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新
如今的收藏熱,不僅將紫砂收藏推向一個新高峰,而且還讓品茗賞壺成為一種時尚。這種時尚的追求者眾多,但能真正品玩出紫砂三大境界的人,又有多少?
最早使用紫砂壺飲茶的人是一位老和尚——金沙僧。因為枯寂,更為了修心,他便捏出一把紫砂壺,放上香茶,一泡泡、一道道、一巡巡、一口口,既慰口舌之欲,又可修身養(yǎng)性、健體強身。
品茗賞壺,這一嫻靜有致的意趣,既得益于老和尚曾與陶工相處而習得的陶藝——在宋元陶罐的基礎上加個把、挖個嘴、安個蓋,又受惠于當時飲茶興起的散茶沖泡法,更有賴于能在大潮山上挖出紫砂土。于是,不同于煎煮茶,紫砂壺泡茶的清新和厚重,迷倒了數代人。
憑心而論,同樣的茶葉,用陶用瓷、用金用銀等器皿來泡、來煮、來煎,都不及用紫砂壺。而紫砂壺中,既有金沙僧制壺的小巧,又有供春捏壺的質樸。即便是在紫砂壺誕生不久的大明正德之后,只要是名家所制的宜興紫砂壺,當時已經是價格不菲的雅器,且供不應求。到了清三代,紫砂壺更是備受恩寵——嵌金錯銀、漆面雕身、玉石相襯。而仿自然形態(tài)的花壺,惟妙惟肖;曼生壺,雅靜韻深。紫砂壺的意義早已超越了實用的功能,變成一種品位乃至身份、地位的象征。
清末至今,宜興紫砂壺更是千姿百態(tài),其價格也步步走高。尤其是現在,用鼠標點擊查詢,各種名頭的紫砂壺藝人,所制紫砂壺的身價從幾千元到幾百萬元乃至千萬元的都有。好像紫砂壺的終極目標不是為了喝茶,而是在迎娶皇帝的女兒、找到阿里巴巴的神燈或者探索一處寶藏,令人神往之極。
然而,真正懂紫砂的人是無法接受那些人對紫砂的這般追捧和吹吹打打的。筆者對宜興紫砂壺只神馳于三個定義:一是冰心評價紫砂的四個字“素面素心”;二是原中國文聯主席、著名音樂家周巍峙送給周桂珍大師的八個字“既雕既琢,復歸于樸”;三是壺藝泰斗顧景舟為宜興紫砂壺所做的最簡樸、最經典的定義——“看著舒服,用得舒服”。
但筆者要加一句,泡茶是紫砂壺的生命力和價值之源。由于宜興紫砂做壺胚可塑性好,在高溫下燒結而成后透氣好,所以用紫砂壺泡出的茶,味道遠勝其他器皿。當然,用壺泡茶要得要領,猶如唐代盧仝《七碗茶詩》所述:“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fā)清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p>
清代陳曼生請制壺大家楊氏做了一把宜興紫砂壺,形狀像盛開的菊花,并在壺身上鈐文:“水已沸,菊正黃,賞茶人,何時來?”一爐、一壺、一盆菊,表達的是等待、焦灼,還是自信、豪放?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這一氛圍和情調的營造,已是詩,已是畫。
讓茶與水產生最好的結合,是宜興紫砂壺的物理功能——“用著舒服”,也是品玩紫砂的根本,是最神秘的境界。紫砂展現的可塑性、素雅古樸——“看著舒服”,就成了紫砂“生慧”之后的大美境界。最后,壺藝與茶道的結合,生出的“物我兩忘”、“意境悠遠”,便是紫砂至幻至美的最高境界。
1992年,時已80歲高齡的顧景舟做了一把茶壺,并在上面親自刻了兩個字“夙慧”。筆者請教顧老“夙慧”何意,顧老啪地擊案而言:“夙慧,前世的聰明也!”人生七十古來稀,年屆八十的顧老耳不聾、眼不花、手有勁、思維靈敏。
在顧老家中,與他同食東坡肉,共飲紹興黃酒;再用他親手做的紫砂壺泡上阿里山烏龍凍頂茶,聽顧老繪聲繪色地開講邵大亨一壺換一命的傳說,愜意非常。
雖然如今只能追憶顧老的生前趣事,但顧老教會筆者領略的紫砂三境界,卻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因有感于紫砂之妙,筆者還曾當著顧老的面做了一首小詩,雖不成文,但也博得顧老一笑。時隔二十年再寫出來,也讓大家一樂:“商商七載未成商,陶陶齋內論短長,千金難求景舟壺,有緣共品石瓢香,神州鏖戰(zhàn)皆奪利,孺子躲進古作坊,人生四十養(yǎng)浩氣,陽羨泉泡雪芽湯。”這也不失為紫砂一境界。