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是美國文壇巨匠、超驗主義哲學先驅(qū)梭羅（1817-1862）的代表作，是當代美國擁有讀者最多的經(jīng)典散文，被美國國會圖書館評為“塑造讀者人生的25部首選經(jīng)典”，影響了托爾斯泰、馬丁·路德·金、甘地等人。

1845年，梭羅隱居瓦爾登湖畔，經(jīng)歷了一段回歸自然、躬耕自足、悠然恬靜、質(zhì)樸清新的田園詩般歷程。這一過程不僅僅是崇尚自然的簡單隱居，作者還從一個學者、哲人的角度對自己的所經(jīng)所歷、所念所思進行深刻的描繪、反思與批判，創(chuàng)作出了融文學性、思想性、哲學性、藝術性為一體的散文佳作《瓦爾登湖》。本文試圖就《瓦爾登湖》的特性作個淺析。同時，其特性也可以視為其被奉為經(jīng)典的原因。

一、對現(xiàn)實世界的批判性和與資產(chǎn)階級革命及資本主義發(fā)展初期的互補性

作者雖然采用隱居的方式體驗自然、體驗社會、體驗人生本身，但其通過《瓦爾登湖》將自己對現(xiàn)實世界作了深刻的批判。作者在書中說道：“偷竊和搶劫現(xiàn)象存在，是由于社會產(chǎn)品分配懸殊所致……”，“英國和美國提出的要求真是怪誕可笑，要求你不能說他們理解不了的話?！庇谑亲髡哒f“我多想在不受約束的地方講話??！”作者反問道“英國為什么全力防止土豆的潰爛卻不全力醫(yī)治腦子的潰爛呢？”作者無奈地自答“人們喜歡的圣潔是籠罩著大地的霧靄，而不是頭上湛藍的天?！薄懊總€人都應該管好自己的事，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是作者在作品結(jié)尾時的愿望，“即便你的生命十分低賤，也要勇敢面對，生活下去。不要逃避，更不要破口大罵?！蓖瑫r，作者還對“那些陳腐的規(guī)章制度”“中國人的自傲”“人類凝滯自滿”“自鳴得意的羅馬”“令人崇敬的大英帝國，”“一等強國的美利堅合眾國”等進行嘲諷和否定。

作者通過《瓦爾登湖》演繹出的精神思想同時也是對資產(chǎn)階級革命及資本主義初期階段發(fā)展歷程的互補，是對剛剛誕生的資本主義現(xiàn)象的客觀記錄，對資本主義人剝削人的罪惡進行了痛批，是資本主義社會人們面臨的空虛精神世界的填充物。作者認為世間的淫欲有很多種形態(tài)；懶惰生于無知和淫欲。在說到自由和愛國情懷時，作者說：“可我們?nèi)祟愓J為，在田園上壘上石墻，生活才有了范圍，命運才能從此安穩(wěn)。”“有的人談愛國主義；僅僅為一小部分人，就犧牲大多數(shù)人?！辈贿^作者還是盡力激勵人們勇敢地生活下去：盡管克制天性很難，但奉勸人們必須竭盡全力?！懊恳粋€人都是自己神廟的建筑師”。

二、就地取材的真實性與超越凡人的神秘性

梭羅的《瓦爾登湖》主要取材于其隱居所在地瓦爾登湖畔的人、物、事，同時將思維的觸角延伸到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甚至整個人類社會。作者從當時自身所處的環(huán)境入筆，采用串聯(lián)或并聯(lián)的方法既客觀記錄所見所聞，也將自身的所思所念進行真實的描繪與剖析，體現(xiàn)了其作品的真實性。在《瓦爾登湖》里，《經(jīng)濟篇》、《我生活的地方》、《閱讀》、《更高的規(guī)律》等篇章，客觀地描述了作者當時隱居時所面臨的環(huán)境、住所、所為以及其營生方式。在《聲》、《寂寞》、《禽獸為鄰》、《冬天的禽獸》、《冬天的湖》、《春天》等篇章中，作者對其所處的環(huán)境作了進一步的梳理和挑選。在此基礎上，作者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圖文并茂的時空圖。作者同時通過《村子》、《訪客》等篇章真實地記錄了作者與當代人的溝通脈絡以及其隱居地鄰近地域的社會狀況。作者甚至以歷史學家的筆調(diào)多次記錄了瓦爾登完全解凍或封凍的時間，如解凍時間為1845年4月1日，1846年3月25日，1847年4月8日等，封凍時間為1845年的12月22晚，1846年12月16日……

就地取材的真實性、對現(xiàn)實進行批判的現(xiàn)實性，并不能掩蓋作者及其作品的神秘性?！锻郀柕呛凡粌H僅呈現(xiàn)一幅平靜、恬淡、原始、野性、遠離紅塵的世外圖景，同時結(jié)合非一般人所能涉及到的隱居生活，對人本身的渴望、體驗、存在、死亡、超生等進行深層剖析，頗具神秘主義色彩，引人入勝。如作者在書中曾提到過自己夜晚泛舟湖上思考著世界的起源，他那段奇妙的描寫，給人一種震撼。這種震撼似乎來自冥冥夜空，彌漫著一種死亡、重生、毀滅而又綿延的神秘氣息。

三、富有哲理的思想性與跨越時代的經(jīng)典性

作者梭羅是美國19世紀最具有影響力的作家、哲學家，他崇尚自然質(zhì)樸的生活，追求人性解放后的完美人生。他的思想深刻而豐盈?！锻郀柕呛肥瞧渌枷氲募畜w現(xiàn)，尤其是其超驗主義思想得到了入木三分的刻畫。作者對宇宙、自然、歷史、現(xiàn)實、社會及自我都作出了極富思想性的剖析?！拔抑烙辛硪粋€我正在對我從旁批評……我認為寂寞有益于身心健康?！薄扒莴F不也像人類一樣，存在一種文明嗎？”“兔子和鷓鴣……從屬于大自然的色彩和性質(zhì)，是樹葉和土地最密切的盟友——相互之間也是盟友?！薄坝谑撬辛瞬遏~權(quán)——我看到大自然賦予他的力量，”“假如我們掌握了大自然的全部規(guī)律，只要弄清一個事實……就會得出全部特殊的結(jié)論?！薄坝脙蓷l直徑來測量的方法，不僅指引我們觀察宇宙中的太陽系，還指引我們觀察人心，而且就一個人由獨特的日常舉動和生活潮勢所組成的集合到塵世的人，就是沙洲升到了水面上。冰是最有意味的一個思考對象，水與冰的區(qū)別，無異于情感與理智的區(qū)別。“槍斃自己這項運動才最偉大——開始注視你的內(nèi)心吧，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心里有一千處從沒發(fā)現(xiàn)的地方……”“萬物沒有變，變的是我們，你可以賣掉衣服，卻要保存思想”。

《瓦爾登湖》還具有跨越時代的經(jīng)典性。一部作品具有經(jīng)典性，主要在于其能跨越時代同樣引起讀者的共鳴，具有持續(xù)性?！锻郀柕呛穼懙?；“僅僅由于無知和謬誤，大部分人即便他們生活在這個相對自由的國度，也被滿腦子人為的憂慮和忙不完的終極目標……”。“坦白講，老年人并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建議能給予年輕人?！蹦敲础半y道野蠻人的堅強和文明人的睿智就不能相互結(jié)合嗎？”“每一個清晨，大自然都會向我發(fā)出愉快的邀請。”“若是我們仔細認真地選擇我們從事的事業(yè)，人們可能都會選擇做學生兼觀察家。”“既然書是嚴謹、儲蓄地創(chuàng)作的，那么就應該嚴謹、儲蓄地閱讀?！薄叭藨搹淖陨淼慕嵌葘ふ以??！薄拔覀兊纳婵臻g到底有多大呢？”“思想可以讓我們在心如止水之時歡呼雀躍。只要我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努力，我們就能對一切事情應變自如?！边@些精辟入里的論述留給后人無數(shù)的思考和啟迪。

四、文學性與藝術性

《瓦爾登湖》將文學性與藝術性融合成一體，短小精悍的文學載體呈現(xiàn)出了沁人心脾的藝術美。

首先，作者選詞精準優(yōu)美，造句遣詞講究凝練，廣闊的文學視野中對素材進行獨到的甄選。譬如，在釣魚回家的路上，土撥鼠使其心中升起一陣“野性的呼喚”；“我的內(nèi)心像鏡子一樣慢慢地呈現(xiàn)并洞察自我”；“我們更忠于原始、寂寞的漁獵之類的消遣，不愿讓位于其它?！痹凇抖斓暮菲吕?，作者描繪了漁人采用最原始的釣魚方式，測出了湖的最深距離，“取冰制作冷飲。”這篇章不但對繁瑣小事有詳細而不多余的記錄，甚至對冰的顏色也作了詩人氣質(zhì)的想象，“藍色冰。它們的藍色，大概是光和空氣使然，最透徹，最藍。”在《瓦爾登湖》里，作者提到了飛蛾、水貂、麝鼠、野牛、鼴鼠、畫眉、東方鶇鳥、紅磧鶸、麻雀、怪鴟、水鴨、鴕鳥、野雞、樫鳥、狐貍、金雞、貓頭鷹、潛水鳥、松鼠、家禽、兔、云雀、黃鸝、小老鼠、老鷹、鷲鳥、魚、蝴蝶、蛆蟲、毒蛇、烏龜、美洲鶲、翼貓、野鴨、飛鵝、鱸魚、梭魚、螬蠐、蜂、青鳥、籬雀、鮭魚、水蛭、蝦蟆、蒼鷺、夜鷹等約50種動物，簡直為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多彩的動物世界。

其次，豐富多采的修辭增添了作品的藝術美。作者在作品中充分運用了比喻、借比、排比、夸張、引用、對比等修辭手法，使作品千姿百態(tài)，回味無窮。比喻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在《我生活的地方》，作者將“掃過山脊的風”喻成“歌聲”，將生活比喻成學校，“我居住的地方如同天文望遠鏡中的太空，”“我的生活更貼近宇宙本身，仿佛已經(jīng)處于歷史長河中最熱愛的那個時代”，“黎明”是“一個新的英雄時代”。擬人，“太陽笑吟吟地望著一個褐色與白色交織的好似格子般的風景”。赤松鼠“嘰喀里—嘰喀里”，籬雀唱著歌“歐利、歐利—吉潑、吉潑—詫—卻爾—詫—維斯、維斯……”，貓頭鷹“胡胡—波胡波胡—格爾格爾”，野兔子“砰砰砰”地撞門?？鋸?，作者在描寫鐵路路基時，寫道“這些泥沙的枝枝蔓蔓，在瞬間即可形成”，作者還聽到了雪花“叮叮當當”的聲音。排比，增加了作品的氣勢。在《我生活的地方》中，作者寫道“倘若我們并不是自己覺醒的話；倘若這空中既不飄蕩花草的芬芳，也不縈繞天籟之音……，倘若我們醒來，并不感到我們的生命比睡前更加崇高……”。引用，從孔夫子的“知之為知之”，到李比希的“人體是一只火爐”，從希臘神話的青春女神到“一位自稱改革家的人”；從斯賓塞的詩到俄耳甫斯的詩歌；荷馬、班文鈕托、迦梨陀娑《沙恭達羅》、“薛美斯的洞”、《每日時報》、奧維德的《變形記》、老卡托的《鄉(xiāng)村篇》、《吠陀篇》、《伊利亞特》、《奧德賽》等都成為作者引用的來源。

在有些篇章，作者大手筆地將幾種修辭方法同時使用，更給讀者美不勝收的閱讀快感。如：人其實是一攤?cè)芙獾哪嗤?，人的手腳的頂端就是一滴凝固的水滴，手指和腳趾從身體的溶解體中流出，流到了各自的終極……，手掌，就像一張伸展開的棕櫚葉，布滿葉脈；耳朵，可以假想為一種苔蘚；鼻子，很顯然是一個凝聚了的水滴或鐘乳石；下巴，則是一個更大的大水滴；臉龐是一個斜坡……，大地是一首生動的詩歌，像一棵樹的枝葉，早于花和果……

作者簡介：汪愛平（1979-），江西省遂川縣人，云南大學2009級世界史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