是印刷費返點,兩項累加,毛利達到了40%?,F(xiàn)在做什么生意有這么高的利潤?
如果把橫幅、噴繪、寫真、割字、銅牌等業(yè)務添加起來,曉紅給大敏算了一筆賬,如果購進設備,就要擴充場地和人手,兩項加起來要投入多少,活跟得上跟不上另說,沒活那些機器就是一堆廢鐵。不投設備,到外面去加工,也要招人來回跑,刨去提成和人工成本,有多少賺頭?
我們的支出都在房租和人員工資上。曉紅邊翻賬本邊對大敏說,房租不去講了,工資支出太大。大敏一聽,不樂意了,說招多少人是你同意的。曉紅說問題是業(yè)務上不來啊,收不抵支。曉紅這句話跟得太快,大敏聽去像是指責他,臉上就掛不住了,我哪天不在跑?你說說看。我不是這個意思。曉紅見大敏誤會了,趕緊說,我是說業(yè)務員的業(yè)務上不來。大敏臉上的神色就緩和了下來,若有所思地說,我每天都檢查他們的,也沒少跑啊,我也奇怪業(yè)務怎么上不來。
會不會出工不出力。曉紅分析說,或許把業(yè)務拿給別人去做了。
曉紅這句話讓大敏嚇了一跳,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大錯誤。業(yè)務員們都有底薪,數(shù)額能基本保證他們的房租和一日三餐,還有業(yè)務提成,提成的比例略低于兼職的業(yè)務員。當初做出這個決定,大敏有自己的想法,要想馬兒跑,就要先喂飽,設底薪是為了使這幾個外地的業(yè)務員能安心樂業(yè),而要想多賺錢,就要靠多拉業(yè)務多提成。漏洞可能就在這里,在他和曉紅的大運廣告公司,他們是專職,而對別的公司而言,就是兼職了。
曉紅見大敏許久不置一詞,臉色還有點發(fā)青,就說,電腦房三個人太多,就留下小眉好了。
那不行。大敏回過神來說,一個人容易翹尾巴,萬一忙起來要挾提條件,就被動了,把阿蓉也留下,讓飛云走。
那把老王頭的保潔取消掉,我們?nèi)齻€女孩自己動手,曉紅說。
大敏沒說話,他還在想業(yè)務員的事情,自己管理上出了紕漏,讓阿福他們鉆了空子。他們領(lǐng)著他的薪水,拉到業(yè)務,又拿到別的公司去做,領(lǐng)高提成了。
或許市場有個培育的過程。曉紅寬慰說,阿福他們剛從學校出來,不會那么復雜。
曉紅這樣說,大敏心里就更難受,曉紅說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為了能迅速攻城掠地,他制定的是低價策略,本以為可以把業(yè)務從別的廣告公司手里挖過來,想不到卻為他人作嫁衣。
大敏還在想如何亡羊補牢,曉紅先他一步說,以前雜志社的那一套制度不就可以參考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大敏和曉紅重新作了分工。
大敏卸去總經(jīng)理的職權(quán),將一應內(nèi)部事務交由曉紅打理,專心去跑市場和聯(lián)絡其他廣告公司業(yè)務員。
這一分工,立刻顯示出了奇效,因為沒有瑣事羈絆,大敏跑的地方多了,業(yè)務自然就上來了。也因為主動出擊,當場拍板,那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老手業(yè)務員也紛至沓來。
公司內(nèi)部,“管家婆”曉紅軟硬兼施,把人管得俯首帖耳。電腦房的人惟曉紅馬首是瞻,這好理解,她的技術(shù)擺在那兒,不服不行。業(yè)務員就難侍弄了,掃了幾個月街后,都變得油腔滑調(diào)和嬉皮笑臉了。
這些人你不要同情他。在套用雜志社制度時,曉紅對大敏說,你以前的措施,只為別人考慮,卻沒想我們自己的利益。
曉紅這句話很重,但點中了大敏的軟肋。大敏想,看來做老板不能心軟,你對他好,人家未必領(lǐng)情。不過,大敏到底覺得曉紅的制度苛刻了點,不再設底薪,提成的點數(shù)略高于兼職的業(yè)務員,但有附加條件,就是早中晚要簽到,遲到、早退、病事假,曠工,都要從提成里扣。
他們會不會接受不了?大敏嘀咕了一句。
你就是心太軟,曉紅抿抿嘴唇說,誰如果這些條款不能遵從,那么,誰就對我們沒用。
大敏的擔心成了多余,業(yè)務員們頭天拿到制度后,撅了幾下嘴,第二天還是來了。
曉紅按照制度管理業(yè)務員,這個月誰遲到幾次,早退幾次,請假幾天,不聲不響記下來,月底一并秋后算賬,這樣幾個月下來,每個業(yè)務員都被曉紅扣過錢,心里都積蓄了不滿。
終于爆發(fā)了。
有一次,阿福被曉紅七扣八減,連當月房租都不夠付,嚷嚷著說不干了。大敏在辦公室聽到了,走到曉紅辦公室,假裝拿東西,暗暗給她使個眼色。大敏的意思是讓曉紅緩一緩,不要把阿福頂?shù)綁菦]退路。阿福身上毛病很多,卻腿勤,嘴甜,頭腦活絡,在業(yè)務員中很有號召力。大敏心里看好他,想帶帶他,日后可以倚為左膀右臂。但曉紅對大敏的暗示置若罔聞,阿福叫得兇,她卻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阿福的組合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你有沒有搞錯,阿福。曉紅等阿福吵得差不多了,就心平氣和地說,我這是在幫你,我這是為你好。曉紅的話把阿福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大敏也是聽得一頭霧水。阿福你很有能力,也很有靈性,上個月不是很好嗎?一天不落,業(yè)務都快趕上大敏了。曉紅一口氣說下去,但你也愛耍小聰明,這在學??梢?,老師睜一眼閉一眼。但到社會后不適用。不是我要扣你錢,是制度不允許。曉紅說這番話的時候,仍然波瀾不驚。這個月,我,我老鄉(xiāng)出了點事,要我?guī)兔?。阿福咕噥著替自己辯解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作為理由,你說是吧,阿福。曉紅說到這里,突然壓低了聲音,其實,我跟你一樣,都是外地人,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盡管說出來,我和大敏都會幫的。對,對,大敏趕緊附和,正要說上幾句,曉紅拿出了一沓錢,對阿福說,橋歸橋,路歸路,這里是兩千元,是我個人借你的,記得要還哦。
阿福被曉紅打一巴掌又撫一下,乖乖舉起了白旗。阿福服了,其他幾個在外間豎著耳朵、等著看熱鬧的業(yè)務員也就偃旗息鼓了。
大敏剛剛松了口氣,更大的麻煩來了。
老李夫婦退休在家,雖然兒女成家都在外地,不能含飴弄孫,但一個提籠架鳥,一個吹拉彈唱,日子過得老有所依,老有所樂。可從某一天起,這個閑適平靜被撕裂了,白天夤夜,不斷有電話打進來,詢問西站汽車線路和發(fā)車信息。老兩口不堪其擾,就問哪里獲知的號碼,都說是《市民手冊》,找來一看,西站問訊電話號碼赫然是他們家的。再看,是市文明辦編的。民不與官斗,老李自認倒霉,想去改電話號碼。隔壁有位初出茅廬的律師,得知情況,如獲至寶,主動請纓,代老李打官司。
大敏就被扯了進來,《市民手冊》是他接的業(yè)務。對簿公堂前,律師提出調(diào)解意見,換個電話號碼,并獅子大開口要賠償老李夫婦10萬元精神損失。這邊城門失火,那邊,市文明辦收回已發(fā)《市民手冊》,責成大敏,重新印刷5萬冊。
大敏一下子懵了,曉紅也嚇得白了臉。
事有湊巧,老李家的電話和西站問訊電話一字之差,一個是9,一個是7。豈止是一字萬金,大敏有些氣急敗壞,沒沉住氣,指責曉紅,這樣都會打錯字,眼睛閉起來做事差不多。曉紅正一肚子難受,被大敏這樣一埋怨,沒忍住,哭了起來,你怎么說我,樣稿印刷前都要客戶簽字的,你為什么不等簽字就拿去印?曉紅這句話噎得大敏愣在了當場,像囫圇吞進個雞蛋。曉紅說得沒錯,一直以來,都要客戶確認無誤,并簽字后,才制版印刷的,如果是私人的單子,還要收50%的預付款?!妒忻袷謨浴纷詈笠桓宄鰜?,大敏找那位經(jīng)辦的陳處長簽字,陳處長說自己正在外地,要三天后回來,讓大敏把一下關(guān),把那些要修改的地方校對一遍,就可以印了。大敏仔細對了三遍,就開印了。事實上,電話號碼的錯誤,第一稿就存在,陳處長一直沒校對出來。出事后,大敏找過他,這位曾經(jīng)在歌廳和桑拿房里跟大敏拍肩撫背,兄弟相稱的處長,矢口否認當初電話里說過的話。大敏噬臍不及,有一百根腸子也悔青了。
大敏先冷靜下來,他向瑟著肩抽泣的曉紅道了歉,大敏說曉紅對不起,是我錯了。大敏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市民手冊》的錯在于他,二是他不應該臨戰(zhàn)怯場,朝曉紅發(fā)火。剛才大敏也是頭腦一時沖動,指責的話一說出口,心里就自責了,大敏想到,其實,曉紅比他更難,更無助,她是一個人在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里漂。
大敏沒敢把這事告訴家里,也沒去找其他人“提籃子”說情,他決定自己去勇于面對。他和曉紅先去了老李夫婦家,大敏進門就對滿臉警惕的老李夫婦說,公司剛辦,沒經(jīng)驗,導致工作失誤,給兩老生活帶來嚴重影響,特來道歉。大敏閉口不提索賠的事情,說他和曉紅上門,不是請求原諒的,錯誤已經(jīng)犯了,后果也造成了,他就要承擔這個責任。大敏這樣說,老李夫婦就有些坐不住了。老李說白天沒什么,就是夜里。老李夫人接過話說,后來夜里線拔了,白天又忘了插,兒子女兒電話打來,沒人接,擔心我們老胳膊老腿的,出什么事。曉紅聽了,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話沒說完,眼圈一紅,當著兩位老人的面,啜泣起來。曉紅這情不自禁地一哭,徹底打動了老李夫婦。
隨后,大敏去找陳處長。大敏進去就將門反鎖了,然后央求陳處長,要幫幫他,高抬貴手。陳處長本來全身戒備,大敏可憐巴巴的神情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上次大敏去找他時,兩人曾經(jīng)發(fā)生過爭吵,大敏說出錯是因為陳處長沒校對出來,責任不在他公司。陳處長公事公辦說,一切以簽字為準,我沒簽字你就印了,責任怎么推到我身上來?大敏說是你怕時間緊讓我印的。陳處長說看你這話說的,我是替你著想,怕你來不及,所以說你如果保證沒有錯誤,就放下去印。陳處長紅嘴白牙這樣一說,大敏就啞巴吃黃連說不出話了。
事后,大敏想了一下,當時有些欠考慮,讓陳處長來承擔這個責任,一要個人賠錢,二要背負瀆職過失,顯然人家要絕地反擊,把自己抖落得一干二凈。這次大敏準備換個角度試試,最后一搏,如果陳處長還是避重就輕,那就來個魚死網(wǎng)破,捅到他領(lǐng)導那兒去,最不濟也要得個各打五十大板。所以,大敏先裝可憐,然后把過錯大包大攬過來。大敏說,出現(xiàn)這個嚴重的錯誤,責任完全在我,在我們大運廣告公司。希望處長給我們一個改正和補救的機會。
怎么補救?陳處長不動聲色,他臉上的警惕仍未褪去。
書我拉回去,把電話號碼那一頁重印,然后粘回去,保證不露痕跡。大敏苦瓜著臉說,處長,幫幫我吧,重印我真的承受不了啊。
陳處長盯著大敏,想了一下,應承說,好吧,我跟領(lǐng)導匯報一下。這也不失一個很好的善后,你等我電話吧。然后換了口吻,吩咐大敏,老李那邊一定要不惜代價去息事寧人,千萬不能再抱薪救火了。
我已經(jīng)去過了,你放心吧,大敏見處長臉色恢復正常,就起身告辭。
你啊,要吸取教訓。處長并未握大敏伸過來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做事不要太沖動,前后左右都要考慮周詳,懂了嗎?
三
過年了。
這個年,大敏過得很憋屈。一年折騰下來,裝到口袋里的,還不如在雜志社拉廣告拿提成。更讓大敏心煩意亂的是,母親抓住他彌足珍貴在家的機會,像一只無所事事的老母雞,整天叫喚個不停,說大敏快30歲了,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身邊如果有好的女孩,就抓緊定下來。
正月初二,全城的人都開始走親訪友,大敏卻躲到了辦公室。大敏想上網(wǎng),卻發(fā)現(xiàn)總電源被曉紅關(guān)閉了,總電開關(guān)在一樓物業(yè)辦公室,大敏打通電話,讓保安把他公司的電閥打開,保安說,電閥鑰匙不是在你們老板娘手里嗎?保安這樣說,大敏才想起來,物業(yè)公司怕業(yè)主偷電,就把電表統(tǒng)一裝到眼皮底下,監(jiān)管起來,而業(yè)主怕物業(yè)在電表上動手腳,就給電表做個殼,鎖起來。
大敏想給曉紅打電話,但撥了一半,又猶豫地放下了。年前,曉紅回百里外與福建接壤的老家過年了,大敏想不出電話里跟曉紅說什么,大過年的,難道就僅僅問鑰匙在哪里。事實上,大敏在是否跟曉紅合伙開公司上面,曾經(jīng)猶豫過。幾年同事下來,大敏覺得曉紅有些乖僻、刻板,跟她在一起,言談舉止都要小心翼翼。作為女孩子,曉紅不是大敏喜歡的類型,但后來一想,我這是找生意上伙伴,又不是找女朋友,就像一頂轎子,一個人扛不動,只有兩個人抬,才能往前走。
大敏這樣想,別人卻不這么看。
公司開業(yè)不久,原先的同事小于過來,進門環(huán)顧四周,連聲嘖嘖,對大敏和曉紅說,兩個月不見,你們這對狗男女躲這開“夫妻店”了,不錯,不錯。小于原來跟大敏混成一團的,平時就大大咧咧的滿嘴跑火車,現(xiàn)在他在大家面前又“狗男女”,又“夫妻店”的,大敏沒什么,曉紅鬧了個大紅臉。這些天,曉紅都在糾正公司員工和物業(yè)公司的人叫她“老板娘”?,F(xiàn)在小于口無遮攔地一嚷,似乎此地無銀三百兩,員工的眼光就有些驚詫了。后來小于隔三岔五過來,他在報社廣告部做業(yè)務,有時帶來印刷單子,有時純粹來晃悠一下。遇到大敏曉紅都不在,就問,老板呢?老板娘呢?姑娘們就會跟他開玩笑。小眉說,我們這里只有老板,沒有老板娘。啊,你怎么知道老板沒有老板娘的?小于裝出吃驚的樣子,白天你看到了,夜里你怎么也看到了?小于這句話有言下之意,小眉剛開始沒感覺,后來看到小于一臉壞笑,明白過來,氣得紅了臉。小于不依不饒,說,你這個名字有些怪,梅蘭竹我聽說過,何況也名不副實啊,看你濃眉大眼的,怎么叫小眉?小于這樣當面評頭論足,小眉生氣地轉(zhuǎn)過了背。不過話說回來,小于對阿蓉扮個鬼臉,這樣的面相,舒展大氣,跟曉紅一樣,還真是當老板娘的命。
楊梅也經(jīng)常會來湊熱鬧。楊梅也是老同事,原來是辦公室主任,現(xiàn)在在市鞋業(yè)協(xié)會當秘書長,協(xié)會有一本會刊,在大敏這里排版印刷。楊梅先是私下里兩邊掇弄。楊梅慫恿大敏說,把曉紅娶了算了,這么能干的媳婦到哪找啊,又漂亮,又會賺錢。楊梅也跟曉紅咬過耳朵,嫁給大敏不好嗎?肯吃苦,又會闖,本地人,又是獨子。楊梅說到這個份上了,見兩人都遲遲沒動靜,就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擺出非把媒人當?shù)降椎募軇?,當面說大敏和曉紅,你們怎么回事,志同了,道也合了,把被子抱在一塊就有那么難嗎?
小于和楊梅的胡攪蠻纏,大敏沒什么特別感覺,最多一笑了之。讓大敏哭笑不得的是,她的母親也來添亂。
那天大敏回到辦公室時,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員工們都走了,大敏進門時聽到曉紅和一個人在說話,仔細一聽,那個把普通話說得南腔北調(diào)的,竟然是他母親。大敏心里萬分驚訝,母親守著個醬油小賣部,怎么跑辦公室來了?曉紅見大敏回來,就跟母親打個招呼,手里拎著一罐東西匆匆走了。大敏問母親你怎么來了,母親答非所問說我都等你半天了。大敏問有事嗎?母親說沒事,沒事,我過來看看。大敏聽出母親言不由衷,就一臉狐疑地看著母親。你盯著我干什么,母親被大敏瞅得全身不自在,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燉了只本地烏骨雞,帶,帶過來給曉紅吃。你干什么噢!?大敏只覺得頭腦里轟的一聲,似乎全身的血都往頭上奔涌,他的呵斥很突兀,把母親嚇了一大跳,她看著臉紅脖子粗的大敏,不明就里,怎么啦?怎么啦?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大敏暴跳如雷,把氣都撒在了自作多情的母親身上,你再敢來一次,我馬上從家里搬出去住。
正月初八上班,小眉沒來。
大敏看得出,曉紅表面若無其事,實際心里很焦急。也難怪,小眉聰慧靈巧,已把曉紅身上的技術(shù)學得八九不離十了。年前放假的時候,盤完賬,大敏郁郁寡歡,曉紅卻喜上眉梢,她對大敏說,看來市場有個預熱的過程,明年肯定會更好,到時電腦房要再招人,小眉就可以帶徒弟了。
等到下午,曉紅按耐不住,要給小眉打手機,大敏說不用打了,她肯定不來了。你怎么知道?曉紅這樣問,一想,馬上明白了,如果有事來不了,肯定早打來電話請假了。但曉紅還是不死心,她跟小眉朝夕相處了一年,手把手教她,年前還多給了她500元紅包,就是不來也應該打個招呼啊。曉紅就撥小眉的電話,通了,但沒接,又撥,還是沒接,再撥,關(guān)機了。
她不會來了。見曉紅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邊上的阿蓉突然冒了一句。
曉紅驀地回頭,盯著阿蓉。曉紅的目光有些兇狠,阿蓉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吞吞吐吐地說,我聽說她跟男朋友一起開設計室了。
她什么時候交男朋友了?誰是她男朋友?曉紅問,口氣很急,好像小眉是她的女兒,被男朋友拐走了,她卻毫不知情。
阿蓉看了看大敏,怯生生說,就是,就是經(jīng)常來這里的小于。
大敏和曉紅不約而同愣住了。
老板,飛云還想到我們公司來。阿蓉躲躲閃閃地說。飛云就是先前那個被辭退的女孩。
我們的事不要你管!曉紅聲嘶力竭道,話音未落,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連續(xù)兩天,曉紅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昏昏沉沉的,高燒不退。大敏想通知她家人,又怕太貿(mào)然。曉紅不在,大敏必須坐陣公司。沒辦法,大敏讓母親到醫(yī)院守護。母親上次被大敏無端兇了一頓,并以離家出走相威脅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曉紅了,這次大敏一說,似乎好了傷疤忘了疼,立馬關(guān)了小賣部。
第五天,曉紅痊愈了,但人仍很虛弱。醫(yī)生說曉紅身體沒什么大礙,就是太虧了,建議在家靜養(yǎng)一個星期。你女兒還是媳婦?醫(yī)生隨口問一句母親,回去給她燉點烏雞、魚膠補一補身子。走到醫(yī)院門口,曉紅要回出租房,大敏母親不同意,要曉紅跟她回家。大敏沒吭聲,但臉上表情有些怪母親多事。曉紅執(zhí)意要回去,母親發(fā)火了,你這孩子這么倔,命還要不要,你不要我要。母親橫了大敏一眼,跟我回去。
曉紅身體康復上班后不久,跟大敏商量,要購買一臺復印機和彩色數(shù)碼打印機。
大敏很奇怪,曉紅一直反對他擴大業(yè)務范圍和增添設備,現(xiàn)在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呢?曉紅見大敏一臉困惑,一五一十告訴他,甌江大廈現(xiàn)在十八層共有180家公司,配備復印機的不多,原來都拿到樓下打字店去的。年后打字店不開了,她想把這一塊業(yè)務攬過來,上門接送。另外,現(xiàn)在客戶都要看彩樣,去年一年公司就花了好幾萬元。
大敏隨著曉紅的思路,默默算了一下,覺得曉紅的主意不錯。家門口的生意,方便。彩色打印自己配套,不但省了大量的人力,還有幾萬元賺。這兩塊跟上去,加上去年一年建立的業(yè)務基礎,公司收入就有長流水了。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地“抽身”了。
想到這里,大敏長長地松了口氣。
事實上,“抽身”這個問題,在大敏心里像冬眠的蛇一樣,盤桓了整整一個春節(jié)。大敏覺得他在老王“一畝三分地”理論指導下,走入了一個誤區(qū),公司現(xiàn)在的定位,就是生意再好,他也只能混個“溫飽”,跟打工差不多,不,連打工都不如。打工多好,不像現(xiàn)在,要操心房租、工人工資,還要看工商、稅務的臉色,更不用擔心被人一紙告上法院。當老板還不如打工,這是大敏始料不及的,好在沒有泥足深陷,“抽身”還來得及。本來他想在年后上班就向曉紅提出“抽身”的,不料被“小眉事件”給耽擱了,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就在大敏考慮如何向曉紅提出“抽身”時,瞌睡有人遞來枕頭,接到了楊梅讓他十分鐘內(nèi)趕到她辦公室的電話。
你兩個怎么樣?楊梅遞給大敏一杯茶,隨口問。就那樣。大敏喘著氣說,溫飽略有余,小康差一點,致富遙無期啊。是——嗎?楊梅的聲音拖得很長。大敏端了茶低頭在喝,心里正猜測楊梅有話為什么不在電話里說,聽到楊梅這一聲很有些陰陽怪氣,抬頭看到了她一臉的曖昧。你不要答非所問。楊梅盯著大敏,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怎么,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呀,好啊。大敏哈哈笑著,成不成酒三瓶,我先請你吃媒人飯。別打哈哈,說真話,楊梅窮追不舍。這就是真話,我們認識這么長時間了,什么時候在你面前耍過花腔?大敏一臉的無辜,你不是語重心長教導過我們,別干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什么時候說過這個話。楊梅被大敏逗樂了,但她還是半信半疑,時移事易,難說,難說啊。她瞅著大敏,換了一副口氣說,等一下我?guī)闳ヒ妭€人。
楊梅的表情有些諱莫如深。不會是真的要給我做媒吧?大敏壓根沒想過相親這事,心里沒準備,一下子慌了。
你個死大敏,還說沒騙我,露餡了吧?楊梅忍俊不禁,老實交代,你跟曉紅怎么樣了!
玩笑開夠了,時間也到點了,楊梅這才轉(zhuǎn)入正事,起身帶大敏出去。路上,楊梅告訴大敏,本市剛剛榮膺中國民間藝術(shù)之鄉(xiāng)的稱號,市委宣傳部、市文聯(lián)將舉行盛大的慶?;顒樱瑑?nèi)容包括文藝晚會、民間藝術(shù)展覽、民間工藝美術(shù)大師評比、編輯出版紀念畫冊等等,這些活動的承辦單位是藍天廣告公司,因為千頭萬緒,藍天廣告分身無術(shù),將紀念畫冊拿出來,由組委會另行找人。組委會辦公室主任找到了楊梅,楊梅就想到了大敏和曉紅。
現(xiàn)在去見辦公室主任嗎?大敏問。不是,今天是組委會第一次開會,楊梅邊開車邊說,我們是畫冊組的,他們請我當主編,我請你當副主編。
四
大敏和曉紅又作了分工。
上次分工,是在半年前,大敏把自己變成了純粹的業(yè)務員。這次,大敏完全從公司“抽身”了。當然,大敏的“抽身”,不是撤股退資與曉紅分道揚鑣,而是在同一屋檐下,另起爐灶。
那天,大敏開完會才知道,藍天廣告所謂的分身乏術(shù),只是冠冕堂皇的托辭,實際上,紀念畫冊跟其他動輒上百萬的項目相比,對藍天廣告而言,費時耗力,是微不足道的“雞肋”。這次慶典,市財政籌款500萬撥付組委會,不夠部分由承辦單位進行市場化運作,而分到紀念畫冊項目的只有6萬,大敏測算了一下,這點錢還不夠付印刷費。會后,組委會辦公室主任把大敏和楊梅留了下來,問兩人有沒有難度。楊梅笑著回答說,我被你拉壯丁過來,編輯就我來濫竽充數(shù)吧,經(jīng)費嘛,就要問大敏了。楊梅這樣說著,突然輕輕拍了一下額頭,忘了向市領(lǐng)導匯報了,大敏以前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原來《今日栝州》的廣告部主任。
楊梅說的市領(lǐng)導,就是坐在組委會辦公室主任邊上的孫大鵬,大敏剛才開會時聽介紹,他是本次活動的組委會常務副主任,市政府的前副秘書長,雖然是“前”的,但人們?nèi)砸怨俾毠Ь吹胤Q呼,并把“副”也忽略了。
楊梅你這樣說,我們就放心了,孫大鵬接過話茬,笑著說。
孫大鵬話雖這樣說,似乎還是不放心。過了幾天,在楊梅的陪同下,來到了大運廣告公司,視察畫冊工作進展。后來,大敏從楊梅嘴里得知,組委會會議后,藍天廣告那邊的動靜很大,有關(guān)活動的宣傳鋪天蓋地,而大敏這邊卻悄無聲息,孫大鵬擔心他掉鏈子。
實際上,大敏早已在排兵布陣了。
對大敏而言,藍天廣告認為的“雞肋”,在他眼里就是“雞腿”,如果操作好,還可以變成“整雞”。這些天,大敏按照楊梅編輯好的提綱,日夜敦促電腦房排出了初稿,有了這一份初稿在手,業(yè)務員出去跑就有了“誘餌”。為了提高畫冊工作效率,又不影響公司的日常業(yè)務,大敏沒動用公司的業(yè)務員,而是組建了另外一套班子,人員是從其他廣告公司找來的。大敏甚至不棄前嫌,把挖他墻角的小于請了過來。
有了藍天廣告在前面造勢,那些被大敏瞄準的寶劍、青瓷、石雕、黑陶老板,紛紛用握過多年鐵錘、雕刀的粗礪大手,簽下合同。
一切順利,大敏估計不出三個月,就可以鳴金收兵。這樣想著,大敏馬上被另一個問題給糾結(jié)住了,三個月后,他干什么呢?難道又回到一畝三分地日出而作,別人在大快朵頤,他就只能蘿卜青菜?
大敏眼里的“別人”,是指藍天廣告等大的廣告公司,與這些公司比起來,大敏覺得,他的大運廣告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和曉紅現(xiàn)在所干的活,其實早被人棄之若敝屣。坊間有句話,一鋪養(yǎng)三代,一間鬧市區(qū)的店面,可以使祖孫三代人衣食無憂。這些公司是一單過三年,只要做一單業(yè)務,就可以三年不干活了。不過,大敏打聽過了,這些公司之所以縱橫捭闔,是有“背景”的,藍天廣告的關(guān)系,不用說了,分管財貿(mào)的副市長是老板娘的舅舅,珊瑚廣告壟斷了城市道路的霓虹燈箱,后臺是建設局,甌江廣告老板的叔叔是宣傳部副部長,市里的文藝匯演、大型畫冊非他莫屬……
想到這里,大敏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翻遍了七大姑八舅的關(guān)系,竟然找不到一個上得了“臺面”的。
紀念畫冊項目完成了,時間比大敏預計的提前了一個月。
大敏算了一下,這一單,就把今年一年的房租、人員工資給賺回來了。但大敏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接下去他馬上“失業(yè)”了,更讓他煩悶的是,如果沒有新的項目跟進,他好不容易組建的業(yè)務隊伍就要作鳥獸散。
大敏悶悶不樂,楊梅卻很高興,她這個主編終于不辱使命。畫冊印刷出來的當天晚上,楊梅在國際大酒店擺了一桌,代表畫冊項目組請組委會的領(lǐng)導吃飯。
我代表組委會先敬三杯酒。坐在首位的孫大鵬說,第一杯敬楊梅,領(lǐng)導有方,舉賢任能。第二杯敬大敏,年輕有為,堪當大任。第三杯敬曉紅,才思敏捷,精益求精。話說完,孫大鵬依次與三人碰一下,連喝下三杯酒。孫大鵬率先放下了架子,氣氛立刻被調(diào)動起來。曉紅不會喝酒,楊梅要開車,畫冊組喝酒的任務就落到了大敏身上。大敏原本情緒有些低落,但喝著喝著,情緒就上來了,先是來者不拒,再是主動出擊,最后與孫大鵬捉對拼起酒來。
第二天,大敏被母親叫醒了,母親叫大敏起來吃飯。吃飯,吃什么飯?大敏懵懵懂懂說?,F(xiàn)在什么時候了,我看你酒都喝糊涂了。母親說,口氣硬邦邦的,仿佛不小心收了一百元假鈔。大敏從床上起來,覺得頭暈忽忽的,這才想起,昨晚上喝酒了,最后好像還跟孫大鵬來了個“五中全會”,把白酒、葡萄酒、紹興老酒、啤酒和勁酒倒在五只高腳杯里,一口氣喝完。大敏的記憶就停留在這里,之后怎么回來就不知道了。我喝醉了?大敏問母親。你還知道喝醉了?母親瞪一眼大敏,你昨天說了什么話,把曉紅氣得哭哭啼啼的。
大敏驚愕地看著母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夜里曉紅打電話過來,說你喝多了,不肯回家。見大敏一臉茫然,母親嘆口氣,我和你爸趕到萬象山腳時,你吐了一地,靠在石椅子上睡著了。曉紅在邊上哭得滿臉是淚,見我們過來,話都沒說就走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大敏大吃一驚,母親說的這些他根本回憶不起來,跟曉紅說了什么話更是水過鴨背。一直以來,他跟曉紅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未及其他。即使是曉紅在他家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那幾天,他也是早出晚歸,很少照面。大敏實在想不出自己說了什么話,把曉紅給“氣”哭了。
別磨磨蹭蹭了,快吃飯上班去。母親催促說,你手機響了很多次,是不是曉紅有事找你?
電話是楊梅打的,大敏回撥過去時,楊梅劈頭就說大敏你怎么回事,電話也不接,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大敏急忙道歉說自己喝醉了,想不到孫秘書長酒量那么好,姜還是老的辣。別廢話,趕緊過來。聽楊梅口氣無心跟大敏耍嘴皮。孫秘書長等你一上午了。
大敏突然記起來,昨天喝完酒,他和孫大鵬相扶著走出來,孫大鵬卷著舌頭說他能力好酒量好酒風也好,你這個小兄弟我、我認了。大敏頭已經(jīng)暈得不行,但沒忘了恭維對方,大敏說秘書長笑我了,喝酒我三個也不是你對手,開公司也是撿點邊角廢料的活。孫大鵬說蛇有蛇路鱉有鱉道,做廣告你還是很有一套的。說到這里,孫大鵬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一臉激動,我有個老部下是《都市人》的總編,我去打個招呼,看看有什么生意照顧你做。
大敏沒想到孫大鵬說的不是酒話,他一大早就聯(lián)系了總編,并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談事。
酒過三巡,轉(zhuǎn)入正題,總編同意把雜志的排版和印刷交由大運廣告公司去做。孫大鵬見“提籃子”成功,就讓大敏敬總編酒,楊梅在邊上對總編說,你完全可以放一百個心。說著,把大敏和曉紅在《今日栝州》雜志社的身份介紹了一下。楊梅這樣說的用意,是向總編證明他們兩人都懂雜志,不想總編聽了,眼睛一亮,對大敏說,你干脆來我這里當廣告部主任算了。
大敏沒想到總編會說出這話,看他的神色,一臉真誠,不像開玩笑。大敏就遲疑了,說實話,總編拋出的繡球讓他很動心,與其當個不溫不火整天提心吊膽的小老板,還不如做一個整天和大老板周旋的打工者。但大敏馬上又想到,他甩手走了,曉紅怎么辦?
秘書長,我要提意見。楊梅見大敏沉吟不語,就對孫大鵬說,大敏是你介紹來談業(yè)務的,總編卻想把他給收編了,幸虧他是老板,換了別人,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嘛。楊梅這句話,把大家都說笑了,但大敏聽得出來,楊梅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也只有他才能聽得出言下之意。不過,楊梅的這句話,倒讓大敏腦里靈光一閃。
我可以換一種方式,當你的廣告部主任。大敏對總編說。
大敏和曉紅又發(fā)生了爭執(zhí)。
大敏想換辦公室,搬到十八樓一家律師事務所剛剛騰出的180平方米大房間,一半給曉紅負責的公司日常辦公用,一半給他另起的“鍋灶”用。大敏現(xiàn)在的“灶”有兩口“鍋”,一是《都市人》雜志的廣告代理,二是市電視臺“溫馨點歌”欄目廣告代理。《都市人》雜志每月出刊,“溫馨點歌”欄目每日一播,這樣,原來的兼職業(yè)務員就不夠人手了,大敏又招了四個專職業(yè)務員。人一多,辦公室就捉襟見肘了,何況還要單獨再辟出一間,給公司董事長。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董事長是孫大鵬。不過,孫大鵬的董事長,不是公司的控股人,他是被大敏聘請來的。孫大鵬出面搞定《都市人》后,又馬不停蹄,介紹大敏認識了電視臺副臺長,拿到了“溫馨點歌”欄目廣告代理。事后,大敏請孫大鵬吃飯,孫大鵬婉拒了,說舉手之勞,我說過要認你這個小兄弟的。孫大鵬說得很客氣,但大敏卻覺得受之有愧,他找楊梅商量。楊梅也一下子想不出好點子,送禮送錢,會讓人家覺得幫你忙是在圖回報。如果幫一次,就送一回,那就更像是在交易了。楊梅告訴大敏,孫大鵬雖然是“退休佬”,但他身上的“資源”還是很豐富的,他退休前是為常務副市長服務的,現(xiàn)在這個副市長已經(jīng)摘帽轉(zhuǎn)正了。楊梅建議大敏,想個法子,送之坦然,收之順理成章。
楊梅的這番話,讓大敏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都說朝中無人莫做官,對廣告公司來講,那就是朝中有人好當老板了,大敏前段時間還在為三親六戚都是平民百姓而妄自菲薄,現(xiàn)在楊梅這么一點撥,隱約覺出,或許他的“機會”來了,而“機會”不是每個人都能抓住的,比如他父親老王,雖然是榮譽等身的印刷技師,但在國營印刷廠散伙時,瞻前顧后,首鼠兩端,沒去辦廠,最后落得個給他徒孫打工的命運。
第二天,大敏約了孫大鵬,這回大敏單刀赴會,地點約在五福臨門茶樓。寒暄后,大敏把他的想法提了出來。大敏說,他和曉紅以前埋頭打工,現(xiàn)在頭腦發(fā)熱辦公司,發(fā)現(xiàn)市場早已被先到者瓜分一空了,雪上加霜的是,他們兩人幾乎沒什么社會經(jīng)驗。說到這里,大敏把“電話事件”提了一下。大敏心有余悸地說,要不是老李夫婦心善和陳處長幫襯,我和曉紅早就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說這些話時,大敏留意到,孫大鵬輕輕地啜著茶,仔細聆聽他的訴說,表情有些凝重,似乎被他的遭遇給感染了。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大敏恭敬而虔誠地說,想懇請您當我們公司的掌舵人。大敏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有些惴惴不安,其實他心里還是沒底。出乎意料,孫大鵬聽大敏說完,沒問大敏怎么“掌舵”,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已經(jīng)認你是我的小兄弟了,我能幫得上的,肯定責無旁貸。大敏一聽,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他沒表現(xiàn)出欣喜若狂,只是讓孫大鵬給他半個月時間準備,到時再請孫大鵬到公司來指導。
大敏說的準備,就是要給孫大鵬單獨一間辦公室。公司現(xiàn)在的格局是兩室一廳,再割出一間,就像螺螄殼里做道場了。所以大敏決定換房,哪怕搬到別的寫字樓。
不想曉紅堅決反對。
在請孫大鵬掛名公司董事長這件事上,曉紅沒說什么話。曉紅反對的是換辦公室,曉紅先說孫大鵬又不是每天過來,給他一間辦公室白白浪費,見大敏的態(tài)度不容改變,就退而求其次,說把自己那一間拿出來,見大敏還是不肯讓步,就扭頭不說話了。大敏以為她默許了,就打電話給物業(yè),讓他們通知十八樓的房東。電話打了一半,被曉紅粗暴地摁斷了。
你干什么?大敏惱怒地斥責道。
我不干什么。曉紅返身關(guān)上門,又坐回座位。大敏以為曉紅要跟他理論一番,不想她又扭頭不說話了,大敏就有些手足無措。這時電話響了,是物業(yè)回撥過來,那個斗雞眼保安問怎么回事,電話說一半斷了。大敏趕緊解釋說正接一個領(lǐng)導打來的手機,等一會打過去。放下電話,大敏正要說話,曉紅抬起了頭,她的眼框濕濕的,似乎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來。
你冷靜點好不好。曉紅鼻音齉齉地說,你這樣做想過后果沒有?
后果,什么后果?大敏聽得莫名其妙。
你現(xiàn)在做的業(yè)務,看上去是不錯,但都不是你自己的關(guān)系。
那又怎么樣?錢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就行。
萬一有一天這個關(guān)系不在了呢?你現(xiàn)在的業(yè)務還能屬于你嗎?到時又要重頭再來。
到那時再說吧,也許李大鵬、張大鵬又出現(xiàn)了。
我們是在做實業(yè),要一步一個腳印,穩(wěn)扎穩(wěn)打。
你老是老調(diào)重彈,我現(xiàn)在錢賺少了嗎?
兩人你來我往,誰也說服不了誰。大敏心里焦急得像火燒,十八樓的房子他是前幾天得到的消息,不盡快定下來馬上會被別人搶走,半個月時間裝修和搬家,又很緊迫,孫大鵬那邊更不能延宕,要趁熱打鐵。大敏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看得出來,《都市人》和“溫馨點歌”對孫大鵬來講只是牛刀小試,換一個角度來講,也有可能是孫大鵬在試探他,而孫大鵬能爽快地答應過來“掌舵”,說明他第一步做對了。想到這些,大敏打定主意,不再遷就固執(zhí)己見的曉紅。兩個人抬轎,既然不能往同一個方向使勁,那就只能各奔東西了。
好了,我們不要爭了,這樣爭下去,到明天也沒結(jié)果。大敏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我有個思路,說給你聽聽。
大敏邊想邊說,既然我們各有主見,那就各干各的,公司現(xiàn)有的一切,辦公室,設備和業(yè)務,都給你,我的股份也給你,股本折一半現(xiàn)金,算我無息借給你,你什么時候還都可以。我就帶走《都市人》和“溫馨點歌”兩個項目,還有,這兩個項目到今天為止產(chǎn)生的盈利,也留給你。
大敏說完,靜靜地看著曉紅。大敏覺得他說得很明白,也很替曉紅著想,就仿佛一個男人率先提出離婚,為了讓妻子盡快簽字,主動要求凈身出戶一樣。但大敏心里還是有點七上八下,一是怕曉紅“鬧”,就像男女離婚,女方不同意,一“鬧”,就遙遙無期了。二是擔心分開后,曉紅一人能否獨撐大局。
曉紅一直低著頭在聽,這會兒聽大敏沒聲了,就抬起頭來,你說完了?曉紅問這句話時,表情平靜如水,好像大敏說的跟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這讓大敏有些摸不著底,他猶豫著對曉紅說,你,你還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
我沒意見。曉紅面無表情地說,那我去干活了,《都市人》明天要交稿了。
五
大敏租下了十八樓的房間,新注冊了大敏廣告公司。
公司開業(yè)剪彩那天,大敏請到了孫大鵬、《都市人》總編、電視臺副臺長和楊梅等人,并在國際大酒店擺了慶祝酒宴。
這一通熱熱鬧鬧折騰下來后,大敏靜下心來,仔細地劃算了一下,這一算,大敏的手心出汗了,眼下兩個項目的進賬遠不足以應付日常的開支,而他的“存糧”已經(jīng)見缸底了?!按婕Z”即將告罄,大敏不是很緊張,他可以去臨時周轉(zhuǎn),大敏擔心的是孫大鵬的“新米”什么時候上市,如果拖個三五個月,青黃還不接,那就不堪設想了。
但大敏又不能催孫大鵬,當初請他是來“掌舵”的,而不是“撒網(wǎng)”。孫大鵬對大敏另立山頭曾有過疑問。開業(yè)那天,大敏開著他剛買來的二手本田車把孫大鵬接到十八樓,孫大鵬問他為什么要另外注冊公司,大敏解釋,兩個公司其實是一套人馬,只不過是分工不同,大運廣告公司側(cè)重傳統(tǒng)的設計排版和印刷,大敏廣告公司主營廣告代理,他和曉紅各管一邊。見孫大鵬似懂非懂,大敏又進一步說明,曉紅那邊,事務瑣碎,但簡單易操作。自己這邊,是時下流行的廣告經(jīng)營方式,挑戰(zhàn)性強,發(fā)展空間遠大。因為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所以要請孫秘書長過來“掌舵”,當董事長。
大敏覺得等不是辦法,他必須去找米下鍋。但此“米”非彼“米”,不是靠腿勤嘴甜就能跑來的,即使是像服裝商會紀念畫冊這樣的“雞肋”,沒有楊梅牽線搭橋,也只能畫餅充饑。想到畫冊,大敏腦里動了一下,似乎有一道光閃過,一個想法漸漸浮上來,今年是栝州撤銷地區(qū)行署建市十周年,是不是可以策劃一個項目,然后通過孫大鵬,找到一個單位掛靠,帶上一頂“紅帽子”?
大敏先考慮了一個撤地建市十周年紀念畫冊的選題,但隨后馬上自我否定了,去年市委宣傳部出了一本紀念改革開放的畫冊,當時小于幫承接畫冊項目的甌江廣告跑業(yè)務,還來叫過他一起跑。時隔一年,畫冊內(nèi)容也大同小異,肯定撞車。
閉門造車想不出所以然,大敏決定到外面走走。電梯下到十二樓停了一下,曉紅和阿福進來了。大敏有些日子沒見到曉紅了,甫一照面,大敏覺得有點別扭,曉紅也淡漠著臉不說話。阿福機靈,未等大敏搭訕,就主動告訴大敏,他承接了市檔案館百年圖片展制作業(yè)務,現(xiàn)在去展覽館布展。哦,不錯,業(yè)務范圍擴大了。大敏跟阿福說話,眼睛卻偷偷地看著曉紅。大敏感覺曉紅好像瘦了,原來圓潤的下巴尖了一些,看來曉紅不容易,以前她守在公司,一天都可以足不出戶,現(xiàn)在既要管內(nèi)又要跑外了。大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對阿福說,我剛好去那邊,發(fā)揚雷鋒精神,帶你們一下。阿福驚喜地說,王總買車了?卻不敢答應,眼睛看著曉紅。曉紅白了一眼大敏,對阿福說,坐,有順風車為什么不坐。
大敏把曉紅、阿福送到后,沒有馬上走,而是捋起袖子,跑前跑后,幫忙一起布置展板。大敏本想問問曉紅公司最近怎么樣,嘴巴張了幾次,不知如何開口。事實上,大敏心中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掛著,就是那天晚上酒醉后,他們怎么會跑到萬象山腳去,他又說了些什么。大敏一邊幫著干活,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曉紅,大敏想自己提出“分家”這樣大的事情,曉紅都沒表現(xiàn)出情緒激動,那天她怎么就哭了呢?但問這個話要有恰當?shù)沫h(huán)境,適合的心情,才能水到渠成,大敏以前一直沒找到機會,現(xiàn)在就更不行了。
大敏的雷鋒沒有白學,布完展后,他把圖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腦里突然電閃雷鳴,既然一百年前的照片都能找到,我不妨就編一本百年畫冊,把老照片搜集起來,新舊對比,既留存歷史,又反映當下各行各業(yè)的成果,不就師出有名了?
大敏先將自己的選題跟孫大鵬說了,孫大鵬大加贊賞,他對大敏說,你盡快把方案拿出來,檔案館館長是我杭州大學的小師弟,也是老朋友了,應該問題不大。
第二天,孫大鵬看了大敏連夜炮制的方案,奇怪地問,主辦單位怎么變成宣傳部了?
檔案館只是個小單位,知道的人不多。不具備權(quán)威性。大敏解釋說,宣傳部主辦,牌子就響了。
業(yè)務我不懂,這兩者有區(qū)別嗎?孫大鵬好奇地問。
區(qū)別大了。大敏激動地說,檔案館主辦,人家會以為你單位沒錢出畫冊,腆著臉出來化緣。宣傳部主辦,全市性的一個項目,涵蓋機關(guān)單位,企事業(yè),各行各業(yè),范圍廣。不是人家挑我們,而是我們端起架子,選不選人家了。
那你覺得這個項目好做嗎?盈利面會怎么樣?孫大鵬被大敏的慷慨激昂感染了,興致盎然地問。
項目肯定好做,大敏把握十足地說,盈利就看我們想做到多少了。
哦。孫大鵬再一次仔細地看了一遍方案,沉吟了一下,說,檔案館我有把握,宣傳部就有難度了,關(guān)副部長我很熟。但這么個項目,肯定要老大點頭。
孫大鵬這樣一說,大敏的心馬上就懸了起來。
這樣吧,我先去摸一下底,孫大鵬對一臉緊張的大敏說。
情況很不好。孫大鵬表情嚴肅地說,關(guān)副部長說這個策劃方案很有創(chuàng)意,但今年部里工作排滿了,國慶節(jié)晚會,文藝成果展,攝影大賽等等。
大敏的心像秤砣落水,迅疾地沉了下去。
要不還是找檔案館?孫大鵬遲疑著說。
大敏臉色發(fā)白,許久說不出話來。前天他做完方案后,心潮澎湃,一夜睡不著覺,這個項目,時間充裕,操作起來又得心應手,投入又少之又少,含金量太大了。
部長那里就沒辦法了?大敏很不甘心地問。
大敏這句話似乎把孫大鵬給問住了,他肅穆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色。
能不能通過部長的熟人,讓人家給我們“提籃子”,花多少錢都行,大敏豁出去說。
這倒是一個思路,我去試試,孫大鵬若有所思地說。
孫大鵬這一試,一個星期沒音信。大敏簡直度日如年,這期間,大敏想過找楊梅想法子,他都已經(jīng)到了她樓下了,又停住了腳步。大敏不清楚楊梅和孫大鵬是什么關(guān)系,但看平時兩人交往的神態(tài),應該不是泛泛之交。楊梅嘴快,萬一傳到孫大鵬耳朵里,一女許二夫,他會怎么想?除了楊梅,在這個偌大的城市,大敏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幫他出主意。大敏只能繼續(xù)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等,耐心地等。
好在孫大鵬很快有了回音。孫大鵬這回是打手機給大敏的,孫大鵬告訴大敏,他找到了一個跟部長說得上話的人,是一位姓吳的女士,他把情況都跟她說了,她答應去部長那里努力一下。
您有沒有提錢的事?大敏焦急地問。
提了,她說這個等有眉目了再說,孫大鵬說。
又過了三天,早上上班,大敏前腳到辦公室,孫大鵬后腳就進來了。
大敏,有眉目了,到辦公室坐下后,孫大鵬興奮地說,部長同意了這個項目。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大敏喜出望外,接下來怎么操作?
你把畫冊策劃方案、具體承辦方案和合同書擬好,我交給關(guān)副部長,再由他上呈部長批復,由部里發(fā)文。孫大鵬說,畫冊最后要由部里審定,所以你簽合同時,還要交審讀費。
這沒問題。大敏聽孫大鵬說了審讀費數(shù)目后,感嘆說,這位吳女士真是神通廣大,能不能約她見個面?
見面就算了吧,她跟部長的關(guān)系比較敏感。孫大鵬神秘地說,她說那頭她招呼打過后,具體跑腿讓我來,以免瓜田李下。
錢的問題,她怎么說?大敏問。
她說她不要錢,孫大鵬說。
不要錢?大敏似乎沒聽明白。
她的意思是你這個項目啟動前后都要花錢,問你拿錢不合適。孫大鵬盯著大敏說,她想在項目里拿分紅,她說純利潤很難算,就拿總營業(yè)額的30%。
大敏心里吃了一驚,看來這位吳女士不但神通廣大,還心狠手辣,大敏腦里飛快地算了一下賬,除掉業(yè)務員提成、發(fā)票稅、審讀費、排版印刷費等等,這位吳女士拿走的是他利潤的一大半。
這個事情你仔細考慮一下,我是不大懂,孫大鵬見大敏的臉色有些晦黯,就小聲說,要不要我去跟她再談談?
不用了。大敏咬了咬牙說,就按照她說的吧。
六
時間很快到了九月中旬,百年畫冊項目進入了掃尾階段,廣告款基本到位,樣稿通過了宣傳部審閱,準備寄到北京一家出版社。全書800P,其中老照片占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反映各行各業(yè)風采的廣告占了三分之二,廣告總額達到了500萬元。按照此前跟吳女士的約定,大敏到了給錢的時候。
大敏分批將錢從賬戶取出,存到新辦的銀行卡上。然后約孫大鵬到國際大酒店頂樓旋轉(zhuǎn)餐廳吃飯,并委托他將錢轉(zhuǎn)給吳女士。
秘書長,這是建行卡。等服務員上完菜退出包廂后,大敏將信封遞給孫大鵬,總共是150萬,密碼是6個8。
這是15萬。未等孫大鵬將信封收起,大敏又掏出一個信封,這是給你的。
大敏,你這是干什么?孫大鵬拒絕說,你每個月給我的工資已經(jīng)拿得很慚愧了。
哪里,哪里,秘書長。大敏起身,將兩個信封攏在一起,裝入孫大鵬的手包里。
大敏,這樣多不好。孫大鵬要站起來,你辦公司也不容易。
不不不。大敏將孫大鵬按到座位上,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你一定要收下,以后我還要仰仗你呢。
孫大鵬見大敏堅持,就不再推辭了。他端起酒杯,有些動情地說:來,大敏,我們祝賀一下。
碰完杯后,孫大鵬看著窗外迷離的城市萬家燈火,問,畫冊你準備印多少本?
宣傳部送300本,廣告客戶一家2本,有2000本差不多了。大敏想了一下說。
定價多少?
我準備定280元。會不會太貴?
應該不會。孫大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沒有考慮過銷售這一塊?
賣書?
對。你不是說這本書的賣點在于近1000張老照片嗎?
那是業(yè)務員游說廣告客戶時說的,他們跟客戶說得天花亂墜,說什么上了這本書,100年后也是經(jīng)典什么的。280元一本,誰會買?
私人不指望,我是說機關(guān)和事業(yè)單位。
公家?大敏停住夾菜的筷子,看著孫大鵬。
這本書是宣傳部編的,是國慶獻禮工程。孫大鵬說,跪倒了不在乎一拜,我再努力一下,請市長題寫書名,你多印一些,讓你的業(yè)務員上單位征訂,應該有市場。
好吧。大敏想了想說,題字拿得下來,我就多印3000冊。
孫大鵬這次動作很快,第三天就拿到了市長的墨寶。
大敏讓曉紅重新設計了封面,并把內(nèi)頁的眉頭都換上了市長的字。一切搞定后,大敏讓曉紅把銀行卡號告訴他,他把排版費轉(zhuǎn)過來給她。曉紅說不用了,就抵沖你的股本金吧,剩下的過幾天還給你。大敏連忙說不用急著還。大敏這樣說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曉紅的神色有些異樣,臉上似乎籠著一層凄楚。這讓大敏感到有些奇怪,自從百年畫冊項目啟動后,他經(jīng)常到十二樓來看設計稿,看得出來,人進人出的,公司業(yè)務不錯。
大敏猜不透什么原因,回十八樓后,就打電話把阿福叫了上來。阿福告訴大敏,曉紅準備把公司停了。好好的,為什么不干了?大敏驚訝地問。我也不知道。阿福說,葉總想讓我和阿蓉接手,我們怎么有這個能力。阿福這樣說,意識到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和阿蓉的關(guān)系,臉上露出羞郝的神色,他馬上掩飾地說,王總,你還是跟葉總合起來做吧。你們不是干得很好嗎,怎么有這種想法?大敏問。我們業(yè)務是比去年翻了幾倍。阿福說,主要是葉總,我們感覺她好像一直不開心。
有錢賺還不開心?別胡說八道。大敏笑著說,你先去吧,改天我請你和阿蓉吃飯,恭喜你們。
阿福走后,大敏坐在那兒,胡思亂想了一通。大敏想,如果阿福說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倒真的可以考慮把大運廣告再接手過來,給阿福和阿蓉一部分股份,人心就籠絡住了。要不然,等阿福和阿蓉效仿小于和小眉,那曉紅真就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大敏又想,曉紅想停手,可能是覺得干得太累了。有的老板賺錢不辛苦,有的老板辛苦不賺錢,曉紅當屬于后者。大敏再想,思路決定出路,當初如果聽老爹的話,去學印刷,那么,老爹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如果不跟曉紅“分家”,也許就會像曉紅一樣不開心。
想到這里,大敏決定去一趟北京,當面敲定畫冊出版事宜,同時痛痛快快地玩一趟。大敏長這么大,除了在《今日栝州》時去過一次深圳,還沒到過其他地方。這次抓住機會,掘到了“第一桶金”,大敏想犒勞一下自己,去天安門、故宮、長城轉(zhuǎn)轉(zhuǎn),等北京回來,再找曉紅好好談談,如果她愿意,就保留她的股份,年底拿分紅,只是她人不能再在公司工作。
大敏在北京逗留了一個星期,走遍了想去的地方。七天里,大敏心定氣閑,玩得很盡興,期間,只接到過兩個電話,一個是員工的,問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另一個是楊梅打來的,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到時聚一聚。
但大敏剛下飛機,就被楊梅帶來的檢察院的人給叫走了。
問題出在孫大鵬身上。
幾年前,市財政局傾資近億元,蓋了一幢氣勢宏偉的大樓,局長收受建筑商巨額賄賂。幾個月前,局長光榮退休,副職接任。不久,老局長東窗事發(fā)。拔出蘿卜帶出一串泥,當時的分管副市長、副秘書長都“進去”了。查案時,檢察院辦案人員在前副秘書長孫大鵬身上起獲了另外165萬元,孫大鵬交代是從大敏廣告公司獲取的。
當年的分管副市長,就是為百年畫冊題字的現(xiàn)任市長,隨著他的被“雙規(guī)”,從北京剛剛運抵的5000冊精裝畫冊全部被市委宣傳部封存,為防范大敏廣告公司法人代表王大敏攜款出逃,保障畫冊廣大廣告客戶的利益,市委宣傳部申請凍結(jié)了大敏廣告公司的賬戶。鑒于百年畫冊項目牽涉到的款項巨大,市國稅局稽查大隊聞風而動,對大敏廣告公司進行專項稅務檢查。
幾天后,大敏等來了處理結(jié)果。
宣傳部要求百年畫冊要重新排版印刷,并將整個項目交給了甌江廣告公司。國稅局責成大敏補交巨額的企業(yè)所得稅,并課以一倍的罰金。工商局鑒于大敏廣告公司存在嚴重的偷稅漏稅行為,決定吊銷其營業(yè)執(zhí)照。
從甌江大廈出來,大敏沿著城東路往家里走去。
大敏終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善后”了。大敏是瞞著家人處理這些事情的。事實上,與曉紅分家另立山頭,大敏就是偷偷干的。這次“善后”,手頭的錢兜攏了還不夠,大敏本想問楊梅通融,但一想到她在機場“接機”,心里就堵得慌了。也想問曉紅通融,猶豫再三,放棄了。大敏就咬咬牙,把車給賣了。
大敏不想讓父母為他擔驚受怕,兩人謹小慎微了一輩子,見了螞蟻都要繞道走。大敏也不想讓曉紅知道太多,他現(xiàn)在的遭遇,剛好如她當初的預料,她比麗陽門公園的瞎子準多了,簡直一語成讖。大敏也不怨恨孫大鵬,雖然他道貌岸然,假吳女士之名等,從自己手里“分紅”了那么多錢。
大敏只當自己做了個夢,夢里開了大敏廣告公司,做成了百年畫冊項目,賺了一百多萬巨款,當了一回理想中的老板。
現(xiàn)在,大敏什么都不愿去想,他只想盡快回家,昏天黑地好好睡它三天三夜,也許一覺醒來,就回到夢開始的地方了。
沿街的人行道上,不時有擦皮鞋的婦女朝大敏吆喝,老板,擦皮鞋嘍,擦皮鞋嘍,老板。老板,擦皮鞋嘍。
此刻,黃昏正撲向夜晚的懷抱,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像是暗夜里的無數(shù)花朵,次第怒放。納愛斯廣場正舉行盛大的國慶焰火晚會,焰火不斷地呼嘯而起,赤橙黃綠紫,五顏六色的焰火璀璨華麗,一次又一次充實著城市深邃而又虛無的天空……
【責任編輯 吳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