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曼
外面,下雪了呢。想看看窗外是否銀裝素裹,只是夏天雨水打在玻璃上的污痕擋住了視線——雨水還在倔強地證明它的存在,雪花已經(jīng)飄來了。
——題記
一
朵欣然以秒速3米的速度從房間沖到電梯間,嘴里叼著面包,食指上掛著鑰匙,然后艱難地系上鞋帶,伴著電梯到達的“叮咚”聲,踉蹌地進入電梯。接著是拉起敞開的、寬大的校服,拿校服袖子胡亂地擦幾下眼鏡,數(shù)著還有幾分鐘能趕到學校就不會遲到。再次伴隨著電梯到達的“叮咚”聲,再次踉蹌地走出電梯。只是差點兒撞上了正好走進來的夏舒。
也許電影里總是出現(xiàn)這種場景——兩個曾經(jīng)是朋友的仇人一見面,要么故作冷漠,要么虛假問候。總之朵欣然認為,這種場景并不是不科學的,而是經(jīng)常能見到的——至少她這么想——當她們“分開”后,兩個同班同學每天都會在電梯口碰到同樣趕著上早自習的彼此。
不過在有家長在的情況下,還是會說上兩句的?!霸趯W校吃晚飯了嗎?”或者是“數(shù)學作業(yè)寫完了嗎?”反之,就當作沒看見。
顯然,今天就是第二種情況。朵欣然正要扭頭走人,直接打車去學校。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夏舒竟然用很重的鼻音對她說:“傻瓜,今天不上早自習?!?/p>
當朵欣然努力回想起昨天老班說因為天氣原因取消第二天的早自習時,夏舒已經(jīng)留下很重的香水味,乘著電梯回去了。
朵欣然不屑地自言自語道:“大冬天穿這么少,不感冒才怪?!比缓蠊貌弊永锏膰恚咽挚s進袖子里。
自顧自地推開大廳沉重的大門,猶如推開沉重的心情。只是門打開了,心情并未好起來。
朵欣然抓起一把下了一夜而鋪成一地的雪,撒向空中,以淡紫色的天和慘白的路燈的光為背景,做出一幅愛雪的她最喜歡的畫面。
只是不由得想到,那時與她拉著手的同樣愛雪的夏舒說了一句:“這‘畫面也太短暫了吧?”
也許,比這“畫面”更短暫的,是我們曾經(jīng)擁有的童真的心。
也許,“童真”是在曾經(jīng)渴望的“成長”中失去的。
也許,到真正“成長”起來,才發(fā)現(xiàn)它不是像糖果那么好吃。糖果吃多了會生蛀牙,成長太快了會早熟。我厭惡早熟,因為我喜歡看你幼稚的笑。而你,早已把那種燦爛的笑容遺失在某個成長的角落里。
我們脫去了童年的衣裳,如同脫落了紅色油漆的秋千,任憑風把它吹得左搖右擺——而伴隨著它的幼稚的笑已經(jīng)走遠了。
二
其實,到現(xiàn)在朵欣然還不明白為什么會和夏舒做朋友,很要好的那種,而且還買了有埃菲爾鐵塔的情侶手鏈,發(fā)誓永遠都是朋友,并且長大后要一起去看鐵塔。
說起來朵欣然還真是個滿腦子傻想法的怪孩子。比如在小學畢業(yè)的時候,朵欣然聞到了“離別”的氣味;開學第一天,走在初中教學樓樓梯的拐彎處,她聞到了“尷尬”的氣味……可能這些都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一個曾經(jīng)患有嚴重戀母癥的女孩的奇怪想法。
還有好多奇怪的愛好:她愛把舊東西都收起來藏好;或者是無聊地玩一下占卜,然后在假期里一個人窩在家里看《名偵探柯南》;還有會把布偶當成聽眾唱歌給它們聽。
朵欣然每次都會在家里抱著吉他輕聲哼唱一首叫做《而你》的歌。
忘掉了你靠近我的鼻息/忘掉了不曾坦白的言語/是多么輕易/我/會多么安心
就當/作了/游戲/只是/沒有/獎勵
而愛是白駒過隙/痛是癢的結(jié)局/而你是我的脆弱/最好的證明
可是這并不是完整的詞,少掉的那一段的歌詞到底是什么?
可能聽過朵欣然唱歌的只有那幾個布偶。
有個布偶叫做“豆沙包”,是一只很胖的熊貓樣子的布偶。因為買下它的那一天是朵欣然的生日,朵媽媽做了美味的豆沙包給“壽星”和她的朋友。
朋友,指的當然是住在同一棟樓上的夏舒。
記得生日那天,夏舒送給朵欣然一個大大的沙漏。只要轉(zhuǎn)動那個裝有藍色細沙的透明玻璃瓶,細沙就會緩緩地流動。
其實,到現(xiàn)在朵欣然還不明白為什么會和夏舒“分開”,變成永遠不說話的那種。是因為她開始不務(wù)正業(yè),開始渾渾噩噩度日?
朵欣然的生日是在寒假,馬上又要到了。生日就在期末考試后的第三天。
于是朵欣然為了沖進年級前三百,每天熬夜,每天喝咖啡。后果就是每天流鼻血,每天有黑眼圈——像極了“豆沙包”。
越是到這個時候,越能想起某人和某事。想忘掉某人和某事,可是“某人”和“某事”想得太深——很明顯,脆弱的我們根本忘不掉。
有時候發(fā)現(xiàn),“某人”真的是“我脆弱的最好證明”。她甚至連“夏舒”兩個字都無法說出口——害怕這兩個字從聲音變成一種很咸的液體把眼眶弄濕。
也許,去年那個時候初一的我們,考進前三百名是很容易的。
如今已經(jīng)初二了,我們的初中生活也已經(jīng)度過一半了吧。
而你,怎么會拋開我自顧自地往回走?
我們手拉手一起走進成長的迷宮,可是當沙漏中沒有任何一粒細沙流動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獨自一人停在了迷宮的入口。是你故意把我弄丟的,還是我自己不小心走丟的呢?
三
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夏舒離家出走的是朵欣然。
考試前一天夏舒沒來上學,老班急瘋了似的給她家里打電話,然后夏媽媽風風火火地跑到學校,一把抓起朵欣然的胳膊,問:“夏舒沒和你一起來上學?”
朵欣然懵了:我怎么會和夏舒一起上學?
“她說你們和好了,早晨一起打車去上學,難道她說謊?”朵欣然心里一驚:難道她說謊,去了別的地方?可是為什么要拿自己當作掩飾牌?
“她,她是不是離家出走了?”朵欣然問。
“我還以為你們真的和好了,還很高興,讓她早點下去了?!毕膵寢屄曇粼絹碓降?,朵欣然聽得出來,那是在掩飾自己的哽咽——和夏舒一樣。
老班把夏媽媽和朵欣然請回了辦公室,壓低了嗓子安慰夏媽媽,可是越安慰夏媽媽的眼睛就越紅。一會兒,夏爸爸也打來了電話,在商量是不是需要報警。
“先不要激動,說不定真是離家出走?!崩蠋焺竦?。
“那萬一是被綁架了呢?”夏媽媽有了明顯的抽泣。
“一定是離家出走,放心,我知道她在哪兒?!倍湫廊贿^,“我去找?!睂τ谧约哼@么肯定的語氣,朵欣然自己也嚇了一跳。
“你們串通的?”班主任提高了分貝——畢竟這是離家出走。而這時朵欣然已經(jīng)拽著夏媽媽跑出了辦公室。
“小然,萬一她去了外地,你怎么知道她在哪兒?還有她到底是不是離家出走?”
“阿姨,我也沒什么把握——她今天背的書包又沒有裝太多東西,所以不會出遠門。阿姨,夏舒是個聽話的孩子……”
“那,那萬一她早就把東西準備好了呢?”夏媽媽問。朵欣然一愣:也許昨天遇到夏舒回來,那時她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東西回來了。
夏媽媽已經(jīng)攔了出租車?!叭ス珗@,還有讓叔叔去火車站?!倍湫廊徽f——畢竟沒有把握,朵欣然害怕夏舒那個傻丫頭真的去了外地——看來《名偵探柯南》還是看得不夠多。
朵欣然一遍一遍地祈禱著:偶像劇里每個人離家出走都能在第一時間被找回來,無論是被家人、情侶,還是朋友。請讓我們演一次華麗麗的偶像劇,高潮就是你被找到的美好結(jié)局。
四
幾乎沒有游客的公園里冷冷清清的,遠遠地看見橋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校服的女孩子,趴在欄桿上,嘴里說著什么。
朵欣然心情一下子不沉重了。
偶像劇里安慰人的臺詞一句都記不起來了,真的。
夏媽媽并沒有上橋,只是看著朵欣然,似乎在等待什么。
朵欣然踏著碎步上橋,整理好表情和嗓音:“夏舒?!甭曇艉玫?,甚至被風吹到了別的地方,甚至面前的那個人沒有聽到。難道自己和面前的這個人一樣是在掩飾自己的哽咽?
“夏舒?!?/p>
“啊?”朵欣然保持著被寒風吹得僵硬的表情,來應(yīng)對夏舒驚異的目光?!澳悖阍趺粗牢以谶@里?”
“一向聽話的你,離家出走也只能來這個地方。”朵欣然撒了謊。
“為什么要找我?我拿你騙我媽,你不生氣?”
“因為我們是朋友。”聲音真的好低,朵欣然不斷地重復,“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p>
“我們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不是?!毕氖嫱炱鹦渥樱位胃觳病厦娴氖宙溤缇蜎]有了。“它已經(jīng)在水里了?!毕氖婵囍?,指著橋下還沒有結(jié)冰的河。
“啪”一聲,朵欣然把自己的手鏈扯了下來,干脆利落地也扔進了河里?!拔覀冮L大不要去巴黎看埃菲爾鐵塔了,我要去倫敦坐倫敦眼,和你?!?/p>
誰都知道,一起坐摩天輪的情侶會相守到永遠,可誰說朋友不是情侶?況且還是吵了架、不說話還仍然帶著情侶手鏈的“情侶”。
“……好啊?!毕氖嬗煤艿偷穆曇艋卮?,抬起頭,給朵欣然一個僵硬的笑。看到朵欣然也以僵硬的笑容看著自己,似乎是害怕風把聲音吹散了,夏舒一直在重復著,“好啊,好啊??墒怯袥]有賣倫敦眼的情侶手鏈呢?”
朵欣然看著如此認真的夏舒,心酸得差一點兒要掉下淚來,卻仍然用大人訓斥小孩子的語氣說:“以后,不許離家出走了。”
“嗯?!?/p>
五
結(jié)局真的很美好,包括后續(xù)。
朵欣然意外地擠進了年級前二百,夏舒如愿以償?shù)匾驗橹馗忻皼]有參加期末考試。
三天后朵欣然的生日依然在寒假,朵媽媽依然做了豆沙包,邀請的朋友依然是夏舒,只是蛋糕上多插了一根蠟燭,還有這次夏舒送的生日禮物不是沙漏。
“你猜是什么?”
朵欣然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攤在夏舒手里的兩條項鏈。
原來你一直沒有忘記,一直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那是兩條正面畫著倫敦眼,背面刻著“埃菲爾鐵塔”的項鏈。
“喂,這幾個字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上去的,你得好好珍惜?!毕氖嬗酶氐谋且魧Χ湫廊婚_玩笑說。
朵欣然一咧嘴:“該珍惜的是你才對吧?誰讓你扔了的……”她此時忽然想起了那句少了的歌詞:
忘掉了你靠近我的鼻息/忘掉了不曾坦白的言語/是多么輕易/我/會多么安心
就當/作了/游戲/只是/沒有/獎勵
而你是我戒不掉的夢境/拉不住的逃離/你笑了忘了睡了/卻讓我清醒
而愛是白駒過隙/痛是癢的結(jié)局/而你是我的脆弱/最好的證明
你把幽怨扔給我,我無奈地把它鎖在心底。然后把鑰匙,埋在你冷漠的眼神中,看它一點點被腐蝕。到最后,心底的幽怨腐爛,變成了氣味消散而去。
“外面,下雪了呢?!倍湫廊慌吭诖皯暨吷相澳阏f,雪花和雨滴是不是勢不兩立,永遠不會和好?”
“才沒有!雪花就是雨滴,或者說雪花的心就是雨滴?!?/p>
我更喜歡后一種說法,朵欣然想。
也許我就是冰冷的雪花,而你,是被我藏在內(nèi)心最柔軟處的一顆晶瑩的雨滴。
(本文獲第十二屆“新作文杯”放膽作文大賽初中組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